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熙丰遗事》第40/134页


“韩绛只听王文谅的,也不是好东西!”
“干脆把韩绛一刀砍了!”
“……”
片刻功夫,这群军士便到了辕门前,直往辕门里闯,并与守卫在辕门前的军士推搡纠缠在一起。见此情状,韩绛吃了一惊,环顾帐下,各将官面色淡漠,只拿眼看王文谅。再看王文谅,只见他脸色苍白,一付手足无措的样子。崔进却是面无表情,一手按剑,冷冷的盯着辕门外。韩绛对王文谅说道:“王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前去叱退士兵?”
王文谅勉强答应一声“是”,刚到辕门口,便听军士骂道:“王文谅,你这个奸贼,还不滚出来受死!”话音刚落,“嗖”的一声,一支箭直奔王文谅胸口,王文谅闪身躲过,这支箭射进辕门,不偏不倚竟奔韩绛而去。韩绛是文官,如何躲得过这一箭?刚要及胸,被崔进一伸手接住,随手摔在地下。接着“嗖、嗖”两声,又飞进两支箭,被崔进一一接住。正在危急之际,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庆州太守王广渊带领三千士兵赶到,把闹事的军士隔开、驱散。
惊魂稍定,韩绛对刚才出现的这一幕又感到惘然。若不是崔进守在身旁,他此刻早已呜呼哀哉。他命人押下吴逵,暂时收监,又令帐下众将退下,然后对王广渊说道:“王大人里面请。”
王广渊忙躬身说道:“韩大人请。”
韩绛和王广渊走出前厅,穿过小庭院,走进韩绛的起居室。这是极简陋的一间房子,没有一件像样的器具,便是书案和木椅也是做工粗糙,只用黑漆胡乱涂了一遍,置身其间,比之汴梁的广厦华屋、锦衣玉食和侍妾美婢,判然两个世界。
两人落座,崔进立侍。小军上茶后,韩绛拱手说道:“适才若不是王大人及时赶到,真不知如何收场,绛这里谢过。”
王广渊连忙躬身说道:“大人这是哪里话,大人在庆州遇不测之事,咎在下官,幸不怪罪,何敢言谢?大人客气了。”
韩绛说道:“吴逵之事,我本想亲自问个明白,不想未及开口,竟闹出事来。听闹事军士之言,似乎另有隐情,王大人可知个中缘由?”
王广渊说道:“下官初到庆州,便听人言多不值王文谅所为,正要禀告大人。”说到这里,王广渊看了韩绛一眼,继续说道,“大人要王文谅节制蕃兵守边本也不错,但王文谅常常出界生事不说,凡汉军所斩首级,必夺给蕃兵,弄得汉、蕃兵不和。此人又掘坟戳尸,取首级报功,真是无所不为。吴逵与王文谅争执是有的,但并非如王文谅所说。”接着便把吴逵和王文谅结怨的经过情况告诉了韩绛,最后说道,“吴逵下狱,部下亲兵自然不服,今日又传言大人升帐要斩吴逵,是以聚众闹事了。倒让大人受此惊吓。”
韩绛说道:“这样说来,吴逵不惟无罪,反而有功了。王文谅自然要受到处分,不过这样一来,只怕庆州蕃、汉兵之间怨恨更深了!愚以为且过两天,先稳定军心再行处置,王大人以为然否?”
王广渊说道:“大人如此处置自然妥当。”
正说话间,王文谅满头大汗闯了进来,哑声说道:“大人,吴逵反了!”
韩绛大吃一惊,他“霍”的站了起来,急问道:“吴逵怎么反了?你说清楚点!”
王文谅说道:“押送吴逵去监狱的路上,吴逵被他的部下劫了,此刻吴逵带了两千部卒,火焚北城,反出安西门了!”
仿佛是平地响起一声霹雳,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身为陕西、河东两路宣抚使,又是在巡视庆州期间,庆州兵乱,这责任如何担得起?况且细究起来,兵乱之由,也与他处置吴逵不当有关!韩绛定了定神缓缓坐下,对王广渊说道:“王大人,不知此刻庆州局势如何,你速回州衙,急召五营屯兵平乱,不可延误,以免贼势扩大。”
王广渊说道:“谨遵大人之命。”
王文谅说道:“柔远、三都两寨戍卒皆吴逵部下,末将即带兵前去将其包围,若有异动,末将乘机剿杀。”
王广渊说道:“王将军先回营地,这次平乱用不着你,你只需节制好蕃部兵卒,严防西夏乘间攻掠。”
王文谅躬身应了声“是”,走了出去。王广渊也向韩绛告辞,韩绛亲自送王广渊至辕门外,又目送着王广渊策马而去,然后默默的站着,不言也不动。辕门外的那面大纛仍在风中历历飘动,辕门前除了数十名守卫的军士,偌大一片空地已无一人。韩绛看看守卫的军士,只见他们手按刀柄,正注视着自己。他心中忽然冒出一股冷气:他们中有没有吴逵的人?手中的刀会向我砍来吗?他觉得这庆州不能再待下去了。
此刻的崔进却是另一种心思。他从江湖豪客而中武状元,在京未待多长时间,便到了韩绛的身边。他原本想在战场上凭本事一刀一枪建立军功,却作了宣抚衙门的中军,其实便是韩绛的长随。韩绛的抚边方略他是知道的,半年来大宋在军事上已有明显的优势,西夏久已不到沿边骚扰。但城逻兀、建抚宁,议论骚然。河东到银川建四寨,刚建了荒堆三泉又命撤掉,便有点出尔反尔。从吕大防、吕公弼和韩绛互相攻讦,到王文谅挟嫌诬吴逵,吴逵抱屈兵变庆州,他想不通这一仗是跟西夏打还是跟自己打!他按剑站在韩绛身边,只觉得心里堵得慌。热血在血管里奔突,却又不知力气使往何处。他游目四顾,距辕门不远是街道坊郭,再远便是依山而建的城垣,入眼一片黑黝黝的,平添了几分苍凉。再看北城上空,黑烟渐渐消散,混入空气之中,远看一片迷蒙。举首向天,苍穹下弥漫着的云似烟又似雾,遮蔽得日色无光。听不到呐喊之声,大约吴逵已经拥兵远去。他“呛”的一声拔出剑来,只拔到一半,又推了回去,只觉心田犹如旷野,一片苍茫。
“传令,即刻赶回延州!”这是韩绛的声音,这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威严的决断,反倒有点犹豫和狼狈。





正文 四十九、一声呼啸,冲出一队西夏兵来
狗狗书籍 更新时间:2010-9-17 9:22:32 本章字数:5712

西夏的首府兴州,座落在贺兰山脚下、黄河侧畔的千里沃野之中。此处的黄河尚未浑黄狂野,犹如淑女般的清丽娴雅,它扬波东下,如弹琴吟唱。苍穹之下静卧着的贺兰山雍容而安谧,山顶的积雪在太阳照射下闪耀着白亮的光。这里远离前线,嗅不到战争的气息,然而,战争在燃烧着生命,消耗着国力,战争的脉搏无处不可感知。此时,梁太后正在燕宁殿中,忧急之情,溢于脸上。
西夏国现在的国主名叫秉常,父名谅祚,谅祚死于治平四年,年方二十一岁,其时秉常年方七岁。因其年幼,由梁太后摄政。到熙宁四年,秉常十一岁,梁太后其实也只二十五岁。燕宁殿是梁太后的寝宫,宫内雕甍画栋,朱栏彩槛,极尽侈丽。梁太后手扶秉常,坐在须弥座上,眼睛望着坐在锦凳上的国师灵空大师和哥哥罔萌讹。她轻叹一声,对灵空大师说道:“国师,大宋边衅不断,旷日持久,如何支撑?国师所定坚壁之策虽善,但朝议纷纷,武将邀战心切,甚不以国师之意为是,国师尚有何良策?”
灵空大师合掌说道:“太后请莫忧急,宋军虽深入我国中扫荡冲决,却也无所获,我军正在激励士气,合兵一处,以求一搏。以贫僧看来,为时也不远了。”
罔萌讹说道:“宋军筑逻兀城,又筑抚宁城,横山三百里尽入宋国,此是我国肘腋之患,尚有赖大师妙计夺取。”
灵空大师说道:“逻兀城无水源,不宜屯兵,何况孤悬于绥德城外百余里?天长日久,耗费巨万,守之不易,弃之可惜,我则可出奇兵于途中邀袭。大宋朝中如文彦博、郭逵辈反对城逻兀,便是此理。我军若取逻兀,必先取抚宁,抚宁一破,逻兀便不能保,时机未到,罔萌讹大人且拭目以待。”
梁太后说道:“自大宋停止‘岁赐’,我国财力渐见困穷,此亦必在大师筹划之中?”
秉常看看灵空大师,又看看罔萌讹,眼睛骨碌碌乱转,忽然问道:“舅舅,大宋有我西夏大吗?如何老和我国打仗?”
罔萌讹见问,躬身说道:“禀皇上,我祖武烈皇帝(即元昊)能于大宋和大辽之侧开基立业,建成大夏国,便是打出来的。我国从将军到士卒,个个能征惯战,大宋虽大,却也打不赢我们。”
罔萌讹之言并不假,元昊立国是靠打出来的,其实,有哪个国家不是打出来的?庆历八年元昊死时,儿子谅祚才出生十一个月,尽管此时已向大宋上了誓表议和,与大宋和大辽一直是打打停停,大宋和大辽竟无奈他何。罔萌讹的话勾起了众人对元昊的忆想,仿佛清风过身,不觉精神一振。元昊的英武绝伦固然令后人景仰,立国的艰难也让人嗟叹不已。转尔想到元昊以后两代君王都是幼年登基,加上边衅不断,国事堪忧。梁太后轻轻抚摸着秉常的头发,叹息一声说道:“大宋皇帝赵顼正当英年,听说正在励精图治,用王安石为相,克求富民强国,此非我大夏之福。”
罔萌讹说道:“王安石体恤民生疾苦,有仁人君子之风,抑兼并却是不妥,恤细民以罪豪强,此乃为政之失。”
灵空大师合掌说道:“善哉善哉,国以民为本,非豪强为本。青苗、免役诸法,非大有为之人不敢行,王安石真丈夫也!”
梁太后笑道:“哥哥家有良田万顷,却还在兼并,能说抑兼并好?大师除身上袈裟,尚馀一杖一钵,自然口念众生平等。是耶非耶,何必管人闲事?大师说说御敌方略,也好让我们放心。”
灵空大师说道:“大宋庆州守将王文谅和吴逵不和,吴逵蒙冤入狱,贫僧已遣有几名细作在彼,乘机闹事。庆州事发,乘韩绛顾首顾不了尾之际,发兵拿下抚宁。此时大宋朝中一定议论鼎沸,无所措手足,我国随即遗书求和,过得一些时,再重议‘岁赐’,大宋天子便不会不允了。”
罔萌讹问道:“我军拿下抚宁以后,何不同时拿下逻兀,再直逼绥德?”
灵空说道:“我军拿下抚宁,大宋必定放弃逻兀,我军何必多此一战?此时罢战,先手在我,若取绥德,不仅胜负难料,边衅不断,也非我国民之福。”
罔萌讹说道:“大师之言甚善。庆、延两州如此,平凉、秦州又当如何?”
灵空说道:“平凉蔡挺行事细密,并非生事邀功之人,我军也不必去生事。秦州韩缜固不足畏,但古渭王韶却非等闲之辈。俞龙珂归宋,我国输了一著,但王韶在古渭开市易,虽是彼实边之策,我国边民相与往来,也颇有点好处,自然不宜刀兵相向。只庆州一出事,再拿下抚宁,也尽够了。”
正说话间,内侍进来报说:“禀皇上、皇太后,枢密院有急报送来,请呈御览。”说完躬身递给梁太后。
梁太后接过奏报,略一过目,不觉满面笑容:“如大师所料,大宋国庆州真的发生兵变了!”说完把急报递给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看完,递给罔萌讹后,向梁太后合掌说道:“阿弥陀佛,乘大宋庆州兵乱,我国发兵取抚宁,此其时也!”
罔萌讹说道:“这个容易,抚宁守军不到二千,役人丁夫二千余,我发兵三万,扬言十万,如石击卵。今夜调兵,明天必取抚宁。逻兀守军只得一千五百人,谅他们也不敢出战!”
灵空大师说道:“贫僧料想抚宁一失,韩绛必于二、三日内赴抚宁察看,只需埋伏三、五百人,便可活捉韩绛。若能捉得韩绛,则大事可谐。”说到这里,略停一停,接着说道,“到时请太后派密使潜入东京,建言和之议,赵顼无斗志矣!”
罔萌讹笑道:“大师算无遗策,定如所期。”
灵空大师说道:“请罔萌讹大人即去调兵,请太后静侯佳音,贫僧告退。”
韩绛从庆州回到延州只用了两天,刚接过小军泡上的茶,崔进手持一封书函,快步走到书房门口,禀报韩绛:“大人,绥州来的急报。”边说边把书函递给韩绛。韩绛拆开看时,急报上写着“……西夏聚集十万大军急袭抚宁,二千守军和二千民夫全部被杀,抚宁被夷为平地……”
韩绛如遭雷殛,手中书函掉落地下,半晌不言不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抚宁既失,逻兀城如何?筑逻兀城是原定方略的一个部份,有抚宁与之唇齿相依,还可守得,已失抚宁,这逻兀城还守得住吗?假若逻兀再失呢?他急忙命崔进:“立刻备马,我要去绥州察看动静,看看抚宁和逻兀究竟如何!”
崔进先答应一声“是”,略一迟疑,说道:“大人刚从庆州赶回,鞍马劳顿,绥州之行,由小将前去如何?”
韩绛想了一想,先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也好,有劳你了。”
不到一盏茶时,崔进已带着二十名军士在延州去绥州的道上纵马疾驰。傍晚时分,崔进赶到绥州,种谔已去逻兀城。崔进一行人在绥州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去逻兀城。
逻兀城在绥州西一百里,一路但见白石沙碛,裸山秃岭,一片荒寒。不到午时,崔进赶到逻兀城,此时,种谔正在逻兀城守将李宗师官邸与李宗师、折继世和高永能议事。
逻兀城无水源,所需用水都从绥德运去。因此,别说洗澡,便是洗把脸都难。自打逻兀城筑就,种谔便分兵一千五百,给副将李宗师守逻兀,自己还军绥德。对种谔来说,比起逻兀,绥德便是安乐窝了。户外寒风鸣哨,室内却不乏红袖绿醑。况且,韩绛授予他节制诸路将军之权,在绥德便显得更具威势。
西夏兵是乘夜色悄悄围了抚宁城的,抚宁守军一个都没能冲出,逻兀城守将李宗师见了烽火传警才知抚宁被攻。李宗师遂派人急报种谔,此时种谔正与转运判官李南公在官邸闲话。种谔接报,呆在当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城逻兀、通银川、取横山,是种谔向韩绛进的方略,并因此受到韩绛的重用。种谔知道抚宁之对于逻兀和重要,更知道逻兀之对于他种谔的重要。在城逻兀之前,种谔令部将高永能领兵六千作前驱,遇夏兵六战六胜。总以为西夏兵已闻风丧胆,怎么忽然攻起抚宁来了?他在房间里边搓着手边打转:“怎么办?”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李南公。
李南公说道:“事不宜迟,请大人发兵救援。”
种谔说道:“西夏兵势甚大,贸然发兵,只怕不妥。”他“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或战或守,还是急召折继世、高永能来绥德商议吧!如若抚宁一失,如何是好?”
李南公说道:“就请大人作书。”
种谔提起笔来,手竟抖个不住,眼泪也掉了下来。
西夏兵围抚宁时,折继世和高永能领重兵驻在细浮图,离抚宁不过数十里之遥。种谔召折继世和高永能回绥德,尚未议定战守之策,夏兵已将抚宁夷为平地后退兵。第二天,种谔和李南公同去逻兀城,正与折继世、高永能和李宗师议事,听得门外高声传报:“宣抚衙门崔进崔将军到!”种谔忙说道:“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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