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134/161页


  睛朗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入天井,一个秀致明丽的女子为刚满月的婴儿洗浴,亮晃晃的光芒随着水花四溅,孩子咿呀的稚音与女子眼中的微愁相映,他不觉驻足。
  婴儿胖胖小手划过女子的发际,幼嫩的拇指边一颗惹眼的红痣,与他一模一样。
  他的第一个儿子……起初,他是很期待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父辈的斥骂,叔伯的责备,旁系兄弟们轻鄙的目光扭曲了这一期望,他一天比一天疲惫,悔意在心底滋长,蔓延至铺天盖地。而那个女子,也渐渐失去了笑容。
  他想,大概自己做错,带回了一个麻烦。或许她没有武功更好,亲人们指责的声音会小一点,对着一个毫无威胁弱女,那些猜疑恐惧迟早会消失无踪。
  ……他又错了,当她失去了力量,嗜血的声浪日盛一日,原本畏缩暗讽的人尽皆跳出来,几乎将她生吞活剥。
  他不敢站在她身边,那样汹涌敌视的目光,足以令勇气消失怠尽。
  一声清脆的碎响,继而是婴儿响亮的啼哭,他回过神,母亲怒气冲冲的摔破了孩子洗浴用的瓷碗,看不出分毫添了长孙的喜悦。
  他转过身,快步离去,逃开了一切。
  她抱着湿漉漉的孩子,仿佛不曾听见婆婆的恶骂,目送着他的背影,淡漠的毫无温度。
  再后来……他永远是逃离。
  孩子一天天长大,女子没有了情绪起伏,谁都可以当面指责讥骂,久了他也就麻木,进而生出厌恶。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为什么不像其他妾室一样曲意讨好,娇媚乞怜,那样他或许还能保留一丝疼惜。更可憎的,那个孩子竟然开始有了同样的目光,大而黑的眸子漠然无波,令人烦乱,随时照见他的怯懦。
  男人恍惚了一下,模糊失色的往事泛上来,唯有自己辨得出轮廓。望着少年的背影,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会有奇异的熟悉。
  那张脸,像极了青年时的自己。
  弄不清是怎样的冲动驱使,他追上去,瞪着那张年轻的脸,错乱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我……我……”他想说她的名字,曾经深爱的名字湮灭在时间里,破碎得不堪拾起。“……绯……绯……”
  少年冷冷的望着激动得近乎昏乱的驼背男子,一语不发。
  以鞘,推开了苍老皴裂的手。
  春日,芳草郁郁,庭中缤纷鲜丽的奇花招摇盛放,招来了无数彩蝶。
  一杯温度正好的汤药放在矮几上,女子翻着书卷,无意识的拿起嗅了嗅,抬手泼向一旁的花丛,半途被一只手稳稳的托住。
  “蓝叔叔看着呢。”扶正玉盏,少年低声提示。
  女子瞥了一眼,现出一抹淡笑。
  “回来了?”
  “嗯。”少年放下一盒细点。“那一带的核桃酥不错,正好就参汤。”
  女子蹙了蹙眉,拈起一块点心慢慢品尝。没多久,苑内踏入一个修长的身影,望着渐渐走近的人,她认命的端起汤盏喝了下去。
  “回来了,一切还顺利?”入眼爱侣因苦味而拧起的眉,男子漾起笑意。
  “很好。”
  不曾多说,男子也没有多问,径自抱起了柔软的娇躯。
  “我想明日去拜祭娘。”少年的声音很低。
  偎在男子怀中,她伸手探了一下,疏淡的字句透出些微关切。
  “随你,先下去休息。”
  “藏锋。”男子似不经意的想起。“下月初八点苍派掌门之子成亲,你替我去一趟,送些贺礼。”
  寂然片刻,少年躬身应是。待两人离去,他拾起掉落软椅上的丝毯极慢的折起,似乎还能感觉到细柔无力的指按在额角。
  微凉。
  但,很温柔。
  “你料中了。”卧房内,男子点了点挺翘的鼻。
  “墨鹞说的?”
  “我见他有心情买核桃酥,必定是积怨已平。”
  她稍稍点了下头,提起一丝好奇。
  “为什么让他去点苍?”以往这等事务丢给下属即可。
  “这个么……”男子眼神一闪。“点苍派掌门的女儿刚过及笄之龄,据说活泼貌美,我想藏锋也到年纪了。”
  另有他一点小小的私心,自然不会说得太细,她无从察觉,轻轻打了个呵欠,被他脱去软鞋顺势歪在床上。
  丝被轻轻覆上,身边又多了一个人,热意诱得她习惯性的偎近。
  “今天不忙?”
  “嗯。”
  拉过纤臂缠上自己的腰,他满意的低语。
  “睡吧,我陪你。”
  阵阵蝉鸣入耳,花香浮动,日影照人。
  初夏的和风拂过层层黑瓦,再无昨日风雨的余迹。


  番外-醉

  腥气扑鼻的血红,仿佛又多了些不同。
  谁的手臂?强健而有力,扣得那样紧,始终不肯放开。
  是谁?
  在侍女的扶持下坐起来,残留的睡意不肯退去,头脑滞重而模糊。
  窗棂透进了阳光,她已许久不曾理会时日,拥着丝被发了好一阵呆。
  纤指按了按额角,尽力让自己清醒,已记不太清是怎样破碎的梦。长时间的昏怠让人无端错乱……
  “翩跹。”温热的手拿下了细指,她微微一惊,发现自己坐在中庭,前方的台上歌乐犹盛,舞姬的云水长袖飞散回弧,声声步步动人。
  身边的男子温雅的一笑。“困了?”
  她低应了一句,黑白分明的眸子神思焕散,始终集不起焦点,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
  “想睡也无妨。”君随玉体贴而温和。“或者我让他们散了。”
  偌大的戏台下仅有两个人观看,确实空荡了些。
  她略一摇头,支着颐又开始出神。
  听着悠扬婉转的歌乐,她忽然问。“我来这里多久?”
  君随玉望着她,轻轻说了答案,她有些微的恍惚,不知不觉竟过了这么长的时日?无意识的取过盘中的瓜子一粒粒的剥,朦胧忆起一双深湛有神的眼……
  “……扬州的谢三公子,近日遇到了些麻烦。”不疾不徐的话语拉回了注意,君随玉犹如闲话家常。“不知怎的爆出了他与魔教的关联,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
  停了半晌,她拾起剥好的瓜子喂进嘴里,却辨不出是何种滋味。
  “近几年他一意扩张势力,得罪了不少人,眼红嫉恨的不计其数,此事一出,倒是给了旁人一个极好的由头,风口浪尖上怕是不太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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