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劫》第1/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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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劫(清穿)>


正文 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此不像穿越……唉- -大家就当是四四本人看 我也觉得不像穿越  康熙十七年十一月三十日 承乾宫 承乾宫是一座两进的院子,院子正门南向,名承乾门,面阔5间。此时,康熙十七年第一场雪刚刚停歇,整个紫禁城银装素裹,带着一丝清新的生气。 一队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急匆匆穿过内廷东路,在领头儿一个嬷嬷的带领下,穿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的正门,向着正厅而去。明间开门,东西有配殿各3间,殿前为宽敞的月台,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正厅正位坐着一位妙龄女子,娥眉轻扫,姿容端正,穿着圆领绛红色的八宝立水夹袄,肩上盘金绣豹的方补,白皙纤纤的手中正握着粉彩花卉纹茶杯,茶香四溢。 等那嬷嬷领着一群人跨进门,女子赶紧放下茶杯,站起身,一向端正肃容的脸上因为激动兴奋而更加俏丽。 “娘娘万福!”那嬷嬷一进门就带着大大的笑脸道了万福。 “阿哥在哪儿?快抱来我看看……”黄莺般清脆的声调带上了一丝柔和,还有一丝隐约的轻颤。 后面一堆人中间,走出一个,手中正抱着一个刚足月的婴儿,脸还只有巴掌大,粉嘟嘟的煞是可爱。 这女子许是太过激动,三两步走过来,伸了伸手想要接过这婴儿,却又很快收了回去,只站在一边看着,脸上满是喜悦。 “娘娘您看,阿哥多可爱……刚从那边儿抱走的时候啊,可是不消停,哭了一路呢,可把奴才们吓坏了,只刚进了承乾门,立马就停了哭声,睡着了,依着奴才看,阿哥就是跟娘娘您有着母子的缘分,看到了您那,高兴呢!” 这女子就是康熙的表妹,佟佳氏,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去年刚被册封为贵妃。今年二月,孝昭皇后病故,康熙并未再立皇后,她便成了后宫位分最高的人,以副后的身份统管后宫。 自从嫁给康熙后,她一直无所出,虽目前是后宫之首,却比不得荣嫔,惠嫔两个生育了皇子阿哥的人。荣嫔生育子女甚多,虽大多早殇,但去年,她又生下了一个阿哥,今年序齿为皇三子,胤祉。惠嫔现在膝下也有皇长子胤褆,如今宜嫔正得宠,怕是也不远了,唯有自己,这几年来,什么消息也没有。康熙虽然恩宠不断,她却也是每每忧心。 今年初,宫里传出一个镶蓝旗包衣的宫女怀了身孕,彼时,皇后正是病重,康熙无暇顾及,她便将这女子安排到了承乾宫旁边安置照顾,十月份,这女子也是有福的,竟诞下一个阿哥,康熙怜她无所出,这阿哥生母身份也低,去了南三所势必被那些奴才们慢待,便在满月时下旨将孩子指给了她膝下,让她抚养。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佟佳氏伸出白皙的手指,在还有些皱巴巴的脸上轻轻拂过,软软的触感,让她的心也一阵柔软。 刚满月的孩子还没完全长开,并不好看,但是在佟佳氏眼里,却是让她满心喜爱几乎要溢出来。 这一阵轻触也让孩子眯缝的眼半睁开来,乌溜溜的眼珠在眼皮底下转来转去,看得佟佳氏忍不住掩帕笑出了声。 程路一觉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放大的绝美的脸。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还是一场荒唐的春梦?他回忆了下白天的行程,不是一如既往的上班,编程,然后开会,最后回家睡觉么,怎么会一梦之间竟然出现这样一个美貌的古代装扮的女子?白天也没对着哪个女同事有啥想法啊。 这一胡思乱想间,却又觉得困了起来,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于是迷迷糊糊间,他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费力的睁开眼,程路发现,自己不能动了。除了眼睛还能转动以外,手脚都像是被缚住了般,动弹不得。难道是被绑架了?程路自自语,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类似于婴儿的牙牙语,竟是没一个成了音调的。 眼珠子转来转去,他这才发现,如今的他,躺在炕上,身体下面透过锦缎不断传来的热气告诉他,这就是炕!北方才有的炕。旁边的几上摆放着一个青花麒麟凤纹筒瓶,里面插着几枝梅花,幽幽的香气和着角落里炭盆的热气充溢了整个房间。 这是古代的摆设……程路有些不明所以,脑子似乎怎么也转不过来,还没等他细想,就觉得胃一阵一阵的抽搐,饥饿的感觉如此明显,于是他张开嘴大叫:“有人么?” 只是这声音经过声带,竟是一阵响亮的啼哭声。 一会儿,就有人撩开门上的布帘子,进了房间,程路盯着她,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盘着发髻,上面插着一枝简单的银簪子,只见她一手撩着帘子,一边回头招呼:“赶紧着进来,主子饿了,记着心着点。” 程路一阵愕然,浑然不知自己到了哪儿,这女子说的语他竟是完全听不懂,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这两种他唯二懂得的语。此时已经是他穿越过来的第四天了,他直到现在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穿越了。睡一觉就穿到了这个莫名的空间,而且是个初生婴儿的身体! 前几天,可能是因为灵魂跟身体处于融合阶段,他一直是浑浑噩噩的,清醒的时候很少,每次一思考,就觉得身体似乎耗尽力量般昏昏欲睡。直到现在也不能思考过多,但清醒时间已经长了不少了。 那妇人撩着帘子侧身站在一边,后边鱼贯进来了三个二十出头的女子。 又是女人,莫不是穿越到了女儿国?程路自从穿越过后,但凡清醒后见到的人,全是女人! 打头的女子穿着淡青色的西湖夹袄,翠色碧湖裙子,走上前来。妇人过来将程路抱了起来,一股淡淡的香味传了过来。接着,那女子竟是开始解衣襟的盘扣。程路一阵愕然后随即醒悟,他这是要吃奶了…… 一个大毕业生,竟然要吃奶,虽说这很占便宜,虽说这女子长相不错……但是……程路忍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折磨,他几乎是每天都要‘享受’好几次。而且给她哺乳的女子也是经常变换,他闲来无事也数过,总共是八个女子轮番来的。看来他出生的地方必定是富贵之家。 除了这些哺乳的女子以及给他换襁褓,洗尿布的妇人外,他就只见过一个女子,如果他没猜错,这女子应该是他穿越到这里后的妈妈。他感觉得出,这女子很是喜爱他,每次见他眼里的喜爱都是几乎要满溢出来,而且这女子就是他刚来时见到的那个大美女!程路忍不住心里窃喜,母亲如此漂亮,自己应该也是个帅哥…… 这样重复无聊的生活过了一周,这一周里,程路睡着的时间占了一大半,这个身体承受不起太大量的思考,所以他也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根据来的人的重复的话语,猜测一点意思,他必须会这里的语,这样他才能了解自己来到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周后的这天,他被从这间房间里抱了出去,照顾他的嬷嬷还给他换上了新的襁褓,程路也打醒了精神,被抱着来到了承乾宫的大厅。 此时,正位上正坐着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明黄缎绣云龙的朝服,石青色缎的披领,马蹄,朝冠放在一边,前半边脑袋光溜溜的,后边一条乌黑的大辫子下边坠了明黄色的如意络子,正跟自己的便宜老妈说话。 于是,程路一瞬间恍悟,自己这是到了清朝了,看样子,这男的这身打扮,必定是个皇帝,那自己这身份,是皇子?心头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看来这一穿还不错,把自己这个职员穿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子,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蔫了,这是清朝什么时候啊?若是穿成溥仪,那不是还得背个千古骂名?而且自己一直是理,自高中就没再过历史,对清朝的了解除了知道十二个皇帝的名字,再来就是看过《康熙王朝》,《铁齿铜牙纪晓岚》这两部电视剧,其他的?一概不知…… 程路这下子开始郁闷了,早知道要穿越到清朝,怎么也该多了解了解这时间的历史啊,现在两眼一抹黑,别说是有个什么作为了,自己连满语都不懂,这一想,他又很快释然,这不是还么,得,习语从娃娃抓起,于是,当他被抱着放到便宜妈妈怀里的时候,就使劲盯着这两位至亲的嘴巴,开始努力想要习满语。

正文 序齿

时间转瞬即过,很快到了康熙二十年。 这一年,康熙大封后宫妃嫔,佟佳氏晋为皇贵妃,宜嫔,荣嫔,惠嫔都晋妃位,孝昭皇后的妹妹被册封为温僖贵妃。而他的生母乌雅氏晋封为德嫔,来这里三年后,程路会了一门外语,满语,也在牙牙语中,通过宫女,自己额娘的只片语中,搞清楚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他叫胤禛,姓爱新觉罗。是康熙皇帝的序齿的第四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知道穿越到康熙朝,他松了一口气,这位可是千古一帝,而且康熙朝也是盛世伊始,到自己死也不会出现什么大的灾难,况且自己身份尊贵,简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以后自然是荣华富贵,香车美人,光想象就让他开始晕乎了,但当他知道自己是胤禛以后,可就高兴不起来了。程路前生只是个职员,没什么大的野心,如今自己成了雍正皇帝?历史上的雍正可是个狠辣的皇帝,但是治武功也不差,是个明君,就自己这样……他很担心自己登基会把个盛世搞得乱七八糟。但是康熙二十年二月,皇八子出世以后,他担心的就不是登基后的问题了,虽然《康熙王朝》里没有多写,但是他也知道,康熙儿子甚多,晚年那场夺嫡相当惨烈,而且现在太子甚得康熙宠爱,就算来自己额娘宫里,这位皇阿玛也时常把他这个好儿子挂在嘴边,说他采斐然,骑射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这样的好太子,最后登基的居然是自己?可以想象,这个皇子,绝不是那么好当的…… 十一月,胤禛的生辰刚过,这座紫禁城就迎来了一个大的庆祝盛典。 胤禛知道,这位伟大的帝王,他现如今的皇阿玛,刚刚平定三藩,迎来了自己人生又一个至高点。 “额娘,额娘……”穿过门,胤禛跑着向东边的暖阁跑去,他如今虚岁已经四岁,虽还不够上上书房的年纪,但是佟佳氏对他甚好,也会自己教他一些简单的写字和三字经。 佟佳氏歪在炕上,正在做针线,就看见胤禛穿着青色彩绣虎纹的褂子,歪歪扭扭的朝这边跑,脑袋后边的辫子也到了后心的长度,黄色的五福络子衬着腰间的黄带子一晃一晃,粉粉的一团甚是可爱。 她赶忙将手中针线放在一边,伸出手将扑过来的胤禛抱了个满怀,笑道:“你这又是跑到哪里野去了?看这满头的汗珠子,也不怕着了凉……”说着就从前襟上摘下帕子,细细地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珠。 “回娘娘的话,四阿哥今儿一早起了,背了会儿三字经,看外边雪下得好,就说要去御花园玩儿雪,奴婢想着娘娘最是喜欢那里头东边的梅花,就想着顺道给娘娘折些回来插瓶,就带着四阿哥玩儿去了。”佟佳氏身边的大丫头春纤跟在胤禛后头进来,手上还捧着几枝梅花,边回着话儿边将还是花骨朵儿的梅花枝插在暖阁里一个粉彩开光八仙过海图盘口瓶里。 “额娘,我在园子里头看到六弟了,也跟着嬷嬷在玩儿雪呢。他不跟我一起玩。”胤禛手揪着佟佳氏的衣服,脸在她怀里蹭了蹭,抬起头带着点撒娇的说道。 程路穿过来这几年,许是适应了这个身体,连带着灵魂也仿佛真的回到了幼儿时代,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很快,他就会了撒娇,将佟佳氏当作了亲生的母亲般。 他在知道自己是胤禛后,就知道了,佟佳氏并不是自己的生母,历史记载,自己的生母是德妃,但他有意跟春纤套话打听来的结果却让他瞠目结舌,这宫里,根本没有德妃这一号人物。惊讶过后,他也就不再刻意打听,自己如今还太,若是做出些什么过分举动,必定会惹人注意,这个皇宫,在自己之前,夭折的阿哥可是不胜枚举。知道这些秘闻后,胤禛也就活得分外心,万不敢让人瞧出自己跟普通孩子有什么不同,索性自己开始不通满语,没有表现出什么超常举动,否则按照清宫的规矩,自己多半会被当作鬼胎秘密处决。 直到今年封妃,乌雅氏被封为德嫔,胤禛才醒悟,原来自己生母还没当成德妃呢,这次是生了六阿哥胤祚晋了位,据他所知,这位额娘以后还会生十四阿哥胤祯,难道那时候她才是德妃? “哦?那胤禛看到六阿哥的额娘了么?”佟佳氏身体一僵,半晌才似不经意的问道。 佟佳氏一直没告诉胤禛他生母是谁,胤禛也乐得装糊涂,这宫里,这个养母的身份可是比生母高了许多,自己也还得托庇在她名下,日子才好过些。 “看见了”胤禛抬头,灿烂一笑:“她没有额娘好看,额娘最最好看。”这话虽是恭维,倒也是事实,今儿胤禛在御花园看到德嫔跟胤祚的时候确实是这感觉。他对这生母没什么感,德嫔见到他也并不激动,只淡淡点个头就算完了。 佟佳氏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抱着胤禛的手收紧了些,低下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下,这才笑眯眯唤了夏荷,让她上豆面饽饽来拿给胤禛吃,另外还上了碗热乎乎的羊奶,给他去寒。 等他边吃,佟佳氏就着三字经问了他几个问题,胤禛前世虽然并不,这些东西却并没忘,但时刻要记着自己是个四岁孩子,也就不敢答得太过,只照着要求背了,又简单解释一番就不敢再说,就这样佟佳氏也是高兴不已,康熙来时就老是夸他说他聪明。 等一段三字经背完,已经快到了晌午,照顾胤禛的管嬷嬷进了门来,说要领胤禛回去收拾,准备晚上的家宴。 说起康熙的功绩,就是除鳌拜,平三藩,收台湾,败葛尔丹。此刻正是三藩平定,南方稳定的时刻,这个家宴,也正是为此庆祝。 管嬷嬷领着胤禛回屋,给他换上了一身蓝缎地彩绣龙袍子,双鱼婴喜青色夹袄,蹬着石青色靴子,腰间佩了白玉雕螭龙佩,一个四岁大的孩浑身竟也透出天家的贵气来。胤禛在黄铜镜子里仔细端详,虽然才四岁,但眉眼间已经看得出些许模样,这一世的这身皮囊他倒是颇为喜欢,高挺鼻梁,薄唇,眉眼修长。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傲气,不显眼,却是深刻进了骨子里。 等着全部收拾完毕,胤禛又吃了几个梅花包子,这才准备完全,跟在管嬷嬷后边,准备去御花园,这次设宴摆在御花园东边,也是说康熙要跟这些妃子儿子们一起赏梅花。 等他到的时候,这里早已摆了几个紫檀木的大圆桌,正朝着南面的一桌是康熙的座位,此时正空着,东面下首的第一桌,正位上正坐着佟佳氏,她旁边是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此外还坐着宜妃,惠妃,荣妃。东面下首第二桌也围坐着几个人,胤禛并不认识,但也看到了在其中的德嫔。 被嬷嬷带领着走到了西面下首第二桌,此时这桌上,三阿哥胤祉,五阿哥胤祺都已经到了,胤祺是宜妃的儿子,生下来后就被康熙下旨给了太后抚养,一直养在慈宁宫,平时并不多见,是以胤禛这也是第一次见他。 “给三哥请安。”胤禛微微弯身,打了个千,这也是他刚的礼仪,此刻做得并不标准,有些歪歪扭扭。胤祉看了就笑了,胤祉比他大一岁多,翻了年就要进上书房进,两人这几年间也见过几面,并不陌生。 胤祉拉了他起来,把他按在自己跟胤祺中间坐下,边笑道:“四弟也会打千儿了,上回见你,还在御花园里折腾那些花花草草呢。” 听完这话,胤禛脸一红,他是闲着无事,在御花园闲逛,就想起上辈子时候,单位有个女同事最喜欢摆弄花草,没事儿也跟他们说说什么剪枝嫁接来着,一时性起,就唤了春纤拿了剪刀,剪了一枝月季想要嫁接到金菊上,看看开出个什么东西来。这刚在摆弄,就被也来御花园玩的胤祉看见了,被他笑了个大红脸。 “三哥,四哥吉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胤祺还不会请安,只是坐在座位上,眨巴着大眼睛,说话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一打岔,胤禛也岔开话题,笑眯眯看着胤祺,正打算说两句,就听见有太监唱诺道:“皇太子驾到。” 三人赶忙站了起来,低下头,胤禛和胤祉都行礼打千儿,胤祺虽不用行礼,也得站着低头。 就见一个暗金色的靴子从眼前走过,明黄色的下摆绣着四色金纹盘龙,步履间气度雍容,丝毫不乱,浑然不像是年仅八岁的孩子。他就是皇太子胤礽,序齿第二。也是康熙最宠爱的儿子,西面下首第一桌就是他单人独席。 等到太子入座,胤祉,胤禛,胤祺方才又坐下。这位太子端的是姿容出众,明眸皓齿,贵气俨然,比起这桌上的几个娃娃,他身上有股浑然天成的属于上位者的霸气,眉梢眼角微微上挑,谈吐庄重而带着威严,龙章凤姿,也不怪皇阿玛如此喜欢他。 稍后胤褆,胤祚,胤佑,胤禩都陆续到来,胤佑,胤禩二人都还,被嬷嬷抱着立在一边,胤祚已经能坐了,就坐在下边,两手不断挥舞着,咯咯直笑。 兄弟几个见了礼,逗了回弟弟,开宴的时辰就快到了。 等康熙来了在正位上坐下后,菜肴便流水般送了上来。这是胤禛第一次经历这等正式场合,一套礼节做下来,几乎让他这个身板脱力,等给康熙行完叩拜礼,再坐下来时,他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这皇宫礼节还真是多不胜数,今晚就一直行礼了,没一会儿坐得安稳。宴席很是丰富,照着满清习俗上了五簋、碗十件。燕窝鸡丝汤、海参烩猪筋、鲜蛏萝卜丝汤、海带猪肚丝羹、鲍鱼烩珍珠菜、淡菜虾子汤、鱼翅蚌蟹羹、麻姑煨鸡,辘辘锤、鲨鱼皮鸡汁羹、血粉汤,满人喜爱肉食以及饽饽,饽饽是用粘米做成的。有豆面饽饽、苏叶饽饽和粘糕饽饽等。今儿的主食也就是苏叶饽饽。 只是经过这一番折腾,胤禛早没了食欲,只吃了一个饽饽,又用了点燕窝鸡丝汤,就停箸不食了。这等宴会,大家都是不敢多吃的,上首的康熙也只稍微象征性用了点,其余人就更不说了。 一餐用完,康熙率先离席,接着,太子也离席回毓庆宫了,等到一套礼下来,刚吃的那点子东西早不知道消化到哪儿去了,胤禛苦笑了下,是又累又饿。 牵着管嬷嬷的手,后边跟着两个宫女,胤禛跟兄弟告别后,就加快了步伐回承乾宫。前几天刚下了场雪,此刻路面上都是被踩实了的冰面,打滑得很,胤禛紧紧抓着管嬷嬷的手,迈着步伐心走着,毛皮斗篷在后面拖出一串痕迹。 刚拐过了景阳宫,前面分岔路上就出现了几个太监,一个宫女带领着向着胤禛他们这个方向而来,那几个太监合抱着一个大团,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宫女手拿着宫灯在前方照亮,还时不时催促后面几人快点。 胤禛还没说话,管嬷嬷已经高声道:“四阿哥在此,前面是哪个宫的奴才?” 那几人悉悉索索忙乱了一阵,那宫女才道了个万福,屈膝低着头道:“奴婢是咸福宫的宫女,娘娘交代了差事,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管嬷嬷皱了皱眉,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一拉胤禛的手,将他拉到了身后,道:“那你们快去。”说完带着胤禛让到了一边,让他们先过去。 几人道谢后,加快脚步,赶紧低着头过去了,胤禛从管嬷嬷身后探出头来,睁大眼仔细打量,那团东西是一床锦被,上面绣着四季花卉,胤禛眼尖,那四个太监走过时,已打量到,那锦被下隐隐约约透露出来一截白皙的手腕,腕子上还有个银质的镯子。 容不得他细想,管嬷嬷已拉着他快步回了承乾宫,跟佟贵妃回了话儿,又沐浴收拾完毕,等胤禛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才来得及想起,今天看到的是什么。 这个身体的年龄毕竟远不止四岁,心智也要成熟得多,虽然前世他并没见过死人,今晚意识到了,也没有多害怕,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东西闪过脑海,一闪既逝,快的他抓不住。看那几个宫女去的方向,怕是前明废弃的宫殿,清朝入关后,虽然一直在修葺,但这紫禁城确实是大,如今也仍有许多地方没来得及整修,那地方胤禛无意间去过,当时还玩儿了一阵,里面有一口废井,周围都没有人烟,今天他才突然意识到,那里,怕是处理枉死的太监宫女的地方。一时间,心里一阵后怕,这里死的人如此多,那井里估计已经白骨累累了?不敢多想,胤禛紧紧闭着双眼,将被子拉高,缩成一团,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他似乎回到了从前,在办公室里跟同事笑闹,却不知怎的,上司的脸突然就变成了皇阿玛的脸……吓得他夺路而逃。 第二天一早,胤禛就发起了高烧,到晌午都高热不退,脸红得快要滴血般,吓得佟佳氏一直不停掉眼泪。早朝完毕后,康熙也亲自过来看了,还招了御医,直到傍晚时分,这烧才退了下去,等他醒过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佟佳氏坐在床边上,眼睛还红肿着,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胤禛心里一阵温热,这几年,佟佳氏待他当真是衣食住行样样亲自过问,亲自打理,事无巨细,胤禛也早把她当自己最亲的人,喜欢跟她亲近,如今见她担心自己,又是开心又是愧疚,微微抬起身体,趴到佟佳氏怀里,胤禛在她腿上蹭了蹭,才开了口,因为高烧刚退,声音有些闷:“额娘,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傻孩子……”听他这么一说,佟佳氏眼泪又掉了下来,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只要你平平安安,额娘就最高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这场病好全,已经是十天后了,天气越发冷了起来,佟佳氏便不准胤禛再到处瞎跑,省得再着了凉,只让他在承乾宫里练字背书。 十二月,康熙在宫里提倡种豆,让三岁以上六岁以下的阿哥格格们,都要去锺粹宫种豆。康熙本人幼年的时候曾经出过天花,差点儿要了命,后来好了以后,脸上也留下了几个白麻子,在这个时代,天花那是要命的病,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活得长久些,他便开发这种种痘。 此时,胤褆,胤礽都已经大了,过了最适合的年纪,便只有胤祉,胤禛,胤祺,胤祚四人被嬷嬷带着到了锺粹宫,分开在四个房间里,每间只有两个曾经出过天花的嬷嬷伺候,然后就找了太医来种痘。用棉花沾着出过痘的人的浆,塞在鼻孔里。胤禛很是有些鄙夷这种原始的方法,但却更珍惜自己这条命,是以虽然不愿,也任着太医乖乖摆布。 到第三日,他就感觉自己全身都痒了起来,嬷嬷不许他抓,他自己也知道抓不得,只是浑身实在痒得厉害,嬷嬷便取了热水,一遍一遍帮他擦拭全身,到第五日,胤禛全身上下都起了大不一的豆子,太医便前来,挑了痘,取浆封存在瓷瓶里,留着以后使用,胤禛想想这个过程,顿觉有些恶心。到第十日上,痘才全消了,又等了十来日,胤禛都快发霉了的时候,才被告知,可以离开锺粹宫了。胤禛长出口气,终于可以回承乾宫了,终于可以不要听胤祚哭得唏哩哗啦的声音了。 出门的时候,胤禛看到同时出门的胤祉跟胤祺,几人交换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眼神。

正文 怀孕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也基本都是这样了 尽量中午一更,晚上一更  康熙二十二年,此时胤禛已经五岁了,待到年末,生辰一过,虚岁满六岁的他也要开始去上书房上课了。康熙二十一年末,进宫十余年无所出的佟佳氏,终于怀孕了。两个月后,咸福宫的宜妃也传出有身孕。 整个承乾宫一片喜悦,对于自己膝下始终无子,佟佳氏一直是很介意的,胤禛也曾偷偷看见过,她一直喝药调理身体,对胤禛虽是当亲生孩子般对待,却也更希望能生一个自己的血脉。待她怀孕后,康熙也时常下了朝来看她,在承乾宫用午膳。 胤禛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个宫里,以前围着自己转的人,开始转风向了。 “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拍了拍马蹄,胤禛给佟贵妃行了个标准的礼。 “来,快上来……”看见是胤禛,佟贵妃脸上晕开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招了招手。 胤禛心的扑过去,避开了她已经涨大的肚子,趴在她怀里,斜着眼细细看着那还在肚子里的可能的兄弟。 察觉到他的动作,佟佳氏更是笑得开心了些,轻轻抚摸着腹部,喃喃自语:“胤禛很快就要有个伙伴了呢,陪着你一起玩,你开心么?” 自从怀孕后,佟佳氏就时常这样抚摸着腹部自自语,慈爱的眉眼时时挂在脸上,胤禛的衣食住行也开始交给春纤看管,胤禛很想说,不开心,有了他,自己就再也不是佟贵妃最宠爱的孩子了,自己毕竟不是她亲生的不是么?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虽然心里很是不愿,却仍是扬起一个笑脸,伸手轻轻戳了戳滚圆的腹部,笑嘻嘻道:“当然高兴了,胤禛要跟弟弟一起侍奉额娘,孝顺额娘。” “娘娘真是福气,四阿哥还这么就知道孝顺娘娘了。”身后的春纤打道。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佟贵妃更是笑得开心满足。 等用过了午膳,胤禛行了礼,从佟贵妃那儿出来,也没跟管嬷嬷打招呼,这就在承乾宫里乱走起来消食。若说这宫里有谁不高兴这个还未出世的人,那就是胤禛了。他发现,自己此刻的地位尤其尴尬。刚号出喜脉的那天,佟贵妃喜极而泣,整个宫里都是祝贺的声音,胤禛发现,自己似乎格格不入,像是被孤立了般,这个孩子,并不是他的亲弟弟,或者亲妹妹,妹妹还好说,若是弟弟,等他出世,自己算什么?岂不是多余了? 接下来,他就发现自己的地位,用度都在慢慢的改变,大不如以前,这个宫里的重心,都放在了还未出世的阿哥上了。虽然佟贵妃待他一如既往的亲切,关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不同,佟贵妃是更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苦笑郁闷过后,胤禛就开始思索起来。他发现,自己最应该在意的,并不是失了这份母爱,而是,失了这份庇护自己该怎么办? 恐怕自己就是第二个胤禩了。 老八胤禩的生母跟自己生母一样,地位不高,甚至比自己母亲还低许多,乌雅氏生胤禛时是宫女,卫氏生胤禩时却是辛者库的贱籍。胤禩出生后,就由康熙指给了惠妃抚养。两人虽都是寄人篱下,佟贵妃毕竟没有自己的孩子,待胤禛也就如亲子般。惠妃却是有自己的孩子的,就是皇长子胤褆,这样一来,胤禩的地位就尴尬了,惠妃待他也不亲近,生母又不得见,因着子以母贵,在这宫里没少受欺负。这些个奴才,但凡各宫里有点地位头脸的都敢不把他当主子看,胤禛看到过几回也说了两句,私下里听说,他的吃穿用度,竟是经常短缺。每每想起,胤禛也就有些庆幸,然而此刻,他是庆幸不起来了。 那段日子胤禛过得极其艰辛,地位的转变让他心里有些转不过弯,也就时常发发脾气来发泄心中愤懑,发完气就又开始自己笑自己,两辈子加起来,好歹也是快三十的人了,竟然还发孩子脾气。然而分析过后,胤禛发现,要想自己过得好,这个孩子,还是不出世的好。于是,他回想了下前世的一些经验,以及这辈子在这宫里闲闲语间听到的一些内斗,如果想要让孩子没有,怀孕前三个月,是最佳的时期。 佟佳氏毕竟是在这宫里待了十几年的,又是统管了后宫几年,这承乾宫上上下下,全是她自己的耳目,自是不担心,只是胤禛毕竟不同,她怕是也想不到,这个五岁的孩子,会有这种心理。 但谋划了好几天后,胤禛还是没有下手,而是选择了放弃。一是他这两辈子加起来,的确没做过这种事,要他杀人,还真有点做不出来,但这点不是主要的,若是危及到自己,取舍间他也并不是不敢。二就是他如今太,在这承乾宫一个心腹也没有,整个承乾宫全是佟贵妃的人,若要动手他只能亲自动手,但这被发现的几率就高了许多,若是真被发现,就算自己是皇子阿哥的身份,怕是也压不住。他可不想丢了命。 最后决定顺其自然,等待孩子出生再说,毕竟也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是男孩不是?现在要做的,就是隐忍,不能在佟贵妃面前漏了陷。 边想边走,胤禛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承乾宫角落的偏殿,他平时并不喜欢来这里,这地方鲜少打理,植物都是杂乱生长,殿里也是堆积不用的杂物的,今日想事入了神,居然走到了这里来,摇了摇头,胤禛看了看方向,就打算掉头回自己屋子。然而一声短促的呻吟把他的脚步拉了回来。这声音有些高昂凄厉,正是从偏殿东北角传出来的,声音只有一半,就仿佛被什么打断了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胤禛皱了皱眉,原地思索了片刻,才放轻了步子,慢慢朝着声音发出的东北角行去,走得近了,些许声响传入了他的耳中。这声音沉闷压抑,似乎是想要大叫却被堵着嘴,只能发出沉闷的鼻音,声音尖细,应该是个女的,然后就是衣料的摩擦声,还有刻意压低的喝骂声。 这是在做什么?胤禛有些好奇,越发的心,踮起脚尖,不发出一点声音,来到了发出声音的那间屋子外面,门紧闭着,旁边的窗子也是关的紧紧的。 胤禛此刻身量未足,头顶才刚刚到了窗子下沿儿,他猫着腰走过去,踮起脚,伸手轻轻将雕花镂空的窗子推开一条缝,乌溜溜的眼珠打量着里面。 这屋子明显是废弃已久,各处都布满了灰尘,值钱的摆件也早被拿走,只有些破损的花瓶还留在原地,看起来有些萧条。 屋子里一共有四个人,中间被绑着的那个女子头发散了开来,乱糟糟的甚是狼狈,簪子钗环掉了一地,没穿外褂,袍子的盘扣也被扯开了几颗,似乎是挣扎的时候弄的。口里还塞着一条帕子,正呜呜咽咽的想要挣扎着起来。旁边压着她不让她动弹的人在背对着胤禛的方向,看不见脸,只背影身段发髻看得出来是个嬷嬷。胤禛在承乾宫五年,几乎所有人都混了个脸儿熟,一眼就认出,这嬷嬷是佟贵妃身边的徐嬷嬷,而中间那女子,则是夏荷。 承乾宫里,在佟贵妃跟前儿伺候的,一共四个大宫女,跟了她后,就分别改名春纤,夏荷,秋纹,冬雪。自佟贵妃怀孕后,胤禛一直是春纤在照顾,跟她也最是熟悉。夏荷是女工最好的,一年四季佟贵妃跟胤禛的衣裳,汗巾子,香囊,十个倒有九个是她缝的,平素里在佟贵妃面前也是个说得上话儿的,只不知她今日这是怎么了? 胤禛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拉锁子彩绣花卉香囊,造型别致,当时胤禛一见便很喜欢,所以夏荷给他编了七八个不同底色面料的,一年四季轮换着佩带。思索了半晌,胤禛还是没有进去,只在窗外边耐下性子,凝神细听。 过了半晌,似乎是看夏荷不挣扎了,徐嬷嬷这才松开手,在她衣服下摆上使劲一拉,撕扯下一大块布料来,将她双手在后边反绑了个结实,又在她腰间用力拧了下,直拧得夏荷几乎尖叫起来,才喘着粗气恶狠狠道:“你这贱蹄子,当真以为自己是攀上了高枝儿不成?这承乾宫的奴才,那是娘娘的奴才,只有娘娘才是凤凰,就你?呸!” 说完狠狠啐了夏荷一口,似乎还不解气,徐嬷嬷伸手一把揪住夏荷的头发,扯着就往地上撞。 “啊……娘娘……娘娘……放过奴婢……呜呜……”夏荷似乎不敢推开徐嬷嬷,只抱着头护着自己一边哭求一边向后退。 “红月,把药给我端来!”徐嬷嬷停了手,拽着她的头发拉她仰起头,刚刚在地上磕的几下,都用上了狠劲,此刻夏荷额头已经磕破了,血流了一脸,看起来分外狰狞可怖。 胤禛在外边早已吓白了一张脸,不管他内心如何告诉自己这是清朝,这是封建社会,这里主子就是比奴才高,但他还是无法想象,人命如此的,不值钱。来到这里五年,他第一次意识到,这里,杀人不用偿命。 也亏得屋子里此刻正乱成一团,几人才没有发现在外边抖成一团的胤禛。

正文 醒悟

红月是外堂的丫头,平日里负责杂役打扫,她旁边的碧云跟她一样也是外堂的丫头,负责的是茶水。听了徐嬷嬷的吩咐,红月从后边的桌子上端了一碗药过来,递给徐嬷嬷。她跟碧云两人则接替徐嬷嬷,一人一边,将夏荷牢牢按住,防止她挣脱。 精致的斗彩花卉纹折腰碗里盛放着褐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然而看着那碗药,夏荷眼睛里的神采顿时暗淡了下去,全身散发的绝望连窗子外的胤禛都似乎能感觉到。 徐嬷嬷一手端着碗,一手扯着夏荷的头发就开始给她灌药。 当碗边沿儿触着她的唇的时候,本已经停止挣扎的夏荷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剧烈地挣扎起来,红月,碧云两个人都几乎按不住她,那碗药也被她给扫得一歪,药汁泼洒出去大半。 夏荷此时仿佛疯癫了般,大吼大叫起来,拼了命地向门口爬去:“娘娘!!娘娘!!饶了我,不要杀了我的孩子啊,这孩子,这孩子真的是皇上的啊……” “住口!”徐嬷嬷大叫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脸涨得通红,表也越发狰狞起来,走上前来按住夏荷就是一通狠拧。红月,碧云两个也是被她的话吓得脸色惨白,赶紧上来一起按住了她,红月抬手就是两个巴掌刮了过去。 “你当你是谁?这话也说得出口?当真是不知廉耻!也不知是怀了谁的孽种……”红月刚说到这儿就被徐嬷嬷狠狠地一瞪把下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只讪讪的低头不敢再说。 “原瞧着你还是个知识儿的,谁想竟也如此不知好歹,娘娘菩萨心肠,饶了你的命已经是仁慈了,你还在这嚼舌头根子,要是我,就绞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说这等该杀千刀的话!”徐嬷嬷声色俱厉说完,就给红月使了个眼色,红月会意,起身去又从一个食盒里端出另一碗药来。 看到此处,胤禛已经明白了大半,只是越明白,他就越是心惊胆战,吓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夏荷肚子里的孩子,十有是他皇阿玛的种,只是……如今却是这般下场。 徐嬷嬷又接过药来,看夏荷紧咬着嘴唇不肯张口,就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你肚子里的种还保得住不成?幸亏发现得早,才两个多月,还可以打下去,否则,那口子井就是你的下场!” 夏荷依旧是一脸倔强,怎么也不肯张口。徐嬷嬷不耐,一手掰着她的下巴,一手端着碗强给她灌了下去,一碗药总算灌下去了十之七八,徐嬷嬷这才满意的放了手,几人也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夏荷如同失了魂般瘫倒在地,大哭起来。只哭了几声,她又突然抬头,狠狠瞪了徐嬷嬷几人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刻骨的仇恨,看得人汗毛直竖,然后突然冲过去,一头撞在了墙角的柜子角上,当场就没了气。 徐嬷嬷似乎也吓到了,好半晌才走过去查看,探了探她鼻息,然后长叹口气,合上了她仍然瞪得老大的一双眼睛。 “徐……徐嬷嬷……她……她……她死了……”红月许是没见过死人,此刻浑身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死了就死了!过来把她抬起来,扔那井子里去!”徐嬷嬷吆喝道。 红月颤抖着身体,似乎不敢过去,好半天,才挪动着脚步,慢慢靠近,倒是碧云胆大,已经在尸体一边站住了。 “你们可得记着,夏荷是犯了错,被遣出宫了,可是记明白了?若是有些个什么风风语传了出来,你们也知道下场!”徐嬷嬷从一边扯了床锦被,把夏荷的尸体包裹起来,交给红月,碧云后,又嘱咐道。 窗子外的胤禛狠狠地深呼吸了几次,手脚的知觉才又回到了身体,他轻轻地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脚,然后就尽量放轻了脚步,慢慢退出了偏殿。 等他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脸色依旧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面部表也有些扭曲,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可怕,吓得在屋子里等他的春纤赶紧迎了上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着了?快进屋子里来!”说着就去拉胤禛的手。 胤禛一个哆嗦甩开了她的手,春纤一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深呼吸了几次,胤禛才勉强平稳下心神,尽量平静地说道:“我玩累了,要休息一会子,你出去,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 “可是……”春纤打量着他的脸色,有些犹豫。 “出去!”胤禛断声喝道,春纤一吓,赶紧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胤禛也顾不得脱衣服,整个人和衣就躺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蜷缩着身子抖成一团。脑子里仿佛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断冲击着他,大脑也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 胤禛捏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一阵钻心地疼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他知道,他需要思考,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然后,思考,认真地思考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是紫禁城…… 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那个早晨,他在御花园看见的带着胤祚玩耍的德嫔,他的生母。在生他之前,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个宫女,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个女人,远不像她看上去的那么清淡单纯?他还记得,当时看见她,她拉着胤祚的手,眉宇间是很平常的母亲的慈爱,整个人普通得很,没有佟贵妃的高贵,也没有宜妃的美艳,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在生下自己后不久还生下了胤祚? 胤禛意识到,他这个亲生额娘,非常的,不简单。 然后,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命,远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稳妥,想要在这里长大,果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荣妃的几个儿子,开头几乎是生一个死一个,只胤祉活了下来,真的就是疾病? 这五年,自己能活得无忧无虑是托庇于佟贵妃,她也并不只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柔慈爱的额娘,她还是掌管后宫的皇贵妃,像自己今天看到的这种事,她并不是第一次? 那自己呢?自己要怎么办?这五年顺顺利利地过了,那以后呢? 如果佟贵妃这一次当真生了个阿哥,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在这承乾宫,怎么在这紫禁城活下去?皇子这个名头,说得好听,成年之前没有后妃庇佑,在这宫里要活下去,当真是千难万难,胤禛在这一刻,突然想到了胤禩,然后,突兀地下了个决定,明天,明天就去看看胤禩。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即过,他的脑子又开始飞快地转了起来,现在自己的问题才最重要。让那个孩子不出世肯定是不可能了,自己现在也只能赌那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希望这是个女儿,如若不是……胤禛咬紧了一口细白的牙齿,捏紧拳头,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下了这个决定后,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似乎脱力般舒展开来,这才惊觉,里衣竟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贴在背上。 把要紧的问题想通透了,他才有空想些别的,两年前看到的那只手臂,那个银质镯子又在眼前一晃而过,然后是满面鲜血的夏荷那噬人的眼神,最后他想起了那口曾经在旁边玩闹过的井,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反胃,不断有酸水冒出来,胤禛一个翻身坐起,好不容易才把这种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这里每年这样死去的人,怕是多不可数?我要活下去……别人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活下去…… 这一刻,胤禛抛弃了自己前世的一些东西,一些关于人命的看法,一些关于平等的看法,一些观念,然后,真正开始试着让自己适应这个朝代,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他是主子,他是皇四子,爱新觉罗胤禛。 “胤禛,你怎么了?”突然的敲门声把胤禛从沉思里惊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自己这一想,竟是过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戍时摆晚膳了,佟佳氏见他还没出来,这才自己亲自过来寻他。 胤禛赶紧下了床,蹬上靴子,也不管乱七八糟的被子,就扑过去开了门,打了个千儿道:“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 行完礼起身,胤禛立刻伸手扶住佟佳氏,扶着她进屋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见她盯着自己乱成一锅粥的被子不放,立刻涨红了一张脸,呐呐说不出话来。 “噗嗤”佟佳氏看他羞窘的模样,掩了帕子笑出声儿来,笑完了才道:“我道是你今儿个怎么了,刚发了主子脾气,又跟自个儿的被子过不去,这下子连晚膳也不吃了?来,跟额娘说说,是不是谁欺负我们的胤禛了,额娘啊,帮你打她。” 胤禛也不说话,只是拿眼偷偷瞧着佟佳氏的表,只见她面色柔和,嘴角浅浅的笑容更是温柔祥和,全看不出一丁点儿的狠厉来。 转了转眼珠,胤禛抱住佟佳氏的手,撒娇道:“额娘,儿子今儿个出门看到三哥身边儿丫头带的香囊,比儿子的好看,儿子不依,也想要,她不给!” 佟佳氏又是一笑,伸出食指在胤禛额上点了一下,才说道:“多大点子出息!一个香囊就把你稀罕成这样?一个丫头带的能好到哪儿去?让底下的奴才们缝给你就是了,巴巴地去找了别人要,没得让你三哥笑话你没点见识。” “额娘,夏荷编的好看,你让她给我编几个,回头我带着让三哥羡慕去。” “你呀,夏荷哪次不是给你做好几个让你替换来着,是你自个儿非就只要这一个式样不肯换,这下子又改主意了?” “额娘……”胤禛拖长了音调,拉着佟佳氏的手不放,直把佟佳氏乐得笑逐颜开。 “好了好了,额娘让秋纹编给你,夏荷今儿个出宫去了,不在这里。” 胤禛头埋在佟佳氏怀里,听着她心跳平稳,说到夏荷也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语音语调里都是满满的慈爱笑意,跟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胤禛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这才是合格的皇家人么?怎么可以……怎么能如此平静?刚刚才两条人命没了,主使者却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额娘,儿子饿了……弟弟肯定也饿了……我跟弟弟一起用晚膳。”胤禛抬起头,眼神清澈,笑意盈然。 “好,那就让她们把晚膳摆到你这儿。春纤,还不进来收拾。” 一碗鸭舌羹,一碟芙蓉蛋,一碟挂炉走油鸡,一碟炸春卷,一碟烹白肉还有一碗甲鱼肉片子汤。胤禛还是有些反胃,这些油腻的东西他根本不想吃,但是他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下去,他不能让佟佳氏看出什么来。 等硬塞到他平时吃的分量,才放下了筷子,低着头,压抑着身体的不适与恶心。 许是看出他没什么精神,佟佳氏也没有多吃,嘱咐下人收了碗筷,又嘱咐了胤禛好好休息,这才在秋纹,冬雪地搀扶下,回了自己的正殿。 春纤早已经重新铺好了床,又烧了热水,调了水温,伺候胤禛去偏房洗澡,胤禛打发了春纤说自己洗后,在春纤出门后,就打开窗,趴在窗框上大吐起来。 这一吐几乎把胃也给吐出来,直到再也没什么可吐,全是酸水了,才停歇下来。胤禛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抱着头,忍着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疼痛,大声地喘息。 好一会儿,等手脚不再酸麻发软,胤禛擦了擦嘴角,起身解开衣服,整个人埋进了浴桶里。 氤氲的水汽弥漫在整个房间,胃部的不适感也缓解了许多。 等到憋在胸腔里的空气都消耗殆尽,胤禛才从水里浮上来,长出口气,这一天,给予他的刺激实在太多,他需要时间,来调整,调整自己的心态,这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是的,他明确了自己的目标,他要活下去。

正文 胤禩

接下来的几天,胤禛一直躲在屋子里,连以前每日例行的散步也取消了,佟佳氏派人来问也只说突然喜欢上了画画儿,闷在屋子里头画画儿玩。 胤禛遣退了所有下人,每日里都在写字。不是佟佳氏教他的满,而是简体汉字,前世的他使用的简体汉字,他太需要发泄了,但是他不能砸东西,更不能打人,只能写字。前世的时候,老有人说,写毛笔字可以修身养性,也可以静心。这时他终于是体会到了,的确,写字可以静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些什么,反正是写了就烧了,烧了再写。十几天过去,竟是烧出了一大盆的纸屑飞灰。 而此时的他,也终于静下心来,回复了往日的模样,跟十几天前的他没什么差别。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程路了,他是胤禛。 “春纤!进来收拾下,给我更衣,我要去给额娘请安。”胤禛打开关闭了十几天的房门,叫道。 春纤正在耳房里做女工,听见胤禛唤她,刚走出来,就边笑边道:“四阿哥可是肯出来了,奴婢还以为四阿哥要在房子里闷出朵花儿来呢。” 说着就取了衣裳来给胤禛换衣服,又支使着几个粗使丫头去收拾房间。 等胤禛穿戴完毕,这才去了正殿,给佟佳氏请安。 佟佳氏这时已经是九个月的身孕,走动不便,每日也只能在正厅里坐会儿,此时见胤禛来了,顿时招手让他过去。胤禛行了礼请完安就坐到佟佳氏旁边,笑眯眯的贴着说道:“额娘,弟弟已经这么大了,儿子要听弟弟说话。” “傻孩子,你也是一岁了才能说话,他还没出来,现在怕是还不会张嘴呢。”笑完了轻轻抚了抚胤禛的发脚,问道:“你这些个日子闷在房子里头,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胤禛仰起脸来,食指竖在唇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额娘,你可不要告诉弟弟,我在给他准备礼物呢。” 佟佳氏看着他可爱的脸皱成一团,做着鬼脸,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埋怨道:“这么多天也没个音儿,心闷坏了,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也出去走走。” 此时正是五月份,天气还不是太热,御花园里也是花开的正艳。 “恩,儿子还想去看看八弟,上次看到他,肉嘟嘟的,看到就想捏……”胤禛皱了皱鼻子,眨眨眼说道。 “仔细捏坏了,你惠母妃不打你的屁股!”佟佳氏说完叫了春纤过来,取了汗巾,又嘱咐了让早点回来,才让她带着胤禛出去转转。 只胤禛现在根本没心去逛,直直奔着惠妃居住的永寿宫就去了。 胤禛本不是个活泼的性子,这些年除了承乾宫和御花园,其他地方都去的少,更不谈去别的宫串门子什么的了。这回子来永寿宫,也是一时间突发奇想,等到了正门,却是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了。 “主子,既然都到了门口了,万没有不去给惠妃娘娘请安的道理,还是快进去。”春纤在后边声提醒道。 胤禛吸了口气,跨步进了永寿宫。 永寿宫也是两进的院落,雕梁画栋,黄琉璃瓦歇山顶,外檐上五个石子兽,华贵典雅。路边儿上种上了一溜沿儿的月季,花香弥漫,有些腻人。胤禛向来就不喜欢太浓腻的味道,这也是受了佟贵妃的影响,佟贵妃爱淡雅,不惯这些个香味,只偏爱梅香。 等春纤替他通禀了,才知道惠妃此刻正在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胤禛乐得开心,跟永寿宫里留守的宫女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着胤禩的房间而去。 胤禩此刻虚岁才三岁,被惠妃安置在后院里西进的一间三阔面屋子里。 这个儿子在康熙所有的儿子里还是很有些名气的,胤禛前世知道的除了太子,自己,剩下就是这个老八还有十四了。因此他现在心还是很有些激动的,以至于胳膊腿儿没迈过去,在胤禩的大门口就被门槛绊了个嘴啃泥。 春纤在后面,两手穿过他的胳肢窝,将他扶了起来,声音里都带上了压抑的笑意:“我的爷,您就算急着看弟弟,也犯不着跟门口这儿就扑啊……” 胤禛心里尴尬,也不理她,打开她的手就要进去,春纤却又扯住了他的衣服子。笑着拿帕子帮他擦脸。原来他刚刚脸先着地,此刻却是变成了个大花脸。 等春纤细细给他擦过了,又理好了衣服,这才在门口候着,让胤禛自个儿进去。 这下子,胤禛才察觉出不对来。 刚进门他就打听过,这八弟就在屋子里头,并没有出门去,但他都进了门来这一会子了,别说八弟没出来迎接,竟是连个招呼上茶的丫头都没看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空屋子呢。 胤禛皱起了眉头,打量了下,朝着偏房去了。刚打开帘子,就看见床榻上一团白色的东西,许是听到声音,那团东西动了动,又没了反应。 在门口站了会儿,看那东西还没反应,胤禛这才心翼翼走上前细看。 床榻上躺着的男孩应该就是他的八弟了。此刻他身子蜷缩着,也没盖凉被,身上穿着的月白色团寿纹褂子都有些污渍了,眼睛紧闭着,额头上,脸上全是冷汗。胤禛这一看就吓了一大跳,赶紧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是有些烫,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好歹也是个阿哥,如今在这儿病了,竟是连个照看的丫头都没有。 又一细看,胤禛发觉,这个八弟长得甚是好看,眉眼清秀,脸部线条很是柔和,比太子来也差不远,此刻估计是难受得很了,两只手紧紧捏成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了,但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异样来,仿佛只是在安睡。胤禛这下子有些自卑了,想起自己病了在额娘怀里撒娇还大哭,比起这个才三岁的孩子竟是差了许多。 又偏着头想了会儿,胤禛在床边上蹲下身子,两手交叠放在床沿上,视线跟床上躺着的胤禩平齐,这才探出头去,想用额头碰着额头的方法再试探下他的体温,若是真是烧起来了,还是得叫太医才是。 额头才刚触到,还没来得及感觉温差,睡着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着胤禛,眼神清澈无波,没有任何东西,就那么平静地盯着他,直盯得胤禛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起身。胤禩却仍是就那么盯着他,胤禩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可以安抚人心,让人平心静气般,虽然他没任何表,但那眼神就是带着一股柔和,让人觉得想要亲近。 胤禛傻笑了两声平息尴尬,又假装咳嗽两下,看胤禩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呐呐开口道:“那个……咳咳,八弟,头疼么?” 这一声就仿佛石沉大海,石头沉下去还有几个波纹,这话扔下去就没了动静,屋子里气氛一时间凝滞起来,胤禛也找不到话说,只觉别扭得很,心下很是后悔,早知道就不一时冲动跑过来了。 那双眼眨也不眨,直愣愣看了他半晌,似乎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就在胤禛快支撑不住夺路而逃的时候,胤禩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胤禛长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眼前这个八弟还是个孩子,再这样下去,他都要怀疑,倒底是自己是穿的,还是面前这个孩子是穿的了。 “八弟,你病了,怎么不叫太医?”胤禛觉得蹲得太久,腿有些麻,换了个姿势,下巴搁在手臂上,整个人几乎趴在床沿上。 胤禩还是没开口,这回子是摇了摇头。 感这八弟是个闷葫芦啊,胤禛有些纳闷,又觉得这屋里气氛着实不好,刚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到帘子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是春纤,另一个似乎是个嬷嬷。声音一会儿就停了下来,跟着有人掀开帘子,进了房间。 “原来是四阿哥来了,奴才怠慢了。”那嬷嬷边掀帘子边道。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奴才!”胤禛这一下子憋的气全发泄了出来,脸一下拉得老长:“你们主子都病了居然没个人在跟前儿看着,若是出了什么事儿,惠母妃怪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么?” 胤禛打在承乾宫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佟贵妃向来宠他,也培养出了些主子的气派,这一发话,倒把胤禩的管教嬷嬷吓了个趔趄。 “你们也是,总不能都出去了不是?也没这个规矩,现下里主子病了,还不赶紧请太医去?”春纤见这架势,立刻插了话进来,给那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唯唯地出去了。 胤禛撇了下嘴,知道春纤这是打圆场,这里毕竟是永寿宫,自己也不好发火,只得跺了跺脚,打发春纤去打了水来,这才又蹲下身,趴在床前,看着胤禩,胤禩似乎病又严重了些,脸颊都开始泛红了,冷汗也越来越多,只他脸上还是一副平静的表,看不出喜怒。 “你……是谁?”这是今儿胤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低,甜甜的,孩子特有的嗓音。 “我叫胤禛。”胤禛眼珠子一转,笑眯眯道:“是你四哥,你得叫我四哥,以后见着我还要给我请安。”这话却是存了心逗他。 谁想胤禩非但不搭理他,反倒把眼睛又闭上了。胤禛顿感无,也就起身在床沿边坐下,背对着胤禩玩儿起了腰上的玉佩。 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太医才跟在那嬷嬷后面进来了,给胤禛请过安后,就在床边弯腰跟胤禩号脉,接着又看了他的舌苔,眼皮。 “太医,八弟是着凉了么?”胤禛心问道。 “启禀四阿哥,八阿哥这是腹疾引起的发热,该是用了什么不当的饮食,微臣这就开个方子,以后注意饮食就好。” 胤禛抽了抽嘴角,这是……吃了脏东西?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熬一碗银耳莲子羹来!”春纤见那嬷嬷还站在门口,顿时气急道。 那嬷嬷也被吓得腿有些发软,忙掀了帘子就要出去,结果却被门口来人的一个巴掌扇倒在地。 “就出去一会子就不得安宁,你们这些个狗奴才,娘娘是怎么嘱咐你们的?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不知道的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娘娘慢待了八阿哥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春纤赶紧弯腰福了福道:“奴婢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胤禛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里好歹是永寿宫,这又折腾得太医都上门了,没道理惠妃不知道,只得行礼给惠妃请安。 惠妃跟在一个丫头后面进了门,那丫头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刚刚打人的也就是她,此刻她脸上仍满是怒气,恶狠狠瞪着在地上跪着的嬷嬷。 胤禩却是手肘半撑起身体,抬起脸,看着惠妃有些虚弱地道:“额娘,儿子不孝,让额娘担心了。” “你这傻孩子,怎么有个病啊痛啊的也不知道说出来?这起子奴才,早该拖出去杖了,省得碍眼。”惠妃三两步过来把胤禩按回床上,又亲自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胤禩看着惠妃,脸上全是一片的濡慕幸福之色。胤禛心底有些佩服,也有些觉得自己似乎多余。 “娘娘,娘娘饶命啊……”那嬷嬷早吓得瘫倒在地,使劲磕头。惠妃一脸不耐,招手让人把她拖了下去。 “胤禩,你这儿也缺不得人照顾,旁人我也不放心,我身边儿的婉儿倒是个妥帖的,我就拨了她过来伺候你。”说完惠妃也是脸色一肃,又道:“你也需记着,你是个主子,就得拿出个主子的样子来,万没有叫奴才欺侮的道理!” 胤禛看她脸上郑重的神色,这才觉得,这惠妃对老八也并不是全无感,这也算是贴心的肺腑之了?想来以后老八的日子不会这么难过了。

正文 殊兰

自那日回来后,胤禛就没再去过永寿宫,这个八弟不需要他照顾,还是这个皇宫里出生的人,都是如此的厉害?会隐忍,会戴面具,这个才三岁的孩子,竟然就知道如何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环境了。那自己呢? 天儿慢慢热了起来,胤禛怕热,让春纤在屋子里多放了几盆冰降温,却仍是觉得烦闷,想着今儿起得早了,不如早去给额娘请安,也就换了身圆领的淡青色常服,马蹄、四开裾。腰上套了黄带子,配了清心的檀香香囊带着春纤向正殿而去。 佟贵妃已经接近临盆,最近很是嗜睡,胤禛到的时候,她就歪在榻上睡。秋纹在后头用娟质的六角扇给她打扇纳凉。 胤禛给秋纹比了个手势,不让她吵醒佟贵妃,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扇子,一把抢过来,细细看了,这扇子用沉香木做的架子,中间的娟子上秀了一株海棠,上面还提了首诗。胤禛步走到佟贵妃后头,蹬靴子上了榻,趴在上面给佟贵妃打扇。 胤禛还,拿着把大扇子,几乎有他半个人大,偏还一脸认真地乱摇晃。一屋子的宫女都憋了笑,不敢出声。 佟贵妃睡眠本就浅,这一动,她也就醒了过来。回头一看胤禛在打扇,立时就瞪了眼,道:“春纤!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这天儿,若是中了暑气可怎么得了?” 春纤忙忙过来要抱胤禛下榻,胤禛不要她抱,自己爬着下了榻,赖在床边儿不肯走:“额娘,胤禛要陪额娘。” “乖,先去吃个冰碗,回头再来陪额娘好不好?” 冰碗是这宫里头夏日的消暑圣书,每日里各宫都要分上几碗,佟贵妃吃不得太凉的东西,这个夏季的冰碗都几乎进了胤禛的肚子。 点了点头,胤禛也就不再纠缠,春纤去厨房取了冰碗装在食盒里,跟着胤禛回了屋子。刚吃下一碗还没来得及吃第二碗,整个承乾宫就乱了起来。 宫女嬷嬷的叫声,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对看一眼,赶紧推了门出去,胤禛拦了个急急忙忙冲着厨房奔去的丫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也顾不得行礼,语速极快道:“回四阿哥话,娘娘临盆了!” 胤禛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半晌才道:“春纤,你去看看,有帮忙的地方帮着,我这里不需要伺候。” 春纤应了一声就一脸焦急地去了前殿,胤禛跟在后头,也去了。跟着就是一片忙乱,稳婆,太医,一批一批流水般进来了又出去,丫头嬷嬷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只胤禛站在外面,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一忙就是一个下午,房间里佟贵妃的声音越发凄惨了起来,太医的脸色也极度不好,只他不能进去,只能在外间听丫头形容,斟酌着开方子。一屋子人都是冷汗淋漓,这若是真出个什么事儿,这屋子里丫头,太医可是一个都跑不掉。 “太医,额娘到底怎么了?”胤禛也是一脸惊慌,额娘可是千万不能出事儿啊。 “回四阿哥话,贵妃娘娘怕是身子本就虚弱,如今产子,有些困难……”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贵妃的安全!”一个威严的声音低沉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却是康熙刚下朝,听闻佟贵妃难产,也来不及换朝服,就匆匆赶了来。 “皇阿玛……”胤禛此刻心绪慌乱,叫了一声皇阿玛就哽住了,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他却是努力吸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康熙见这个儿子此刻担心慌乱的模样,也是有些安慰,拍了拍他的头,道:“你额娘不会有事儿的。” 胤禛咬着唇点点头,却是捏紧了拳头盯着那门看。 康熙也是在门外走来走去,不时跟太医说话,询问况。 就在这一屋子人的担心中,殊兰降生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个格格,母女平安。”稳婆一脸喜意地出来行礼道。 康熙紧绷的脸上终于松了开来,他儿子已经很多了,并不在意是儿子还是女儿,佟贵妃这个表妹他却是在乎的,并不希望她有事儿。 胤禛也是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时间喜悦,庆幸,狂喜几乎淹没了他。 看来上天还是对他好的,好歹他也是未来天子啊……这百分之五十总算是赌上了,他不必为了亲和命儿做抉择了。这个妹妹,他也会当亲妹妹对待的。额娘,也还是他最爱的额娘。 等产房收拾完毕,太医才进去给佟贵妃号脉,胤禛也跟在康熙后头进了屋子,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让人闻之欲呕。佟贵妃躺在床上,素色的锦被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惨淡,以前的珠光莹润似乎都随着这次生产而消失殆尽,这个额娘,竟然一天之内老了十岁。 康熙赶紧上前几步,太医跪着施了礼,接着就站在一边嗫嗫说不出话。 胤禛心里一惊,太医这个样子可不是什么好消息,难道额娘身体有变? 康熙也立刻沉下了脸,往门口走了几步,太医赶紧跟上,胤禛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贵妃现在如何?”康熙压低了声音。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本就体弱,不易受孕,这次生产,更是体内阴虚,以后恐怕再不能受孕了……”太医低着头,战战兢兢道。 胤禛听了,虽是难过,心底深处却也不由自主泛起一丝喜意,尽管他很鄙视自己这样,但这丝喜意却怎么也压不住。他只要捏紧了拳头才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尽量悲痛。 康熙没说话,只是脸色不大好,不过很快他就调整好了神色,坐在床边,一手帮她掖被子,一手轻轻顺着她汗湿的长发,温声安慰。胤禛凑到徐嬷嬷身边,她手上正抱着刚出生的妹妹。见胤禛直盯着瞧,徐嬷嬷一笑,弯腰下来,把手中的婴儿抱给胤禛看。 此时的婴儿跟个猴子似的,全身发红,脸皱皱巴巴,眼睛闭着,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胤禛咕哝一声,自自语道:“妹妹怎么这么难看?一点也不像额娘……” 那边康熙跟佟贵妃都笑了起来,佟贵妃笑得有点有气无力,道:“孩子还没长开,你呀,刚生下来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呢,等过几个月,妹妹就可以陪着你玩儿了。” 胤禛嘴角抽搐了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个格格跟美人额娘有哪里相像。 因为这次难产,佟贵妃的身子就垮了下去,而她牺牲身体健康才诞下的这个孩子,大概因为寄予了太多人的厚望,承受不起如此多的期望,最终在一个月后,这个名叫殊兰的孩子离开了佟贵妃。 这个沉重的打击更是让本就身体不佳的佟贵妃终日缠绵病榻。 这病却甚是严重,从夏天一直拖拖沓沓直到半年后快入冬了才全好了起来。这半年胤禛也算是忙得脚不沾地了,他一直亲自在佟贵妃床前侍疾,一是因为佟贵妃丧女的打击,二则是因为十月份他过了生辰,就该去上书房进了。到时他便不能再住在承乾宫,而需要搬去南三所,这也标志着他开始要在这个宫里独立。 也因着这一波三折,佟贵妃对胤禛反倒是更加亲近。把对女儿的心思又全都用在了他身上,顿时,胤禛感觉到,佟贵妃怀孕前的日子,又回来了,一时间百般滋味尽上心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十月三十日这日是胤禛生辰,也是他到这里后过得最隆重的一个生辰,据春纤的说法,以后去了南三所,佟贵妃跟他也是每日只有请安才能相见,生辰也不能多呆,况且现在她身子刚好需要给承乾宫冲冲喜,所以一个月前,整个宫里的人就开始忙碌起来,修剪花枝,把各屋子里的摆设都擦了一遍,坏掉的家具重新修整,院子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整理,承乾宫一扫几个月前的陈黯,仿佛焕发了新的生机一般,连带着佟贵妃的脸色也好了起来,带上了一丝红润。 生辰当日,胤禛这个寿星卯时刚过就被春纤折腾了起来,给他换上了大红团寿纹的袍子,暗红八团彩云外褂子,整个人红彤彤的,看起来喜气洋洋。 接着他就跟着春纤去了永和宫给德妃叩拜,德妃依旧是淡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要说德妃也真是个厉害角色,直让胤禛咂舌。自从生了胤祚后,去年今年接连两年,她又给康熙生了两个女儿。现在已经晋了妃位,入主永和宫,在这宫里已经是很有些身份了。 只是胤禛跟她一直不亲近,这几年生辰虽也都去叩拜,那也只是走个形式,连带着跟这些亲生的弟弟妹妹也亲近不起来。 别别扭扭地收了德妃的礼物后,胤禛回头就给了春纤,让她收起来放好。其实若说起来两母子关系到了这地步,胤禛自己是要负很大责任的,他本就是穿过来的,血缘至亲对他没什么说服力,偏偏又一直被领养,也就自然跟佟贵妃亲近,德妃本又是个性淡的,被胤禛这么陌生了一两回,每次见他也就不亲热了。胤禛也不在意,德妃还有胤祚,佟贵妃可是只有他,所以也就只把佟贵妃当亲额娘了。 回到承乾宫后,佟贵妃早准备好了红鸡蛋,长寿面,又给了他一个白玉福寿带扣,意寓福寿双全,胤禛很是喜欢这个玩意儿,当场就让春纤给他挂了起来。 等用完了晚膳,佟贵妃并没有让胤禛走,反倒是遣散了一屋子下人,只留了母子两个,坐在床上说话儿。 佟佳氏拉着胤禛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你一向是个懂事儿的,这半年,也是苦了你,明儿你就要搬走了,额娘……哎,额娘舍不得你啊……”说着说着竟是红了眼圈。 胤禛也有些鼻子发酸,来这里几年,佟贵妃可以说是他最亲近的人了,一下子扑在佟贵妃怀里,胤禛头埋着,闷声道:“儿子也想额娘,儿子以后每天都来看您。” “胤禛啊,你要记得,以后来了承乾宫请安后,记得要去永和宫,每日都要去,不许敷衍,德妃她,毕竟是你的亲额娘……” “额娘,对儿子来说,您就是亲额娘……”胤禛拽紧了她的衣服,声音也带上了哭音。 “好,好……”佟贵妃轻轻抚摸着他脑后的辫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半晌才道:“春纤就跟了你去,她惯是个会伺候人的,有她跟着我也放心。去了南三所,这些年的规矩就要拾掇起来,万不可像在承乾宫这样随意,若是下人伺候不好了,就回来,告诉额娘……” 胤禛点点头应了,佟贵妃又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该带的衣服行礼,到他最喜欢的几件摆设,竟是直说了两个时辰才停歇下来。

正文 进学

第二日一大早,胤禛就带着春纤给佟贵妃跪拜,然后,就在一个太监带领下,向着南三所而去。 南三所在外廷东路华殿东北,专供六岁以上,还没有开府建衙的阿哥居住,又称阿哥所。不过太子是不住在这儿的,康熙十八年,康熙特命修葺紫禁城东面斋宫与奉先殿之间的明奉慈殿,改为毓庆宫,作为太子寝宫,以示恩宠。大阿哥胤禔自并不是在宫里生长,而是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府里长大,到六岁进才搬到南三所,如今这个南三所,胤禛倒是第三个搬进去的,第二个是胤祉…… 胤禛的屋子在东首的第二间,是三阔面,等承乾宫那边的人把他常用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后,胤禛就在内务府的人带领下去御花园东面的摛藻堂挑选自己的贴身太监。 这个人也算是他自己的心腹了,不出意外会跟着他一辈子。 十月正是不冷不热的季节,御花园里各个书种的牡丹全开了,这宫里喜欢牡丹的是多不胜数,皇太后她老人家就是最大的那一位,因此园子里牡丹种类齐全,书种繁多,这一路走下来竟是没个重样儿的。 进了摛藻堂,一排十来个太监都站在下面,低着头,全是七八岁年纪,刚刚净身进宫的。胤禛走了两圈,有点无奈,他实在看不出这些个太监有什么不同,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脸么……就看到那个光脑门了。 “都报报名字。”想了想,胤禛决定,既然挑不出个顺眼的,就挑个顺耳的。 等中间一个太监报了名字,胤禛愣了下,苏培盛?这名字怎么听来耳熟? “你叫苏培盛?哪儿人啊?” “回爷的话,奴才是顺天府大兴县人。”苏培盛赶紧上前两步,跪在胤禛跟前儿,低声道。 声音不错……就是这个爷,胤禛抖了抖,才六岁就爷了,有点痛苦…… “得,就你。”胤禛点了点头,觉得这太监还算符合自己的要求,找一边内务府的管事登记后,就带着苏培盛回了南三所。 这一晚他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盘算着以后的生活,春纤是佟贵妃的大丫头,以后虽然跟了自己,怕是有什么事儿也得回了佟贵妃,内务府拨过来的那些下人今天只粗粗看了一遍,以后还得心筛选,也得有自个儿的心腹了,苏培盛倒是不用担心,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量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于是,第二天早晨寅时正,苏培盛叫醒他的时候,胤禛就顶着两个熊猫眼儿,任他跟春纤折腾完,早点也没用,就浑浑噩噩去了上书房。 此时外面天还没亮,苏培盛走在前边儿,手上提着灯笼领路,胤禛在后边走得摇摇晃晃,眼皮都有些睁不开。 等到了上书房,胤褆跟胤祉早就到了,正在东面一溜儿座位的前面两个上坐着背书。胤褆今年已经虚岁十二,再过两年就要准备大婚了,习进度也比胤禛跟胤祉快了不少,此刻见胤禛给他请安,只点点头,就又继续背书了,胤禛扫了一眼,是《孟子》。 倒是胤祉冲他眨了眨眼儿,扯起嘴角笑了笑。 胤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后面站了一排四个哈哈珠子,也是内务府分派给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论语》,胤禛伸出手翻开来看,心下了然。 这几年他跟着佟贵妃,不仅会了满语,繁体字也会了不少,如今看着竖排的字也顺眼儿了许多,论语也是前世中必的课程,虽不说全知道,倒也不会一窍不通,如此倒是不担心刚进就得一塌糊涂了。 胤禛心下大定,一时间瞌睡也都飞了,只翻开论语温习起来。 卯时正,师傅进来了,师傅分满师傅和汉师傅,满师傅是达哈塔,汉师傅则是顾八代跟徐元梦。太子并不跟他们一起上,而是在偏殿有一间自己专门的屋子,康熙找了张英,李光地,熊赐履这些博大儒专门单独给他授课。 师傅进门后,先是考察了胤褆跟胤祉的功课,听他们背书。因为胤禛是第一天上课,并没有作业,所以只在一边听着。 辰时,康熙早朝完毕,先去了太子的堂考察他的功课,再来这里听胤褆和胤祉背书,顾八代给胤禛画了他要段落,让他自己在一旁自。 从起床到现在,看了这么多个时辰的书,直看得胤禛有些昏昏欲睡,满师傅又布置了一篇满作业,要求在巳时写完。 汉师傅也要求将刚画出来的段落抄写一百二十遍。 等这些写完,胤禛觉得,手快断了……这皇子生活还真不是人做的。不过他心里也有点明白了,每天照这个样子习等他大婚开府,就算以后真当了皇帝,也不至于把盛世搞得乱七八糟了…… 好不容易混到午时,已经有侍卫送了午膳上来,胤禛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吃了好几个白面饽饽,又喝了一碗口蘑鸡汤,用了一碟酱菜。刚舒了口气,师傅已经来催促让继续朗读论语,然后背给他听。 好在这东西他前世也知道,虽然现在第一天上课还有些不习惯,总算把画的段落都背了出来,顾八代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背完书已经是未时,三人在侍卫的带领下去了庭院里射箭,胤褆喜武,射箭十发九中,虽然才十二岁,却已经看得出武将的模子了。谙达给胤禛拿了个弓,只让他一直拉弓练臂力。 等到申时,康熙下了朝,又来检查功课,于是,胤禛又背了一遍论语,康熙点头后,检查了胤褆射箭的况,这才下。 胤褆跟胤祉都离开了,胤禛却被康熙留下了。 “你跟着朕去看看太子的功课。”康熙说完,就起身向偏殿走去。 胤禛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跟在后头,进了偏殿。一进去,他就有些咂舌,太子待遇跟他们果然不同。太子坐在偏殿正中的明黄几案后面,正在背书,张英,李光地,熊赐履几个竟是一溜儿跪在下边听着,胤禛听了会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想来太子背的应该很难,因为他直背了快一个时辰才背完,而且康熙边听边笑,一脸的满意神色。 等背完书,太子才下座来给康熙行礼,张英几人行完礼退出去后,康熙到了几案后面坐下,趁着康熙背过身,胤禛刚一抬头,就看见太子对他做了个鬼脸儿。 一瞬间,太子严肃沉稳的形象在胤禛心目中崩溃了。 “胤禛给太子请安,太子吉祥。”胤禛低着头打千儿,在太子看不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四弟叫我二哥就是,兄弟之间,不用如此生分。”太子今年刚十岁,正处在变声期,声音带着点沙哑,不是太好听。 “二哥。”胤禛从善如流地抬起头恭敬叫了一声,果然,康熙在上边笑得甚是开心。 等康熙开始亲自给太子讲解功课,胤禛才明白,感康熙把他留下是给他“开灶”来着。太子的功课比他超前太多,他听不太懂,等给太子讲完后,康熙又特地把顾八代给胤禛画的那段论语讲解了一遍,直到酉时末方才结束。 晃了晃头,胤禛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承乾宫去给佟贵妃请安。就这样的习进度,看来自己是不用想什么整顿身边儿的人了,根本没那个精力!还没有节假日,每年只休息年节跟生辰,这当真是比应试教育还应试教育啊,胤禛悲哀的想。 许是胤禛脸上的疲倦之色太明显,佟贵妃也没拉着他说话就放他走了。不过这还没完,他还得走一大段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 到永和宫的时候,温宪由嬷嬷抱着正和胤祚在院子里玩。温宪是德妃第二个女儿,第一个也是早殇,出生两个月就死了。 胤禛虽然很疲倦,仍是走上前去,跟胤祚打招呼。此刻胤祚正蹲在一堆花丛里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六弟,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胤禛走到胤祚后头,突然出声道。 谁想他这一声,胤祚顿时就大哭起来。 说起来胤祚生来就很爱哭,种逗的时候,他就在自己分派的屋子里哭个不停。本来当时种痘的四人屋子就是临近,他这一哭,直扰得其他三人也是叫苦不迭。后来看到他都绕着道走。 胤禛心下懊悔不已,早知道就当没看见了,自己这是多的什么事儿啊。德妃早就闻声出来了,瞥了胤禛一眼,这才上去把胤祚抱在怀里,温声安慰。 “额娘……我的蜻蜓飞了,没了……”胤祚边哭边断断续续告状。 胤禛很是尴尬,说来自己也是来请安的,这倒好,安没请呢,先把弟弟惹哭了。 正不知道怎么办呢,那边温宪也在嬷嬷怀里大哭起来,永和宫顿时人仰马翻。

正文 胤礽

康熙二十五年,太子胤礽十三岁,康熙决定让他出阁讲。 这几年,胤禛的生活平淡而又充实,每日都是在习中渡过,内宫除了特定时间根本进不去,外宫这些个皇子也都忙着进,实在没人有时间搞出点什么事儿来,如此风平浪静倒是让胤禛一直紧绷的心有些不习惯。 如果说有什么意外的话,那就是跟胤礽好的兄弟关系了。 大概是两人每次下都被康熙留下来“开灶”的关系,这位对其他兄弟都颇有些看不上眼的二哥反倒是对他颇为和颜悦色。 胤禛刚刚进那年,胤礽跟着康熙去畅春园避暑,康熙给胤礽修建了一座无逸斋,而这位二哥回来的时候,竟是带了一幅自己亲笔画的无逸斋送给胤禛做礼物,还邀请他去做客,直把胤禛搞得晕乎了好几天,也没想明白这位太子二哥的想法。 后来琢磨了好几个月,胤礽待他也确实与别人不同,但似乎也没看出明确的不良企图,胤禛也就随他去了,一来二去,两人感倒是好了起来。慢慢胤禛也回过味儿来,这多半问题还是出在佟贵妃身上,佟贵妃身份高贵,连带着自己子以母贵,倒是最接近这位二哥的了,而且因着他是太子的关系,其他兄弟都不肯接近他,尤其是老大,每回看到他眼睛里都是火苗子冒得老高,搞半天是跟自己这儿寻找兄弟来了。 不过胤禛也不介意,这位二哥才武功样样冒尖儿,他也甚是羡慕,他自己的骑射就有些拿不出手,才也比不上三哥,唯独写字倒是被康熙赞扬过好多回,说他写得很有些风骨,于是每日也是在写字上狠下了些功夫。作业上不会的,就拿了去问胤礽,胤礽也很是细心,每每讲给他听,还顺便给他带些毓庆宫特有的点心。 今年初,胤礽已经系统的完了四书,康熙很高兴,自己考校了一回还不满意,决定要让大臣们一睹皇储的风采,更主要的是领略一下这位未来天子的天赋和业。于是,四月二十四日,在保和殿设了讲堂,已经进的阿哥们都要到场旁听,在讲座边儿设了一溜儿座位,也是让他们瞻仰习。 这一日,康熙还特地罢了早朝,业也停了。胤祉一早就来约了胤禛,两人穿着正式礼服在讲座边上坐下,胤祉的生母荣妃是太子的监管人,两人关系虽没有胤礽跟胤禛这么亲近,倒也不差,只首位上坐着的胤褆脸色不大好,见了两人行礼也不说话,只点了下头。 胤祉坐下不久就偏过头来,凑在胤禛耳边声打儿道:“你看看大哥那脸,估计他又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胤褆跟胤礽不对路这在宫里几乎是路人皆知,两人都很受康熙的宠爱,随便个什么事儿都能攀比半天。据说他6岁刚搬回宫的时候,不肯给太子行礼,还被康熙责罚,为此好几天不肯吃饭,康熙还特地去看了他才作罢,这事儿不知怎么传了出来,也就成了一个茶余饭后的笑料。 胤禛斜睨着眼儿偷瞧了下首位上的胤褆,见他果然一脸菜色,牙咬得死紧,顿时有些想笑,又赶紧憋住,只一张脸绷得有些红,半晌才声道:“三哥,听说皇阿玛今儿还罢了早朝,待会武百官全都要来,你紧张不?” “嗤,瞧你那点出息。”胤祉挑了挑眉毛,瞥了胤禛一眼,道:“这就紧张?那你以后可别出去见人了,就在被子里窝着。” “在被子里窝着做什么?四哥是有什么新鲜的玩法,要在被子里么?”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 胤禛赶紧回头,却原来是胤禩。胤禩今年刚到进的年纪,已经在上书房上了两个月的课,是以这次在末尾也给他设了座儿。 “在被子里玩儿?”胤祉眼睛一亮,却是被胤禩这说法勾起了兴,凑过头来神神秘秘问胤禛道:“诶,我说四弟,佟母妃没给你拨个……丫头么?” “丫头?”胤禛有些茫然:“春纤?” “春纤都快十七了,你不至于?”胤祉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起来:“看来还没,倒是胤禩你这子,不好!” 胤禛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顿时就有些脸红,这个身体好歹才九岁,太了罢,转头看胤禩,也是红了脸,便解围道:“八弟分明不是那意思,三哥你就少说两句。” 这时节,胤祺,胤祚,胤佑都来了,胤祉于是道:“得,都回座位,爱哭鬼来了……” 几人按照次序坐好后,没一会儿,就听李德全的声音大声道:“吉时到!”接着就见太子胤礽走了进来。 今天的胤礽穿着正式的太子礼服,头上戴着冠帽,上面一颗硕大的东珠明晃晃的有些耀眼,脸上神严肃,踏着规矩的步伐,目不斜视地走上讲坛,在后面站定,一时间,竟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孩儿,而是个大人般。 接着就见满朝武排着队鱼贯而来,在保和殿里分几排站定。胤禛心很是有些激动,这样的场面,让人忍不住的就热血沸腾起来,他偏着头,看着胤礽,能看的出来,胤礽其实也是激动的,虽然他面上一派平静自然,但是紧抿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这样的,仿若君临天下一样的感觉,这一堆兄弟,怕是没人能不激动? “噗通” 这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把胤禛从沉思里拉了回来,声音正是从他们几个后方传来。声音不大,这一排几个兄弟却都听在了耳里。但现在下面站着几百官员,几人根本不敢回头,胤禛也只能用眼角余光去看,却是一团宝蓝色的身影,正在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胤禛确信,他很明确自己听到了这一排传出了几声刻意压低的嗤笑,忍不住嘴角抽了抽,真没想到,这混世魔王居然连今天这种场面也敢出来捣乱。 那一团人儿就是温僖贵妃的儿子,皇十子胤俄,他跟皇九子胤禟两人年龄只相差两个月,打儿一起长大。温僖贵妃跟宜妃也都是宫里排得上号的位分高的,是以宫里奴才们都对他两恭敬得很,这也导致了两个混世魔王的产生,后宫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就差上房揭瓦了。 现在胤俄既然出现了,胤禟必然不远。果然,就见胤禟躲在侧门的门柱子后边儿,只探出半个身子,冲着胤俄作鬼脸儿。 胤俄许是恼了,拳头狠狠砸了下地面,但他毕竟也是皇宫里长大的,知道这场合不能出声儿。便只是坐在地上朝胤禟龇牙咧嘴。 这一下动静,在上头的太子也注意到了,他微微斜了下身体,看到这场面,身子一僵,脸色就有些发青。 眼见着再这么闹下去,就要出大事儿了,跟胤俄最近的胤禩手背在椅子后头,一个劲儿给他打手势,让他赶紧从侧门出去。 胤俄一见,也醒悟过来,三两下爬了起来,狠狠朝着胤禟扑过去,胤禟却是早就不见了踪影。 等这两祖宗总算不见,胤禛才松了口气,就见众人脸色不一,胤褆却是面带着笑意。胤禛心下暗道,这下子,胤礽怕是要记上了这两个了。 “皇上驾到!”李德全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众人都打醒了精神,挺直背,跪下行礼,口中高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百人的声音穿透了屋脊,声震云霄。 康熙穿着朝服,脸上带着笑意进了保和殿,宣了平身后,就让身后的太监抬了几口大箱子进来。 “列为臣工,这些都是保成以前读书习的习字作业,李德全,让大家都看看。” 八口大箱子,全是写满了字的宣纸,满,汉,蒙都有。一列大臣都啧啧赞赏起来,胤禛微微探出头去看,心下也是佩服不已,这估计得有好几万张?而且,每一张上还都有康熙的亲笔批阅,这可是独一份儿的,看得一堆皇子都是羡慕不已。 康熙亲自走了过去,在两个棕色箱子前停住脚步,从上面拿出一张蒙,道:“这两口箱子,皆是《贞观政要》。”说完,面上也不禁露出一丝得意,这太子是他亲自教导,实在可以说是他这十几年来的心血。 “皇上圣明,太子殿下的书法遒劲刚毅,端重而藏锋,其气势和布局,俨然有大家风范。实乃我大清之福。”左边一人出列恭敬回到。 一时间赞赏之声不绝于耳。 等全部传阅过后,太子就开始讲解四书中的《中庸》这一篇。这篇胤禛上月也已经开始习,这下一听倒也能听懂一二,便摒除杂念,认真听了起来。胤礽倒也不怯场,吐字清晰,条理清楚,一一理娓娓道来。 到巳时末,讲方告完结。等康熙与众大臣全都离开后,一众阿哥立时便喜笑颜开,今儿难得休不必去上书房,众人都开始考虑这个下午要怎么度过了。 “三哥。”胤禛扯了扯胤祉的子,声问道:“你下午打算怎么过?” 胤祉脸上带上了一丝激动地红晕,道:“前儿绰尔济送了我一本珍藏版董其昌的《容台集》,我一直没找着时间看呢,下午得回去好好看看。” 胤禛一脸黑线,难得的休居然还回去,这也太好了?瞥了瞥嘴,胤禛起身,从侧门出去,找到了侯在外头的苏培盛。 “爷,这是要去哪儿?”苏培盛心问道。 此刻内宫门没开,根本进不去,承乾宫是去不了了,想了想,似乎也没地儿可去,胤禛顿时有些悻悻然,平时忙碌惯了,这下子倒是闲了也不知做什么好了。 “回去。”最后想了想,还是无奈地道。 “四弟,这是打算上哪儿啊?”胤禛刚抬脚,就听见太子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似乎心很是不错,尾音都带了个升调儿。 胤禛回头一笑,就要行礼,却被太子止住了,他也不坚持,就势起来笑道:“二哥今儿讲得可真好,比起顾师傅也不差。” 两人这几年关系渐进,平时没人时,胤礽便不让他行礼,胤禛坚持了几次未果,也就顺其自然了。 胤礽唇角上扬,露出个自信的笑,却不接话,只是道:“今儿个下午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怎么?回屋子里去窝被子。”胤禛想到刚刚胤祉那个笑话,也就微微有了笑意。 胤礽一愣,没怎么听明白,却也不再问,道:“整天闷在屋子里头,心闷坏了,怎么样……”说到这儿,他眨了眨眼,顿了下才接道:“可要去外头逛逛?” 胤禛眼睛立马亮了起来,他可是从没出过这皇宫,太子受康熙宠爱,走哪儿都带着,已经出去过好多回,他自己也有些特权,要出去一回不难,胤禛就不同了,现在要出宫必须得康熙或者佟贵妃同意,他也跟佟贵妃提过好几回,无一例外被驳回了,甚至他说去佟家看看也没被同意,只说他太,不放心他出去。 此刻太子说要带他出去,他怎么能不激动? 刚想点头,想了想佟贵妃坚决的态度,他又有点犹豫起来,道:“二哥,我跟额娘提过好些回了,她都不同意,能出去么?” “你怕什么?现在赶紧回去换了衣服,我去跟皇阿玛求恩典去。”太子全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又道:“万事儿有我呢,你换了衣服就到东华门那儿等我,我吩咐人准备马车。” 胤禛一想也是,有太子顶着,也挨不着自己什么事儿,也就不再多想,兴奋地点点头,告别太子后,一路催着苏培盛回南三所自己的房间去了。

正文 出宫

这第一次出宫却是让胤禛着实激动起来,竟是连着让苏培盛给他拿了好几件衣服也不满意,苏培盛陪着笑道:“爷,要不奴才再去拿几件来看看?” 胤禛听得有些脸红,又不是去相亲,自己也实在有些墨迹了,便也不再挑,只拿了件素色的曲水云鹤纹缂丝袍子穿上,又套了个雪青蝠纹坎肩。春纤进来上下打量了下,又给他佩了块白玉质的吉祥如意佩这才满意点了点头。 “爷,你们这就打算出去了?”春纤给胤禛重新梳了一次发辫,在发尾处打好络子,随口道。 “唔”胤禛含含糊糊应了一句,心里却想着这一下午要到哪儿玩去。 “那可不成,哪儿有出门的公子哥儿后头跟着个太监的?”春纤撇过头看着苏培盛,笑得眉眼弯弯。 “那倒也是”胤禛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苏培盛委屈的神色,笑道:“那我就把他交给你拾掇好了。” “诶。”春纤应了声,偷笑着走过去拎着苏培盛就去了外间。 等胤禛又取了几个银钿子揣在随身的荷包里,那边苏培盛已经扭扭捏捏的进来了,却是被春纤打扮成了个书童。春纤又仔细地嘱咐了一回,这才放了两人出门。 东华门距南三所不远,只要过一块影壁,再绕过华殿就是。 本来这次出宫就是康熙允了的,也算是光明正大,但胤禛就是不想要走大路,非得带着苏培盛两个人专拣了偏僻无人的路去走,觉得这才像是出宫的架势,心里头比较刺激。 俗话说的好,走夜路容易碰到鬼,这专走路就容易碰着点事儿。胤禛刚绕过了影壁,穿过一条路,就听着右边儿假山石后边传出两个细的声音,似乎在叙话,假山石距离这路有点远,是以也听不真切,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这宫里头是非多,知道得越多也就越麻烦,胤禛一向怕麻烦,就想要假作没听见赶紧过去,于是便加快了步伐,谁想那后头的人也很是警觉,竟是发现了他。还没走过呢,胤禛就被一声“四哥”给叫住了。 这下子却是不好再走了,胤禛于是回过身,就看见老八胤禩从假山后头转了出来,朝着他走过来,却是再没别的人了。 “八弟。”胤禛本想问候一句说你在这儿散步呢?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若真是问出来,岂不是成了他在试探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句八弟后,就断了音儿。 倒是胤禩大大方方给他行了礼,又瞅了眼苏培盛的打扮,笑道:“四哥这是要出宫?” 胤禩今年进了上书房,胤禛就发现,这孩很厉害,几年前见他时,只觉得他眼中始终有一股子柔和,让人想要亲近,现在他却是逢人三分笑,那笑容跟专门练过似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简直可以当作模范标准了,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他,那就是,温和。所以他才进了上书房不过几个月,上到满汉师傅们,下到上书房的宫女们都很是喜欢他。 胤禛很是羡慕他这标准笑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只得做了一张面无表的脸,道:“是啊,今儿休,打算出宫去逛逛。” “四哥真是好兴致,皇阿玛准了?”胤禩眼睛一亮,问道。 看他神色胤禛就看出来了,想来他也是想要出去看看。这下子,胤禛倒是有些踌躇起来,本来带上胤禩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这次本是太子求的旨意,怕是还得要太子点头才成,自己却不好做这个首肯,于是只得道:“太子去求了皇阿玛的恩典,说要带着我去逛一逛,八弟若有兴,等我跟太子说说,带了一起去看看如何?” 胤禩一听这话,眼神就黯了下来,只笑容还是没变,道:“太子跟四哥关系倒好。” 这话胤禛听得一愣,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两人一时间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这时,太子却穿着一身华贵的银白色虎纹常服从路另一边儿走了过来,边走边道:“老四,你怎么还在这儿呢?我都等你半天了,还得回头来寻你。” “二哥,我在这儿碰着八弟,说了会子话。”胤禛行了礼回道。 “得,赶紧走,省得时间不够。”说完也不看胤禩,只拽着胤禛的手就走。 胤禛回头看了看低着头站在原地的胤禩,张了张口,刚想问问能不能带着胤禩一起去,音儿还没发出来,已经被胤礽打断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也别墨迹了。” 胤禛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只得低了头跟着太子往东华门走,走到路尽头处,就听见前边太子道:“你跟那贱妇的种说那么多做什么?” 听见这句话,胤禛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胤礽这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呢。说了胤禩还捎带上了自己,德妃前身也是包衣宫女儿,虽说比辛者库要高点儿,也谈不上多尊贵。只他心里也明白,胤礽必是只把自己当佟贵妃的儿子,没想着这点,因此也不好反驳,只是这本来高昂的心却是低落了许多。 两人一路疾走到了东华门,果真在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胤礽先上车,胤禛也跟在后头,踩着一个太监的背上了马车,坐在胤礽对面。 这车厢里也布置得很是奢华舒适,最里头有个柜子,分三层,里面是早已备好的酒水糕点。中间的几上还摆放了一套房四宝。座椅上也铺了厚厚一层褥子。 见胤禛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胤礽吩咐了车夫起行,这才从最下边一层的柜子里取出一碟子梅花包子,把房四宝移在一边,碟子放在空处,笑着道:“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点心,不过可得少吃点,免得待会儿有了好吃的你就吃不下去了。” 胤禛拣了一个梅花包子,放松身体把自己陷进褥子里,兴致勃勃问道:“二哥,我们要去哪儿?” 胤礽没回答,反倒是掀开窗帘向外一看,又探身出了车厢,晃了晃腰牌,这才重新坐好,舒了口气道:“总之是个好地方,保管叫你喜欢。” 见他执意要卖关子,胤禛也就不再多问,把梅花包子塞进嘴里吃下去,掏出帕子擦了手后这才转身撩开帘子往外看。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宫门,驶上了一条宽阔的街道,这里离紫禁城还近,周围行人很少,但胤禛已是看得津津有味儿,在宫里头的时候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头仿佛终于去了般,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前世他并没去过北京,此时也看不出马车到底是去哪儿,便只看街道两边的行人商店,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已经行驶到了闹市区,街道上繁华起来,人声嘈杂,到处都是叫卖的,看得胤禛几乎错不开眼儿。 “四弟,可看到什么喜欢的了?”胤礽不知何时到了胤禛身后,也凑了过来向外看。 “面人,糖葫芦,云片糕,烧卖,豌豆黄,馄饨……”胤禛一路看过去,边看边声念叨。他心里激动啊,前世没去过北京,这些个北京有名的吃却是知道的,如今看到了,还是好几百年前的,能不激动么? 这念叨却被胤礽听了去,他在胤禛耳边笑出了声,道:“莫不是内务府短了四弟你的吃食?怎么尽看着这些个东西?” 胤禛脸色微红,也觉得自己没志气了些,想想,又有些不服气,于是问道:“那二哥你看什么?” 胤礽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又凑近了些伸手指了指东面两条街外的一幢宅子,附耳道:“那边儿是太平仓胡同,喏,看到那个大门没?那就是庄亲王府。” “庄亲王府?”胤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红漆大门口有一株槐树,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心下一转,已是明白,看来胤礽这是要给自己介绍皇亲宗室了。不成想自己第一堂政治课,竟是这位二哥亲自给自己做了师傅。 “庄亲王可是我大清开国后八个‘铁帽子王’之一,博果铎这个老家伙,就会吃老本儿,没什么大本事。”胤礽说到这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屑,不过他一转,又特意压低声音道:“但他在宗室里可算是说得上话,不过听说这老家伙不行……快四十的人了,别说儿子,女儿都没生出一个来。” 这些事算得上是宗室里的八卦,胤禛也听秋纹,冬雪她们提过,不过他向来对这些没兴,没想到太子倒是也对八卦感兴。 瞥了太子一眼,胤禛接话道:“硕塞倒是个有能力的,只可惜英年早逝。” 硕塞就是博果铎的父亲,也是太宗皇帝的第五个儿子。 “哼,若要我说,说起有能力的,还得是多尔衮,想当年,他打下北京城的时候,该是何等风光……”胤礽说到此,一脸向往,倒是把胤禛吓得不轻。 要知道,多尔衮也算是个禁忌人物,谁不知道先帝对他痛恨已极,削爵毁碑都不足解恨,还非得做出鞭尸这等事?太子果真是胆子大,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来。 见他似乎还想再说,胤禛赶紧转身伸手去捂他的嘴,一时间礼节什么的也都不记得了,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也是由得我们浑说的么?” 胤礽拉下他的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住了嘴,只看着外面,好半晌,才岔开话题,指着另一处道:“那边,看到了么?那个大宅子,那就是安亲王府。” 胤禛知他是要转移自己注意力,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接道:“我倒是听说安亲王岳乐在宗室朝堂里德高望重,连皇阿玛对他也甚是敬重。” “他可是有大功劳的,平三藩的时候很是有些战功,现在又掌着宗人府,跟博果铎这等闲散宗室不同,是手里有实权的,你若是见着他,可记得恭敬些,不过岳乐老了,儿子也没个成器的。”胤礽对这些宗室况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胤禛倒是听得入神,也知机会难得,便把这些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个是谁的宅子?”胤禛突然指着左边几条街后一个的宅子问,这宅子虽有几条街远,却也隐隐约约能看见大门口的石狮子,很是气派。 半晌却没听见胤礽回答,胤禛诧异回头,就见胤礽脸色铁青,嘴角还牵着一抹冷笑,咬牙切齿道:“那是明珠的宅子。” 胤禛恍然大悟,太子跟大阿哥不对路是人尽皆知的事儿,而明珠既是大阿哥的舅舅,也是他这一党的中坚力量。这两年,明珠跟索额图针锋相对已是势成水火,也难怪太子提到他就咬牙切齿。 两人这一行的目标似乎是在城郊,胤礽又是故意要给他讲解宗室皇亲,因此马车便一直在城里绕圈,直逛了大半个北京城! 心里清楚这些对他以后有大用,胤禛听得是意犹未尽,直到马车到了目的地停车了,还没回过神儿来。 胤礽看他那有些不满的表,笑道:“等下次有机会出来了,我再讲给你听就是,别误了我今儿特地带你来看的东西是正经。” 本来胤禛是随遇而安,这一路下来的光景,此刻倒是真对胤礽特地带他来看的东西有了些兴,便有些期待地点了点头。 胤礽伸手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下了马车,胤禛这才发现,他们停的这地儿是个大院子,圆形的拱门上一张匾额,上书“桃源”二字,左边一联是四字“雾失楼台”,右边一联也是四字“月迷津渡”。 他们停车这地儿此刻已经停了一沿儿大约有七八辆马车,胤礽这辆却仍是出挑,一看便知非富即贵,门口守着的厮却也是个有眼力劲的,马车刚停便迎了上来,赔笑道:“两位爷,来得可真是时候,柳玉今儿要开戏,马上就要开场嘞。”

正文 柳玉

胤礽的贴身太监高连两步上前来,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说道:“给我们爷准备一间雅间。” “好嘞,来顺,带这两位爷去北面潇湘去。”厮收了银子揣在怀里,唤了另一个人过来领他们进院子。 这院子足有上千平米大,三面环楼,皆是两层。正中是个大戏台子,此刻台子上并未开戏,只有些下人在收拾摆设,台子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椅子,已经坐了一多半人,人声嘈杂,高声谈笑的,插科打诨的,热闹无比。 两人跟在来顺后头绕着院子去了正对戏台的北面那座楼,直进了二楼最里面的屋子,那屋子上书了两个楷的“潇湘”,倒也别有一番致。 屋子不大,正中一张八仙桌,四把靠背椅,左面墙上挂着一幅西湖垂柳图,角落的青瓷花瓶里还插着一株桃花,正面的墙上开着个大窗户,没有窗框,直直看出去却是正对着戏台,可谓是位置角度绝佳。 胤禛这还在打量的光景,胤礽已经在上首坐下了,来顺点头哈腰道:“不知两位爷要点什么?我们这儿的碧螺春可是上好的……” “爷可不是上你这儿喝茶来了,碧螺春就罢了,你这儿上好的花雕上一壶来,另外上几个招牌的菜。”胤礽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驾轻就熟地点了东西,便着了高连和苏培盛在门外头候着,屋子里便只剩了兄弟两个。 胤禛撩了袍子下摆在左手边坐下,问道:“二哥你特地带我来看戏?宫里头还看得少了不成?” 胤禛这可是句大实话,说起来宫里没啥娱乐,但凡过年喜庆必是大家一起看戏,胤禛本就对戏剧没兴,每回都是看得昏昏欲睡,这次难得出来,太子却是又拉了他来看戏,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你懂什么?宫里头的戏跟这里的怎么能比?前些日子我就听说京城四喜班出了个台柱叫柳玉,一直也没机会见着,今儿可巧,居然碰着了,你就等着看。” “那又怎么着?他总不见得能把《金玉奴》唱成了《白蛇传》。总归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不如去安亲王府逛逛呢。”胤禛撇了下嘴,不赞同道。 太子一脸高深莫测地笑:“他自是有他的妙处,这得要悉心体会。” 这当口,二已经送了酒食上来,高连没让他们进门,只在门外接了,苏培盛先试过无毒后,才亲自伺候着摆上了桌子。 胤禛看了看,外头的东西,果真比不得宫里的精致,况且他自五岁后,就不怎么喜欢荤腥,只喜素菜,此刻看着倒是没了多少食欲。 等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才算上完,苏培盛在门口候着,高连便托着一个托盘进来伺候。托盘上是一个白瓷酒壶,倒扣着两个配套的白瓷酒杯。 “四弟,怎么样?”胤礽挑了挑眉,自己拿了一杯斟满的酒,一口喝了,朝着胤禛比了比空空的酒杯,戏谑道。 胤禛这两世加起来,这也是头一遭喝酒,便很有些心谨慎,不敢受太子挑拨一口就喝了,只端着杯子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霎时一股辛辣就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顺着喉管直冲向胃里,仿佛在胃里烧起了一团火苗,整个身体都跟泡在温水里似的暖洋洋的。辛辣过后留下的就是醇厚的芳香,久久不散。 胤禛颇喜欢这味儿,只不敢大口喝,便就着杯子一口一口地抿。 等他把一杯酒喝光,下面已经敲锣打鼓地开戏了,胤禛放下杯子探出头去,只见台上走马观花般的热闹,却是一出《凤还巢》。 这戏倒也的确新鲜,宫里头却是不许唱的,那柳玉在京城貌似名声颇大,他扮的程雪娥刚一亮相,下面便是震天的呼喝鼓掌声。胤禛趴在窗子上从二楼向下看,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脸容,只觉得他身段妖娆,倒像是女子般。 胤禛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回头看太子仍是好整以暇坐在位子上书酒,也不看戏,奇道:“你不是来看柳玉么?他都上台子了,怎么反倒不看了?” “戏听听就是,人么,这样就能看见?”胤礽也不抬头,随意道。 “看不见脸,我就觉着看着身段像女子。”胤禛也回了座位坐下,见高连不给自己斟酒,便伸手要去拿酒壶。 还没碰到壶把儿,就被胤礽按住了手:“你今儿第一次喝酒,不许多喝,要是醉了我可就把你扔这儿了。” 胤禛收回了手,却仍是不甘地嘟囔道:“哪儿那么容易醉,又不是烧刀子。” 胤礽也不理他,只把酒壶放在自己面前,胤禛无,只得看着窗外戏台子,虽不喜听唱词,但慢慢也看出些味道来。 等一出戏完了,胤礽却是已经喝得有些多,脸色都泛出微微的红来。见下面都在打赏,胤礽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白玉佩递给高连,道:“你下去把这个赏给柳玉,让他上来陪爷我喝两杯。” 高连应了声出去,胤禛笑道:“感二哥你是在这儿等着呢,怪道刚刚不稀奇看呢。” “待会儿看了你若是喜欢,我就买了下来送了你如何?”胤礽也不以为意,反倒调笑他道。 胤禛赶紧摆了摆手,他可是对男人没什么兴。说起来清朝也算是男风盛行了,康熙明令禁止官员嫖.妓,但却不禁男人扮的戏子,这些个官员们,几乎每个府里都养了些模样俊俏的娈童,太子今年虽则才十三,府里却是也有好些个娈童了。 没多久高连就回来了,人却是没请来。太子当场就拉下脸,喝道:“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 胤禛见高连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便问道:“怎么?他不肯来不成?” 高连抬头心看了看太子,才回道:“回四爷,他,他被别人请去了……” 这话刚说完,高连就被太子一脚踹翻在地,胤礽这人,打儿谁敢跟他抢东西?就是胤褆,跟他抢也是十抢九输。今日在这里被人给抢了先,顿觉在胤禛面前丢了面子,一时便有些恼羞成怒,喝道:“是谁?” “是……是康亲王世子……椿泰。”高连战战兢兢声答道。 其实高连也很憋屈,他跟在太子身边已久,走哪儿别人不是对他毕恭毕敬?虽然他们出宫不方便明着摆出身份,但这京城权贵宗亲,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椿泰本也是认识的,只是他这次带出来的这厮却是新提拔上来的,不认识人,当着就给了高连脸子看,太监最是心眼,这一下子高连可就记恨在心,所以跟胤礽回话,也就特意不提椿泰本人并不知这事儿。 胤礽果真是气急,康亲王杰书在朝廷也是一号人物,康熙讨伐吴三桂的时候,他率兵讨伐耿精忠,颇得康熙信任。他儿子椿泰在宗室皇亲里名声也很不错,为人爽朗,喜好交,今日他其实就是约了一帮子宗室子弟在此喝酒听曲儿,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太子罢。 胤礽脸色变幻了数下,看起来是真有些着火,胤禛赶紧说道:“二哥,不如我过去会会他们。” “你去做什么?”胤礽皱了皱眉。 “反正我又不喜欢听戏,他们那边儿热闹,我就去凑个热闹。”胤禛说着就叫了苏培盛去打听椿泰在哪儿落座。 “去可以,只记得可别闹事。”胤礽看他铁了心要去,只得叮嘱道。 胤禛心下暗暗翻白眼,自己只是想去认识认识椿泰,可没有要争戏子,闹什么事儿啊。看胤礽一副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去的架势也只好应了这才跟着苏培盛出了门。 椿泰几人却是包了院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名唤“霖铃”,这屋子就在北楼正中间,跟胤禛他们的屋子却是不远。 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苏培盛赶紧上去道:“我们爷想要进去拜访你们主子,赶紧去通报一声。” 左边的那个侍卫探头打量了一下苏培盛身后站着的胤禛,见他虽年纪不大却已经是气势卓然,衣物不奢华却也是裁剪精致,心知京城这地儿一板砖儿也能砸出个贵人来,当下不敢怠慢,转身推开门进去禀报了。 须臾,门再次打开,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迎了出来,这青年浓眉大眼,方脸,一身飒爽之气,脸上笑容也是豪气凛然,看得人不禁心生好感,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胤禛,笑着道:“我们兄弟几个正在喝酒,看这位兄弟也是性中人,不知可有幸邀你共饮一杯?” 胤禛心下不禁暗道这人厉害,本是自己冒昧前来打扰,他这一说,自己反倒是受了邀请了,而且他说话不卑不亢,不疏远也不特别亲热,倒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当下笑了笑,道:“在下却是慕名而来,听闻康亲王世子为人最是豪爽,喜好交,今日才冒昧登门,却是打扰了。” “哈哈,那不过是外人缪赞罢了。”这人爽朗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进罢。” 胤禛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椿泰,倒是名副其实,回头给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让他门外候着,胤禛这才跟在椿泰后面进了屋,这屋子很大,右边摆了一张方桌,桌上此刻还有两人在坐,这两人都是十三,四岁年纪,左手边一人眉目清秀,身形修长,见胤禛进来,抬头一笑。胤禛也冲他点头问好,右手边那人却是眼珠子动也不动盯着前方,似乎还没回过神儿。 屋子左边空了出来,此刻摆了一张几,几上一幅古琴,柳玉正坐在几后抚琴。 这下子胤禛才算是看清楚了这柳玉的相貌,跟在台子上时全然不同,他此刻卸了妆,全不见一点儿女气,剑眉修目,反倒是带着一股子英气。眉眼清朗,脸廓柔和,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 “兄弟请坐。”椿泰在正位上坐了,又让侍卫添了一把椅子在下首。 胤禛也不客气,落座后才道:“世子叫我艾四即可。” 椿泰一愣,这名字……难不成这兄弟是私自出来的?因此不敢自报家门?他见胤禛腰上的玉佩珍贵,便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皇室宗亲,因此才如此热络。心里虽知这是假名,却也不拆穿,只了然一笑,指着右手边那人道:“这是简亲王之子,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举起酒杯,朝着胤禛敬了一杯。胤禛也只得回了一杯,谁知这杯酒一下肚,顿时脸就红了起来。 胤礽知他是第一次喝酒,因此只点了温和的花雕,椿泰他们喝的却是陈年的绍兴黄酒,胤禛不知,这一喝就差点现了形。 椿泰又指着左边那人道:“这是恭亲王之子海善。” 海善却仍是没有回头,只盯着柳玉不错眼地看,胤禛也不介意,反倒是椿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雅尔江阿心细,见胤禛一杯酒就红了脸,笑道:“艾四你是第一次喝酒?怎么?偷偷跑出来的?” 绍兴黄酒后劲甚大,这会儿胤禛就觉得酒气有些上头,整个人有点晕了起来,使劲摇了摇头,他才答道:“是今日第一次喝酒,这酒……跟刚刚喝的不一样……” “柳玉,再唱首曲子听……” 雅尔江阿还没说话,就被海善的声音打断了,一时间,三人都朝着海善看去,只见他双目圆睁,殷殷地看着已经起身的柳玉。 “柳玉今日前来,也不过敬康亲王世子的为人,如今曲子既然弹罢,就该告辞了。”柳玉拱了拱手,并不搭理海善,只对着椿泰说道。 “今日难得见你,你却是不肯多留,罢了,我让人送你回去。”椿泰也是一脸惋惜,见柳玉执意要走,便也不再挽留。 柳玉又拱了拱手,刚打算要走,门却是被人推了开来,胤禛回头,就见胤礽站在门口,扫视着这屋里几个人。 椿泰一见胤礽,当下就起身打算行礼,又想到这是什么地方,一时间行礼也不是,站着不动也不是,倒是不知所措起来。 胤礽理也不理屋里几人,只瞥了柳玉一眼,眼中光芒一闪而过,跟着就冲胤禛抬了抬下巴,道:“时辰快到了,赶紧走。” 胤禛扶着桌子站起身,又是一阵头晕,苏培盛赶紧上来扶住了他,胤禛冲着椿泰笑道:“你们继续,我要先告辞了。” 椿泰此时也猜到了他的身份,又见胤礽站在门口脸色不善,又是担心柳玉此刻还在怕生出别的事端,当下只点了点头,便看着苏培盛扶着胤禛跟在胤礽身后扬长而去。 等到两人上了马车,天已经快要黑了,胤禛靠在车厢壁上,只觉得眼前什么都在晃悠。 胤礽看他脸色通红,蜷缩在褥子里,便伸了手在他眼前晃,道:“能耐了啊,让你不能多喝还喝?” 胤禛被晃得难受,伸手去抓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两人在车上玩闹了一阵,车帘外突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声音道:“太子殿下,人带来了。” 胤礽脸上一喜,也就不再逗胤禛,伸手掀开帘子吩咐:“高连,把他带到车上来。” 一会儿功夫,一个人就上了马车,却正是柳玉。 “坐。”胤礽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对着柳玉道。 柳玉犹豫了下,剑眉微蹙,却仍是在胤礽边上坐了下来,他刚坐下,马车就摇摇晃晃地起行了。 胤禛此刻本就头晕目眩,马车起行这一晃,脑子里更是涨得有些发痛起来,不禁伸手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鼻子里微微哼出了声儿。 胤礽在一旁听见了,无奈一笑,只得自己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拍拍他的脸轻声道:“来,喝点茶醒醒酒。” 胤禛已经醉得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伸了手就乱抓,愣是把这碗茶泼了胤礽满身都是,搞得他是又好气又好笑,直想把胤禛扔下马车了事。

正文 贤王

胤禛第一次喝酒,喝得急了些,免不得就有些微醺。但他毕竟喝得不多,等马车进了宫门,下车被冷风一吹,酒意也就去了大半。 苏培盛在后面给胤禛披了斗篷,早春的夜晚还有些清寒,刚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胤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脑刚一清醒,他就反应过来,这一路回来,马车上竟是多了个人。 一回头,却只见一个背影消失在影壁后面,虽只是一瞬间的影子,胤禛却也认出了,是柳玉。 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胤禛紧紧斗篷,抬脚往南三所走。 “苏培盛,太子走前可有说什么?”胤禛脸色深沉。 “回爷,太子爷只说让爷好好休息。”胤禛顿了顿,再没说话。 十月,清军围困雅克萨,边境告捷。早朝结束,康熙便如往常一般来到上书房,查看各阿哥业,等胤禩最终背诵结束后,他突然问道:“如今我八旗将士已在雅克萨围城半月有余,托尔布津却不肯投降,今日早朝正是议这事儿,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也来说朕听听。胤礽,你是太子,你先说。” 胤礽从座位上站起,答道:“回皇阿玛,雅克萨距离京城遥远,消息传递不便,可在在瑷珲至吉林途中,加设驿站,以便于军令传达。此外,大军围城,需得保证供给,依儿臣看可让工部加紧造船,保证粮草由松花江,黑龙江运抵前线。” 胤礽答得毫不迟疑,井井有条,方案也是简洁有效,显是早已知道此事,思考过答案了。果然,康熙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等胤礽坐下,他又接着道:“胤褆,你的意思呢?” 胤褆明显也是早知道这事的,他从座位后面走出来,面朝着康熙跪下,道:“托尔布津不识好歹,儿臣恳请皇阿玛准儿臣去前线,定斩下他的头颅献给皇阿玛。” 康熙点点头,笑道:“朕听常宁说,你弓马骑射都已精熟,兵法韬略也有所得,有这个心,很好!以后自有你带兵的时候!现在还得多着看着,明白吗?” “儿臣遵旨!”胤褆一脸笑意,磕了个头,这才回了座位,不无得意地瞥了太子一眼。 “胤祉啊,朕听顾八代说,你的业很好,《大》已经都完了?你来说说。” 胤祉跟胤禛他们一样,也是措不及防,猝然被问到,但他反应甚快,引了一段《孟子》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依着儿臣看,只要天时地利人和齐了,自然能不战而胜。” 康熙被他这回答说得莞尔一笑,道:“仓促间你能想起这个,也是难得了,胤禛,朕看你也想了大半天了,可想出个章程来?” 早在太子回答的时候,胤禛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太子的一句话,倒是勾起了他的想法,在他想来,打仗打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钱粮,只要钱粮足够,是围是打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此刻康熙问起,他略微酝酿了一下便开口缓缓道:“回皇阿玛,儿臣认为,太子所甚是有理。” 话音刚落,胤褆那边就传来一声嗤笑,康熙也是又气又笑,道:“朕问的是你的看法。” 胤禛也不以为意,接着道:“《南皮县志》里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便是我大军命脉所在,太子刚刚说造船运粮,以保证供给,儿臣认为,还可以令萨布素率部在瑷珲筑城永戍,并和家属一同进行屯垦,以作长远计。” 康熙点点头,面色严肃起来,道:“你倒是想得长远。”眼角余光见胤祚,胤佑皆是使劲低了头,唯独胤禩,年纪虽,却是端坐椅上,面色从容,似是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康熙心中一动,漫不经心道:“胤禩,你进有两月了?可有什么看法?” 书房众人皆是一惊,胤禩今年才六岁,能说出什么来?康熙居然跳过了胤祺,胤祚,胤佑直接问到他,这宫里头的风向怕是又得变了。 只见胤禩从从容容起身,声音里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清甜:“回皇阿玛,沙俄屡屡犯我边界,边关各地民不聊生,我八旗军兵可谓是上承天意,下应民心,此战必胜,托尔布津顽固不化,皇阿玛只需发一楔书,布告天下,陈述利弊,相信雅克萨城里的百姓也必知我天朝威仪。” 这回答不仅让几兄弟呆了下,就连康熙也是微微动容,想不到胤禩年纪,却是已经懂得抓住民心了。 一时间堂下众人心思各异,反倒是胤褆多看了胤禩几眼,若有所思。 等散了,胤礽胤禛两人惯常地跟着康熙去了偏殿,只今日康熙却没有讲,反倒是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宣纸,拿毛笔蘸满墨汁,在纸上笔走游龙。 胤禛眼角余光只看见龙飞凤舞的“敦伦尽分,闲邪存诚”八个大字。 康熙写完收了笔,并不抬头,只盯着自己的字,随意道:“保成啊,你可知这八个字的含义?” 太子上前两步,俯首看了字,又退回来,这才答道:“回皇阿玛,此句意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有信。” 康熙只略微点头,不置可否,半晌,突然转话题问道:“你前儿去了裕亲王府上,可有所得?” 胤礽一顿,被康熙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问得愣了下,才中规中矩答道:“皇伯父见识深远,思虑周全,是我大清股肱之臣。” 康熙放下笔,目视远方,似乎陷入了沉思,半盏茶的功夫,才一字一句道:“朕还记得先帝还在的时候,朕也跟你们一样每日到上书房进,有一天先帝下朝来考问功课,问我们兄弟几个以后的志向,裕亲王朗声道‘愿为贤王’。语惊四座。如今都几十年过去了……过些日子让郎世宁进宫,也给我们兄弟画幅画儿罢。”说完竟是长叹了口气。 胤禛在下首低着头,听得是心惊胆战。康熙为什么要说这话?为什么要挑只他跟胤礽的时候说? 两人都不敢接话,康熙看着宣纸上慢慢干透的墨迹,沉凝不语。许久,才叹口气,把那张纸递给李德全,道:“胤禛,这是你今日的作业,回去抄一百二十遍,跪安。” “喳。”胤禛恭敬应了,双手从李德全手上接过宣纸,跪安后离开了上书房。 一路上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愿为贤王……愿为贤王?!康熙是暗示他以后好好做个贤王,辅佐太子么?可是为什么他记忆里成为皇帝的是自己才对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禛儿这是怎么了?”直到温和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胤禛这才醒过神,自己竟是已经不知不觉到了承乾宫。 “额娘,儿子没事,只是上有些累了。”胤禛硬扯出一个笑,勉强答道。 佟贵妃看着他惨白的脸,也是吓了一跳,赶紧道:“秋纹,去给四阿哥熬一碗羊奶来,冬雪,你们都下去,带上门。” “喳” 屋子里的下人都潮水般退了出去,冬雪走在最后,带上了门,佟贵妃这才从主位上下来,拉过胤禛,柔声道:“禛儿,怎么了?来告诉额娘……” 胤禛狠狠吸口气,平稳了心绪,这才道:“今日皇阿玛问及雅克萨之战的方略,末了,当着太子和儿子说了裕亲王的典故,还赐了儿子‘敦伦尽分,闲邪存诚’八字……儿子不明白。” 佟贵妃何等聪明,又是跟了康熙十多年,此刻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她把胤禛拉到怀里,右手轻轻抚摸他的发根,严肃道:“胤禛,额娘今儿有话跟你说,你听了,要牢牢记在心里头,切切不可忘了。” 胤禛没说话,只在佟贵妃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你皇阿玛他,是个少有的明君,你要记着,但凡他吩咐的事儿,你都要做好了,做全了。他就是这紫禁城的主子,也是这大清国的天!别人任是有多少能耐,也翻不出那天儿去!谁都不行。你可懂了?” 胤禛有些迷惘地点点头,佟贵妃这话是让他要听康熙的话么?只是胤禛直觉地知道,不是那么简单,可他现在却听不懂佟贵妃这话深处所包含的意思,只好记在心里。 当晚,胤禛第一次失眠了,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反复琢磨着康熙话里的意思,直到打更声由远及近穿透而来,才暗叹口气。贤王便贤王罢,自己跟二哥关系不错,辅佐他也没什么不好……至于皇位是不是自己的?他自嘲了下,觉得那个位子真是比天上的月亮还要遥远莫测。

正文 塞外

一片爆竹声辞旧迎新中,康熙二十六年伴随着皇十三子胤祥的诞生到了。 偌大的紫禁城一片繁荣喧闹,内务府刚刚忙过了年节,又马不停蹄开始忙太子大婚的典礼。 这个太子妃康熙可谓是绞尽脑汁,选了正白旗都统,三等伯石炳之女瓜尔佳氏。这次大婚,康熙办得及其浩大隆重。内务府拟定的一切用度礼仪,皆是比照天子大婚。而这一天,也标志着,太子,正式走入了大清国的政治舞台。 婚后,胤礽也结束了业,康熙每日上朝,他便跟随在后听政,习处理政事。 八月,康熙巡幸塞外,这次除了胤祉,胤祚外,已经进的皇子都在随行名单上。这也是胤禛第一次随着康熙出去。 御驾出巡,随行人员也是一大堆,再加上禁卫军,浩浩荡荡,前头都出了城了,尾部的队伍还没起行。胤禛骑在马上,在康熙御驾周围护驾,回头望去,高高的城墙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此次围猎的目的地是科尔沁草原,蒙古分为三个大部,漠西蒙古是跟从俄罗斯回来的土尔扈特部,清朝要靠着他们防守北方的俄罗斯,一向以拉拢为主,漠南蒙古跟清朝最近,向来是被打压得最厉害的。而漠北蒙古则是喀尔喀部,跟清朝关系最好,也是联姻最多的。 康熙几乎每年都要到蒙古走一遭,一是为了向蒙古各部族显示八旗的强大,形成一种武力威慑。二是为了让这些八旗兵丁不至于在北京城舒适的环境中忘记了满人是在马上得的天下。此次带上这些儿子,也是要让他们不要忘本。 每日驿站往来频繁,京城的折子,政务都加急送到队伍里来,等待康熙批阅。 这样子缓慢而行,直到一个月后,队伍才到了草原腹地。 扎下营房后,胤禛便骑着自己的马,去外面跑了一圈。虽然已经出了京一个多月,但其实他们这些个皇子并没有什么自由,每日都要准时到康熙的御驾外面护驾听宣,有时康熙会把他们叫进去考教问,多是一些政事,若是答得不好,便要受罚。如此每日提心吊胆,几人也没什么心欣赏草原,今日倒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直跑得再也看不见绵延数里的帐篷围栏,胤禛才拉着缰绳让马慢下来,在草地上慢慢跑。长出口气,胤禛抬起头,极目远望,一望无际的草地几乎看不到边沿,微风吹过,干枯的草叶便随风摇晃,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般,天地间静谧无比,胤禛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自己,广阔无边的草原,烟雨如画的江南,繁华美丽的北京,这都是,大清的天下。 “看到草原才觉得,紫禁城太了。四哥也是这么想的么?” 胤禛一惊,随即平静下来,拉着马回转身,笑道:“八弟也出来逛了?草原虽大,却是比不得京城繁华,各有各的好罢。” “四哥说的是。”胤禩点点头,不再说话。胤禛却看的出来,他眼里并没有什么赞同的意思。 在这静谧而祥和的空气里,两人都不想再开口打碎这难得的气氛,只是并辔而骑,呼吸着草木的清香,一时间倒也心旷神怡,夕阳的余晖下,两个少年的身影,仿佛也渡上了一层光晕,草原上的雄鹰展翅飞过,留下了一串雄伟嘹亮的啼声。 直到傍晚,侍卫找了来说是康熙晚间要宴请蒙古王公,两人这才相视一笑,各自回去换衣服准备赴宴。 蒙古各部的贵族们早一个月便已经到齐,他们的帐篷在外围,众星拱月般将康熙的帐篷围在当中。 夜色降临,围场中央早升起了一堆篝火,一张张几围着篝火而设,几上已经摆上了烤羊肉,马奶酒以及奶酪。人们席地而坐,谈笑风生,全不像在京城时那般规行矩步,来到了草原,入乡随俗般,连康熙都在上座上跟着科尔沁的台吉爽朗谈笑。 一队蒙古少女拉成圈儿载歌载舞起来,康熙喝了一碗马奶酒,笑着道:“今年怎么少了些人?察珲多尔济怎么没来?噶尔丹也没到?” 场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一群蒙古王公都沉默着不说话,连一向大胆的巴林都住了嘴。胤禛心下一动,他记得康熙曾经三征噶尔丹,虽不知道具体年限,但看这样子,第一次怕是不远了。 康熙抬眼看了看这群蒙古王公为难的表,笑意也消失在脸上,放下酒碗,平静问道:“怎么?朕的邀请他们没有收到?” 巴林赶紧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低着头答道:“伟大的博格达汗,他们都收到了,只是……只是准噶尔部与土谢图汗部正在打仗,两人都没法前来。” 康熙脸顿时黑了下来。噶尔丹此人也算是雄才大略,康熙九年,他杀兄袭为台吉。继而,出兵擒获叔父楚琥尔乌巴什,攻破和硕特部首领鄂齐尔图车臣汗。十七年二月,又东向青海,恐清军甘肃关外兵断其后,中途回师。十八年夏,噶尔丹两次出兵,占领哈密、吐鲁番。西藏□喇嘛封其为“博硕克图汗”。此后几年,他先后占据了阿克苏、乌什等地,又夺占叶尔羌,俘伊斯玛伊勒汗。至此,噶尔丹兼有四卫拉特,并控制南疆地区。如今他竟是又瞄准了漠北喀尔喀蒙古。这势头已经能看出,噶尔丹意在统一蒙古,统一后呢?怕就是挥军南下,威胁大清江山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兵部怎么没报上来?” 巴林赶紧道:“博格达汗,就是您到的前些天的事儿。喀尔喀一直忠于大清,察珲多尔济也一直是衷心陛下,还请皇上为他做主啊……噶尔丹野心勃勃,如今已经控制了南疆,现在蒙古各部都是人心惶惶……” 康熙捏紧了手中的酒碗,他何尝不知道噶尔丹野心勃勃?但大清最近却实在不适合再兴起战事,康熙十二年到康熙二十年八年的平三藩战乱还没平息,跟着又是两年收复台湾的战争,如今的大清,太需要休养生息了。 但噶尔丹就如同他心头的一根刺,扎得他浑身不舒服。 这次宴会因为噶尔丹的消息而无疾而终,本来知道这次康熙带了众皇子前来而特地带了女儿来的王公们也没能如愿,因为康熙已经没那个心了,宴会还没结束,他就提前离席了解战况去了。 胤禛不习惯羊肉的膻味,就喝了一口马奶酒还当场就喷了出去,一个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此刻见康熙离开,其余也没人注意自己,就下了席,沿着边沿儿偷偷走了出去透气。 秋日的晚风拂过,带着丝丝凉爽的气息,也带走了宴会上的闷热,胤禛这才觉得肚子咕咕直叫,回头见苏培盛不在,只好自己摸着厨房的方向,打算去找点儿吃食。 厨房在东南角,为了避免油烟气熏人,周围都是杂役的帐篷,胤禛刚过了拐角,就听到其中一个青色帐篷里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是太子。 胤禛一顿,想不到太子竟比自己走得还早,看来康熙前脚离席,他后脚就遛了出来,只不知道他来这等下人房做些什么? 胤禛心里霎时间开始了天人交战,要知道,在这种时候跑来下人房,必是些见不得人的事儿,这种事本来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人都有好奇心,胤禛此刻的好奇心就跟添了油的火苗儿一样,越窜越高。 最终,好奇还是战胜了理智,胤禛放轻了脚步,绕到帐子后边,帖耳上去,倾听起来。就听见太子的声音带上了微醺地色彩,绵绵软软地传出来道:“我可是想死你了……今儿都在宴会那忙着呢,不会有人来的。” 接着就是一阵衣物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一个柔和略显尖细的男音带着喘息回答道:“太子……太子殿下……” 听到这里,胤禛后退一步,深呼吸,然后狠狠翻了个白眼,搞半天他这位太子二哥是偷跑出来干这事儿来了!抬头看了看破旧肮脏的青灰帐篷,胤禛心里也有点犯嘀咕,这二哥该不会书味有问题?居然荤素不计到这等最低等的下人都不放过? 摇了摇头,胤禛转身就打算离开,突然,太子饱含□喊出的一个名字拉住了他的脚步。 “雅图……” 胤禛心下一震,只觉这名字熟悉无比。半晌才想起这人是谁,只是知道了后他更是面色铁青! “看你这模样儿乖的……”太子喘着粗气,声音低沉。 雅图却只剩下呻吟喘息的份儿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雅图,却是索额图的孙子,阿尔吉善的儿子。算起来,跟胤礽是表兄弟。年幼就被索额图送进宫,给胤礽当了书童,胤禛是怎么也没想到,胤礽会荒唐到如此地步,竟是跟表弟有这等关系!先不说皇阿玛本就不喜娈童一事,若是知道他跟雅图的关系,还不得气疯了? 胤禛当下也不走了,反倒是放重了脚步,从帐子后面走了出来,刚到门口,就听到胤礽不悦的声音喝道:“谁在外面?不要命了?不是吩咐了不许靠近?” “二哥!”胤禛沉下声,叫了一声二哥,就在帐子门口站着不走了。 帐子里一阵慌乱嘈杂的声音过后,才见胤礽衣着整齐掀了门帘出来,只是他此刻脸色非常不好,黑着张脸出来就打算训斥胤禛两句,结果出来一看,胤禛也是铁青着脸杵在门口,当下把训斥的话咽了回去,问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没在宴会喝酒?” 胤禛也不答,只瞪着眼睛恶狠狠看着帐帘,似乎要把帐帘瞪穿把里面的人瞪出来似的。 胤礽看他凶神恶煞的表,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难不成是你也……想了?” 胤禛被他这话说得一口气上不来,顿时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直咳得满面通红,好半晌才平下气来,收起怒色,尽量平静道:“二哥,不是弟弟我说你,你平日里玩玩也罢了,怎么……怎么什么都不忌呢?他……他……你们……” 胤禛说了半天,“乱.伦”两字却在嘴里转了几圈,始终出不去。 但胤礽已经明白了,当下就沉了脸,冷声道:“你听了多久了?” “二哥,不管我听到什么,这事儿若是皇阿玛知道……” 胤礽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冲着帐子里道:“你出来回去罢。” 帐子里又是一阵声音,跟着帐帘掀起,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走了出来,只见他一张圆脸,眉目清秀,唇红齿白,此刻脸上还泛着红晕,低着头匆匆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直到他背影隐没在黑暗里,胤礽才又道:“只要你不说,皇阿玛怎么会知道?” 胤禛皱皱眉:“纸包不住火,一次两次他不知道,三次四次呢?二哥,你还是别跟他往来了……” 胤禛这本是好心劝说,谁想胤礽一听这话就炸了,眼睛一瞪,狠狠道:“平日里汤斌念叨也就罢了,你也跟我念叨这个?你是兄长还是我是兄长?书还没读全呢就来教训我?” 胤禛一听也火了,心想这人真不识好歹,若不是关心他自己才懒得劝呢,他既不听,爱怎样怎样,想到此,一甩子转身就走。 胤礽平日里娇纵惯了,也是个火爆脾气,但他向日来对胤禛却是极好,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本想着胤禛回一句,他也就说个软话把这事儿兜回来,这可倒好,胤禛一句不说,瞪自己一眼转身就要走,胤礽这下急了,但又说不出道歉的话,一急之下冲口而出道:“我没让你走你就敢走?” 胤禛脚步一顿,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这两年他几乎都快忘了,这位不只是二哥,还是储君!暗暗怪自己脾气暴躁,只冷静下来,转身平静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胤礽被这话一噎,看他一脸的恭敬冷淡神色,顿时被气得脸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胤禛抬头看他气急的模样,心下也有些懊悔,只此刻实在不好多说,便匆匆行了个礼,道:“既然无事,弟弟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也不待胤礽答话,快步离开了。走了好长一段,才听到身后传来“碰”的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

正文 误会

胤禛步伐紊乱,越想越是心惊。说起来太子这两年私生活混乱不堪在宫里也是有所耳闻的,他那毓庆宫可说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往里头带。荣妃根本不敢管他,索额图又在江浙一带给他搜罗了很多美女送进去,简直是持纵容态度。只这位太子喜好特别,更偏于喜欢貌美的男子。满清入关以来,满人为了保证自己血统的纯粹,禁止满汉通婚。康熙更是命令禁止官员狎妓。但却不禁男色,这也导致伶优盛行,官员蓄养娈童更是成了一种风气。 康熙虽是默认了此事,但他本人对男风却甚是厌恶,刚知道太子喜好男风这事儿时,康熙一时气愤,把他身边儿一干子奴才全杀了,谁知道胤礽根本不理,第二天就又从外面带了个戏子回来,康熙虽然气得不行,却也无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了。 年初,太子大婚后,收敛了很多,也不枉了康熙一番苦心给他挑的这个出色的太子妃,谁想这才半年呢,居然又这样儿了,还是跟自己表弟? 胤禛知道,这事儿若是皇阿玛知道了,太子绝对讨不了好。可自己现在也劝不动他,难道还真任由他下去?他这胆子越来越大,以后…… “四哥。”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胤禛吓得一个激灵,眼神这才汇了焦距,看清眼前是面带笑意的胤禩。 胤禛扯了扯嘴角,又放弃了,想必他此刻这个笑容极其难看:“八弟,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胤禩愣了下,笑容更加大了些,眼里也带上了些笑意:“四哥,这前面儿就是我的帐篷啊,我还以为四哥睡不着,来我这儿解闷儿呢。” 胤禛这才发现,自己竟是糊里糊涂逛了回来,若是再走下去,直直就要走进胤禩的帐篷里去了,想是胤禩在里面发现了自己,这才出来迎来了。一时间尴尬无比,只得苦笑道:“想是晚上喝多了点,头晕脑涨,走错了帐篷。” “四哥喝多了酒,怎么也没个奴才伺候着?”胤禩摆明了不信,疑惑道。 胤禛被他问住,一下子也不知怎么才好混过去,就听到苏培盛远远地叫着‘主子’向这边步疾跑过来,胤禛松了口气,绕过问题道:“八弟早些休息罢,我今日有些醉,就先回去了……”说完后胤禛今日第二次,落荒而逃。 只胤禩,站在帐篷门口,看着胤禛的背影,若有所思。半盏茶的功夫,胤禩转身对着他的贴身太监秦福儿道:“去查查看,今日晚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喳。”秦福儿诺了,转身退入阴影里。 胤禩眼色晦暗莫名,轻声自自语道:“今日除了四哥,就只有太子和大哥提前离席,看他神色,莫不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儿?” 喃喃完毕,胤禩嘴角牵起一个愉悦的笑意,转身进了帐篷。 第二日康熙准了他们休息,不必到跟前儿点卯候着,胤禛昨日里受了些惊吓,大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直到快午时,才被苏培盛叫了起来。 胤禛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问道:“什么时辰了?” “爷,快午时了。”苏培盛递了帕子给他擦脸,只声音有着些微的颤抖。 胤禛皱了眉,转头看着苏培盛,直看得苏培盛冷汗直冒,后退几步跪了下去。 “怎么了?” “爷……太子……太子他……” 胤禛心里一紧,莫名涌出些不好的预感,赶紧问道:“太子怎么了?” “太子今儿一早就被万岁爷叫去了,挨了好大一顿训斥,现在还在万岁爷帐子前头跪着呢。听说连索大人也被万岁叫去狠狠骂了一顿。”苏培盛边说着边心抬头看了看胤禛的脸色,果然见胤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双眼无神,脸色苍白,当下心里暗叫不好。昨日见主子失踪了好一会儿,回来就神思不属,就怕出事儿,没想到今早就出了这事儿…… 胤禛也是被吓懵了,太子跟雅图的事儿,明显不是一次两次,昨日他才撞见,今日这事儿就被捅到了康熙面前,说不是他告的密,都没人信!太子现在恐怕撕了他的心都有了。但他自己清楚得很,这事儿明显是有人背后捅刀子。是谁? 胤禛腿脚有些发软,后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床上,苏培盛赶紧起来扶住他,声音焦急道:“主子……您……您没事儿把?” 胤禛摆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昨日的事从头到尾又仔细想了一遍。昨日太子去了下人房,自己去的时候并没有带人,周围也没见有人,到底是谁呢?怎么会知道的呢?越想越乱,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胤禛眼睛一亮,难道是胤禩?昨日自己除了太子就碰到他了,自己当时脸色不好,他必然看出了点什么,但他想到这里,又犹豫起来,胤禩才六岁,就算他心智成熟,也应该没这个势力把这事儿捅到皇阿玛那里才对,到底是谁?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胤禛捏紧了拳头,咬紧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你去给我盯着!太子什么时候回营,回来回我!” 苏培盛赶紧应了出门去看着动静去了,胤禛一个人在帐篷里呆着,脸色阴暗不定,饭也吃不下去,只觉得心里无比憋屈,这哑巴亏吃得实在是太实了! 直到申时末,苏培盛才满脸汗珠子的跑进来。 胤禛两步上前,急道:“太子回去了?” “爷,太子爷回去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说!” “万岁爷下了令,把索大人几个孙子,都给……都给砍啦……索大人当时就晕过去了,前边儿已经乱成了一团。” 胤禛脑子里“轰”地一声,如遭雷击。 这次秋闱就在多重打击下,无疾而终,康熙很快带队返回了京城,而胤禛,也再没找着机会跟太子见面,解释这事。 队伍还没到承德,宫里就传来消息,说六阿哥胤祚殁了,德妃哭得眼睛都差点哭坏了。这一连串的消息,即使是康熙如此坚强的人,也是一天一夜不食不休,第二日才传下旨意来,让胤禛先行回宫,去永和宫照料德妃。 按说胤禛跟德妃两人,也就比陌生人熟悉那么一点儿,但是当他马不停蹄赶到永和宫时,看到德妃憔悴的脸,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心下也不禁有些酸。 胤祚的灵柩还停在永和宫正殿,要等康熙回来才能下葬。德妃几日来不眠不休,就在正殿里呆着,任人怎么拉也不肯回去休息。 胤禛来得急,也没顾上换衣服梳洗,此刻身上还满是尘土,辫子也有些散乱,就这么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德妃坐在灵位旁边的椅子上,脸上也没了平时的光彩,只傻傻看着灵位,胤禛来时也只抬了抬头,似乎没看见他,又低垂了下去。 “……德母妃。” 额娘两个字在喉咙里转圈,却怎么也出不去,胤禛实在没办法让自己对着这么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女人喊额娘,最后张了张嘴,才叫出一声母妃。 这一声似乎把德妃唤醒了,她慢慢从椅子上站起身,看着胤禛,然后突然就脸现悲色,失声痛哭起来。 胤禛一个箭步冲进去,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扶住她,半晌才道:“德……额娘,你,你别伤心了……” 德妃却是哭得更伤心,伸手一把把胤禛抱在怀里,胤禛不敢动,只能感觉到德妃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后背的衣服也湿透了一大块。 环绕在鼻尖的是陌生的香味,不是熟悉的梅花香气,胤禛这一刻,又想起了佟贵妃,若是自己死了,佟贵妃肯定会难过?那面前这个女人呢?她会难过么? “祚儿,祚儿……我的孩子……” 胤禛不知该怎么劝才好,此刻的德妃如此脆弱,她不是那个手段超凡,出身平凡却圣眷不衰的女子,也不是那个永远平静淡然,跟后宫里各宫主位都关系融洽的德妃,她只是一位母亲……今日,在这里,她露出了胤禛从未见到的一面,第一次,胤禛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只是这爱,不是对着自己。 也不知道怎么了,胤禛觉得鼻子有些酸,心里自嘲地笑笑,不是不在意嘛?亲额娘不要自己就算了,自己还有佟额娘不是么?她是对自己好的,自己该知足了…… 想到这里,胤禛心里也柔软起来,踮着脚伸出手,轻轻拍着德妃的背,道:“额娘,您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您这样……弟弟他……也会担心的。” 德妃的哭声渐渐变成呜咽,然后她起身,拿帕子试了泪水,却不再说话。 胤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旁边儿陪着。两人间的气氛却是出奇的柔和起来。 那之后,到胤祚下葬,德妃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那一日过后,有些什么东西在两人间悄悄改变…… 胤祚下葬后,德妃,又变回了永和宫那个端庄贤淑的德妃。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个坚强的女人,又站了起来。 那日以后,胤禛每日去永和宫请安也不再像以往那般敷衍了事,虽然德妃对他还是神色清淡,但胤禛也能感觉到,德妃对他亲近了许多,每日也会问问他吃了什么,关心他的身体健康…… 这一忙完,康熙二十六年却悄没声息的就过了,因为太皇太后的病故,这个年节,是胤禛出世以来过得最惨淡的一个节日,紫禁城仿佛被阴云笼罩,整日整日不见阳光……这似乎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康熙二十七年,是个多事之秋。 果然,年节刚过,永和宫就传出消息,德妃又有了身孕。对这个孩子,德妃给予了她全部的热,在胤祚离开后,上天赐予她的这个孩子,似乎成为了胤祚的替身,让德妃满腔的母爱,有了倾注的地方。 二月,朝堂风云突变,竞争已久相持不下的索额图党与明珠党在御史郭琇的一本折子下,彻底开始敌对,平静的朝堂如同沸了的开水般,暗潮汹涌。 郭琇在折子中列举了明珠八大罪状,结党,卖官,贪污,擅权……样样欲置明珠于死地。按察使于成龙,上书房大臣高士奇皆上奏明珠罪状。 这些朝堂上的争斗背后,胤褆与胤礽的战争也在逐日加剧。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三月,康熙因“不忍遽行加罪大臣,且用兵之时,有效劳绩者”,故采取宽容的处理方式,革去明珠大士职务,授为内大臣。明珠同党余国柱、科尔坤、佛伦等皆被革职。 这场争斗,最终以明珠降职,大阿哥党被除去了最大的靠山的结局落幕。 一直到三月末,胤禛才找到机会,去毓庆宫找胤礽解释。因为这场政治斗争,胤礽成了最大的赢家,斗倒了明珠,大阿哥也就不能再那么嚣张,是以这几日,他都是喜笑颜开,得意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胤禛到了毓庆宫通报后,被高连迎着到了书房,胤礽此刻正在书房里读书,胤禛进门他也没抬头。 胤禛弓腰打了个千儿,道:“给太子请安。” 胤礽却是老神在在坐在书案后面,既不应声儿,也不叫起。 这弓着腰的姿势却甚是难受,只一会儿,胤禛就觉得全身都疼,又大声叫了声:“胤禛给太子请安!” 还是没有声音,胤礽仿佛当他不存在般,就是不理。 胤禛心下顿时一火,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自己起了身怒视着胤礽,就见胤礽早丢了书,正一手撑着下颚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胤禛脸一红,顿时暗骂自己这脾气,如此容易被激,这一想,又有些后怕,这点若是被人利用了,以后怕是还有的自己受的,当下便暗暗下定决心,从明日起,每日写一千个‘忍’字,非要把这脾气磨圆了不可。 “四弟这许久不来,我还以为你忘了毓庆宫的大门在哪儿了呢。”胤礽好整以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戏谑道。

正文 阴影

见胤礽这副模样,胤禛就知道,他并没生气,当下也就放松了许多,只讪讪道:“二哥……你这不是忙么……” 其实第二天胤礽被康熙叫去臭骂一顿的时候,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当时他可是气得脸青了好久,东西都不知道砸了多少!原想着等胤禛上门道歉,怎么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结果这个道歉他是等啊等,怎么也没等来……其实当天传来雅图被杀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冷静下来了,心下也明白这绝不是胤禛告的状,要说这个四弟,他还算得上了解,脾气虽是火爆着急,但从不喜欢背后捅人刀子,他若是看不过了,只会当场就说出来,断没有回去就上告皇阿玛的道理。况且他告了,这事儿他自己也脱不得干系,岂不是吃力不讨好?能告状这事儿,除了胤褆,不做第二人想。 但明白是明白,胤礽也清楚,若非胤禛撞破,胤褆就是知道这事儿也只会闷在肚子里,因此自己才如此有恃无恐,这倒好,被胤褆来了个一箭双雕。胤礽说到底,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心下憋闷,就想着要胤禛好好给自己道歉才肯原谅他。谁想胤禛竟是几个月不上门……他不着急,胤礽自己倒是急了,琢磨着胤禛莫不是被这事儿吓着了?便又巴巴的让人寻了胤禛喜欢的董其昌的字帖来,几次都想要让高连去请他过来,又拉不下这个脸。直等到今日,才算是等着他来了…… “我几时忙得抽不出一点时间来见你?”胤礽没好气道:“柳玉,给四爷上杯茶来。”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就见柳玉穿着一件宽大的纯白色交领汉服袍子,右侧的绳带松松系着,露出白色的里衣,宽大的子低垂下来,右边袍上是墨色的苍竹,更衬得他飘逸洒脱,面如冠玉。 胤禛看得目瞪口呆,他第一次看人能穿汉服穿得如此潇洒好看。柳玉低垂着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只默默把茶盏放在桌上,就低着头退了出去,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胤禛一眼。 “怎么?看傻了?”胤礽放下茶杯,嗤笑道。 胤禛回过神,想来这位名动京城的戏子怕也成了这毓庆宫为数众多的入幕之臣之一了。这一下,他立时又想起了那晚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雅图泛红的圆脸。顿时抽了抽嘴角,自顾找了个椅子坐下,低着头摩挲着手上的茶杯。 胤礽见他闷在椅子上,也不说话,起身从后面书架上抽出一本蓝皮线状书,扔在书桌上,撇撇嘴,道:“这是你上次说的董其昌的《画禅室随笔》真本,你可怎么感谢我?” 胤禛眼睛一亮,顿时扔下茶盏,蹦到书桌前,拿起那真本就不松手。胤禛本就喜爱书法,康熙喜欢董其昌的书法,这些儿子也就大多临摹董其昌的字,自那次在胤祉那见过那本《荣台集》,胤禛就一直念念不忘,在太子面前念叨了许久,不想他竟是找到了另一本真本,这下子,什么劝告,什么男风,全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一时间激动不已,拿着这本真本竟是转身就想回去再好好观摩。 胤礽本是抱手在一边看好戏,看他激动得眼睛瞪大发亮的样子就想笑,结果还没看够呢,这子拐了这书竟然就想跑,胤礽自是不可能就这么放他走了,伸手拎住他的后领把他拎了回来,佯怒道:“好哇,拿了就跑?的礼节都哪儿去了?” “谢二哥赏赐。”胤禛挣扎着快速说完,也不回头,又是划拉着就往前跑。 太子却是拽着他衣服的后领不松手,任胤禛怎么挣扎也没跑出去,只好停下来,回头傻傻一笑:“二哥,还有吩咐?” 太子挑眉一笑,松了手,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敢跑试试看?’。胤禛一脸不舍把真本心放在怀里,这才不甘不愿在椅子上又坐下了。 “还是这个样子,都给你了,就这么着急?”太子看他还是一脸不愿的样子,只好又提醒道:“你今儿是为什么来了?” 胤禛这才醒悟,自己是来给太子解释来的,这倒好,解释没解释,拿了东西就要走,也的确是有些不厚道了,可又一转念,太子这都不生气了,明显是知道不是自己,那还解释什么?可抬眼一看,胤礽还两眼发亮,很是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好期期艾艾半天,才说道:“那个……那事儿不是我说的……” “就这样?”胤礽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失望。 胤禛狠狠一瞪他:“不这样还怎么样?你都知道了还非要我说?”说到这,又皱起了眉头,不无担忧道:“到底是谁捅到皇阿玛那里去的?” 胤礽冷笑一声,脸上表霎时间阴寒下来,测测道:“还能是谁?他道我是好欺负的不成?敢给我捅刀子,也要付得起这个代价。” 胤禛松了口气,看来倒真不是胤禩,多半是自己多想了,不免又有些自嘲起来,胤禩不过六岁,自己这是怎么了?虽然心里一直这么告诉自己,但总也免不了有些不安,这下听太子的口气,倒是确定了是胤褆所为,胤禛这才放下了心。 胤礽看胤禛表竟是松了口气,心下疑惑,念头一转,便不动声色突然出声问道:“莫不是还有别人作怪?” “怎么可能!”胤禛条件反射般立刻大声答道,答完才有些心虚转移话题,问道:“那个……大哥是怎么知道这回事儿的?” 胤礽知他没说实话,却也不深究,这事儿已经过了,明珠也被他整倒了,他也不打算一直揪着不放,便又坐回椅子上,放松了身子懒懒靠着椅背,手上把玩着一个碧玺五福如意随意道:“还能怎么着?仗着自己比我大,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他当我不知道他在毓庆宫安插了多少人手呢?” “可是……”胤禛很想说,他那晚一路过去,并没见到外面有人,可想了想,又把话咽了回去,此事已经过了这么久,大阿哥跟胤礽的梁子也不是一次两次结下的,何必又把这些扯出来,把事弄复杂?顿了下,转话道:“索额图这次被斩了几个孙子,他……会不会心里怨恨?” 胤礽满不在乎嗤笑出声,把如意一把扔在桌案上:“他怨恨什么?这事儿他早就知道,也没见他说什么。” 胤禛这下是真傻了,万料不到,索额图竟是连这也知道?他这下到不知道索额图想做什么了,这样子纵容,是为胤礽好还是害了胤礽? 从毓庆宫出来,胤禛伸手按着胸口的《画禅室随笔》,满心愉悦。回了屋子,当下就让苏培盛磨了墨,翻开真本临摹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把真本收藏好。 从那股喜悦中醒过神儿来,胤禛并没停笔,反倒铺开另一张宣纸,提笔,认认真真写了个‘忍’字。 一个一个,白色的宣纸很快就被墨色铺满。胤禛手稳稳握着笔,面上一派平静淡然,脑里心思却转得飞快。太子白天的话,透露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太子身边有大哥的人,自然,大哥身边也不可能没有太子的人。那自己呢?自己身边这些人,春纤是佟贵妃的人,其他的呢?有没有大哥或者……太子的人?就算太子身边有大哥的人,这事儿他应该早就知道……那怎么会刚好趁着那晚自己撞破才去告发?而且那晚太子明明遣退了下人…… 越想越心凉,难道是自己身边也有大哥的人,这才被他知道?因此想要来个一石三鸟?既在康熙面前揭发了胤礽的荒唐事,又离间了太子跟自己的关系,还挑拨了太子跟索额图的关系…… 笔力一重,笔尖在纸上划下了长长一笔。胤禛长出口气,看来自己需要的还很多,忍啊,千万不能再这么莽撞了,若非太子跟自己关系实在不错,这次,自己怕是要被太子忌恨了? 六月,噶尔丹分兵两路,一路由其亲率,越土拉河,直趋克鲁伦,往劫车臣汗牧地;一路由丹津鄂木布率领,径赴额尔德尼昭,企图擒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为人质。哲布尊丹巴是藏传佛教首领之一,是蒙古人的精神领,也是康熙册封的喀尔喀蒙古宗教事务的掌管者。噶尔丹此刻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 七月,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夜遁,后率部至苏尼特部地方。康熙大怒,命内蒙古翁牛特、巴林、克西克腾、四子部落等,暂驻苏尼特一带防守;并允许喀尔喀蒙古部众暂留苏尼特等部牧地。 九月,在朝堂上一阵你争我夺后,最终,康熙仍是忍了下来,并未开战,只是派一等侍卫阿南达、喇嘛商南多尔济等携敕往噶尔丹,命其罢兵;命安亲王岳乐,简亲王雅布各率兵赴苏尼特部汛界驻防;调阿坝哈纳班第戴青、车陵戴青派兵防护哲布尊丹巴,并往瀚海戍防。当月十四日,得知噶尔丹兵已至呼伦贝尔地方,康熙帝命盛京驻兵,会合科尔沁部兵丁,于指定地区布防。 十一月,噶尔丹由呼伦贝尔撤走,清廷遂命科尔沁兵还部。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车臣汗乌默客等相继来归,清廷给予安置。 这次交锋,康熙做了让步,等于默认了噶尔丹蒙古大汗的位置。但京城却是笼罩在一片紧张气氛里,兵部,户部都是忙碌不已,战争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挥之不去。 胤褆如今已经成年,成为众多阿哥中第一个分府而居的皇子,康熙将西城区西直门内前半壁街上的原降郡王府赐给了他。他自开府建牙开始就在兵部领了差事,如今已经在兵部有了不的威望。 如果有谁期待这场战争,那么胤褆当属第一!自从明珠倒台,他就过得很不如意,满人是马上得的天下,战功是最重要的荣誉,有了战功,他才有资本,跟胤礽继续争下去。 胤禛却是没心再管这些,因为佟贵妃又病了。从生殊兰那次坏了身子,她在病榻上缠绵了半年才好起来,这几年本来身体已经渐渐好转,谁想十二月的时候天气转凉,不知怎么受了寒气,风寒入体,竟是又病得起不来了。 胤禛担心她身体,去永和宫的时候便少了些,胤祯出生的时候,甚至百日他都只去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下了后,他便整日里往太医院跑,去请教那些老太医,也自己翻翻这方面的医术,每日里研究佟贵妃的方子,甚至还亲手给她熬药。 就算这样,佟贵妃依旧没能好起来,整日里恹恹地躺在床上,人也越来越瘦,脸上也没了光彩,到翻了年天气转热的时候,一个珠光玉润的人儿竟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额娘。” 这日,胤禛下了,直奔承乾宫而来,看到佟贵妃竟是半起身,靠着背后的靠枕半坐起来,赶紧上前帮她调整了下姿势,这才动了动僵硬的唇角,笑了笑道:“额娘今日气色却是好了很多,天气转暖了,这病快好了罢。” 佟贵妃吃力地抬起右手,那手却不复以往的白皙纤细,反倒是骨节突出,犹如柴棒,许是看到自己这不堪的模样,佟贵妃眼神黯淡了下,手往被子里缩了缩,却终是抬起轻轻贴着胤禛的脸,声音幽幽,仿若蚊呐:“禛儿,这才半年多,你怎么就……不会笑了呢……” 胤禛一顿,想要扯个笑出来,肌肉却僵硬了般,怎么也笑不出来,他每日每夜查看医书,越看就越是绝望,他已经知道,佟贵妃是,命不久矣……可是他不甘心,他想要找个方子,能救回这个还在芳华年纪的生命,可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绝望一日一日蔓延他的心。 每次来承乾宫,他却是不能让自己露出担心的表,他想要强迫自己笑,可是笑不出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便让自己面无表,这样就什么也不能露出来了…… “额娘还记得,你刚……刚被抱来承乾宫的时候……看到我啊,就……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佟贵妃看着明红色的帐子顶端,眼神空茫而遥远,似乎回到了康熙十七年那个晚上,那个婴儿被抱在嬷嬷怀里,朝着她露出最纯真无邪地笑。 胤禛眼圈一红,鼻子堵得厉害,赶紧伸手抓住佟贵妃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心地掖好了被角,才哑着声音道:“额娘,那是儿子一睁眼,就看到额娘这么漂亮,高兴的。” “呵……”佟贵妃笑了声,这笑声却是有气无力,轻若不闻,笑完后似乎用尽了力气,她微微喘息起来,断断续续道:“你……你刚能……吃饭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甜食……总要,总要……吃得胃疼……才肯停……” “额娘……”胤禛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强忍着平下心绪,伸手轻轻帮佟贵妃顺气,劝道:“额娘累了?先休息会儿……儿子明日再来陪您说话儿。” 佟贵妃却是没听到般,自顾自继续道:“后来啊……后来,你两岁的时候……终于是牙疼了,牙齿都被虫子咬坏了……大哭一场后,你就……再也不肯吃甜食了……” 胤禛紧紧掐着柳木的床沿,这样他才能平静下来,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声音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颤抖:“额娘……额娘,儿子今儿又看了个新药方,已经让人熬了药,额娘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佟贵妃微微转头,看着胤禛有些扭曲的脸,突然绽放了一个笑容,这个笑容,让她已经形容枯槁的脸,似乎焕发了新的光辉般,美丽得耀眼。

正文 伤逝

“你这傻孩子……见天儿给我换着药喝,额娘都快成药罐子了……这口里也苦得很,没别的味儿了。”佟贵妃虽是抱怨,语气却含着说不出的欣慰欢喜,听得胤禛又是一阵心酸,床沿都被他抓出些木屑来。 “额娘,我让人给你弄些红枣来,酸酸甜甜的,就不苦了……” “额娘想要吃桑葚了……的……圆圆的……” 佟贵妃平日里,最喜爱桑葚,每年桑葚成熟的季节,康熙总会让人特地送了一大筐来承乾宫,只桑葚性属寒凉,自她病后,却是再没吃过。 没等胤禛回答,她却是又笑着摆了摆手:“算了……你皇阿玛不许我吃……禛儿,我今日觉着精神头好了许多,你带着我,出去看看……” 胤禛本想反对,可看着那对多日来第一次有了光彩的美眸却怎么也说不出反对的话,只得点点头,秋纹跟冬雪已经张罗着要给她换衣服,佟贵妃却使劲挥开了秋纹捧过来的宽松的便服,狠狠喘息几下,才道:“给我拿那件……大红彩绣独枝花蝶的旗服……” 秋纹一愣,心道:“娘娘可是说的刚进宫时候穿的那件儿?可是……已经很久没穿过了……” “让你……咳咳,让你拿就拿来……”佟贵妃似乎有些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咳嗽起来,冬雪跟胤禛两人都赶紧给她轻轻拍背顺气,秋纹也不敢怠慢,匆忙转身去翻找。 一会儿,她便双手捧着一套长款的大红旗装进来,佟贵妃眼里顿时露出喜色,几人伺候着她更了衣,这衣服此刻她穿在身上,却是宽松了许多,都撑不起来了。秋纹在后面偷偷抹了一回眼泪,便拿了牛角梳子给佟贵妃梳了个燕尾,又戴上了旗头,斜斜在鬓边插了两根金钿子。 “给我上点儿胭脂……”佟贵妃看着大红旗头,旗袍映衬下,自己越发显得晦暗的脸色,暗暗叹口气,自己如今这样子,怕是出门都要吓着人了? 冬雪从一边拿了胭脂膏子,心在她腮边涂抹了一层,强笑道:“娘娘您看……您今儿脸色多好,跟年轻了几岁似的……” 佟贵妃知道她是说着好话儿逗自己开心,便也应景地笑笑,几人搀扶着她慢慢往外走。胤禛笑了笑,道:“额娘,儿子今儿过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那园子里头,月季、木香、紫藤、芍药都开了个遍儿,不如去那里看看?” 佟贵妃眼神亮了一下,却最终是摇了摇头,笑道:“我如今……这样儿,还……出去吓人做……什么?在承乾宫后面……逛逛就成了。” 秋纹搀着她,赔着笑:“娘娘说的是,娘娘前些年种的四季海棠,这月初就开了花,我带着娘娘去看看如何?” 佟贵妃点了头,一行人就慢慢向着后边花圃去了。 四季海棠此时开得正盛,红的,白的,粉的,簇成一团,成伞状,煞是喜人。 佟贵妃伸手轻抚了下菱状的花瓣,对着胤禛招了招手。胤禛会意上前去,接了秋纹的手扶住佟贵妃,佟贵妃这才道:“你们……都下去,我们娘俩个,在这里说会子话。” 伺候着的下人们都远远退了开去,却不敢当真离去,只在看不见的地儿候着,以防万一。 “额娘。”胤禛心扶住她,又道:“现在风大,站一会儿还是回屋子里去……” “禛儿……”佟贵妃伸出手轻轻拍拍胤禛的手背,声音放低,胤禛特意凑近了些,才听到她柔声道:“记住额娘曾经跟你说过的话,这承乾宫的人,额娘若是去了……” “额娘!”胤禛心中一紧,心仿佛被揪着一般,赶紧打断道:“您很快就会好了……别说这些丧气话……” “额娘的事儿自己知道,你听我说完……”佟贵妃安慰地笑笑:“这承乾宫的人,必会被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唯有……唯有额娘这些年暗地里收的一些人,昨日我已经都交给了春纤,好歹也让你不至于在这宫里,瞎了眼,聋了耳。春纤是个可信的,等你开了府,就把她收了房罢……” “额娘……” 佟贵妃这般絮絮叨叨,竟是已经在开始交代后事,胤禛终是没忍住,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佟贵妃的手背上。 她伸出手,帮着胤禛轻轻拭去泪水,声音越发柔和了:“我的禛儿长大了……越来越俊俏了。可惜,额娘看不到你大婚的样子了。” 胤禛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佟贵妃轻抚着他的发辫,低声道:“额娘知道,你与太子甚是亲厚,只是他毕竟还只是太子,你待他,侍半君之礼便是,却也不要过分接近,须知,伴君如伴虎,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有了那个机会……我已知会了家里,佟家,自是会帮你……” 胤禛先是全身一僵,接着便是心下苦笑,佟贵妃这样子安排,是把自己以后的路都给自己安排好了么?只是……自己毕竟不是他的亲子,若是他亲子,佟家自是会不遗余力帮助。可自己亲额娘尚在,虽她待自己甚于亲生母亲,但自己跟佟家却是没有半分关系……他们又怎么可能会倾力相帮?自己都想到了,额娘又怎会想不到这点?她这是……自我安慰么? 胤禛却仍是点了点头,此刻,他除了点头,又还能做什么? 这一次过后,佟贵妃就陷入了弥留。每日里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药也渐渐吃不下去,基本是吃了就吐了出来。 到后来,就是只靠着一口人参吊着性命。 康熙也知道她命不久矣,七月初九,竟是下了旨意,发了册封皇后的册。接着,皇后的朝冠,朝珠,朝服一一被送了来,却只能被供奉在正殿。 而拥有它们的那个最尊贵的女人却是再也不能穿着它们,哪怕看一眼也是奢侈…… 这些日子,胤禛都是下了就去了承乾宫,一直待到内宫关门才出来,自己也是瘦了好大一圈,他本来就是十二岁刚刚抽条的年纪,个子从年初就开始疯长,这一下,整个人竟是看起来身形颇为高挑清瘦,骨节分明,倒是像个弱书生般了。 册封了皇后的第二日,胤禛还在上书房练字,苏培盛就冲了进来,哭道:“爷!爷……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 胤禛心中顿时大恸!全身肌肉都瞬间僵硬了般,手中的毛笔一个颤抖掉了下去,在宣纸上留下一个豆大的墨点,将一篇已经写了一大半的《资治通鉴》污了去。 “四哥……四哥……” 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在他一团浆糊的大脑里,破开层层障碍,传递到了中心。是谁……是谁在叫我?我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心好痛…… “四哥!” “四弟!” 上书房乱成一团,一群人都着了慌,跟他最近的胤祉按着他的肩膀使劲摇晃,想要使他清醒过来。几人大声在胤禛耳边唤他,好几十声过后,胤禛才像回了神儿般眨了下眼,眼里却仍是空蒙蒙的没有丝毫焦距,他伸出手,挥舞着拨开了眼前的人群,也不吭声,起身踢开椅子,朗朗跄跄就向着门口奔去。 几个兄弟见他这如同失心疯般的模样,都是吓得不轻,胤祉从后边扯住了他牢牢抱住,胤禩,胤佑也紧紧在两旁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就这样冲出去。 胤祉急急道:“四弟,你冷静些!” 胤禩也在他耳边大声喝道:“四哥!节哀顺变!” 胤禛只如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般,拼了命要往外冲,力气还大得惊人,几个人都几乎拉不住他。 这一片慌乱中,太子突然从侧殿走了出来,他也不说话,只沉着脸上来拉开胤祉,跟着就是一个手刀劈在胤禛的后颈上。 胤禛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已是晕了过去,太子在后边接住他,道:“苏培盛!扶你主子回去休息!” 苏培盛这才从他手里接过胤禛,又上来了几个苏拉太监,搀扶着他回南三所去了。 一屋子人松了口气,先生也赶紧宣布了休,几人都回自己房间换衣服,接着去承乾宫为佟佳氏守孝。 等胤禛幽幽转醒过来时,已经是酉时末,天已经擦黑,屋子里也没有点灯。胤禛手肘撑着床沿坐起身,后颈还是一阵一阵地疼,头也晕乎乎的,好半晌他才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也顾不得眼前一片漆黑,只揭了被子就要下床。 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苏培盛听到动静就赶紧进屋,见胤禛已经醒了,便唤了人点灯,然后才道:“爷……您这是要去承乾宫么?只守孝的时辰已经过了……” 胤禛也不理他,自己寻了衣服来穿,苏培盛见劝不住,只得伺候了他穿衣梳洗,这才打着灯笼带着他疾奔承乾宫而去。 此刻,承乾门大开,整个宫里亮如白昼。胤禛失魂落魄般走进去,佟贵妃却是已经入了棺梓,停在大殿中央,从大门到后院,白纱漫天,纸钱纷飞,这座宫殿,也如同为它逝去的主人悲伤般,一瞬间暮霭沉沉,带着浓重悲伤的气息。 胤禛站在门口,此刻大殿里只有一个人逆着烛光站在棺木前。侧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 “胤禛,你来了……” “皇阿玛……”胤禛一步跨进屋内,跟着就双膝跪地,哽咽道:“请……请皇阿玛准我在此守灵三日……” 康熙直直看着棺盖,似乎能透过厚重的木头看清里面佳人的容颜,许久,轻轻一叹,道:“你也是个至孝之人,能有你送送她,她想必也是……开心的……” 说完,康熙伸手轻轻在棺木上拂过。接着一不发,转身离开了大殿,胤禛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他挺得笔直的后背以及丝毫不乱的步伐。

正文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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