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歌》第94/161页


  “你胡说,明明是她的错。害我变成这等下贱的身份;害得鄯善为了争夺王位血流成河,一厥不振;害得伊曼姐姐被疏勒国主冷落,最后连性命都保不住,被活活勒死。她本来过得那么幸福,是那个女人毁了一切!”
  受不了碧隼的冷言刺激,莎琳又哭出了声,眼泪没停过。
  谢曲衡暗自叹息。
  银鹄架起了双腿,眉目冷诮。
  “你真要逼我说实话,那就掀开来说,你仔细点听好了。”
  “杀人是我们活下去的方式,和身娇肉贵的王孙贵族不同,我们自幼在血腥杀场里滚过来,将来也是这么活下去。诅咒的时候不要忘了先为自己的好命祈祷,不曾像野狗一样被人驱使着互相残杀。”
  “鄯善王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好父亲,可对于别人……”银鹄不出声的讽笑,目光刺得人发怵。“他以铁腕治驭冷血无情,擅杀下臣,又嗜好幼女,每个月从皇宫后门抬出来的女童尸体皆有七八具,他若死的冤,被他折磨而死的那些女孩又算什么,活该被你父亲享用凌辱?”
  “至于你姐姐的不幸完全归咎于你父亲。他色欲熏心,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仗着鄯善强盛,又把怀有孽种的女儿硬塞给疏勒,嫁过去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死胎,哪一国的国主能容得下这种耻辱,西域第一美人又怎样,鄯善国力一衰她会有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银鹄轻鄙的摇头,残忍的挖苦。
  “说句难听的,不是雪使杀了他,下一个步上后尘的必定是你。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真是幸福,连自己的处境都懵懂无知。”
  莎琳呆住,连哭都忘了,喃喃的拒绝相信。
  “骗人,父王不是那样。”
  “不是?我在雪使手下专司收集各国消息,王室肮脏的秘事瞒得了我?再说这种丑事三十六国谁不知道,你何不问问身边的人。”银鹄冷笑,抬脚踢了踢赤术。“殿下,我说的可是事实?”
  赤术叹了一声算是默认。
  谢曲衡听得瞠目结舌。
  莎琳望了半晌,扑过去揪着赤术的衣领歇斯底里。
  “不可能,父王和姐姐不可能是这样,骗子,你们都是骗子。”绝望的哭骂,迹近崩溃。
  碧隼听得心烦,转去坐在银鹄身边。
  “会不会一下说得太多。”并无同情,只觉麻烦。
  “她活该,也不知道雪使会不会……”银鹄闭眼撞了撞厢壁,吐了一口气。
  “像她那样的女人,没那么容易死。”赤术挣开了莎琳的手,淡淡的跟了一句。
  银鹄望了他一眼没作声。
  又静了好一会,赤术复问莎琳。
  “你何时把她埋下去,派的谁?”
  莎琳再没有反抗的意志,木然抽噎着回答。
  “……两个时辰前……我用珠宝贿赂了几名侍卫。”
  两个时辰。
  一时心都凉了,隔了许久,赤术又问了一句。
  “你……还对她怎样?”
  “我想折磨她,对侍卫说怎样都可以……”一滴一滴的泪坠下来,肩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他们不敢,碰过她的人都死了,她一定是鬼。”
  谢曲衡色变。“毒?”
  碧隼半晌才点点头。
  “雪使在自己身上下了碧落散。”
  可杀不可辱,赤术半佩服半苦笑,车内一片死寂。
  疾奔的车马倏然停下来,冲得人滚成一团。跳下车,乌云如墨,四野空旷,迎面拂来阵阵腐朽的死气,眼前已是一片高低错落的乱坟。
  谢曲衡落在最后,入眼玉隋的背影心下大悔。
  适才心乱,竟忘了此人在车外驾驭,一番不宜为人所闻的谈话必定被听了去。尽管目前来看是友非敌,但万一流出于他人之耳,谁知掀起怎样的风浪,须得设法防范才是。
  谢云书已挖开了一座新坟,一见不是,丢下改掘另一处,众人皆散开寻找,荒凉阴森的坟地四处传来了扬土之声。
  并非莎琳亲手所埋,她也不知道在哪一处,瘫软在地上看众人的举动,神情呆滞而麻木。
  疯狂的挥开掩土,脑中只剩了一个意志,冷汗从鬓间滑落隐入潮湿的泥土,随着不断探掘,一张扭曲的脸浮现出来。
  心里立时一跳,被泥土糊乱的衣饰依稀可辨南郡王府徽号,而黎黑泛青的面色正是碧落散的征兆。
  尸体摞了几层,一个坟坑里竟然丢了三四具人体。他一一丢出去往下挖,最深处的棺板终于显露出来。异常的动作吸引了其他人聚拢,鸦雀无声的盯着冷硬的棺木。
  碧隼跳下深坑帮着将掩土扫开,他深吸了一口气,赤手将棺盖掀开。长长的棺钉发出了刺耳的擦响,乍裂的木屑划破了手掌,他完全没感觉,怔怔的看着呈现出来的内里。
  真的是迦夜。
  夜很暗,棺材里的人极白。
  那个纵横大漠偬倥杀伐的人,躺在狭小逼窄的棺中,已完全没了动静。
  撕得零落的单衣显然理过,掩住了大部分身体,露出了赤裸的纤足,额角还带着磕撞后的淤青。秀小的指尖痉挛的抓在心口,颈上有几丝血痕。全无面对死亡的恐惧,扇羽般的长睫闭合,紫色的唇边犹有一抹淡嘲,仿佛在嘲弄这可笑的命运。
  一瞬间宛如凝固。
  碧隼腿软了软,险些站不住;银鹄张着嘴发不出声;玉隋脸色惨白;赤术无法置信的盯着棺中的人;谢曲衡的目光扫过,忧心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弟弟。
  谢云书却很平静,除下外衣裹住她,抱着她跃了上来。
  “迦夜,醒醒。”他轻声诱哄,像怀里的人在沉睡,温柔而有耐心的呼唤。受伤的手按在她的背心,不停的输入内力,试图让冰冷的身体回复一点温度。
  “迦夜……别再睡,你不是想离开扬州?起来吧。”
  “……你不会死,对不对……”他轻触着柔嫩的脸,手上的泥沾污了细致的肌肤,又被他以衣袖拭去。“你这样子真难看……醒醒……”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一个精致的偶人,毫无生命的气息。
  “你不是喜欢纸鸢,我给你做更漂亮的,你起来……”
  “迦夜……”
  他不停的唤,小心翼翼的诱哄,渐渐开始着急,“……还是这么冷,你总是这样……”
  他俯下头,一次一次把呼吸吹入檀口。
  荒野上闪电一下接一下的炸亮,映出了紧拥的轮廓。古怪的吹气声像一个溺水濒死的人喉间的低吟。
  “醒醒……你醒醒……”
  “……那么多伤你都撑过来,怎么可能这样死掉……”冰冷的手垂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呢喃轻语,甚至去探她的睫,指间温热的血坠在眼角慢慢滑落,鲜红而刺目。
  “……迦夜……别这样,睁开眼看看我……”
  “……迦夜……求你……醒醒……”
  绝望笼罩着每个人心头,极端的静滞令人窒息,风将坟场腐臭的气息吹散,无情的扫荡着一切。
  谢曲衡噎得难受,想上前拉开弟弟,却迈不动脚步。玉隋趋近探向无力的细腕,被谢云书翻掌打开。意料之外的猝袭激起了内力反制,冲击之下,玉隋退了一步,谢云书抱着迦夜不曾运力,唇角登时溢出了血丝。
  对方好意探察,三弟过激的反应令谢曲衡觉得抱歉,嗫嚅着想说什么,银鹄替他道了一句勉强算是解释的话。
  “雪使身上有毒,碰不得。”
  谢云书没有管自己的伤,心无旁鹜的望着迦夜。
  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觉的颤了一下,始终不曾离开视线的玉隋蓦的亮了眼,窒得变了声调。
  “看!”

当前:第94/16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