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112/161页


  迟疑的口吻让人无从捉摸,碧隼上去捶了一记。
  “无法肯定你把我们千里迢迢喊过来。卖什么关子,快说。”
  银鹄尴尬的笑,“我好像有见到雪使,可……”犹豫了半天,明显底气不足。“未能证实。”
  “什么意思。”他紧盯着对方。“你的眼睛从不出错,到底是不是。”
  迫人的压力让银鹄期期艾艾。“我只看了一眼,真的不能确信,君王府的守卫太严,试过几次都失败了。”
  “她在君王府?”
  “嗯。”
  银鹄报告起近日的收获。“接到飞鸽传书后我开始探查,但对方来头太大,坊间流传虽多,却尽是浮面的小道消息,内里获知的有限。”
  君王府并非如南郡王一般的新贵,来历犹要深远得多。
  隋朝末年,群雄纷争。
  君家为江南士族大宗,家资逾万,倾力助太宗军资。长子披甲出征为太宗臂助,几度生死。及至天下大定,高祖亲封异姓王,君家坚辞不受退居为贾。后赐万金,敕令建王府,更以郡主下嫁,声名极重。君家自此以商为业,旗下铺号如云,长袖善舞,日进金银无数,渐有富甲天下之誉。多年来延揽天下英豪,稳据北方武林道之首,为中原鼎足之力。
  其祖君成安,仅凭隋末偶见太宗一面即决意倾家扶助,殡逝之时葬仪极尽哀荣;其长子武艺超群战功赫赫,旧伤复发而早逝;次子君若侠,妻清乐郡主,修容俊貌风流倜傥,兼而手腕过人,君府规模之盛多缘其运筹帷幄。可惜天妒英材,多年前病逝,将整个宗族交到了刚刚成年的独子手上。
  君随玉,君若侠与清乐郡主之子,现任君王府之主。行止神秘鲜少露面,江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自幼随其父习武,世人不知深浅。十七岁上,君若侠与其妻先后病亡。君随玉以弱冠之龄继掌大权坐控中枢,杀伐决断沉毅善谋,无人敢以后生小视。
  以君家在北方的势力,迦夜若隐身其中,足可躲得滴水不透。
  “她几乎不出门,君王府的防卫盘查比天山还紧,我好不容易混进去一次,院落繁多门禁重重,完全摸不清路径,唯有退出来。”银鹄面有难色,这般棘手的对象还是头一遭。
  连银鹄都束手无策的地方……他默了一刻又问。
  “你何时见过她。”
  “君王府的马车。”银鹄不好意思的承认。“只是惊鸿一瞥,我瞧着依稀仿佛有点像,她……”半响没说下去,他收住了话语。
  “会不会是偶然。”碧隼置疑。“或许她根本不在府里。”
  “这……”银鹄有些顾忌,飞快的瞟了一眼谢云书。“我想应该在。”
  “你怎么知道。”谢青岚听了半天,终忍不住参与讨论。
  “因为近年长安最轰动的话题就是……君随玉收了一位义妹。”
  “义妹!”
  几人同时脱口,又面面相觑,俱是傻了眼。
  谢云书紧抿起唇,俊颜没有一丝表情。

  灯会

  君家历来低调严谨,风评甚佳。但因地位特殊,一直是街坊传言的重点兴趣之一。相较于帝王将相,讨论君家这种非官非民的世家不会招来横祸,也更随意放纵得多。
  君家的传奇,君家的财富,君家的势力,君家神秘莫测的种种传闻,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一谈再谈,从酒楼里拥挤的人潮低议中可轻易窥出一二。
  来的时机恰好,适逢长安灯会。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妓皆穠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长安三日不禁夜,一夜灯火璀灿,满城流光溢彩,正是难得的玩乐之日。
  街头搭建起座座彩灯,有形如宝塔楼阁,有如玉树琼枝,有如仙山灵台,形形色色幻彩鲜明,有些达二十丈之高。以锦绮为罩,饰以金银流苏,望之夺目生辉。另有万余大小彩灯高悬,犹如银花火树。
  千余宫女衣绮罗,披锦绣,珠翠摇摇,妖娆可人,在灯下载歌载舞,三日三夜不息。天下太平已久,又逢良宵佳节,更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极尽盛世之欢。
  在酒楼雅座间俯视着炫丽的场景,谢云书一无喜色,冷着脸听银鹄述禀。
  “大约三年前隐隐有消息传出,君随玉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名女子,极尽宠爱,什么样的珍宝只要能让她略微留神,皆会毫不犹豫置于面前,君府为她连换了九名擅做扬州菜的厨子,甚至请来宫廷御膳房的御厨指点,这是长安最出名的锦衣坊匠师亲眼所见。据说她所居的院内饮食用度莫不奢靡,一卷珠帘更是数以千计的上等宝石串成,还为她凿了一条暗渠,费尽心机引入了温泉水供沐浴……”其实于两人的关系还有更多八卦,但看谢云书的脸色,银鹄知趣的咽了下去。
  “巷间传闻……极杂,直到前年君随玉对外宣称义妹……猜测就更多了。她深居简出,得遇的人寥寥无已,但听一两个见过的人描述,应该就是主上。”
  “什么叫应该,你不也见过。”青岚没好气,有些替三哥不值。
  银鹄翻了下眼睛,“等你看了就知道。”
  “这话什么意思。”谢云书冷冷的问。
  “似乎……”银鹄顿了顿。“今天灯节,听说君随玉也会来此观赏,极有可能携主上同行,届时一见便知。”
  碧隼望了望楼下水泄不通的人群。“到这儿?”
  银鹄咧了咧嘴,忍住了没有挖苦,遥遥抬手一指。
  “到那。”
  斜对面有一幢玲珑雅致的小楼,从窗缝隐约可见室内华美雍容,陈设无不精致,清幽无人,与喧闹的街市形成强烈反差。
  “那是君府的产业,也是历年赏灯会的最佳地点,俯瞰整条街,灯火游龙必经此过,只要她来,一定是在楼上观赏。”
  “难怪你包了这里,费了不少银子吧。”碧隼恍悟。
  “贵得要命,我出了天价。”银鹄眼也不眨。“端看今日运气如何了。”
  夜,渐渐笼罩了一切。
  华灯越来越亮,映得整条街犹如白昼。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银鹄和碧隼久未见面,又开始斗嘴。谢云书一言不发,默默凝望下方的璀灿流光。
  那年上巳,她与他并肩同游……在拥挤的人群里形影不离……一错手,已是如今的局面。
  他……不想失去她。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名士佳人尽出,争睹长安极盛之夜。人声鼎沸,欢笑歌舞频传,勾得心里痒痒的,但因着谢云书神色冷淡,谁也不敢妄动,众人因着他的沉默而沉默,窗下喧声如潮,座中清寂无声,仿佛被隔绝在了欢庆之外。
  枯候良久,银鹄突然跳起来。
  “来了,就是那辆马车。”
  不用他指,一行惹眼的车驾排开人群缓缓驶近。
  “你确定?”青岚随口道,禁不住探头细看。
  “不会错,车上有君王府的徽号。”
  纯黑的四骑骏马动作如一,马身饰片鲜亮,黑漆车架上以银线刻出简洁素雅的花纹,并不过度奢华,却隐然有种气势,迥异于众多来去的华盖香车。
  车停在小楼前,侍从利落的跳下车放好脚凳,动作极为敏捷。
  当先下来的是一男一女,身法轻捷迅巧,极快的探视周边,而后与楼内迎出来的人形成了一圈屏障,隔开好奇的人群。
  锦幔轻掀,一个气质如玉的男子探出身,那张脸甫一入眼,几个人都呀了一声,认出是曾在谢家作客的玉隋。
  “……原来他是君随玉。”青岚错愕,登时直了眼。“当年还曾和大哥称兄道弟,竟然是……”
  谁曾想那位温文和气的公子,竟是北方武林道的巨擘。
  “怎么不先说一声。”乍然的意外令碧隼抱怨。
  “我又没见过他,今天也是第一次。”银鹄没好气。“你以为君王府的当家是说见就能见到。”
  这厢吵嚷,那边的君随玉回过身,仰手接着车中人,似乎说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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