《宫·惑》第63/133页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我尚在掀着小帘四下赏看沿途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风景,忽听见刘福海那尖利的一嗓子:“元答应來了!”
心念一落回,便知是到了御龙苑正门。
果然这时花车一稳,沒行多少路后就在当地堪堪停住,紧接着小帘子便被掀起一角來,是刘福海那张含笑又依稀有些谄媚的面孔:“奴才给答应请安了!”
这花车其实就是御辇的样子,只比御辇要多了几分雕工、且周围垂了透明的晶黄色帘幕,赏景时两边得掀起來,下车则委实不用。他这般是在做尽谦和礀态。
我也就沒拂了他的好意,向他颔一颔首,即而噙笑搭着他的腕子下了这花车,后就由他一路引领着穿过假山小圃围拢着的宫廊小道,就此一路往里走。
其实这御龙苑也不外乎如此,只比御花园大了些、且景致布局又更贴近着吉庆些,除此之外倒沒叫我觉得哪里惊喜。当然,许是我在后宫已经活了这样久,一切都已见惯不怪的缘故吧!
又也不知这么亦步亦趋的跟着刘福海行了多久,视野终于跟着一开阔,一道冗长的白玉石阶现于眼前,因是自花树小圃、假山林景间蹿出來的,故而目睹这如此一下子就开阔起來的别有洞天,恍惚觉的自个是至了世外桃源。
“元答应,请。”驻足之余,刘福海又是一句。
我方牵神,抬步行上玉阶时扬首望了眼,见高高长长的台阶尽处是假山顶上的一道古朴又雕梁画柱、十分瑰丽的小亭。而亭心有二人相对而坐,中间的石案上依稀是摆着一道棋局。
这二人一人玉带束冠、龙袍灿金,自然是皇上;而另一个……缓衣疏袍青底掩傲骨,看身形、观体态,正是国舅爷霍清漪不会有差!
我心口甫一惊蛰!这惊蛰沒有道理,但这一刻还是抑制不住心跳欲狂、并着面上一阵火辣的灼烧!
迟疑的当口刘福海已然领走在前,又感知到我迟迟不曾跟上來,便侧身对我小心唤了一句:“元答应,怎么了?”
我神智再牵!隔过刘福海又望了眼亭上二人,见皇上已经站起身子对着我抬手示意,而霍清漪亦向我这边儿看过來。
他们已经看到我了。我微颔首向皇上点头回应,复把燥燥心绪竭力敛住,又牵唇做了个莞尔笑容对刘福海:“公公且等等,妾身畏高,就过來了!”说着话便踏步一阶阶上了白玉石阶。
思绪却乱,我且行着且又心不在焉……我原以为皇上是叫我伴驾君侧,原來他在打发人唤了我过來的同时,也叫了自己那位素來亲厚的舅舅霍清漪。
我还道着深冬里头花草尽凋是游的哪门子园,眼下看來便明白了,原來皇上是与国舅爷小亭对弈,心情一畅就想着把我也叫來陪着他们看景儿了!
念想到霍清漪,我心口就又是一慌!委实说不清是被什么原由作弄的,但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此时此刻以元答应的身份立在这里、就则委实有愧于他那一身青衣毫不染尘的明澈干净,好似我沒有脸面对着他这样的高洁……虽然我不知道他高洁在了哪里,也不知道我污浊在了哪里。
这么心口紊乱,又加之冬季易生寒露,我脚下这步子沒防备就是一滑!接连还沒反应过來,整个人已经一个猛子就向着后面儿栽了下去!
这时我已经行至了半山腰,这大抵是由岩石配着鹅卵碎石堆叠起來的假山说高不高说低也不底,这整个人又是朝后仰着下去的,山下又多是些开焀、铺就齐整的硬.挺地面,若是身子一下子这么下去,指不定后脑勺会磕碰到哪一处!那可就委实猜度不到会发生怎样的后果!
但我这个人机灵归机灵,迟钝起來也是可怕的。还不待这一声惊呼爆破出口唇,就见一抹青色身影自眼前极快一掠,紧接着我的身子就在半空里打了个旋儿,旋即双脚已经稳稳妥妥的重立回了地面。
一切來的顺势而突兀,使我的思绪并着神智全然化成了浆糊。好不容易回过神來凝眸去看,心跳却又跟着漏了半拍!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将我救下的人,正是霍大人!
神思晃动,我不敢继续对着霍清漪这双充满问询与隐隐的不可置信的眼睛,颔首道了一句“多谢”后,就把眸子错向一侧。
“沒事儿吧?”这时皇上已经提袍奔下假山,自清漪身畔略贴近怀心的地方将我揽至他身边去,“朕若早知你恐高,便不会让你登上这假山了……原是想着此处地势得天独厚,可观览整个御龙苑景致的。谁知险些出了意外!”
他的声色清朗中透着真切的着急,撩拨的我纤心浸润:“妾身沒事。都是妾身自个不中用,陛下莫要担心。”下意识就想去安慰他,忙不迭蹙眉回应。
“这是?”霍清漪的声音就在此时漫溯耳畔。
我一僵定。
皇上猛地回神,似是后觉的打了个恍惚,忙把我让了一让,又跑至霍清漪身前像个孩子似的乖憨笑起、声波朗然清脆:“舅舅,这是朕新纳的元答应……哦,她也是母后生前的身边儿人之一。你瞧着可好?”
他们之间情谊果然深厚,这些话说的很是直白。我一时心乱如麻,只把头埋下去,却又忍不住抬眸偷眼往霍清漪身上流转。
依稀有那么片刻的沉默,清漪面上一沉,那双星辰般好看的眼睛此刻兀地有若沉铅:“嗯。”只在我面上停了须臾,便向皇上落定一眼,口吻有些干涩,又错觉恍惚带着气焰一般,“是不错。臣有些体寒,先告退了。”语尽对皇上敛了敛襟,不待回复,也不再给我一个眼神的停留,一掀袍角自顾自转身就走。




☆、第七十九话心繁琐·国舅爷慕虞失态

眼见霍清漪转身离开,皇上抬手做了个欲要拦下的礀势。 但那道青色身影带着如许的绝尘气息就此一路走的淡然,绕过近前几处假山林圃,一只臂弯负于身后,就此一路气韵从容。
徒留皇上在当地里一时颇有些尴尬,见他面上惶然的叹息一声:“朕做了什么,居然惹得国舅爷这样不高兴?”目色微敛,思绪辗转。
而我心头情愫瞬时便异样荡开,也无心游园,便向皇上施了个礼推说身体不适。
皇上便命刘福海去唤了花车回來,后与我双双乘车一并离开。
心绪繁杂,兴致就很是寥寥,我和皇上都各怀一段心事,一路也都沒有什么赏景说话的好心情。
在途径乾元殿时皇上下了花车,回御书房批阅积攒的奏折。我心里烦,在送走了皇上之后,就叫花车停下來,又遣退了那服侍的宫人,自个径自往回走着顺路散心。
方才霍清漪离开御龙苑时,有一幕场景我记忆犹新。其实就在方才皇上颔首思量间,我若兮的眸光重又眺望向清漪那道纤瘦却不减英武的身形,见他当地里略有停顿,似乎想要回身折步的,但这时袖摆被一道枯枝给堪堪的挂了住;他也不曾回身回目,径自抬手抚上那枯枝顺着就从中折断,旋即好似拼着一口气般,十分失态的扬手把那枯萎的花枝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旋即一路默然行离。
记得他是一个怜花的人,对这一草一木也自有一段独特的感应萦索周身。但今儿这御龙苑里,只堪堪与新晋答应的我一个照面,便就将他作弄的到了如此一个失态的地步!这却又如何是好?
心绪繁冗着,千丝万缕氤氲心海打成了寸寸的长结!寒风兀起,这犀利的北风打在身上就是瑟瑟的冷,我泫然回神,下意识把肩头的短袄发狠的紧往脖颈里裹了一把,抬眸时才发觉自个不觉已途径锦銮宫。
到底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看见“锦銮宫”这三个烫金大字就好像出嫁的媳妇回了娘家一样!我心头一暖,便抬步一路进去,径自往慕虞苑的方向直抵而入,寻思着來都來了不如就到我们湘嫔主子那里坐坐。
但总觉的今儿这氛围有些奇怪,來沒及近呢远远就瞧见簇锦站在门口。因隔着一段距离而不能把她面上的神情全都看清楚,但瞧她左右辗转不定的礀态便知她此刻正心染焦灼。
我也不敢耽误,心颤之余忙不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簇锦在这当口也已经瞧见我了,便也迎着我一路急急然的过來。
由远及近方见她果然目露焦灼,还不待我问出一句怎么了,她便已经抬手一握我的手腕急急然启口:“元答应,霍大人在娘娘这儿……”
“啊?”我甫一失惊,一时这冲击太剧烈了以至我沒反应过來、沒过大脑的又是一句,“哪位霍大人?”
簇锦眉心颦颦,声波更是灼灼:“当然是国舅爷镇国公了!不然我西辽弘德一朝能进得了后宫还是來找娘娘的能有哪位霍大人!”
她委实已经焦灼万分,这一句话中途就沒带打断的。语尽更不待我解意一二,抬手拉着我就往苑里面走。
情势看來紧迫,我也无暇去仔细问她,自然这么一路跟着就进了去。
沒走几步,果然老远就听到霍清漪的声音自正殿进深处一浪浪传來!
他音波浑厚而微燥,此刻又于温润里夹杂些许愠气,似乎已然着恼:“娘娘不该把那么一个干净无垢的女孩子推入深宫这不见底的大火坑!臣的妹妹已经如是了,娘娘您也已经如是了,时今为了一己私利还要把妙姝也葬在这里一葬葬一生么!为何要将这样一位善良的女孩子推入深宫的漩涡,成为宫斗推波助澜的牺牲品呢!”后一句话嗓门尤其大,其间心绪之涓浓几多,烈烈的有若酒烧。
这声音犹如九天之上顷然打下的一记闷雷,照着我头顶兜头便劈下來!
原來霍清漪是撞见了我这位新封的元答应,他便抑制不住心中那份对于万物的大悲悯,如此染了激动;又认定是湘嫔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故将我这个屋里的灵秀人使计送到皇上身边的,便一路就势风风火火的赶过來责问湘嫔了。
其实这委实冤枉了湘嫔……从头到尾那个不甘心的人都是我,一直是我!
不期然这话堪堪入耳,身旁簇锦愣了一下,旋即转眸看向了我。
我心念渐次繁重,须臾后憋一股气,就着这被调动起來的若干心绪凝结出的力量,沒理会簇锦欲言又止的劝阻,抬步便大刺刺顺着进深入了内殿。
掀起帘子就见清漪、倾烟二人立着身子面色难看,霍大人面色发赤、而湘嫔面色徐白。我这冷不丁的一下子猝然出现,把这争执正浓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唬住,后就势又一愣怔。
陡然便显得十分尴尬的气氛铺陈开來,我并沒有过多耽搁,就此抬步几步走到清漪面前,抬首凝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定格在他眉宇间,声息稳练、浅掺冷冽,我一字一句的告诉他:“国舅爷,人各有命,恭脀翙昭圣皇后一辈子都想飞出这道红墙去,只是苦于一生一世穷其毕生性命都沒有机会;而我,是注定要生根在这红墙里的……我沒有你想像的那么好。”旋一扬眉,口吻却敛,“‘干净无垢’这个词太奢侈,妙姝不配……引娣更不配!”临了声息陡一落定。
我是极平静的说完的,后又极平静的转身就走、连一道眼波都吝啬滞留纹丝。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在口出这如此决绝、甚至有些绝情的话中伤了清漪的那样一刻,我自己有多难过。
转身便泪波倾城,我想哭,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不出,只能任由这泪水一圈圈打着转的挂在眼眶里。
我这一张面孔无论是表情还是色泽,都是极平静淡泊。但同样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是那么那么清晰的感知到,我心底里那浓郁的悲辛与异样的情绪此刻正以怎般排山倒海、不可遏制的势头浪涛汹涌拍击心之无涯处!
恍然一梦,再醒已无期,便叫情怀权且择一背阴处妥善安置。人之一生处世立身何其不易,又如何能够顺心随意不违心不忘初衷的一路走下去?
我留给霍清漪的话沒有错,我这辈子是注定要生根成长、后也注定要埋葬化尘在这红墙一道里的。这是我的命,因为我一早就已经认了命,所以我与他的胞妹宸贵妃从來都不一样……
既然我从沒有过选择的机会,那我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倾尽一世做这所谓脱离命运轨迹的困兽之斗?
我愿认命且顺命,但我认的是注定生长扎根于此的命,顺的是顺势而为谋倾一世的命,不是薄命与背罪!

当前:第63/13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