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无私》第2/24页





  第一章
  
  三月半,枝上的柳意青黄尚起,万条垂下碧绿丝绦。
  
  如蓝河下游的市集被人清空了,竖了八根两三人高的粗木柱子,中间连接着竹网,再拿白帆布一围,生生围出块八角形的马球场地。
  
  入场处,卖着小食点心的摊贩眉开眼角的招揽着入场的大姑娘小公子;后门那儿,二十匹高头大马由自家主人牵着,簇在一团傲气的打着响鼻。
  
  场内两侧均是搭了一人高的木台子,一侧置着阶梯状的排座,乌拉拉的两大溜儿。有几个心急的看客早早的入了座,正在座上与人交头接耳。另一侧台上支了个棚子,棚下摆几张桌椅站四五小厮,座上人不知何处,瓜果点心却是摆满了一桌。
  
  赵随打那后门马厩处进来,顺道摸摸这匹,逗逗那匹,与那身旁人笑道:“右相大人好气魄,自打太宗皇帝焚球自戒*之后,这长安城里几十年都没这等盛况了。”
  
  右相府上的老管家跟在身边,笑道“大少爷客气了,我家老爷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还亏得各位赏脸。”话是说得阖首低眉格外谦卑,“一时兴起”寥寥四字究竟有何用意,不说也罢。
  
  赵随打那草垛子里抽了根粗长的稻草,拿在手中四处甩甩看看。忽的看见那前门进来了个谁,穿着身官府一脸的庄严肃穆。
  
  “小白!”他挥手,一根草穗子在手间左摇右摆折断了身子。
  
  那人往后门处看了一眼,似有似无的点了个头,连个手势都没有。又与身后跟着的侍从吩咐了几句,便抬脚入了座儿。乖觉的小厮斟茶倒水,点头哈腰的道一句,“白大人请用茶。”
  
  白清点点头,那茶水搁在桌上便一动不动了。
  
  赵随巴巴的打那一亩地大的场中间穿过,远远的就对白清笑道,“你怎么穿着官服就来了?我送的票子你收着了?怎么也不差人给我回个话?我当你不来了……”转眼看见他邻座上坐着的夏映月,不耐烦的推推他道,“夏十二,你做对桌去,我跟小白坐一边儿。”
  
  夏映月拿扇子遮着脸,酸溜溜的“哎呦”了一声,坐到了邻桌寻他的难兄难弟去了。
  
  围外没票入场的布衣百姓扒拉上了几株柳树,伸长了脖子往帷幕里瞧。有几个外乡的见了也跟着凑热闹,指着那雅座上的人道:“那几位后生是谁家的?年纪轻轻就稳坐如此大的台面,一定不简单吧?”
  
  众人笑道:“那四位来头可都不小啊。你看那位蓝衣的,先长公主的儿子当今圣上眼前的大红人,赐了李姓的!”
  
  引着那人稍稍往左靠了些,又一一指给他瞧。与他谈笑的是夏尚书的二公子,马左相的外侄儿。那喝着酒的是西直街上宝泰堂的少东家赵随,家里十房妻妾呢,各个都是天姿国色,羡慕死人了。
  
  外乡人指着那穿官服的问道,“那位看着是大理寺首座啊?怎么如此年轻?”
  
  那人与他笑道,“这可不是大理寺白大人么?白璞大人听过没?白珏大人听过没?那是他爷爷和老子!再加上他小白大人,祖孙三代同为寺首,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似是羡慕的咂咂嘴,又道,“你可别看他脸嫩,如今做官也有八年了,他断下的案子翻过的冤假错案啊,比我家淹着的咸菜还多呢!”
  
  场内锣声一响,众人都闭上了嘴看的目不转睛。正门徐徐关闭,后门渐次打开,膘肥体壮的战马逐一而出,昂首挺胸煞是威风。马背上的骑手穿戴整齐,携藤制鞠仗鱼贯而出。
  
  拳头大小的马球往那场中间一抛,就犹如往滚油里倒下了一碗子水,所有人都轰动了。一时间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金锤玉蓥千金地,宝杖雕文七宝球。
  
  也不知老天爷是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氛撼动了还是怎么了,三月里的日头莫名的毒辣了起来,晒得人有些头晕眼花。拳头大小的木球在杆底如流星般飞舞,叫人看的眼花缭乱。
  
  赵家伺候的小厮不远千里送来了绢伞,生怕自家少爷晒化了似地;夏十二好球,拿扇子挡遮着头顶凑在台子前头细细的看;李豆心不在焉坐在棚子里,一只手闲不下来的磕着瓜子。
  
  赵大与李豆说笑,一双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白清身上扫去。奈何白大人绷着一张脸,正襟危坐,当真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与李豆叹道一句:“我就不喜欢他穿官服的样子,每次都搞得跟监斩似地,看着我脖子里都凉飕飕的。”
  
  李豆吐出片瓜子皮,笑而不语。
  
  忽的,台下就起了争执,似谁的鞠仗冲撞了谁,双方鞠将均是下了马扭在一起。
  
  白清忽的站了起来,走到台边。赵大被他惊了一跳,忙丢下了茶盏,抄起绢扇就替他支在头上。嘴里陪着笑,“小白,小白我给你撑着,外面晒得很……”被那双冷冷的眼睛一剜,忙又改口叫了句,“白大人,我就知道你想看的……别坐回去啦,我在这儿伺候着还不行?我替你把椅子搬来?”
  
  白大人转过脸来,一双煞白的唇抿了抿,冷冷的点了点头。赵家的仆从忙搬来了椅子。
  
  白清也是好马球的。那时候太宗皇帝禁了球,长安城里没人敢明着来。到了先皇时候,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王孙公子也只得躲得远远地,找块野地叫上些要好的朋友,差两支队伍私下看看过个干瘾。
  
  但凡长安城里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没机会驰骋疆场,还没机会纵马扬仗逐轻球不成?
  
  那时候他爹新丧,圣上体恤他家清苦,赏了黄金百两足够他安安稳稳过活这辈子的了。白家祖上世代为官,又是两袖清风惯了的,祖传的那间屋子都是破破烂烂的没个正经样。拿着黄金换了银钱,在长安城里像像样样的寻了间宅邸,安顿好了姑母,一时间竟也变得游手好闲起来。与人打马球送藏钩的事儿也是做了不少,若不穿上这身官服也活脱脱是个纨绔子弟。
  
  “你那时候身子还没现在这么差,虽是弱了点也没要一日三餐似的喝药……”赵大举着伞,把整个伞面都遮在白清头上。他身形高大,撑着伞自是刚好,可惜苦了身边跟着的小厮,高举着伞不知是该顾着他家主子,还是该替主子顾着白大人。
  
  “你要是喜欢,我回头寻两个人专门演给你看可好?”赵随见他不答,干脆凑去他耳边小声说道,“还是你想自己打?我给你找匹温顺的母马怎么样?你只要……”
  
  正是终场鸣锣,最后那几个字便没入振聋发聩的锣声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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