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花烬》第2/21页


  “嗯,奶奶,是我。”女生小心地朝房间里面探了探头,然后拽了拽男生的手。
  “厨房里还有些剩菜,饿的话自己热一下。”
  “嗯,好的,奶奶,我回房休息了哈。”姚夕轻轻地拉开房门,快速把男生推了进去。然后试探性地和奶奶寒暄了几句,便轻轻地舒了口气,关上了房门。
  打开昏黄的台灯,男生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姚夕的房间。单人床上的席子有些发亮,显然是用了好长的时间。一条薄薄的花饰陈旧的毛毯。木头写字台也略显破旧,上面堆放着大摞教科书和几本贴着图书馆标签的小说。只是墙壁上贴着过气明星的大照片。显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生的房间。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猛然间,大片大片的深蓝向他袭来。伴随着拂面而来的风,他看到了海。
  气氛刚开始有些尴尬,一向胆小不善言语的姚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么冒失地把一个陌生的男生领回家来,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她一向太为别人考虑,最终,常常忽略自己。不过,姚夕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被考虑的价值。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 变(2)
“你……为什么到这个小城市来?”想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不太合常理的话。
  “看一个朋友。”声音出奇的平静。
  “看朋友?”
  “嗯,我以前的一个好朋友。最近他家里出了些事。”
  “什么事啊?”猛然想起这样可能触及别人的隐私,于是又莫名其妙地慌张起来。
  “能以后再说吗?”声音停顿,男生背过姚夕,看着不远处的大海。
  姚夕躺在床上,男生在地板上打了地铺。一盏生了锈的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咸湿的海风不断更替着房间里潮湿的空气。
  姚夕刚有些睡意,就听到了如海浪般起伏不定的声音。
  “你一直和你奶奶生活吗?”
  姚夕缓缓地半睁开眼睛。在模糊的灯光中,她看到了男生微微地缩着身子背朝她斜躺在地板上。时间滞留,世界寂静得像被罩在一个巨大的容器之中。她听到男生的呼吸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释然。
  “爸爸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和别的女人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妈妈在我刚满三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家。奶奶说,她是去找爸爸了。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过。”
  “嗯?”男生声音低沉,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都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子,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妈妈根本不会再回来。奶奶说,和爸爸出走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初恋情人,或许,那是爸爸唯一爱着的女人。我的出生就好像是一个累赘。我不埋怨任何人。”
  海洋在每天,或者每时每刻,都经历着变更。海水涨落。海底的生物体浮游更替。日出时会涨潮,海洋底部强大的内力推动地球另一边的海水朝光明的这一半涌来,冲刷掉黑夜带来的污浊。日落时海水在黑暗中退去,在沙滩上留下贝壳和死去生物的尸体。
  潮汐更替,潮起潮落。任何生物都在冥冥中处于被控制中,即使是我们也不例外。世界被巨大的谎言所覆盖着。
  “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
  “我不相信。”
  海 光
  贫乏空洞的生活似乎有了些许的波澜。从北方来的高大英俊的男生意外地闯入了姚夕的生活。白天,男孩帮着姚夕在小酒馆里打些零工,面相好的男生总能得到老板娘和客人们的喜爱。看着老板娘给男生添加了午餐的菜色,姚夕笑着说:“咱们的待遇还真的不一样。”男生也笑,眉角微微上扬,只是眼神依旧平静,不像是海,像是沉睡的湖。
  带着男生回房间休息也一直没有被年迈的奶奶发现。这又怎么可能会被奶奶发现呢,她的眼睛在十多年前就哭瞎了。
  这原本突兀的一切渐渐变得自然。只是,姚夕始终不知道男生的名字。姚夕不问,男生也不说。他们之间的称呼从以前有些拘谨的“喂”、“那个”,到了现在略显亲切的“伙计”、“嘿”。
  男生似乎也从来没有去找过他这次来要见的朋友。只是,在回家的环海公路上,在深夜打烊的酒馆里,在种着泰国睡莲的池水前,在被海风浸透的潮湿小房间里,男生断断续续的诉说,终于连成了一个不太真实的故事。
  他朋友的爸爸是个再婚男人,混账无用,还是个酒鬼。他妈妈很漂亮,是个很本分的女人。但他爸爸总是怀疑他妈妈在外面有别的男人,一点点小的举动都会猜忌半天。有的时候喝醉酒,还会莫名其妙地打他妈妈。他妈妈老实得可怜,从来不敢反抗。
  他以为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可谁知,变本加厉,他爸爸甚至把他妈妈绑起来,一天不给她吃喝。他是住校生,根本无法知晓和处理这一切。直到被邻居发现,才救出他妈妈。他爸爸对他妈妈拳打脚踢时,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个贱女人!你们都是贱女人!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海 变(3)
“为什么不离婚呢?这样的混账男人。”
  “也试过。可我朋友说,他爸爸后来被检查出来有精神病,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离婚有些困难。所以,离婚就这样被搁浅了。”
  “我觉得你在说故事,这不真实。”
  “那你觉得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不真实的?”
  姚夕看着窗外模糊的海,突然答不上话来。
  “你知道Grotta Azzurra吗?”男生问。姚夕摇摇头。
  “Grotta Azzurra,就是蓝洞。是离意大利卡布里岛不远的一个天然洞穴。入口仅一米,水深二十二米的洞内,会因太阳光而反射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蓝色光。几乎所有的入洞者都会被这诡异的前所未见的蓝光所折服。”
  这世界上真实的东西,都带给我们恐慌。虚假向来显得安全。而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往往看不清一切。知道吗,人在昏迷的时候,其实是有意识的。就好像从上空俯视,看到自己的身躯,犯了错误的充满罪恶的躯壳。
  海 啸
  人处于梦境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意识的。只不过这意识很轻,很虚,仿佛赤脚走在大山之间的缝隙,渴望走出去,就是一片明亮广阔的海域。
  姚夕似乎只有在梦境里才能看到那个熟悉但又陌生的面孔,她微笑,她悲伤,她所有的表情都那么清晰,仿佛可以伸出手去触摸。姚夕在梦里对着那个面孔说:“你还会回来吗……你还会要我吗?”只不过,当话一说出口,阳光便袭进房间,梦境消失。姚夕摸了摸已经湿了一大片的枕头,但她不愿相信那是泪。
  在姚夕八岁的时候,这个城市曾遭遇一场不大不小的海啸。遥远的海域产生的地震波,波及姚夕所处的城市。海浪像是血盆大口,想把所有的生物都吞噬到海里。海浪甚至打在姚夕房间的窗户上。整个城市里充斥着被洗刷被掠夺的巨大浪声。姚夕尖叫着冲到奶奶的房间,紧紧地抱着奶奶,苍白的双唇不住地颤抖。
  而奶奶的表情却出奇的平静。她像是预知到了这一切,她闭着双眼,微微地抚摸着姚夕的头,嘴里念叨着经文:“一切有为法……一切有为法……”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不断向前行驶。起先每隔两分钟,姚夕和男生就可以看到一次海。随着看到海的时间越来越短,巴士抵达了山顶目的地。
  “啊哈,这里是看海的最佳位置了。”姚夕跳下车,爬到一个小山坡上。男生紧跟其后。
  “好像离日落的时间还早一些。”男生抬起手看了看表。
  “遗憾了,都没有带相机。”姚夕有些无奈地摆摆手。
  还没等姚夕定下神来,天气在瞬间就出现了变化。远处的海域出现了雷鸣,乌云迅速向他们头顶的天空袭来。下车时透着光亮的天空在瞬间如同遭遇了世界末日一样变得深邃,变得漆黑。风速越来越快,娇小的姚夕有些站不稳。
  “怎么办……巴士已经下山了。这里好像没有避雨的地方!”姚夕带着哭腔朝男生喊着。
  而男生却泰然自若,仿佛这一切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
  “你看,远处的那片海……”轻柔的声音夹杂着海浪声灌入姚夕的耳朵。
  姚夕定下神来,朝远处望去。漆白的闪电从云层向海面劈去。狂风在海面上翻腾,形成隐秘的旋涡。暴雨像铅块一样在遥远的海域落下。而这片海,却依然平静。不久,光明从世界的另一端涌来。头顶上的天空恢复了原来的光亮。
  “哎……真的像神遇一样。”姚夕呆呆地望着眼前已经恢复平静的大海。
  “嗯,我们遭遇了神灵。”
  在站牌下等下山的巴士的时候,那个还没有结局的故事又重新被提起。
  “后来……你朋友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吗?”
  “没有。”
  “没有?”
  “他妈妈把他爸爸杀了,在他爸爸身上捅了十多刀。他爸爸是在熟睡的时候被他妈妈杀害的,所以,没有任何感觉。”
  “他妈妈……”姚夕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妈妈被判了二十年。刚入狱不久,就在监狱里吞碎玻璃自杀了。仿佛无论什么方式都不是解脱。”
  平 息
  这之间的种种,姚夕后来想起来都不是那么的真实。
  三个月后,她收到了男生寄来的快递。上面寄信人署名周海。应该就是他的名字。里面有一张照片和一张旧报纸。照片上的蓝光绚烂得不真实。照片的背面,是清晰的铅笔字迹。
  这是Grotta Azzurra。我想告诉你的所有的真实。
  姚夕又打开那张已经发黄的旧报纸,翻到第二版社会新闻。依旧清晰的大号宋体黑字:某女深夜杀夫,狂剁十余刀令其毙命。新闻下面还附着法院开庭的照片。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但姚夕依然可以看得出被铐着手铐的女子惨白的笑容。她像是得到了解脱。还有背后当事人的家属,那个瘦弱男孩的眼睛里弥漫着海雾。
  那天晚上,周海在黑暗中起身,轻轻地走到窗户前,看了看依旧深蓝的大海,还有天空时隐时现的隐夜云。躺在床上的姚夕依然在熟睡当中,没有察觉到这场毫无生息的离别。他轻轻地走到姚夕的床前,埋下头,幽幽地对着姚夕说:“其实,是我杀害了爸爸,妈妈替我顶了罪。”声音就像远处的海浪一样轻柔,一样自然,姚夕没有任何的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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