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109/126页


  许三多:“不能。”
  士兵B:“您想做什么?”
  许三多迎着那两人的目光:“我想看升旗。”
  士兵A:“五个小时后才会升旗。”
  许三多:“哦。谢谢。”
  对方把证件还给了他。许三多试图回到刚才的心境,他看向空旷的广场,而那两兵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这不自在,许三多决定换个地方,可身后的两人脚步声如同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位精确地跟在他十五米之内。许三多站住,那两位距离拉近到五米站住。
  许三多终于有点负气:“我不明白……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等着看升旗。”
  士兵:“这里是公共场地。您有在这里等待的自由,但这里禁止留宿。”
  许三多:“我不会留宿,只是想看着旗升起来。”
  士兵:“您可以在这里等,我们不会打扰您。”
  许三多走一步,并且看到那两位又打算迈开步子。他站住不动了,蹲踞。那两位站在原距离纹丝不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认为他在跟人僵持。
  这个时候广场上除了士兵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只偶尔有一辆车掠过这片宁静。许三多不宁静,他仍蹲踞着,背对着他的两位监视者。两个兵没动过手指,连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动过。
  说是不打扰,但是也绝不会走开,对现在的许三多来说,那就是最大的打扰。现在的许三多不是言听计从的许三多,是会为了捍卫什么大打出手的许三多,并且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他瞪着那两张脸,僵持,一张脸和他一样年青,一张脸比他更年青。那两人目光并不与他交锋,因为那种较量有损他们在这个岗位上的尊严。
  这样的僵持不会有结果,就像与在草原上修路的许三多僵持不会有结果。
  许三多呆看着他们,那两人仍然连目光的交流都欠揍,只是像任何哨兵那样单调地直视前方,许三多看了看他们看着的方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座碑和碑前的哨兵什么也没有。
  许三多只好蹲了下来,标准的步兵下蹲姿势,他也看着那座碑,目光几乎像那两名卫戍兵,一样平静。
  我看到了两个答案,我想和他们说话,他们的缄默让我明白,平凡和沉默可以如此庄严。
  两个矗立的兵监视着一个蹲踞的兵,看来他们必须这样度过一夜。
  许三多看着那座碑。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条让人生无味的小路尽头,五班荒原之路上的一个小小黑点。
 〈见史今静静坐在驶过天安门的军车里痛哭。
 〈见伍六一拖着断腿蹦跳奔跑。
 〈见散去的七连,向军旗敬礼的士兵,看见潜伏的老A,似乎与石头与树林长在一起的老A,看见史今独自拦住一群老A的进击,被干掉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看见成才的枪口,看见枪后那双针刺都不会眨动的眼睛。
  清晨奔驰的车流静止了,护旗兵和升旗手穿越街道,以精确到毫米的动作完成着每天例行的一切。
  国旗扬起,对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来说,又是新的一天。
  许三多早已经站起来了,远远地看着,情不自禁早已是最严格的立正姿势。一个便装者在广场一角向新一天的国旗施以军事生涯中最长的军礼,并且不再去想这身便装是否符合规则。
  他回身,两名卫戍兵还站在那里。
  许三多走向离开的方向,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卫戍兵恢复他们的负责路段,按他们的标准步幅在这区域内走动和巡逻。
  车流开始驶动,沉思的夜晚过去,纷扰的白天登场。
  一个孩子在火车车厢过道里爬行,并且狠拽一个人腿上的制式作战裤,直到被他的母亲抱开。
  许三多看着,温和地笑笑,他已经换回了他的军装,被人看的几率仍然很高,可那又怎么样呢。
  车里人很少,因为外边越来越荒凉,这是从都市分流到荒野的路线。
  外边平板车上装载的一辆战车吸引了许三多全部的注意力,老A一向习惯轻装的生涯,那些战车也成了久违的事情。
  三五三团大门似乎都没有变,除了门口又换了一茬的哨兵。
  值星少尉看着许三多的证件,但他对人的兴趣明显超过证件,那身作战服让他很好奇:“泄密的话就不用答了,您是什么兵种?”
  “步兵。”
  少尉耸耸肩,并且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开始例行公事。
  少尉:“来处……你自己看着证件填写,XXXXX部队……我要问XXXXX是什么,你也不会说吧?”
  许三多笑了笑,这里的一切让他如此放松如此亲切:“对不起。”
  少尉:“没关系。你分内事,探访事由?”
  许三多心不在这,他看着大门内外来往的部队眼睛发亮:“访友。”
  少尉:“接领人。你说个人我好给你叫。”
  许三多毫不犹豫,那些名字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多日:“一连司务长伍六一。”
  少尉比他更干脆:“没这人。”
  许三多:“怎么会。机一连啊。”
  少尉拨电话:“我在机一连待过,全连带长字的全认识,没这人。”对电话,“警卫连。你们司务长叫什么?”他放了电话,“司务长姓陈,陈达刚,不对号。”
  许三多开始有点茫然了。
  少尉:“接领人写谁?”
  “三连五班班长成才。”
  “沙漠里那个班吧?就算能联系到也是明天见了。”他玩笑地说,“你不如找个招待所先住下。”
  那似乎不行,许三多绞尽脑汁想:“四连甘小宁。”
  少尉拨了个电话,少顷:“调走了。”
  许三多已经连诧异的力气都没了,他越来越失落:“九连马小帅。”
  战车在门外进出,他像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少尉又电话核实了一趟:“一样,也调走了。”
  许三多越来越沮丧,那让旁边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少尉:“好好想啊。不是不放你进去,可没接领人我也没办法。”
  许三多:“怎么都走了呢?他简直有些错乱,我在三五三待了两年多,我回来看老部队呀!”
  “刚改编完,又来了新兵。来得多,也走得多,所以……”他同情地合上了登记簿,“对不起。”
  许三多站在门边,他期待一个熟人,一张熟脸,但一个也没有,在这个他如此熟悉的地方,进出的却全是崭新的军装,新进的兵,陌生人。团大院里的兵在列队,在运动,在训练,有口令声,也有笑声,那一切都让许三多眼馋也眼红,他隔了一道门看着,如一个孩子看着一块永远拿不到的糖。
  哨兵:“请站在警戒线外。”
  许三多怏怏走开,已经落暮了,他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花在寻找与期待。
  落暮,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放松的时候,欢声笑语比方才更多,吹的是晚饭号,有成连建制的拉歌声。
  许三多蹲在墙下,看着那道墙上的暮色,听着墙里传来的所有声音。
  这一切几乎让他融化。
  这里很安静,是三五三团的后墙,他已经绕着偌大的团大院又逡巡了几圈,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只老乡家的狗寻寻觅觅地过来。
  远处晚餐前的拉歌声却响得如同潮水,这简直让他痴狂。
  我想进去,我很想进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想去一个地方。
  想进去是如此简单,后退几步,起跑,上蹬两脚,手一够,已经攀住了墙头,许三多发现自己要进去只需要再做一个引体向上。他攀在墙上愣了一会儿,主要是着力地说服自己――我就是要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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