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139/161页


  “嗯。”
  “除了化入圣湖,苍梧国的人是不能自尽的,否则死后神魂永受烈火焚烧,你若是自尽,娘替你去火狱,记清楚了。”
  “娘……”女孩怯怯的不太懂,却畏怕起来。
  “翩跹不怕。”女子吻了吻女儿的额,苍白而平静。“娘要暂时封住你的记忆,记得太多,你会忍不了苦。”
  她一一背诵功法的口决,细细的讲解,又让女儿一遍遍重复,直到确定熟极而流,才复又叮嘱。
  “这门功夫很危险,将来练的时候一定要仔细,若非迫不得已,不要往高处练,逃离了险境,确定安定来下以后,别犹豫,立即废了它,否则会反会害了自己……回去以后爹会保护你。”
  女孩似懂非懂的点头,望着母亲疼爱又不忍的脸。
  银烛将尽,窗纸上映出了些微晨光,女子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翩跹,原谅娘让你受这么多苦。”温情的眼眸不舍爱女。“日后你想起来,一定会很难过,可你要记住这是娘的意思,娘借你的手自尽才不用下火狱,是你帮了娘。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没有任何错。”
  看着渐渐发慌的女儿,她牵挂而依恋。
  “翩跹,亲亲娘。”
  小人听话的凑上去香了香母亲的脸,正想说什么,美丽的眸子忽然透出了熠熠华光,瞬间空白了心神。
  嚓。
  她猛然弹起来,额际一滴滴落下冷汗。
  银亮的烛刺刹那扎进了胸口,手上似乎还有温热的血。
  心,狂跳。
  跳得心头一片紊乱,无数的影像迸散,封锁多年的记忆潮水般涌出,身体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迦夜!”少年扶着她的肩,微愕的轻唤。“你怎么了。”
  单薄的肩膀抖如落叶,脸色白得吓人,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重重抵着抽痛的额,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只有母亲宁静的容颜,幽亮的眼睛消失了神采,似一朵离开了枝头的白花,无力的垂下手。
  “迦夜!”黑暗中仿佛有人在唤。
  迦夜?
  不对,她是翩跹。
  明明是……茫然的垂下眼,眼前一双纤小的手,指上结着薄茧,还有……怵目的鲜红。
  是……谁的血?
  她跳起来奔出藏身的山洞,冲到一颗树下呕吐起来,吐得胆汁都空了,鼻尖还能闻到挥之不去的血腥。
  “迦夜!”
  水……水……
  茫然中找到一处山泉,拼命的洗手洗脸,一缕一缕的血在水中晕开,化为虚无,她终于停下手,清平的水面如镜,倒映出一张女孩的脸。
  是谁?
  这个十来岁的女孩,是谁?
  身后那个一脸忧急的少年……是谁?
  她明明……只有五岁……母亲……
  无法再思考下去,黑暗重重的淹没了她。
  “迦夜,醒醒,你已经睡了一整天。”有什么人在拍她的脸。
  终于从深重的倦怠中挣开,模糊的记起了片段。
  她……用这双手,杀了母亲。
  她……是迦夜。
  她已经十一岁。
  茫然的看着忧心忡忡的少年,她吐出两个字。
  “……淮衣……”
  “睡得好好的突然跳起来吓成那个样子,又一下子昏了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探了探她的额,仍是放不下心。“是不是那一波追杀太紧,让你乱了心神。”
  还没等到回答,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了草丛分叶之声,几枚利箭夺夺钉在了身侧,他来不及再问,拉起女孩闪身飞驰。
  “跑!”
  呆呆的望着身后杀气腾腾的追兵,她踉跄着跟随,轻灵的身体让这一切并不费力,前方又出现了数人,少年哼了一声,拔剑出鞘,雪亮的弧光斜斜的斩出去,瞬时溅起了血雨。
  “迦夜,你到底怎么了?”少年裹着臂上的伤,诧异的望着倚在树上的人。“竟然连这几个家伙都应付不了。”
  她虚弱的掩住脸,怎样也说不出话。
  手抖得连剑都握不住。这是她自小看熟了的剑,被母亲小心的珍藏。一年前鬼使神差的回到她手上,已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身都是血,洗也洗不掉的腥红。
  母亲料中了一切,独独没有想到她会被训练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迦夜。”少年托起她的脸,审视着怯弱混乱的黑眸。“不能再这样,否则很难活着回去,至少还有三拔追兵,凭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我知道……”她恨极了自己,连声音都在发抖。
  淮衣的眼睛疑惑而忧虑,她不敢对视,逃一般盯着地面。
  半晌,听得少年叹了一声。
  没有再说什么,牵着她到水边洗净了双手,翻出干粮递给她。
  “先吃点,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她哽了一下,食不知味的啃了几口,明明薄薄的胃壁在抽痛,却硬是吃不下,肉干的味道变得异常恶心,她拼命想咽下去,终忍不住吐了出来。实在没吃什么,难受得要命也只呕出几口清水,淮衣又一次僵住了。
  她木然的跟着前面的人行走,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累赘。
  几次围杀尽是淮衣护着她,无法使剑,无法进荤食,甚至怕血,这样子居然还是七杀,她自己都觉得糟糕至极。
  淮衣问过无数次,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一点也不想回天山,她想远远的逃走,逃到一个没有梦魇没有杀戮的地方,躲过可怕的现实。
  但她不能这样做,淮衣必须回去。
  她走了淮衣怎么办。
  再说……她又能去哪里。
  她记得父亲的样子,也明白家在扬州,又怎样。
  时过多年,谁能确定父亲还要不要她,那个……哥哥一定比她更让父亲喜欢……她杀了母亲,没有人会原谅。
  “迦夜!”他忽然抱住她,从草坡上滚落,茂密的树林遮去了追踪者的视线,他们静静的蛰伏,直到搜寻者彻底离开。
  他压着她的肩膀,呼吸就在耳边,心跳沉稳而有力。这是一起从淬锋营里闯出来的伙伴,私底下,他让她叫他的本名,说这样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如今她想起了过去,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拖累。
  淮衣默默看着的身畔的女孩,弱小的身体仍在微微发颤。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冷静果决,他不懂是什么让她一夜改变,变得畏怯,退缩,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她真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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