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105/126页


  许三多扔掉了枪,然后被那些完全错乱的话弄得诧异莫名,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吸太多毒了。”
  毒贩:“多好啊。你不知道这多好。不怕了,高兴,你们别追我,再追我就飞。”
  许三多伸出手:“把那东西给我。”
  毒贩:“脱光呀!”他使劲拽那女人的头发,看起来要把对方的颈骨都扭断了,并且他看起来打算把手榴弹塞进女人的嘴里。
  许三多解掉了身上的装具和外衣,一件迷彩背心和作战裤,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武装了。
  毒贩让他看刚拽下来的一绺头发,带着血,他让那绺头发落在地上:“我还要。”
  许三多解开武装带,那种标准和毫无拖沓像在做一个军事动作。
  昨天落下的太阳今晨喷薄而出,但没人去看这副美景。老A们在搜索山谷,十个人搜索这一片地方不是个小工程。
  齐桓匆匆跑过:“看见许三多吗?”吴哲摇头。
  许三多赤裸着,看着那双眼睛,疯狂、崩溃、幻灭、恐惧、贪婪、淫秽……如果人间曾被误认为地狱,都因为这些情感。
  毒贩:“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你们抓不住我,怎么都抓不住我。我会变。我变成风。你们抓得住风吗?”
  许三多:“抓不住,变之前把那东西给我。”
  那个抓狂家伙紧张地思考着,维持着他和现实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毒贩:“我得想想……好好想想……”他忽然很高兴地笑了,“你服不服?我犯的事到外国够判两百次死刑。祖国好,祖国就判一次!”他高兴得乐不可支,“就一次,一次就够了。”
  许三多:“够了。把那玩意给我,拿着多碍事。”
  毒贩:“不给。你要什么都给,你是个好人,就这个不给。”
  许三多:“我是好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毒贩:“你是要我死!干什么?干什么都逼我死?”他乐极生悲,他又开始啜泣,“我不会变风不会飞,再逼我就死给你看。”
  许三多:“我没有想要你死……可这么活?”
  毒贩立刻开始惊喜起来:“我妈也说耶!这么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哈哈,傻瓜,要好好活嘛,要人上人嘛。咱们山里人,要教人看得起就要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什么山里人城里人海边人,就都一样了。更多的钱,谁都认识你了,更多的钱……爸你来看呀,你躺的风水宝地五万块,你住过这么贵吗?我疯了,我们都疯了。天堂是买得来的,地狱,不够钱买天堂,那你就下地狱了……地狱呀,我已经进地狱了。这批货呀,这批货多少钱……吓死你!吓死你呀!……你不要我死?有人要我死的!”他毫无前兆地松开了手指,许三多抢上,把他那只手连同手榴弹一起握住,使他根本无法松开保险销上的手指。
  他身上还有一支手枪,他掏出那支枪,当许三多还在试图解除那枚将爆的手榴弹时,已经指到许三多前额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就要扣动。
  许三多一拳短距击出,两指骨突,打在他的喉结上。
  那毒贩立刻软倒了下来,一只抓着手榴弹的手仍被许三多紧握着,另一只手扔掉了枪,拼命抠着喉咙想吸进一口空气。
  当许三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松开了手,同时松开了那枚将爆的手榴弹。一个人抢过来,捡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钟后,爆炸。
  那是齐桓,他同时转身出枪,监视着那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躯体,然后他才注意到许三多。
  许三多跪了下来,蜷曲着,赤身裸体让他足似一个胎盘的姿势,在颤抖,在呕吐,尽管他没受一点肉体上的伤害。
  任务结束了,袁朗正在用电台汇报,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顺:“随机携带输氧器材抢救毒贩!”
  他看看林边的那副应急担架,裹单在山风中飘拂,下边那具挣扎的人体已经安静下来。
  许三多坐在树下,他仍然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经被吴哲用睡具给裹了起来。吴哲半跪着,一只手轻按着许三多的后脑,什么话也没说。
  齐桓把许三多的衣服和装具、武器一股脑全拿了过来,放在他身边。
  许三多没反应,但空中传来的直升机旋翼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站起来,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么光着走向那副担架。
  那毒贩正躺在担架上做最后的抽搐,他甚至赶不上用直升机运来的器材。许三多把手伸过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
  两个不同命运的人紧握在一起,后者喉咙里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许三多将耳朵凑近。
  毒贩:“妈……妈。”
  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今天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直升机在升空。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
  吴哲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吴哲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
  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午饭都没吃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
  这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袁朗把正在打的报告扔在一边,看着他面前那个倔强而消沉至极的兵。
  袁朗:“不予批准。”
  许三多:“为什么?”
  袁朗:“我们这样性质的部队,这样性质的行动,可以去面见死者家属吗?回去休息吧。”
  许三多不说话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两字又停下,叹口气。
  袁朗:“许三多,当时最坏情况是死三个,最好情况是死一个,你已经做到最好。”没动静。
  “即使他没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判死立决。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那是两回事。”
  “是两回事。许三多,去休息,你没睡过也没吃过。”
  “我会拒绝登机。”
  袁朗烦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报告。
  火葬场里,死者家属的哭声仿佛淹没了整个空间,许三多离得很远,看着那老人和孩子,以及那年青的妻子,还有白发苍苍的母亲。他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慑住了,他脚在悄悄地往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死者家属的哭声顿时席卷,这正是刚接了骨灰出来走向墓地,最为号啕的时候。
  许三多在屋里看着,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妪,被几个人搀扶着,所有的伤痛也全集中在那乡下老妪身上。
  我想去跟那位妈妈说,杀了我吧,我是凶手。如果队长不在,如果我不是军人。
  直升机降落在机坪上,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五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
  吴哲存心停下来等他,但是许三多离他有几米就站住了。吴哲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对的黑暗中,那个抠着自己喉咙的毒贩清晰而真切,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许三多躺着,也是躺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动弹不了,只能瞪着那双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像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齐桓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
  “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齐桓心有余悸。
  “不光是害怕。还有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许三多不打算继续今夜的睡眠了,拿了本书坐在桌边,翻开,但绝对是两眼茫然。
  早晨,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的。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儿,他像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
  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像黄昏一样昏暗。
  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遵守了三年的规则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队友们也学会比较隐讳地称呼我这种状态,他们说我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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