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劫》第2/45页


作者有话要说:
汗- -没什么人看,莫非是我写得太难看?  昏黄的烛光从各个角落的烛台上投射下来,将大殿里纯白的颜色染上了一层黯黄,安静的空间里空气仿佛要凝滞,只有蜡烛燃烧轻微的“噼啪”声回荡。 胤禛跪在棺木前,背部僵硬的挺得笔直,怎么也不肯弯下去,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在这里跪了三个时辰。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回忆,回忆从来到这里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突然发现,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前世做过些什么,反倒是这十几年的事慢慢清晰,在承乾宫渡过的五年时光,佟佳氏无微不至的关心,无忧无虑的日子,还有……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离开的殊兰…… 一张张面孔在眼前走马灯似的变换,最后定格在佟贵妃一身大红旗装,温柔慈爱的模样上,胤禛觉得自己似乎要在这回忆里被溺毙了…… 紧握在身侧的手背上突然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胤禛一愣,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偏头,却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穿着一身绿色五蝠捧寿雕花漳袍子,白色江涯立水马褂,头上还戴着黑色圆帽,眼睛极大,黑色的眼珠如同琉璃般流光溢彩,让人一见就似被吸了进去。 胤禛扯扯嘴角,肌肉却僵硬了般动不了,只好面无表道:“十三弟,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的教习嬷嬷呢?” 此刻已经是丑时了,宫里规矩此时是不许随意走动的。 胤祥抬起头,那双亮如星辰般的眸子盯着胤禛,有些刺眼,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个有些得意的灿烂笑容,眨眨眼睛道:“我把她们都甩掉了,保管找不着我。” 胤禛皱了皱眉,如此晚了,一个阿哥在后宫里头到处乱跑,这成何体统?当下便冷声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在屋里好好呆着,跑这来做什么。” 胤祥却全不管胤禛的冷脸,却是好奇地左看右看,接着就绕着胤禛转起圈儿来。直把胤禛转得头晕眼花,这才伸了手扯住他,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转得人眼都花了。” 胤祥就地坐下,手撑着脑袋,又是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胤禛。胤禛被他看得实在受不了,只得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怎么不睡?不困么?” 胤祥又是在大堂里看了一圈儿,这才出声:“四哥,皇阿玛不开心,额娘又不告诉我为什么,我看到皇阿玛在这门口一个人站着不肯走,才想来看看。” 胤禛跪着的身子一颤,几乎就要坚持不住弯下腰去,但他咬了咬牙,很快又挺得笔直,却是说不出话来。 许是很久不见胤禛回答,胤祥转了转眼珠,起身走到胤禛面前,此刻胤禛跪着,视线刚好能跟他平齐,就见那双大眼睛直直盯着他,孩子特有的童音甜甜的软软的。 “四哥,是不是皇额娘死了皇阿玛才不高兴?四哥你也不高兴……” 他像个孩子……这是胤禛在这个宫里看到的第一个符合年龄特点的孩子,他依稀记得,三岁的胤禩已经懂得用沉默来保护自己,记得三岁的自己已经知道在佟贵妃面前只露出最灿烂的笑脸,然而面前这个孩子,他只是个三岁的孩子,他会好奇自己的皇阿玛为什么不开心,会担心……难怪,难怪从去年开始,皇阿玛就特别喜欢他。连自己也忍不住,喜欢这个弟弟。 “四哥没有不开心,四哥只是想要……想要最后再跟额娘呆在一起一会儿。”胤禛犹豫了下,终是伸出手,轻轻抚摸胤祥的发根,就像额娘总是对自己的那样…… 胤祥安静下来,这似乎是上天赋予他的能力,他总是能,直觉地感受出气氛的改变,然后做出最合适的举动。 此刻,他只是静静站在胤禛面前,一不发,任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在自己发脚处拂过。 烛光下,侧影朦胧。 “四哥!”胤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下头去手忙脚乱去解腰间的荷包。胤禛静静看着他,也不帮忙。荷包却像是跟他作对似的,怎么也解不下来,胤祥一急,手上一个用力倒是把绦子拽断了,一个好好地荷包却是就这样废了。 胤祥也不在意,打开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已经被压得有点变形的绿豆糕,伸手递道胤禛面前。 “四哥,你还没吃东西?这是我从皇阿玛书房拿的绿豆糕。给你吃。” 胤禛一愣,没有伸手去接,反问道:“你怎么还去皇阿玛书房拿吃的?” 胤祥一手掰开胤禛紧握的右手,把绿豆糕塞到他手里,满不在乎道:“皇阿玛书房的绿豆糕比长春宫里的好吃……” 胤禛心下有些好笑,这十三弟还真是,这等去书房偷吃食的事儿,怕也只他做得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内务府慢待了他呢。 “好吃也不能去偷啊,当心皇阿玛知道了不打你板子。” 十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上回溜进去就被皇阿玛抓住了,他还赏了我一大盘绿豆糕呢。” 胤禛看着他顾盼飞扬的脸,一瞬间有些失神,这样骄傲的胤祥,让他想起了,还在承乾宫时的自己。 “苏培盛。” 胤禛突然起身叫道,等一开口,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异常的沙哑。 “爷。”胤禛一直在里头跪着,苏培盛也不敢下去休息,便在门口候着,刚打了个墩儿,就听见胤禛唤他,一个激灵醒了神,赶忙进去了。 “你去一趟长春宫,告诉她们十三阿哥在这里,让她们来接人。”咳嗽了两声,咽喉却仍是干燥得发疼,胤禛皱皱眉,勉强出声道。 “喳”苏培盛倒退着出了门,又狠狠给了自己个耳刮子,这才清醒了些,摸着长春宫的方向慢慢去了。 胤禛又在原位置重新跪下,伸手拍了拍胤祥的头,便闭了眼不再说话。 胤祥也安静的在一边蹲着,两手撑着头,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胤禛。 直到有两柱香功夫,才又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胤禛只以为是胤祥的嬷嬷,便没回头,睁眼一看面前蹲着的胤祥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几乎要栽在地上。便伸了手扶住了他,低声道:“快些扶你们主子回去,这天儿就这么蹲地上,心中了暑气。” 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来帮忙扶住了胤祥,胤禛一愣,就听到胤禩温和的声音道:“四哥既是知道这天儿容易中了暑气,怎么自己反倒是不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你……”胤禛刚想问他这么晚怎么进来的,胤禩已经了然一笑,打断道:“我是从侧门溜进来的,四哥你今天的样子,大家都很担心。 说不感动是假的,胤禛觉得心涨得满满的,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只是声音却是更加沙哑,带着些哽咽的味道。 “你这样子来,若是被抓到……又得受罚了。” 胤禩弯着眼睛冲他笑笑,接着走到他身边,撩袍子也跪下了。 胤禛转过头,凝视着他的侧脸,可以看见他长长的卷曲的睫毛在脸庞上投下的阴影,然后,他突然伸出一直攥着的右手,那里,还躺着一个有些变形的绿豆糕,是十三刚刚塞给他的。 胤禩也转过脸,眼里有些好奇,有些疑惑。 胤禛伸手将绿豆糕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胤禩,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于是,在这个七月的静谧的夜里,在白纱漫天的承乾宫,两个少年,就着窗外打更的声音,分吃一块放了许久的绿豆糕,在他们身后的地板上,被烛光投射出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长春宫来人接走了胤祥,胤禩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胤禛也没有赶他,他其实,真的很想有个人陪陪他…… “四哥,你这些日子心思都在这儿,不知道上书房现在可热闹了……自从九弟,十弟进了上书房,顾师傅愁得头发都白了……” “四哥,上回我帮着十弟写了作业,让他抄一遍再交上去,结果那个傻子,连我的名字也照着抄了上去,气得师傅吹胡子瞪眼,罚他去外面墙角思过……” “四哥你知道么?九弟十弟好得就跟一个人儿似的,真是让人羡慕,每次十弟被罚,九弟都要陪着他……” “四哥,前儿他两又被罚,五哥担心九弟,便出去看他们,结果啊,他两正蹲在墙角斗蛐蛐斗得开心呢……” “四哥……” 这个夜晚,伴随着四处飘飞的白色帐幔,伴随着耳边胤禩特意压低了的温和声音,胤禛这半年来,首次脑中没有了芬芜杂乱的回忆,没有了即将独自面临未来的恐慌。他开始告诉自己,要好好走下去,一个人,在这个复杂的宫殿里。 “四哥,一切都会好的。” 胤禩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正文 妍汐

三日守灵完毕后,胤禛虽是又向康熙跪请给佟佳氏守孝三年,却被康熙驳回了,原来佟佳氏死前却是一直挂念着胤禛,求着康熙过两年给胤禛指个好婚事,说是自己看不到胤禛大婚,是为娘最大的遗憾,康熙应了后也就把这事儿提上了日程,等十月佟佳氏安葬在遵化东陵后就开始在八旗里挑人选。为此他还特地去了慈宁宫问太后的意见。太后便说不求身份高贵,只挑个温柔贤淑的,佟佳氏去了也好有人能照顾着胤禛。 康熙深以为然,当晚便点了步军统领费扬古的女儿乌喇那拉氏为胤禛的嫡福晋,因孝期的关系,准他三年后完婚。 恩旨是直接下到永和宫的,佟皇后死后,胤禛便回归到德妃名下,每日里准时要到永和宫请安,只他总还是喜欢先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承乾宫走一圈,这样才能安下心来。 旨意到的时候,胤禛正襟危坐在下位坐了,正陪着德妃叙话。接了旨一抬头,便见着德妃脸色不好,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谢了恩,便让苏培盛拿了圣旨,一时间,母子两个都沉默下来,半盏茶功夫,德妃才又回复端庄神色,曼声道:“皇后娘娘倒是贤良淑德,竟是早早就备好了你的婚事,选的人也是百里挑一的,前儿我看的那个,倒是差得远了。” 这话说得虽然淡淡,胤禛却是听出了一丝不满。一时间有些讪讪,答不出话来,便只冷着一张脸,低头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玩儿。 德妃心里的确很不痛快,对这个抢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她本就心里不喜,想起胤禛时候看到自己眼中的疏离,心中就痛得厉害,当娘的有哪个不爱自己儿子?可这个大儿子跟自己关系却跟陌生人一般疏远,如今那个女人死了,好不容易可以亲近些,可就是这样,她死了也还要跟自己抢! 要知道,皇子大婚的确是一件大事,这其中牵扯甚多,包括妻族势力也会对以后的前途有很大影响,佟佳氏刚死,德妃就已经开始在为这事儿忙活,一面想要给胤禛选个能帮得上他的外族,一面也想要他跟自己娘家亲近些,可谁想自己这儿还没忙出个头绪来,旨意居然都下来了!这儿子仿佛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般,百日,满月,周岁……这些个日子自己都不在身边已是难过,现在,连大婚自己竟是都不必过问了,还算是什么额娘? 德妃指上的指甲套深深陷进了掌心,指节也有些发青,只面上却仍是庄重祥和,看不出一点异样,见胤禛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发苦,又是好半晌才道:“过些日子,我把那丫头招进宫来,也看看这未来媳妇合意不合意,顺带跟她说说皇家规矩,也让她知道些你的喜好,以后才好照顾着你。” 胤禛抬头,眼中感激之色一闪而过,也是一脸冷然,只淡淡道:“谢额娘挂念,额娘做主就是。” 德妃点点头,又想了想,才道:“如今你也满了十二了,虽说大婚还要等几年,但身边也不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儿……” 德妃刚说到这儿,胤禛心下一惊,知道这是德妃要给自己身边放人了,立马起身,行了礼,赶紧道:“额娘……这……前些日子,儿子已经答应了皇额娘,要纳了春纤……” 这话刚一出口,胤禛就直觉永和宫的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德妃坐在上位,冷冷看着他,眼神似乎要把他看穿!胤禛低着头,不敢抬起,暗地里也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反驳得有些莽撞了。如此,岂不是直接驳了这额娘的面子? “额娘,额娘……”一个可爱的声音从门外头传来,接着就是一连串嬷嬷的急叫声:“十四阿哥,您慢着点啊……” 德妃的面色一瞬间柔和下来,屋子里也开始回温。就见一个圆圆的身影从门口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边跑边奶声奶气地叫着‘额娘’。 德妃在主位上朝十四招手,脸上带着笑意,埋怨道:“你们是怎么看主子的?看他,跑得一身的汗,也不怕着了凉……” 胤禛此刻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身子僵了僵,见德妃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也就起了身,立在一边当背景不说话了。 十四却不打算放过他,这孩虽还,却是聪明的紧,一进门就见着了胤禛,却只当没看见,扑到德妃怀里撒了会儿娇,才起身来到胤禛旁边,上看看下看看,似是在审视胤禛。 直看了好几圈,十四才吊着眉梢正视他,那眼神,虽然十四此时还不到他腰高,却如同居高临下般,一字一句道:“他是谁?额娘,我不认识他。” 胤禛倏地握紧双拳,咬了咬牙,又放松开来,低头看着十四,看了一会儿才放柔了声音,同时伸出手去拍他的头。 “我是你四哥……” 十四反应却快,只一侧身,就闪过了胤禛伸出来的手,眨了眨眼,奶声奶气道:“四哥吉祥。四哥怎么到永和宫来了?” 胤禛伸出的手就那么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许是看出气氛怪异,德妃终是开了口,笑道:“祯儿,可不许这么跟你四哥说话。”她虽说的是责怪的话,语气里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胤禛神不变,似乎毫不在意般收回手,点点头道:“额娘多虑了,兄弟之间,原不用这么多规矩。” 十四转身又跑到了德妃身边,只他转身的一刹那,胤禛分明看见,他眼角带着的不屑。心中暗暗苦笑,看来自己跟永和宫八字犯冲啊?这没见过几面的弟弟怎么对自己也如此敌意? “老四啊,既然皇后娘娘已经给你安排了,额娘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春纤既然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也不可再做以前那些事儿了,我就把我身边的大丫头给你个,也好帮你管着些事……”德妃把十四抱在怀里,慢慢说道,这次不等胤禛拒绝,她就接着吩咐道:“去,把妍汐叫来……” 胤禛心下苦笑,却也知这次是无论如何也得应承了。上两次自己驳了德妃的面子,若是这次还敢拒绝,怕是一顶不孝的帽子就要当头砸下来了。 “既然是额娘身边的人,那自是好的,额娘做主就是。”胤禛低眉顺眼答道。 德妃脸上这才有了些喜意,满意‘恩’了声。 一会儿,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姑娘就被带了进来,她穿着一身书蓝团花漳绒褂,绿色皮球花绸蝴蝶纹裙子,瓜子脸,样貌出众。 “给德妃娘娘请安,给四阿哥,十四阿哥请安……”她微微福身,抬起头时,竟是偷偷瞧了胤禛一眼。 “这丫头是李烨的女儿,前些日子李烨外放了知府,我就接了她进宫来给我做个伴,看她也是个懂礼的,今儿就给了你。”德妃说完又看着妍汐点点头嘱咐道:“从今儿起,四阿哥就是你的主子,要好好伺候主子,可懂了?” 妍汐又福了福身,低声答道:“奴婢懂了。” “好了,就这样罢,今日我也乏了……” 胤禛立刻会意起身跪安:“那额娘早些休息,儿子就先走了。” 从永和宫出来胤禛才发现,里衣竟是已经全湿透了。来一次永和宫请安竟是跟打仗似的,从头紧张到尾,没半刻消停…… 这日子还没开始过,自己竟就已经厌了。 “爷,你回来了。”春纤早已经吩咐准备好了热水,点心,还泡了胤禛最喜欢的碧螺春。 春纤也算是跟胤禛时间最长的人了,比苏培盛还要长久许多,一直负责胤禛的饮食起居,衣服,荷包,香囊甚至是绦子,发带,胤禛全身上下每一样东西都过过她的手。如今,德妃的意思,却是要让妍汐来代替春纤,胤禛虽不愿,却也不能阻止,但此刻,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跟春纤说才好,只好给身后的苏培盛使了个眼色,便低着头端起茶杯认真喝茶,仿佛手中的茶很值得研究似的。 主子可以推脱,做奴才的却不能,苏培盛跟着胤禛这么多年,跟春纤的感也是极好,两人都是胤禛极为亲近的人,此刻看到这样,苏培盛心里也难过,看他们这样,春纤已是感觉不对,便盯着苏培盛道:“你说,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什么事瞒着我?” “这……”苏培盛看了看胤禛,胤禛仍是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苏培盛暗叹口气,接道:“姑姑,刚主子去了永和宫……德妃娘娘看主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就赏了个妍汐姑姑过来。” 春纤脸色一白,手抓着胸口的衣服后退了一步,咬着唇角,眼泪已是落了下来。胤禛看她哭,也着了急,赶紧起身,解释道:“额娘只让她来伺候我,没有要赶你走……” “爷……”春纤说着就跪下了,哭得脸上妆都花了:“春纤伺候了爷这么多年,从不敢忘了娘娘的嘱托,只望能一辈子跟着爷,看着爷好好儿的,如今……如今她要来照顾爷,那奴婢……奴婢又能去哪儿?只怕也没脸去见娘娘……” 佟佳氏临死前,交待胤禛的是,让胤禛纳了春纤进房,一是给了春纤一个名分,这样春纤成了胤禛的人,自是不会有什么异心;再来也算是给春纤以后找了个归宿,不必等二十五再打发出宫……计划自是好的,只胤禛是从没有这个心思,春纤对胤禛来说更像是大姐姐,一直照顾他。怎么也对她生不出半点其他的意思。但他已经答应过佟佳氏,此刻,看春纤这样,便挑明了道:“春纤,额娘曾嘱咐我收了你进房,你……你可愿意?” 这话说出口,胤禛心里既松了一块石头又填上了另一块。 春纤拿了帕子拭泪,跟着就磕了头。胤禛叹口气,怎么都觉得,这事儿到最后,最吃亏的是自己啊…… 当晚胤禛沐浴后,回房就见春纤站在房内,低垂着头,手紧紧绞着衣角。胤禛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做什么,当下也红了脸。 胤禛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也不知是因为这个身体年纪还太,还是因为跟春纤实在亲近得跟亲人一样,产生不出异样,总之,他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跟她真的圆房。 最后也只好叹口气,低声道:“春纤,你还是下去罢。” 这话说完,就见春纤身子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下,然后动作无比僵硬地给胤禛福了身,转身退了出去。胤禛长出口气,倒在床上,心中烦乱无比。 康熙二十九年,噶尔丹为了尽快吞并喀尔喀蒙古,向参加中俄边界谈判的俄国首席代表戈洛表示:愿将雅克萨“让给”俄国,请求俄国派军与他“并肩作战”,矛头直指清中央政府。康熙早已看出噶尔丹“势力强横,妄自志大”,“断不免窥视中原”。是年初,噶尔丹肆意掠夺喀尔喀,致使土谢图汗、车臣汗、泽卜尊丹巴胡图克图纷纷告急,并以乏食请赈。康熙命按人口发粮救济。五月,噶尔丹率兵三万,分为四营,渡乌尔伞河,拟袭昆都伦博硕克图等部,声请兵俄图,并犯喀尔喀。康熙严谴其杀戮益甚、拆□女行为,命对喀尔喀“罢兵息战”。同时,接连调兵遣将,早布预防。六月,噶尔丹于乌尔伞大败清军,进入了距京师仅九百里的乌珠穆沁。这场战败让康熙意识到,如不彻底将噶尔丹击败,后患无穷。二十二日,康熙大集武官员,决定下诏亲征。二十九日,命康亲王杰书、恪慎郡王岳希率部屯归化城。七月初二日,康熙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长子胤褆副之,出古北口;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札副之,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都统苏努、喇克达、彭春、阿席坦、诺迈,护军统领苗齐纳、杨岱,前锋统领班达尔沙、迈图俱参赞军务。 太子胤礽留下来监国。 康熙一离开,一直忙碌运转的紫禁城也顿时松弛下来,一众皇子们也可以时不时逃个课出去玩,其中以九阿哥胤禟和十阿哥胤俄两人为首,这两人几乎没一天安安分分呆在上书房坐到散,甚至还隔三岔五就偷偷溜出宫逛一圈,把个上书房闹得人仰马翻。 宫里也没人敢管他们,太子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温僖贵妃跟宜妃更是把他们宠上了天。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声势浩大,酝酿已久的亲征,却是以无疾而终而告结束!

正文 佟府

十四日康熙启程亲征,没几日胤禛就有些坐不住了,这一日顾八代并未来讲,本是安排了自修,还没到午时,胤禟胤俄两人就跑了个没影儿,胤禩也被他们两拖了出去。说来也奇怪,胤禟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连太子也不放在眼里,却偏偏对胤禩服气得很,胤俄向来跟在胤禟后边儿,三人如今好成一团儿,走哪儿都在一起。康熙还没离开时,胤禛就已做好了打算,要去佟府走一趟,虽说他并没真有要佟府做靠山的想法,却也想要跟佟府关系亲近,毕竟还有佟佳氏的关系在里头,如今佟佳氏去了,论论理他也该去一趟。 如今康熙不在,宫里是太子做主,这对胤禛来说反倒简单许多,跟太子打个招呼便可以自由出去了。 将最后一笔写完,胤禛出了口气,放下笔,起身打算离开。 “怎么?你也要出去?”胤祉在一边儿突然开口道。 “三哥,我打算出宫一趟。” “你们这些个子,心皇阿玛回来检查功课……” “我今儿功课已经提前做好了,要是师傅突然来了三哥记得帮我请个假。”胤禛把桌子上的书本叠放整齐,起身从墙边儿溜了出去。 刚走出上书房大门,就见春纤在墙角边探出个头来,神急躁地左右张望着,一见胤禛,顿时眼睛一亮,自那晚过后,胤禛便有些有意躲着她,以避免尴尬,这段时间两人也没见过,此刻春纤特地跑来见他,必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胤禛缓了步子,慢慢走过去,低声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春纤点点头,张了张嘴却是欲又止,反倒脸上先浮上了一点嫣红。胤禛皱了眉,眼神冷了下来。 春纤似是被胤禛吓了一下,赶紧声道“爷……这事儿……” 胤禛看她神,会意走近了些,春纤这才凑到胤禛耳边声道:“刚毓庆宫那边的福子传来消息说,索额图派了人从前边儿秘密传了消息回来。走的是下人厨子用的侧门,是高连亲自引进去的。” 胤禛眉头皱得更深,沉思了会儿,才问道:“这消息你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福子可可靠?” “回爷的话,消息是今儿一早辰时左右收到的,福子在毓庆宫外院伺候,爷放心,娘娘交下来的人,都是可靠的。” 胤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此刻空了好些个座位的上书房,道:“你先回去罢,这几日不要随便出来,再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爷知道。” “是,春纤知道了……”春纤点点头,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等等……”胤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叫住了她,又交待道:“这事儿万不可叫妍汐知道。” “爷放心,奴婢省得。”春纤诺了,这才顺着来路返回。 胤禛想了想,还是没有改变行程,向着毓庆宫而去。算了算行程,大军此刻应该还没到前线,此时此刻,索额图却派人秘密来向胤礽汇报,必是大事……只不知有没有正式书?这样想着,胤禛又想到今日胤禟几人也是走得颇早,这宫里头没什么秘密,他们也知道了? “二哥。” 在正殿里等了少许,就见胤礽一身便服走了出来,眼角眉梢却是带着压抑不住的复杂感,有担忧,还有浓浓的隐约的喜意…… 胤禛一愣,眼里带着丝笑意,道:“二哥可是有什么喜事儿?说来弟弟也听听。” 胤礽顿了下,脸上表也有些僵硬,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摸摸了脸颊,回复了惯常的表,笑道:“我能有什么喜事儿?左不过是刚刚我宫里一个妾来通报说有了喜脉,这才高兴了下。” 胤禛见他不由衷,也不好再问,只内心惊疑不定,到底是什么事儿让这个二哥又喜又忧?面上却仍是平淡无波,只拱了拱手:“那可要恭喜二哥了。” 胤礽摆了摆手,满不在意在正位上坐下,道:“这有什么可恭喜的?你嫂子今儿还为这事儿跟我闹了一场。” 胤禛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这二哥今日却是绝不寻常,怎么跟自己说起这等内宅琐事了?是什么事能让他心绪如此失衡?竟是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见胤禛半天不答话,胤礽这才醒得自己是说错了话,也暗恼自己压不住心中澎湃的绪,便赶紧转了话题问道:“四弟,你今儿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现在还没下罢?” “是,二哥,我是偷溜出来的。”胤禛端起茶杯押了口茶,接着道出来意:“我估摸着想要去佟府走一趟,自额娘去了,我也没去看过,论论理也说不过去。” “你是该去看看。”胤礽点了点头,笑道:“你等等,我让人拿了令牌给你。” 说着便转身吩咐高连去拿令牌,等高连出了门,胤禛低头数着茶叶末子,突然漫不经心开口问道:“二哥,这两日前线可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胤礽一愣,吃不准胤禛这问题可是有什么含义,今儿一早索额图打发的人已经走了,走的侧门按理没人知道才是……他仔细端详了一回,见胤禛面上全是漫不经心,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便也放了心,随意道:“能有什么消息?大军此刻还没到地头呢,按行程,今日该是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附近了。” “这样……”胤禛放下茶杯,若有所思。 “四爷,您的令牌。”高连从房门进来,手中捧着一面令牌交给胤禛,苏培盛在后头接过了,胤禛才起身道:“那二哥我就先走了,若是前线有什么消息,记得告诉弟弟我……” 胤礽笑了笑,道:“你也对战事有兴?放心,若是有了消息,我就让高连通知你。” 胤禛这才点了头出了毓庆宫,只脸色却是有些暗沉。既是太子说没有前线消息,那必然是没有明谕送回来。既然如此,索额图送的又是什么消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强自按下心头疑惑,胤禛知道如今急不得,还得等几天才能知道确切消息……便在东华门上了马车,往佟府而去。 佟府在东城东夹道之西。东夹道东侧原为明代戎政府,大清入关后,改建为贝子彰泰宅,讹为张贝子府。顺治十七年,先帝将原明嘉靖朝权相严嵩之子严世蕃故宅赐给了佟图赖,便是如今的佟府。 佟府此刻却是大门紧闭,佟国维跟佟国纲都随着康熙出征了,也难怪如今佟府却是闭了门不见客。胤禛下了马车,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吩咐苏培盛道:“你去找找,我们走侧门……” “喳。”苏培盛一愣,很快应了,前去找侧门去了。 侧门是专供下人的通道,按理说胤禛进门,原是该主人亲自迎接,此刻他却是特意走侧门,也是想表达自己的亲近之意。 侧门开着,只有一个下等家丁守着,此刻正是午睡的时间,那家丁抱着手斜倚在墙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苏培盛上前踢了踢他的脚,大声道:“喂,我们爷来拜访,快去通报下。” 那家丁似乎是正沉浸在美梦中,被人突然打断,顿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也不睁眼,嘀咕道:“拜访不会走正门啊?况且我家主子又不在,不见客。” “你这……”苏培盛又狠狠踢了他一下,道:“狗奴才!还不赶紧去通报?!心你们主子知道打断你的狗腿!” 家丁被他踢得疼了,这才抱着腿跳脚醒了过来,挑眼一看,正想出口发声喝骂,却又被胤禛的眼神生生压了回去,这才结结巴巴道:“请问……请问……” 苏培盛接过话头,道:“就去回说,四阿哥前来拜访来了。” “四……四阿哥?”家丁已经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转身连滚带爬就进了门去了。苏培盛转头掩着嘴偷笑。 不过一刻钟,就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迎了出来,这青年脸颊瘦削,眼睛不大不,眉毛很浓,厚嘴唇,鼻尖略微带点勾起,穿着月白直径地纳纱花卉单氅衣,花卉杂宝狮子滚绣球纹琵琶襟坎肩,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勃勃。 这青年还在几十步开外,就已笑了起来,边走边打千儿给胤禛行礼道:“奴才隆科多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起。”胤禛上前虚扶了下,见他身材魁梧,面貌也有彪悍之气,便赞道:“听闻大人打就是勇武过人,连皇阿玛也总是赞大人你武功在侍卫中也是一等一的。” “那是皇上谬赞了。”隆科多谦虚回道,又瞪了那家丁一眼,才歉声道:“四阿哥要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儿?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走侧门这样的地儿呢?” 胤禛背着手跟在隆科多身后,迈过了一个圆形拱门,边走边道:“我原是早想来看看的,却一直没什么机会,以前额娘也让我要多走动走动,我便也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一般,走个侧门又有什么打紧?” 隆科多一听便知胤禛是有意亲近,也就顺着拉近了关系,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调笑道:“就是回家门儿,也没有走侧门的道理,就是奴才时候溜出去玩儿偷偷回来,也只是翻过墙……刚刚下头人来回,还把奴才吓了一跳。” 胤禛会意,浅浅一笑,突然问道:“按着关系说,你还算是我舅舅,何必如此多礼?听说擒鳌拜这奸臣的时候,你可是有大功,我当初听了就向往得紧,有空了,也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隆科多哈哈一笑,径自在前边儿领路,边走边回头道:“那是圣上英明,当时万岁爷也才您这么大,若论起武功,万岁爷那才是我满清第一的巴图鲁。” 胤禛点点头,此时已被隆科多带着绕过后花园,就要看到正殿了。 “大人今儿没有去宫里当值么?” “今儿奴才轮休,刚在后院子里陪老太太说话,就听说四爷您来了,老太太在大厅等着您呢。” 说完两人已到了大厅门口,胤禛又整了整衣冠,这才跨过门槛,进了正厅,当下便先弯腰拱了拱手。他这一行礼,倒是把一屋子人吓着了,佟夫人赶紧由丫头扶着起身来扶他,口中连声道:“四阿哥快请起,我这老太婆如何当得起……如何当得起啊……” 胤禛顺势起来,扶着佟夫人又重新坐下,这才道:“这礼福晋倒是受得的,我这也是代额娘来行礼的。” 这话一说,佟夫人倒是先红了眼圈,拿帕子抹了抹眼角,才道:“劳皇后娘娘惦记着……只没想到,竟是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一时间,倒是悲从中来,又哭了起来。隆科多见状,赶紧打岔道:“额娘,您这是怎么了?四阿哥专程来看您,您这么哭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胤禛在客位上坐了,关切道:“看福晋气色,最近身子可还好?” 佟夫人慢慢止了哭声,轻声道:“老了,我这身子骨也就这样了。” 胤禛顿了顿,方道:“前半年我也颇看了些医书,粗通医理,福晋这些日子可是觉着呼吸短促微弱,神疲肢倦,平日懒于行动?” 佟夫人还没答话,隆科多先接话道:“四阿哥您可真神了……额娘今日就是这样子,可有方子?” “医书上说:虚则补之。补卫气,祛外邪,用玉屏风散。补中气,助健运,用四君子汤。升提中气下陷,用补中益气汤。”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毕竟不精熟,福晋还是找太医来看看,也好对症下药。” “有劳四阿哥惦记我这半截进土的人了……”佟夫人谢了,又掩着帕子喘起气来,胤禛见她脸色不好,便起身告辞道:“福晋早些进去休息,我也出来许久,该回宫了……” “隆科多,你去送送四阿哥……恕老身失礼……不远送了……”佟夫人喘着气说完,才由丫鬟扶着到后院去了。

正文 变数

隆科多直送着胤禛上了马车,看到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这才回了佟府。胤禛并不想这么早回宫,便让苏培盛赶了车在城里转几圈,自己躺在褥子上眯着眼睛养神。 马车顺着崇门往北走,一直向着朝阳门的方向去,刚过了裕亲王府大门,马就嘶地一声骤然停住了,苏培盛在车帘外面声道:“爷,前面儿被一堆人堵住了,过不去,您看是绕道还是?” “绕道……等等。”胤禛心中一动,睁眼一手掀开车帘,探头望去,只见前面大街中央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堆人,似是在看什么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看不清中央是什么。略微一顿,胤禛下了马车,让苏培盛把车停到一边,自己上前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出什么事儿了?”胤禛伸手拍拍人群最外围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听说前面两个男人正在争一个女人呢!啧啧,这些贵人公子哥儿,真是闲得都要淡出鸟儿来了,不过那女的还真漂亮……” 胤禛皱眉,这抢女人居然抢到裕亲王府门口来了?当真是目无法纪! “哼,敢跟爷抢东西,你叫什么?” 胤禛这下子是真忍不住叹气了,居然在这里遇见他们三个,还是跟人抢女人?这下子当真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九弟,你别着急,他是步军统领托合齐。”一个温和的声音劝解道,但胤禛能听出来,这声音已经蕴含了一股怒气。 胤禛黑着脸,拨开人群走了进去。胤禩眼尖,最先看到他,温和笑着出声招呼道:“四哥,没想到是你的马车。” 托合齐在这京城向来是跋扈惯了的,几个还没分封,无权无势的阿哥他根本没放在眼里。但此刻见了胤禛,他也不得不把头顶上的眼睛低了下来,托合齐也算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自然知道太子对这个弟弟跟别人不同,他虽不怕胤禛,却也不想因他得罪了太子,便赔笑道:“四阿哥,您也来了?” 这一下,正在中间冷笑的胤禟也挑眉看了他一眼,一边的胤俄已经不忿地大声道:“四哥也会逃课出来?” 胤禟顿时转了身,挑着一双单凤眼看着胤禛不阴不阳道:“四哥可跟我们不一样,他可是太子的人,想出宫还不是就出来了?哪像我们……” “九弟!”胤禩拉了拉他的子,低声喝道。 胤禛实在有些头疼,按说这位九弟来上书房的时候,太子已经完成业,开始跟着处理政事,两人见面机会实在不多……可两人却不知什么地方不对付了,胤禟一提起太子就咬牙切齿,连带着对胤禛也一直没什么好脸色。而托合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两位在这儿杠上,自己撞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势已经如此,胤禛还是只得硬着头皮出声道:“你们怎么在裕亲王府门口吵架?” “四阿哥。”托合齐却突然笑起来道:“今日既然四阿哥您来了,奴才就不多说了,奴才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多逗留了。” 说完竟是全不把一堆皇子阿哥放在眼里,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他也知道自己是奴才!”胤俄说着就想要冲上去砸他的马车,却被胤禩死死按住了。 “有些人的奴才,就是比别人的奴才要高贵些……”胤禟冷笑不止,说完还特意瞥了胤禛一眼。 眼见这气氛又要僵,再说下去怕是胤禛也要火了,胤禩温和一笑,圆场道:“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们正在解释,四哥你就来了。” 胤禛倒没发火,眼神在胤禟,胤饿身上转了一圈,见他们都气得不轻,突然道:“去茶楼坐坐,在这大街上,成什么样子。“ 胤禩笑了笑:“四哥请客么?那我们可是要去福雅茶楼喝茶了,那儿的桂花糕很不错。” “你倒是清楚。”听到这话,胤禛也有了些笑意:“来过多少次了?看来你也不是第一次偷偷溜出来了。” 胤禩随意笑笑,拉着不不愿的胤禟,几人遣散了人群,向着不远的福雅茶楼而去。走了几步,胤禛才发现几人后边还遥遥缀着一个女子,这女子穿着湖蓝色的碎花汉服裙子,扎了两个长长的辫子,辫尾坠了一串珍珠串儿。低着头,看不清眉目。眼神只一掠而过,胤禛继续往前走,只心下琢磨,这女子难道就是胤禟跟托合齐争的女子? 想到此,胤禛差点一个趔趄,胤禟才……八岁?没道理啊…… “四哥心。”胤禩在一旁伸手扶了下,关切道。 胤禛一时有些讪讪,不好说自己想歪了,只好拉着胤禩快走两步,拉开众人十来步距离,低声道:“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有人在争女人……九弟他……” “噗嗤。”胤禩没忍住,笑了出来,道:“九弟才多大?四哥想太多了……” 胤禛被道破心思,尴尬无比,只得赶紧道:“那你们在裕亲王府门口吵什么?后面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胤禩嘴角一直挂着的温和笑意更和煦了些:“等我们到了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说话间茶楼已经到了,二领着几人到了二楼靠里的雅间,上了一壶龙井,一叠桂花糕,一叠花生米,便掩了门出去了,那女子也跟着进来,却不敢坐下,只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你杵在那里干什么?爷又没要你!滚出去找托合齐去!”胤禟一抬眼看见那女子站在角落,就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骂道。 那女子一听这话眼圈就红了,顿时声抽泣起来,呜呜咽咽的,弄得脾气最好的胤禩都不禁有些头疼。 “你别哭,你叫什么?刚刚为什么要说你是九弟的人?” 那女子顿时上前两步,跪在房屋中央,边哭边道:“求几位爷救救我,我……我叫玥儿,本是徐州人士,但前些年,年年发大水,好几年都没要粮食收成,最开始,衙门还发救济粮,可这两年,连救济粮也没了……家里土地也没了,爹娘也都病死了,我没办法,才上北京来寻舅舅……” “徐州……你们那儿经常发大水?”胤禛听完,诧异道:“不是修过堤坝么?我记得皇阿……皇上还下令每年加固,怎么会还这么惨?” “我是女子,不懂这些,只是记得听爹爹说,我时侯就经常发大水,但那时没这么厉害,县老爷也是个好人,每年带着乡亲们一起修堤,也就没出什么事儿,自从前两年这县老爷换了人,日子就没法过了……” “你是说,这两年发大水,你们都没有领到过救济粮?”胤禩问道。 “是的,只在村子口设了个救济粥铺,每日里供应一次,全是米汤……就算这样,也是有份额的,只有那些强壮的才抢得到。但凡有点门路的,都出去投亲戚去了……我也才……” 胤禛若有所思点点头,心里却是把这事儿记下了,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查查这事,要知道,河工可是康熙一直强调的大事。 “既然你是上京来寻亲,巴着爷做什么?”胤禟早就听得不耐烦,见胤禛,胤禩两人都对这事感兴,才没出打断,此刻见他们都在思考,便接过话头道。 “舅舅与我好些年没联系过,我在餐馆里做苦工,一个月才找到那绸缎庄子,知道是舅舅开的,今儿来庄子找他,才得知……舅舅已经把庄子卖了人……”玥儿抬头悄悄看了胤禟一眼,见他一副要吃人的表,赶紧接着道:“跟着……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就来了,说要我跟他回府,做他的妾……我不愿意,他便要人来强拉我……” “那你就赖着九哥?”胤俄不屑道:“再说了,做托合齐的妾有什么不好?” “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不愿做人妾罢了……”说到此,玥儿面露悲色道:“在餐馆这一个月,我的一个姐妹就是被什么王爷要了去做妾……结果……结果没两天就死了,被人用烂席子包裹着扔到乱葬岗,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听到这里,胤禛才算是知道了原委,凑过头去悄声问胤禩道:“九弟买了一间铺子?” “是啊,前些日子我们出来逛过后,九弟就打算收购一间铺子自己来开,他看中了这条街上的那个绸缎庄……” “自己开铺子?他有那个时间么?难不成以后还都要像这次这样偷溜出来?” “呵,九也是一时起意,看着做生意有,图个新鲜罢了。不过若他真要开始做生意,可以先放到宜母妃娘家名下。今日本是来验收地契,谁想刚到铺子口就遇见这回事儿……” “九弟”既然已经弄清原委,胤禛还是开口道:“这女子你打算如何?” 胤禟冷笑道:“爷可没说要她,倒贴爷都不要!摆明了欺负爷年纪,说是爷的人?合着爷不能把你怎么着是?” 胤禟在宫里那是出了名的一霸王,今日先是被托合齐顶撞,跟着又被这女子摆了一道,此刻气得直想砸桌子了。 胤俄正在吃桂花糕,看胤禟发火,一口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劝道:“九哥,我看你不如把她先带回去,她长得也不错,过两年你不就可以收了她么。” “这种货色,爷可看不上眼。”胤禟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辫子,转过身竟是生起闷气来。 胤禩一时间哭笑不得,斥道:“胤俄你看你,说的什么浑话。依我看,既然已经这样了,你把她放到宜母妃家里,随便给她个差事,每月好歹有点月钱,也算是救人一条性命。”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玥儿见胤禩开口帮自己说话,顿时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 “八哥你就是这样……”胤禟无奈道,但还是吩咐何玉柱先把玥儿送到三官保府上。等人走了,才龇牙道:“进了我额娘家里,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还有托合齐这狗奴才!” “好了,他自有人管,我们就别多说了。” “他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跟爷叫板!” 胤禩瞥了胤禛一眼,自从开口问了黄河决堤问题后,胤禛就一直低垂着眼,只是喝茶,一句话不说,脸上也殊无表,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此刻胤禟指桑骂槐的发火,他也当没看见般,不置一词,几乎要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感了。 “你别发火。”胤禩温道:“他好歹也是步军统领,得罪了他有你什么好处?” “九哥你别生气,大不了下次我帮你打他一顿。”胤俄挥了挥拳头,一副仗义的样子道。 见胤俄要为了他两肋插刀似的表,胤禟终是没能保持住黑脸,龇牙道:“看爷以后不整死他。” “说起来……”胤禩见着他俩胡闹,却是突然转头,直盯着胤禛,问道:“也不知大军到了哪儿?前线可有消息传回来?四哥出来前该是去过毓庆宫?太子可有说什么?” 胤禛心里打了个突,急忙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表,等喝了一口茶,才一脸平淡道:“这才几日?大军怕是还没到前线,又有什么消息?”话音一转,胤禛却是反问道:“莫非八弟得了什么信?” “四哥说笑了,只是皇阿玛亲征,想要知道些战况罢了。” “真是羡慕大哥,他就可以跟着皇阿玛一起出征……”胤俄一脸羡慕,悻悻然道:“要是我能再大十岁,肯定也能上前线去!”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宫,宫门快要下钥了。”胤禛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道。 等几人付了茶钱,胤禛都已上了马车,准备起驾了,胤禩才跟在后边也上了他的马车。胤禛一愣,见只他一个人,却没见胤禟,胤俄两人,顿时松了口气。 胤禩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我们三人挤一辆马车,四哥你怎么可以一个人这么舒适,弟弟自然要来跟你挤挤了……” 胤禛往旁边挪了挪座位,待胤禩坐下,马车这才又慢慢起行。 “四哥今日是去了佟府?”胤禩见胤禛微眯着眼养神,突然开了口。 “八弟今日其实是去了裕亲王府?”胤禛睁开眼,偏着头认真看他,不答反问。 见胤禛那么认真的表,胤禩突然就眉眼弯弯,笑得开心起来:“四哥,可是不喜欢甜食?今日的桂花糕都没见你动过。” “恩。”许是想起了时候的糗事,胤禛唇畔也牵起一个微的笑意,整张脸都柔和了下来:“时候吃太多坏了牙,后来就不吃了。” “四哥时候的确是很喜欢甜食,我还记得,你来看我的时候,身上就全是梅花饼的味道。”胤禩像是也想起了以前,声音有些低沉下来。 胤禛愕然:“我去看你?你才三岁?居然还记得……” 胤禩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笑道:“弟弟可以算是过目不忘,从两岁开始的事都记得。” 两人在车里声叙话,直到马车停下,胤禛下车准备去毓庆宫复命,胤禩才犹豫着道:“四哥,今日天已经晚了,你不妨改日再去毓庆宫复命。” 胤禛一愣,诧异看着他,胤禩却不再说话,只笑了笑转身带着秦福儿走了,剩胤禛一人留在马车边久久回不过神。 这句暗示意味如此明显的话,证明毓庆宫发生的事,胤禩也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人脉呢?而且……他让自己今晚不要去毓庆宫,是预料到今晚毓庆宫会发生什么事儿么? 犹豫许久,胤禛还是沉着脸回了南三所,虽然他很担心太子,但在还没弄清楚事经过前,贸贸然闯去毓庆宫,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一回到院子,胤禛径直去了春纤的房间,门虚掩着,胤禛推门进去的时候,春纤正半靠在塌上做女工。见胤禛站在门口,春纤赶紧丢下手上的东西,起来福身施礼:“爷,奴婢先给您泡茶……” “不必了!”胤禛摆摆手:“毓庆宫可还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春纤一愣,道:“自早上的消息过后,就再没消息传过来了……” “今晚你吩咐着仔细盯紧了毓庆宫,一有消息立刻来回我!” “奴婢知道了。”见胤禛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春纤也不敢多问,赶紧出了房间安排人去了。 胤禛回房吃了点夜宵,也不敢睡,只和衣躺在塌上看《春秋》,却是心烦意乱,好半天一页也没翻过去。 直到第二次打更过了,才见春纤满头是汗地推门进来了。 苏培盛心地在院子里查看完,又帮忙关了门,自己在外头守着,见再没人了,胤禛才问道:“有消息了……” 听到胤禛这问话,春纤霎时间面如死灰,嘴唇也几乎没有了血色,好半天,她才嗫嗫嚅嚅地声道:“爷……太子……太子他,在……在毓庆宫……跟托合齐大人……秘密商谈……” “托合齐?”胤禛顿时心中一颤,托合齐是步军统领,掌管京城治安,京城的军队调度都归他管,太子此刻见他……是想要做什么?可就算是秘密会见托合齐,也不至于将春纤吓成这样啊……胤禛见她剧烈喘息着,似是对什么怕极,却始终说不出口。不由放软了声音,道:“你慢慢说,还有什么事儿?” 春纤捏紧了拳头,指甲都掐进了手心,深呼吸几次,才从牙缝里一字一句道:“太子……在毓庆宫……试穿龙袍……”

正文 招驾

这消息委实太过惊人,胤禛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春纤道:“从明日开始,你不要出去了。还有,吩咐那些人,这些日子什么都不要做,什么消息都不要探!给我安安分分的,懂了么?” “爷,奴婢明白了。奴婢什么都不会说……”春纤一脸惊恐道。 “你下去。”胤禛摆了摆手。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胤禛才敢露出脸上的恐惧,太子这么做,是要做什么?索额图的消息……托合齐……龙袍……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都直指一件事,那就是康熙必定出了事!可如今的行程明明还没到前线,那康熙是病了么?而且必定病得很重,现在人事不省? 胤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前世的记忆很清晰告诉他!康熙是个很长寿的皇帝,也就是说,这次不管表象上看起来多凶险,他必定没事!那太子这做法…… 狠狠吸口气,胤禛起身打开门就打算冲去毓庆宫。 苏培盛就在门外,见胤禛穿着一身中衣就冲了出来,赶忙叫住道:“爷,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也得先让奴才伺候您更衣啊……” 这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把胤禛从头浇到脚,自己这样冲到毓庆宫,然后呢?怎么说?说自己在他宫里插了人,所以知道了这件事? 然而胤禛并没有为这件事忧心多久,第二日一大早,圣旨就到了南三所,说康熙在博洛和屯偶感风寒,招太子与三阿哥胤祉前去见驾。其余皇子这些日子都不许出宫。 四日后,御驾返京。胤禛不知道这次见驾发生了什么事,所有随行的人,包括胤祉都是守口如瓶,对这次事讳莫如深。只知道康熙回来时,病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太子却是一脸的失魂落魄,如此明显,几乎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回京后,康熙并未有什么表示,似乎他完全不知道宫里发生过什么事般,对太子也没有责怪,甚至还颁下了诸多赏赐,在一次来上书房查看功课时,还当着所有皇子面夸赞太子。种种迹象表明,那次酝酿中的变革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就要被隐藏在重重的白雾下了…… 但是康熙三十年刚刚到来,康熙就发了上谕:京师重地,人民商贾,四方云集。京城内外,统辖必有专责,消奸弥盗,商民才得安宁。今城内地方属步军统领管理,城外虽属巡捕三营,又属兵部督捕衙门管辖。内外责任各殊,互不相统,遇有盗案,反难辑查。嗣后,巡捕三营也令步军统领管辖。如此则京城内外一体巡察,责任既专,有利于除盗安民。十七日,九卿等遵旨议覆后,又将督捕、都察院、五城所管事宜俱交与步军统领管理。 这次京城换防,再加上乌兰布通大捷,皇长子胤褆在前线表现突出,屡立战功,让不少人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果然,康熙虽然对太子一般无二,却连续好几日宿在惠妃的永寿宫。三月,胤褆的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为他诞下一女,康熙不仅亲自赐名,还在满月当天封这个格格为县君。荣宠之重,一时无两。 二月初,胤禛去毓庆宫请安的时候,就见高连一脸如释重负地特地到大门口迎他去书房,连声道:“四爷……您可来了,赶紧去看看……太子爷,太子爷他发了好大的火……” 胤禛早就料到太子最近必定火气很大,此刻听了,脚步便急了些,还离着书房老远,便听到一叠声的打骂哭叫求饶。 “太子这是在做什么?” “回四爷,今儿一早出去,也不知怎么了,回来爷就发火,说要惩治这些个不听话的奴才,从午时到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书房外的院子里头此刻趴满了太监宫女,几个侍卫正拿着板子行刑,挨个儿地打,太子在书房里又砸了个花瓶,恨声道:“给爷往死里打!不说?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恩?当爷瞎了眼不知道?” 胤禛皱了皱眉头,绕过满院子翻滚求饶的下人,刚到门口,高连就停住了,不肯进去,只道:“四爷,太子爷吩咐了,奴才不敢进,四爷您自己进去……” 顿了顿,才刚伸手推开半扇门,一个青瓷茶杯就飞了出来,碎在胤禛身后,杯子里的茶水溅了他一身都是,把胤禛泼得愣在了原地。 “不是吩咐了不许进来?怎么?你们这些……”胤礽听见推门声,本是大怒着回头就骂,结果还没开骂,就看见胤禛左半边衣服被茶水湿透,衣襟上还沾着些茶叶沫子,傻傻站在门口的狼狈样,脸部一阵扭曲后,终是没忍住,抱着肚子狂笑起来。 胤禛翻了个白眼,边拿帕子擦衣服边绕过一地的瓷器碎片,抱怨道:“二哥你就这么招呼我喝茶?” “谁让你在门口也不吭声,又不通报就闯进来?”胤礽笑了好一阵,才慢慢停下来,慢条斯理道。 “通报?你的奴才都在院子里挨打呢,找谁通报?”略有些嫌恶地将已经沾染茶渍的帕子扔掉,胤禛径直走过去,抢了胤礽的帕子擦起来。 胤礽见他眉头皱得都起了“川”字,知这个弟弟有些微的洁癖,好笑道:“得了,别擦了,再擦你那衣服都要破了,让苏培盛去取你的衣服,待会儿在这儿换了就是。” 胤禛转头吩咐了苏培盛,仍是觉得浑身不舒服,干脆脱了外套扔出去,只穿着中衣在胤礽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了。 “你看你,这成什么样?”胤礽转身拿了自己的斗篷递给他:“先披上。” 伸手接过来,胤禛把斗篷披上,这才问道:“二哥你这是发什么火呢,至于么?闹得这么大?听说还闹出好几条人命来?” 胤礽一脚把脚边散着的几本书踢开,咬牙道:“还能是什么?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我这毓庆宫里头插钉子,我非拔掉了不可!” 胤禛系带子的手顿了下,随即又平稳地将带子系好,漫不经心道:“这事儿二哥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怎么今儿偏偏发起火来?” 胤礽顿了下,却是没答话,反问道:“四弟你今天来可是有事儿?” “恩,是有事想麻烦二哥。”胤禛见他不答,心中也有了些计较,便顺势岔开话题道:“我想查阅些前些年皇阿玛治理黄河河工的方案折子,想二哥你给我个手令。” “治理河工?”胤礽一脸诧异:“你怎么想着查这事儿?” 胤禛把玥儿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只不提托合齐的嚣张跋扈,说完胤礽就笑了,道:“河工这是老问题,年年治理,也就那样,你说这也不过个别况,哪里真有这么凄惨?上次徐州巡抚上的折子还说收成有增加呢。” 胤禛心下对胤礽这说法很是不以为然,折子那是能信的么?便坚持道:“反正皇阿玛上次也布置了一篇政论,我也就写写河工治理,二哥你就给我一纸手令,我去翻翻看。” “你要我就写给你。”胤礽说完走过来,把胤禛拉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铺开了一张信笺,接着道:“别怪哥哥我没提醒你,你要写这个做作业,可就心了,要知道,治理河工的巡抚大臣,这两年走马灯似的换了十来个了,没一个能长久,这可是皇阿玛心头的一根刺。” 接下来的一个月,胤禛便一直在忙碌着查询河工治理这事儿,他不仅去翻看了自康熙九年开始的治河记录,还特地出宫去拜访了曾担任河工总理大臣的靳辅,认真请教他关于治河应该注意的事项。这一番折腾,竟是忙的脚不沾地,到康熙验收作业的前两天,他才堪堪写完交上去。 刚交上去第二天,康熙就招了他去乾清宫西暖阁问话,胤禛颇有些紧张,一路上都在心里默念着靳辅说的那些治河韬略,直到了乾清宫外递了牌子,才稍微冷静下来。 康熙此刻正斜倚在炕上看折子,虽面上没什么表,但看起来应该是心还不错,胤禛放松了些,上前打子请安道:“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是胤禛啊,起来回话。”康熙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一边,拿起一张宣纸,正是胤禛交上去的政论作业。 胤禛起身退在一边,低着头,等康熙问话。 等了好一会儿,康熙放下政论,看着他问道:“你是怎么想起要写治理河工的?” 胤禛心思一转,立马老实答道:“回皇阿玛,上月儿子出宫去了趟佟府,正巧遇见一个从徐州逃难来京城的女子,听她的说法,徐州百姓这两年生活疾苦,洪灾频发,儿子便记在了心上。回宫后求了太子手令去看了皇阿玛的治河方案,又出宫去找靳辅问了治河的具体事宜,这才写了这篇政论。” 康熙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突然道:“佟府你的确该去一趟。” 胤禛一惊,急忙跪下,低着头:“请皇阿玛恕罪,原该先禀告皇阿玛的……” “你既是已回过太子,也是一样。”康熙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又问道:“你跟保成素来关系好,朕亲征的几日他还好?” 胤禛背后立时出了一身冷汗,却不敢迟疑,赶紧答道:“回皇阿玛,太子每日处理政务繁忙,儿子也不敢多去打扰。” 又是一阵沉默,康熙突然笑了笑,转了话题,道:“你这篇政论,朕看过了,你的意思,应该如何治理?” 胤禛这才松了口气,把早已想了多时的话娓娓道来:“治河者当审全局,运道之阻塞由河之变迁,河之变迁由向来治河多尽力于漕艘经行之地,其他决口以无关运道遂缓视之,以致河道日坏。清口以下不浚筑,则黄淮无归,清口以上不凿引河,则淮河不畅。高堰之决口不尽封塞,则淮分而刷黄不力,黄必内灌,而下流清水潭亦危。且黄河南岸不提,则高堰仍有隐忧,北岸不提,山以东必遭冲溃。故筑堤岸,疏下流,塞决口,但有先后,无缓急。儿子以为今不如想一劳永逸之计,筑堤束水,以水攻沙。” 这番话说完,胤禛抬头,康熙仍是斜倚在塌上,手上拿着另一封折子,也不知胤禛的话他有没有细听。 等他拿了毛笔在折子上批复后才问道:“完了?这就是你一个月的成果?” “回皇阿玛,是。” “胤禛啊……”康熙突然起身,整了整衣服,在西暖阁来回走了几步,才问道:“你可曾去过徐州?” 胤禛一愣,心下暗自腹诽,想去也没机会啊,却仍是恭敬答道:“儿子自六岁开始在上书房进,除了跟皇阿玛围猎去科尔沁,还不曾出过京城。” “徐州巡抚上月来了折子,说徐州风调雨顺,粮食收成略有增加。”康熙边说边拿了一本折子递给他。 胤禛双手接过,粗略一看,便回道:“皇阿玛,徐州巡抚也不一定知道详……” “那你就知道?”康熙打断他,问道:“你也不过就听了一家之,你知道徐州什么样?知道那里百姓生活怎么样?朕自康熙九年开始治理黄河,康熙二十三年,康熙二十八年两次南巡,视察黄河周围河工治理况。” 说到这里,他看着胤禛笑了笑,拿起他的政论还给他,接着笑道:“等下月,你就去徐州看看罢。理论终究是理论,你自己去看看自己这些想法是不是能实现!这篇政论你先拿回去,等你从徐州回来,要重新写一遍给朕交上来,若是写得不好……你以后,就在京城呆着。” “儿子谢皇阿玛!”胤禛心里激动莫名,赶紧接过宣纸磕头谢恩。 “先别谢恩。”康熙好笑地看着他补充道:“朕可不是让你去玩了,到时候受不得辛苦,别哭着求朕放了你回来才是。” “皇阿玛放心,儿子知道了。”

正文 同行

“爷,您是在高兴要出京么?”一个柔柔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房里的寂静。 胤禛放下手中端着的茶盏,抬起头,略带着点审视地看着那个忙碌的背影,没有答话。 妍汐刚换到胤禛身边的时候,胤禛相当不习惯,她跟春纤毕竟不同。但她好歹是德妃的人,胤禛本人也并不苛刻,如果她泡的茶不合他的口味了,他会不碰,但并不会责怪她。妍汐也的确如德妃所,很聪慧,也善解人意。不声不响,只是每日泡给胤禛的茶都不同,一点一点来试探他的口味。到她来后的一个月,胤禛已经完全习惯了她,她很懂得该怎么做,很少说话,只默默做事,就刚刚而,如果不是她出声,胤禛其实已经忘记她还在这个房间里。 妍汐此刻背对着胤禛,低着头收拾书桌上杂乱的书籍,她熟练地将那本《南山集》放在胤禛左手边最顺手的位置上,胤禛最近正在看这本书。 “唔。”胤禛垂下眼帘,嘴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算作回答。 “徐州那儿比不得京城,要什么有什么,奴婢哥哥就曾去过……说那里……”妍汐将砚台放好,墨笔靠在一边,絮絮叨叨说道。 “你今日,话有些多。”胤禛站起身,走到书桌后坐下,随手拿起那本《南山集》翻看起来。 妍汐手上动作停顿了一秒,咬紧了下唇,看见胤禛似乎在专心,面无表,这才低下头,重新开始自己的工作。 果然,当晚胤禛去永和宫请安,刚刚才坐下,德妃就开口道:“昨儿晚膳时候,皇上就说,要让你去徐州历练历练,我总说,你还……” “额娘,儿子已经不了。” “皇上也是这意思……说你该出去看看了,你要记着,要把你皇阿玛交待的事,好好办妥了,万不要叫他失望。” “是,儿子知道。” 德妃点点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慢慢道:“你这么出去,我也不放心,你把妍汐带上,那丫头好歹能一路上照顾着你,否则身边就那些个粗心的,在外头病了可怎么得了?” 胤禛暗暗叹气,德妃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他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实在是不想出去一趟身边还带着个德妃的眼线。 “额娘,有苏培盛跟着就成,儿子这次是私服去,不方便带太多人……” “那怎么行!始终是女儿家细心些,再说了你就带着她一个,也多不了。你若是不愿,我便去回了你皇阿玛,你这样出去,我这做额娘的,可放心不下。” “是,额娘。”胤禛知道,德妃是铁了心要妍汐跟着自己出去了,至于目的……还有别的么?虽然心中不甘,但他终究还是低头无奈应了。 再回到南三所的时候,胤禛的愉悦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很不喜欢这样,不喜欢德妃的做法。德妃总是这么强硬,把妍汐强硬地安插到他身边,现在又强硬地要求自己纳了她。胤禛咬着牙,既然这是你的希望,那我必定不会碰她,就让她满二十五再放出宫罢! 闭上眼,胤禛调整了下紊乱的呼吸,这才推开门,跟着就是一愣,胤禩此刻正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拿着毛笔在写字。 胤禩抬头的时候,脸上本是挂着柔和的笑意,但看到胤禛的一瞬,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反射性问道:“四哥,你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胤禛没料到这屋里还有人,一时间也没调整好表,反是愣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了,胤禩都到了书房了,底下居然没个奴才通知自己……倒是胤禩先反应过来,搁下毛笔,绕出来,脸上的表又回复了惯常的温和,他总是很能知道胤禛的想法,先就解释道:“四哥,我本想着来找你说事儿,你不在,就在这里等你,特地让底下的奴才别通知你,原想跟你开个玩笑……” 这会儿功夫,胤禛已经迅速调整好了心,面色也恢复一贯的平静,淡淡道:“八弟来找我什么事儿?” 胤禩嘴角上翘,眼睛弯弯的,他平时的笑不会这样,只有当他真的有笑意的时候,眼睛才会弯起来,像月亮,很好看。 “下月四哥启程的时候,我也会随行……不知这算不算好消息?” 胤禛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你……皇阿玛让你也去?” 胤禩拉了胤禛过去,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慢慢道:“四哥可还记得徐乾此人?” “你是说去年被江南江西总督傅拉塔弹劾放纵子侄、姻亲、家人招摇纳贿,争利害民的内阁大士徐乾?” 胤禩在胤禛对面坐下,曲起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笑道:“正是他,他是康熙九年的进士。此后连升至侍讲士、内阁士、左都御史、刑部尚书。按说也是官居一书,位极人臣了。他弟弟徐元、徐秉义皆是朝廷重臣。可惜,康熙二十六年,湖广巡抚贪赃案,他因受贿被解任刑部尚书,发配回家乡了。” 胤禛看着桌面上铺开的宣纸,上面是胤禩刚刚写下的字迹:“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了然点头:“这么说你是去江苏调查江苏巡抚洪之杰行贿案了?” “调查?”胤禩伸手拿过自己写的字,揉成一团道:“四哥可别抬举我,皇阿玛命了上书房大臣马齐为钦差去审理此案,我不过是跟着去长长见识罢了。” “能得到这个机会也不容易,这幅字好好的,你毁了它做什么?”胤禛看他把揉成一团的纸随意丢在地上,惋惜道。 “皇阿玛总说我字写得不好,跟着何焯了这许久,也没个起色,我倒是羡慕四哥这手好字……” “你既是去江苏查案,我要去的是徐州,怕是不在一个方向上……”胤禛想了想,又道。 刚说完就见胤禩好笑地看着他,调侃道:“四哥怎么如此老实?皇阿玛又没有规定返程日期,河工的事也不是一月两月就能解决完,我们一道先去苏州解决了这案子,再去徐州看看河工,顺路还可以逛逛江南,还非要急匆匆去急匆匆回来不成?” 见胤禛面色有些犹豫,胤禩叹口气,又道:“皇阿玛此行让我们出去,无非就是让我们熟悉政事,各方面都看看,总是有好处的……再者……” 他虽没有说完,但胤禛已经明白了。皇阿玛为什么这次要恰恰选中他跟胤禩去?政论是一方面,恐怕太子跟胤褆的争斗也是内因?康熙最忌讳的便是结党营私,如今,自己跟太子亲近,胤禩跟胤褆关系好……所以,这次安排也算是……用心良苦? “也好,一道上路也省事。”胤禛点头,起身蹲下,捡起被胤禩扔掉的纸团,展开放在桌上,用镇纸压住,轻声道:“总有一日会写好的,扔了可惜了。” 五月初,两人随同马奇的钦差队伍赶往苏州。 此行是乘船,顺着京杭运河而下,直达淮安府地界。 初上船时,胤禛还对这条有名的运河很有些兴,特地跑到船尾站了半天,结果除了水,就是远处隐隐约约的山峰,其他什么都没有,只这么一会儿,他就腻了这景色,便回了屋子打发时间。 吃过晚膳,他才注意到,自打上了船,胤禩竟是一直在房间没出来过。胤禛想了想,还是更了衣,决定去看看他。 胤禩的房间就在胤禛隔壁,两步路就到。胤禛推门后,就看见他房间的桌子上还摆着已经冷了的还没用过的晚膳,胤禩躺在床上,似乎在睡着。 “他怎么没用晚膳就睡了?”胤禛皱着眉问秦福儿。 “四爷,爷他上了船就开始头晕,后来就一直吐得厉害,吃不下去。” 胤禛走到床边沿着床沿坐下,看着胤禩,胤禩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太舒服,额上都是冷汗,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只是他仍是面容温和,甚至,嘴角都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病着,却仍是不肯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痛苦的表。 “你去吩咐厨房,熬点清粥来……另外……”胤禛想了想,突然道:“你去我房里,让苏培盛找妍汐一会儿过来帮忙伺候他。” 秦福儿领命出去了,胤禛这才伸手推了推胤禩,见他动了动眼帘,终是醒了过来。 “八弟,你先别睡,好歹用点粥。” 胤禩睁开眼,眼里似乎有雾气,看不太清,好半天才清明过来,笑了笑,虚弱地道:“麻烦四哥了。” 胤禛看着他,眼睛里有笑意闪动:“没想到八弟你竟然晕船如此严重,以后怕是要远离水了……” 胤禩笑了笑,却没答话。 看他这虚弱的样子,胤禛是伸手帮他掖了下被角,道:“你出来只带了秦福儿?我让妍汐过来照料你,女人始终细心些。” 胤禩挑了挑眉:“哦?四哥只是关心我让她来伺候我?若真关心我……四哥你便亲自来照顾我。” 胤禛又好气又好笑,起身道:“如今你还有力气调侃你四哥?看来这晕船也没那么严重……”说完见胤禩脸色仍旧是没一点血色,心下不忍,又想起那日自己一个人,却是他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便道:“你好好休息罢,我这几日没事就在这里陪着你。” 等秦福儿进来伺候胤禩用了半碗莲子粥,又给胤禛上了一杯碧螺春,妍汐才姗姗来迟。胤禛正坐在一边儿的椅子上,歪着,见妍汐进屋后就低头站在角落里,也不动弹,便皱眉道:“怎么?不会做奴才了,站着做什么?” 妍汐抬头,竟也是面色惨白,嘴唇却是被咬得通红,手中的帕子都几乎被绞烂了,她直直盯着胤禛,不说话也不动。胤禛冷笑一声:“这倒奇了,伺候八阿哥委屈了你不成?做这表给谁看?” 妍汐两眼里泪珠闪动,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僵硬地福了福身,转身出了房门。 胤禛低下头,若无其事般继续翻手中的书。胤禩在一边从头看到尾,此刻看到妍汐出门,他才叹口气,开口道:“四哥……你这,却是过了。” 胤禛也知自己冲她发火有迁怒的嫌疑,但他这口气实在忍了许久,想要发泄出去。他不想就这么对德妃妥协,况且妍汐也并不是完全无辜,她始终是德妃的人。 胤禩望着那边,胤禛仍旧低着头,面无表,似乎在专心般,但却是许久也没再翻过一页。胤禩这次在心中叹了口气,四哥……你这样,以后怕是会后悔?

正文 端阳

燕 初五这日,船一早就在临清州靠了岸,这日是端阳节,民间都有赛龙舟的习俗,若是他们这船要过去,必定要封锁河道,马齐不愿扰民,便临时下令在临清州停上一天,明日再行启程。名书院 /.mgsn/ 胤禩因着晕船的缘故,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今日听说靠岸,便再也呆不住,拉着胤禛一早便下了船,连秦福儿和苏培盛都打发开了,打算两人逛逛临清。 北方的五月已经开始转暖,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并不晒人。许是因为端阳节的关系,城里热闹非凡,大街上熙熙攘攘,倒似是比京城还要热闹。街道两边的店铺门口,都挂上了一枝枝艾草或是菖蒲或是榕枝以辟邪。来来往往的女子胸前配着各色长命缕,头戴步摇,招展而过。 两人闲闲在街上散步,似乎还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雄黄酒的香味。 “八弟,你看,粽子……”胤禛突然眼睛一亮,扯了扯胤禩的子,胤禩顺着他目光看去,就见右边儿一个支起来的棚子下面,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大锅,锅里正是一枚枚棱角分明,巧可爱的粽子。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妇人,此刻正用方熟练地吆喝拉客。这家粽子许是在这里很有些名气,摊子前边儿已经排了长长一溜的队伍。 “走。”胤禩回头一笑,反拉住他的手就到了队伍后边。 两人都是新鲜得很,也不觉排队难等,说说笑笑间竟是已经到了他们,胤禩问道:“你这里都有些什么粽子?” “桂圆粽、肉粽、水晶粽、莲蓉粽、蜜饯粽、板栗粽、辣粽、酸菜粽、火腿粽、咸蛋粽……两位哥,我这儿的粽子啊,可是全临清最有名的,包管你啊吃了还想吃。” “恩,我要莲蓉的,四哥你呢?”胤禩回头问道。 胤禛从他身后探头出来看了看锅里一个个水晶般的粽子,道:“我要板栗,还要水晶的……” 老板娘麻利地从锅里捞了三个粽子出来用纸包上,递给胤禩,笑道:“一共是6钱。” “6钱?”胤禩一愣,笑着反问了句。 胤禛一听这句就知道要糟,陌生人许是看不出来,他又如何不知道?胤禩此刻笑容僵硬得要死,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出门竟是都没带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板娘却没料到他们是处于没钱的窘境,只当他们不知道粽子价钱,便解释道:“两位哥不知道,今年年初啊,米价就一直疯长,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若是再卖一钱一个,我们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怎么办?难道把粽子还回去?”胤禛扯了扯胤禩的衣,眼神示意道。 “那岂不是脸都丢光了?”胤禩瞥了他一眼,两人开始了眼神对话。 “那你把你的玉佩给她算了。”胤禛看了看胤禩手里拿着的粽子,痛下决心。 “那可不行,这是额娘给的,你呢?” “我一向不喜欢那些个……今日出来得急,没带啊……” 胤禩瞥了下胤禛空荡荡的腰间,突然眼神一亮,眼里波光流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位……两位哥?你们怎么了?”见他们两都不说话,老板娘问道,脸上已经满是狐疑对着他们上下打量。 “喂,买不买?不买赶紧走!”后面还在排队的人也等得不耐烦了,连声催促道。 胤禩突然对着胤禛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拉起胤禛拨开人群就狂跑起来。 人群顿时一阵慌乱,吵吵嚷嚷,后面还传来那老板娘的尖叫声:“有人偷粽子啊!” 胤禛先是被胤禩的动作吓住了,只被他拉着跑,等反应过来后,眼见后面追着的人越来越多,也顾不得许多,拉着胤禩用尽全身力气快跑起来。胤禩虽是第一次做这事儿,却也聪明得很,专挑了些胡同钻,七绕八拐下,好不容易才甩掉了后面追着的人群。 两人在一个胡同里停住,看了看四周都没人,这才背靠着墙,手扶在膝上弯腰剧烈喘息起来。 等胸口的隐痛平息后,胤禛才开口道:“你……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还不如……把粽子还给她呢。” 胤禩笑弯了眼,掏出汗巾来擦汗:“上次听九说了,我就很想试试看……果然,感觉不错呢。” 胤禛心下也觉得刺激不已,虽明知这很不对,若是被人知道两个皇子阿哥吃东西不给钱,还被人当偷,估计皇阿玛会直接给他们二十板子。但他仍是止不住的觉得开心,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郁似乎都消散了般,心明朗起来。 “你竟是也跟着他们一起胡闹……” 话刚说到一半,两人就听到巷子口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胤禛神色一紧,赶紧站直了身体,就见四个穿着寻常百姓服饰的侍卫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胤禛顿时面色通红,转头看胤禩,果然,他也是一脸愕然跟着就红了脸,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玩得开心,竟是都忘了,后面还有侍卫遥遥跟着护卫的,这下子,却是被这些人看了个从头到尾…… 那四个护卫在巷子口就停住了,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单膝跪地道:“请四阿哥,八阿哥恕罪,奴才等保护不力。” 他虽是语调平静,胤禛跟胤禩却都看见了,他通红的耳根。 胤禛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脸色有向紫色发展的趋势。反倒是胤禩平静得快,温和一笑,过去扶起那侍卫道:“你是吴尔占?是我们自己乱跑,与你们无关,你们继续跟着,我跟四哥还要逛会儿。” “想不到八阿哥还记得奴才。”吴尔占起了身,见胤禩温和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就不那么拘束,笑道。 “自是记得,你是安亲王爷的孙子?我曾在年节宴会上见过你。”胤禩仍旧是那么温和有礼,举止得体。 胤禛听得有些愣神,他这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位八弟当真是八面玲珑。 “那可真是奴才的福分了,对了……”吴尔占笑了笑,走近了胤禩几步,才声道:“不知道八爷需不需要奴才孝敬一点……” “恩?”胤禩的笑容僵硬了一秒,才恢复,叹气道:“倒是被你都看去了,怕是回去后一顿板子是少不得了。” “八爷这是哪里话,依奴才看,八爷跟四爷也是性中人,奴才可是佩服得很。”说完从腰上取下自己的荷包,双手捧着敬给胤禩,这才退了回去,跟着另外三人一起消失在两人视线里。 胤禩好笑地瞥了眼一直一声不吭充当柱子的胤禛,这才慢条斯理打开荷包,里面有十来个银镙子,另外还有些碎银子,除此外竟还有几张面额不的银票。 胤禛本没注意,等见着银票这才凑上去细看,却是三张五百两面额的汇通银票叠放在一起。当下就变了脸色,道:“他一个侍卫,哪里来如此多银子?” 胤禩也皱了眉,将银票放回荷包装好,只拿了些碎银子出来,这才道:“侍卫没有,安亲王府还能少了银子不成?这荷包须得还给他……” 胤禛也点头,拿几两碎银子自然没事,但是这一千五百两的银票可就不同了。 胤禩又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去后,你我还得分别赏他些东西才是。” 等这事儿说完,胤禩把那荷包心装在怀里,两人这才挑了另外一条街逛起来。直走了好半天,胤禩才突然道:“四哥……我差点忘了……” “恩?什么?” 胤禩伸出左手在胤禛面前挥了挥,他左手上还拿着一个纸包,里面是三个早已经凉了的粽子。 “这粽子可是千辛万苦才来的,必须得吃完才行。”说完打开纸包,递了一个板栗的给胤禛,自己也拿起那个莲蓉的。 两人站在街边,吃着已经凉了有些发硬的粽子,倒是觉得香甜无比。 突然,一声敲锣声在远处响起,跟着街道上的行人顿时沸腾起来,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四面八方无数人慢慢前行,朝着那边汇聚。 “那边是城郊……”胤禩与胤禛对视一眼后,说道。 胤禛点点头,走上前,拉住一个也在朝着那边走的三十来岁的平民,问道:“请问,大家这是去做什么?” 那人被胤禛拉住,本就不快,回头目光的不善地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衣着华贵,明显是富庶人家,便狠狠甩开他的手,不耐道:“走开走开……”说完竟是再不搭理胤禛,随着人流而去。 等胤禛回到刚刚的位置时,胤禩也已经回来了,冲着他摇了摇头。胤禛手托着下巴想了想,回想起刚刚那人打量自己的衣着……眼睛一亮,便四下开始搜索吴尔占的身影。果然,吴尔占几人就在街道对面不远处,见胤禛招手,几人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胤禛看他们果然都穿着平民衣着,便道:“你们去拉个人问问看,这是在做什么?” 吴尔占应了,几人便分散开来四处询问。半盏茶的功夫,吴尔占就一脸惊异地回来了,几人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吴尔占道:“回两位爷,他们说是今日端阳,白莲仙子要在宝平庵里施法显灵,专为穷苦百姓还愿。” 剩下三人回来后,带来的消息也是大同异。只知道是个白莲仙子,而且参与的人必须是穷苦百姓…… “白莲仙子……白莲仙子……怕是白莲教?”胤禩突然道。 “这……如此大规模集众,莫不是有什么不轨企图?是不是给皇上上道折子?”吴尔占犹豫了下,建议道。 胤禛探出头去看了看街上仍是汹涌不断的人流,这些百姓脸上都是愉悦期待的表,便道:“这事儿还没确定,得知道实才好……不如换了衣服也去宝平庵看看,我倒是很好奇这白莲仙子要如何施法。” 吴尔占立刻便道:“四阿哥使不得啊,这些很可能是反贼,两位主子都是天潢贵胄之躯,万万不可冒险……” “你别担心。”胤禩笑着安抚道:“他们既是公开做法,必是不敢随意妄动的,否则岂不是失了这些人的信任?那他们的戏还怎么唱下去?” “这……”吴尔占踌躇不定,又道:“那要不要通知临清知府?让他派县衙的兵,也好保护着两位爷。” “不要!”胤禛打断道:“万不可通知他我们在此,你派人回去知会马齐一声便是。” 见胤禛已经下了令,吴尔占也不敢反驳,只通知身后一个侍卫让他去船上知会马齐,自己则带着胤禛,胤禩二人去一个裁缝铺子,买了两身最寻常的麻布衣服,两人换了衣服,这才混在人流里向着城郊的宝平庵而去。燕 .In

正文 白莲

宝平庵是前明时候很有名的一个尼姑庵,后来大清入关,这庵里的尼姑也失散殆尽,便荒废了,直到康熙初年,才由一个法号清平的尼姑重建,如今却是香火很旺。 胤禛,胤禩两人由吴尔占护着挤到了人流前面,如今这里汇聚了差不多快四五百人,的庙庵根本装不下,一大半人都只在门外便跪下了。 他两人自是不能也不想跪的,眼角瞅见大殿角落里挂着的布幔,便抽身挤了过去,两人躲在布幔后面,刚好能斜斜看见大殿正中的黄色蒲团。 吴尔占不敢走远,只在两人周围徘徊着,眼见大殿里所有人都已跪下了,唯有自己还站着,周围已经有人投来不善的目光,环顾四周,附近实在没有其他的布幔能躲了,便只好在两人几步外的距离不不愿地跪下了。 等所有人都跪下后,像是约定好般,这些人都双手合十,闭着眼低低吟诵起来,却不知是说的些什么,吴尔占不敢大意,也双手合十,胡乱念叨起来。 在这些嗡嗡声掩盖下,胤禛偏头凑到胤禩耳边,声道:“恐怕真是白莲教,这可能是在念诵教义。” 温暖湿润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胤禩耳根一红,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他出神,胤禛皱着眉轻轻推了他一下,又道:“你出什么神?” 胤禩一顿,醒悟过来,却是反应极快,顺口就接道:“我在想,如此大规模集会,临清知府不可能不知,就不知他是收了白莲教的好处,还是他本人就是白莲教徒了。” “哼。”胤禛也不疑有他,只低低哼了声,愤道:“这些个蛀虫,拿了朝廷的俸禄,办的却是这等差事,当真该杀。” 两人又等了一回,就听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碰撞声从右边传来,充盈着大殿的嗡嗡声顿时慢慢了下来,一众人全都匍匐在地,大喊道:“白莲仙子!” “白莲仙子!” 此起彼伏的喊声中,大殿右侧偏门里,徐徐走出一个白衣女子。这女子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纱衣,走动间衣袂飘飞,真欲羽化登仙般,一头长发披散着,直垂到膝,头上戴着一个白纱斗篷,看不清面容。只身段姿态看得出她大概二十来岁左右年纪。 她手中拿着一串金铃,边走边“叮叮”作响,两边跟着两个五六岁大的童子,各个戴着金项圈,赤足,脚踝上也戴着金铃,一走动便是一串清脆的铃声。 白莲仙子在正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两个童子分站在她两侧。 等她坐定,大殿里的人又开始了一轮吟诵。 胤禛,胤禩二人不敢再开口,只静静站着,看着那白莲仙子的侧面。 吟诵结束后,白莲仙子才开口开始,她声音柔和悦耳,似乎带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缓缓讲了一篇弥勒下生经。 她讲完后,右边的童子便开口道:“今日是弥勒佛开天眼的日子,是以我们仙子才来此招收信徒,引导你们去往极乐世界。” 这话刚说完,下面跪着的众人中,就有一人起身急切道:“请仙子收了我,我朋上次就入了教做了信徒,如今听说吃香的喝辣的,还娶了个漂亮老婆!” “我也是我也是!我妹子上次入了教,这次回来漂亮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穿的全是丝绸衣裙!戴的也都是金子。”又一人站起来嚷道。 他这话虽是粗俗,却无疑非常有用,果然,下面跪着的大部分人都蠢蠢欲动起来。 白莲仙子柔声道:“佛说,众生平等,任何人都有机会的。”说完转头对左边的童子示意了下。这童子便出声道:“有意要入教的,请走左边侧门去,会有我们的接渡使者接待。请排好队,注意次序。” 人群顿时吵吵嚷嚷起了身,排队向左边侧门涌去。 “倒真是好手段!找了这两人来演戏!”胤禛嗤之以鼻:“我就不信入了教还真人人都有丝绸金银了。” “入入看不就知道了?”胤禩挑眉一笑,走出去对着吴尔占附耳吩咐了两句。就见吴尔占一脸无奈跟在人群后头向着左侧门而去。 “我们先出去罢?”胤禛看吴尔占背影消失在门后,对着胤禩道。 胤禩点点头,两人并肩逆着人流向门外而去。刚出了大殿,还没喘口气,就见一个穿着普通的女子走了过来,双手合十给两人行了礼,道:“两位,仙子有请。” 两人一愣,胤禛也双手合十,冷淡道:“能劳烦仙子来请,倒是我兄弟二人的福气了。” 女子嫣然一笑,也不多话,转身在前带路,胤禛看了胤禩一眼,跟了上去。她带着两人绕过正殿,直直进了后院侧面的一间厢房,才在门口停下来。 “仙子就在里面,两位请进。”说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胤禛当先推开门,踏了进去。胤禩紧跟在后,那女子最后带上了门,胤禛才开始四下打量。这厢房此刻也挂满了白纱,白莲仙子就坐在正中一个几的主位上,几上放了一个紫砂茶壶,几个茶杯。 “两位贵客请坐……”白莲仙子幽幽说道,边说边斟了两杯茶,推送到对面的客位上。 两人盘膝坐下,胤禛开口道:“不知仙子请我二人来此有何事?” “倒是白莲莽撞了,只是在大殿里,白莲就观二位公子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必不是常人,日后定是有大作为的,却似乎对本教颇是不屑,一时好奇,就想着见见两位。”白莲一字一句丝毫不乱,举手投足间自是一段风流,倒真是仙气十足。 “若是我兄弟二人今日有什么无礼之处,还请仙子多多见谅。”胤禩看了看桌上的茶杯,只扫了一眼就不再理会,笑着道:“我们并未不屑,只是信仰不同,仙子不会让我们必须要入教罢?” “这位公子说笑了。又非是强盗,岂有强迫入教的道理?那也是对弥勒佛祖的亵渎。” “哦?我观仙子,实在是如沐春风,仙子说,众生平等,那贵教,收教徒也是不分贵贱?既然如此……岂不是,还有满人教众?”胤禛突然抬头问道。 白莲一顿,似是没想到胤禛会问这问题,掩饰地抬手掩唇一笑,才答道:“满人都是大老爷,要什么没有?怎会看得上我们这等教?” 胤禩笑着起身道:“多谢仙子招待了,我们兄弟今日还有急事,就不多留了,告辞。” 白莲低头看了看根本没动过的两杯茶水,婉转轻笑道:“两位慢走,恕白莲不送。”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大殿前的院子,果然见吴尔占已经焦急地到处在寻找两人,三人会合后,也不多话,径直向着城内走。 走出离宝平庵几里距离后,城门已经遥遥在望,胤禛突然低声道:“吴尔占,你去看看,后面是否有人跟踪。” 吴尔占应声去了,胤禩胤禛两人加快脚步向着城内赶。 还没到城内,就见马齐带着一干子人一头大汗地赶了过来,见两人平安,才松了口气,道:“四阿哥,八阿哥,没事就好……” “劳大人担心了,我们回船再说。”胤禩笑了笑,转头见吴尔占已经返回,对着两人点了点头,一队人这才浩浩荡荡重新上了船。 此时,钦差驾到的消息已经惊动了临清知府。一众大官员排着队在码头等候钦差大驾。马齐被他两这一吓,早已是几乎魂飞魄散,此时也没精力应付这群官员,胤禛只盯了那巡抚几眼就冷着一张脸在后边杵着。 等几人上了船,胤禩简单给马齐说了说经过后,马齐也不等天亮,连夜便下了令起航,自己则躲回房间写折子去了。胤禛也一夜没睡,上了一道折子,着重阐述了满人官员中很可能混有白莲教的奸细一事。他不知道的是,胤禩也上了一道折子,阐述的却是说百姓被白莲教所骗,希望朝廷以此下手,戳穿白莲教的骗局。 这次意外过后,马齐再没敢在沿途靠岸,直到半月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淮安府。 胤禩后来虽仍是晕船得厉害,但也不再像刚开始那般严重,也能偶尔到处走走,只还是不能接近水边,胤禛还笑话他以后都只能当旱鸭子了。 淮安府是江苏的首府。船刚刚在码头靠岸,江苏巡抚洪之杰已经带着一众江苏大官员来迎接了。洪之杰如今是待罪之身,并没有戴顶戴花翎,只穿着补服站在首位,面上胡子拉渣,看来是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胤禛跟胤禩不能暴露身份,只躲在船上,等马齐被一众官员簇拥着离开后,这才下船打发吴尔占去找客栈投宿。 “洪之杰现在必定在设宴款待马齐,我俩不如去他府邸看看,也可问问周围人他这人到底如何……”胤禛站在码头,看着忙碌地工人,突然道。 “也好,就是不知他府邸在哪里……” 两人看天色还早,也并不着急,慢慢散着步向城东走,满人的住宅大部分聚集在城东,城东也算是整个淮安的繁华之地。 胤禩随意找了家杂货铺,问了店主地址,等到了东南角的一条巷子,两人才知道,这洪之杰身为一方父母官,可谓是地头蛇了,住所居然在淮安城的角落里,而且绝对可以算是东城里比较寒酸的一家!很难想象,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会干出折子上历数的那些罪状。强抢民女,贪污受贿,欺凌百姓……况且一路走来所见所闻,这淮安城里若说是声名狼藉,徐家一家可谓是首当其冲。 此刻已经有些脱漆地大门紧紧闭着,门口也没有人守卫,胤禛看了一眼,似乎这里冷清得厉害,两人便挑了大门斜对面的一个茶棚暂坐着歇息。 茶棚的老板是个已经年近古稀的老翁,但动作相当利索,麻利地擦了桌子迎两人坐下,又上了一壶廉价的凉茶。 胤禛虽说不娇气,胤禩也是个从吃苦的,但那毕竟也是皇宫,两人此刻看着有些污黑的茶杯以及暗黄色的茶水还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胤禛更是嫌恶地离桌子远了些。 “两位客官可还要些吃食?”老翁弯着腰走过来问道。 “老伯,多谢,我们就坐会儿歇歇。”胤禩看了看胤禛一脸难看的表,还是礼貌地笑着道。 “嗯?”胤禛突然惊疑的低哼了声,眼睛盯着胤禩背后的巷子口。 胤禩转了身顺着他眼光看去,就见一顶两人轿转了出来,目的地正是洪之杰的府邸。 “两位,老儿要收摊了,你们也赶紧离开……”那老翁一见这轿子,竟是立马开始收拾东西,打算要收摊了。 “这……老伯?天色还早,怎么就要收摊了?”胤禛起身看着老翁把凳子倒扣放在桌面上,把茶碗也都收了起来。 “唉,琪夫人又来了,她啊,每次来,这里都要大打出手,老儿就这点身家,可不禁砸呀。”老翁叹着气又加快了些动作。 “琪夫人?她是?”胤禩好奇问道,话音刚落,那轿子已经在门口停下,深蓝色的轿帘掀开,一只白皙的带着三只戒指的手伸了出来,跟着就是一声厉喝:“把门给我砸开!我就不信这贱人还敢躲着不见人!” “是,夫人。”轿子后面跟着的几个大汉已经冲上去开始砸门,但这房子里就似乎是根本没有人般,怎么也无人回应。 “这恶妇……居然在朝廷官员的大门前喧哗撒泼,成何体统。”胤禛看那女子还坐在轿子里,便很有些看不过眼。 这场景,看得胤禩也是一头雾水,洪之杰好歹也是进士出身,一方大员,怎会……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被一个女人欺负上门,居然还没有下人敢出头? 眼见无人前来应门,那轿中女子冷笑一声,大声道:“怎么?不敢出来?你信不信我叫人砸烂了门?那等下贱事你也做得出,现在倒躲着没脸见人?” 这骂声越来越不堪的时候,大门终于是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家丁畏畏缩缩地探出头,眼见这轿子,立马又缩回去,躲在门后哀求道:“琪夫人……您……您怎么来了?夫人在休息呢……” “让那贱女人给我滚出来!”炸雷般的声音响起,这女子终是走出轿来。

正文 曲折

从轿子里盈盈走下来的女人大概二十七八年纪,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她发完话后,那两个砸门的汉子就使劲一推,把那来开门的家丁推得跌倒在地,大门也大大敞开来,露出里面杂草丛生的庭院。 “作孽哟……”卖茶老翁低低叹息一声,最后收起竹竿和油布棚子,转身进了后面的房子,跟着就紧紧关上了门,连窗户都闭上了。 这出戏简直是精彩绝伦,胤禛看到现在,意外一个接一个,先是一个从二书大员住在如此破旧的地方却被人上折子告贪污,再接着居然有人骂上门府里下人没人敢回应,跟着骂的人居然是洪之杰的夫人……这可真是,一团乱麻。 琪夫人刚下轿不久,门里就走出来一个女人,穿得甚是朴素,脸色也有些蜡黄,腹处微微隆起,却明显是已经有了身孕。 她慢慢走出来,吃力地扶着腰身,最后在大门口停下时,已是不住的喘息,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虚弱道:“妹妹怎么今日来了?” “啐,凭你也敢叫我妹妹?”边说边一脸不屑嫉恨地在她肚子上打转。 这般嚣张,夫人身边的丫鬟看不过眼了,当下便横眉怒目,上前一步指着琪夫人道:“你别蹬鼻子上眼了!好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就算老爷再怎么宠你,你也不过是个侍妾,上不得台面!就敢跟我们夫人叫板?” 琪夫人突然冲上前去,扬手就给了那丫鬟一耳光,冷笑道:“你这下贱蹄子也敢说话?夫人?我倒是要问问姐姐,可还是‘夫人’?” 一听这话,夫人脸色一变,低声道:“妹妹何必跑到大门口来闹?若是被人看见,老爷……” “别拿老爷来压我!哼,不知你是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竟然让老爷在你这里一个月不走?”说着伸手捏住丫鬟下巴,看着她脸啧啧道:“莫非你自己不行,把丫鬟也拿出来哄老爷开心?” “你……啊……”夫人气急,却是不心动了胎气,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颗颗滑下,人也跌坐在地上。 “夫人!!!”周围下人赶紧上前,扶着夫人把她扶回了院子里。 琪夫人在一旁扬起了嘲讽的笑意,道:“你就好好儿在这院子里头当你的‘夫人’!”说完大笑三声,上轿而去。 “四哥,这还真是出好戏……”胤禩看着再度紧闭的大门,隐在墙角笑道。 “哼!洪之杰此人当真该拉出去砍了!纵容妾欺凌嫡妻,还如此闹得满城皆知!脸都丢光了!” “四哥不觉得很奇怪么?他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他嫡妻,好歹也怀了他的嫡子,怎么这么放任?况且……他的妾跟嫡妻居然不住在一起……洪之杰岂不是不止一个居处?” “好了,不说了,我们去吃东西,等晚上消息回来就知道了。”胤禛拉起胤禩的手,打断了他的猜测。 胤禩点点头,两人并肩而去,却都没发现,背后的一栋房子后面,有人探出头来,在两人刚呆过的地方刻下了一朵白莲花。 晚间在客栈下榻,胤禛刚梳洗完,苏培盛就来报说马齐已经来了,正在门外等着呢。胤禛赶紧换了衣服,又让苏培盛去请胤禩,这才迎了马齐进来。 康熙让胤禩跟着他,马齐是不懂这其中用意,康熙也没有明确说要他怎样,虽说胤禩一路已经说过让他自己做主,他绝不插手,只看着,但马齐今日刚了解了况,仍是立刻就来了,要跟这两位说说清楚。 等三人分席位坐定,胤禛先开口道:“大人今日去衙门查看卷宗,可有收获?” 妍汐上来给三人分别上了茶,马齐端着茶盏象征性喝了一口,才说道:“今日看了卷宗,洪之杰此人看着倒不像个贪污的,据说他住宅清贫,平日行止也很是朴素。” “可有什么线索?” “没有,账目粗略看过,没有什么问题……” 胤禩笑道:“我们兄弟今日倒是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儿……” “哦?八阿哥有什么发现?” 胤禩点头,拍了拍手,一个侍卫推门进来,跪下给三人分别请了安。 “你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回四阿哥,奴才今日跟着那琪夫人,到了东城中段一个宅子,她就进去了。” 马齐皱了眉,胤禩最是心细,解释道:“这琪夫人是洪之杰的妾。你继续说……” “是,那宅子是这城里最大的宅子,奴才向周围人打听,他们说这宅子是城里最大的富户向家的宅子。” “向家?是什么来头……” “四阿哥,这点老臣倒是知道一点……”马齐想了想,答道:“向家是这一带很有名的丝绸商贩,听说跟徐承乾关系不错,今日徐承乾还提到他……” “洪之杰的妾去向家府上做什么?什么时候出来的?” “没出来……奴才一直待到晚了,她也没出来,倒像是……倒像是她就住在那……奴才便让代尔图在那守着,自己回来禀告来了。” “那可有打听到洪之杰他夫人是怎么回事?” “打听到了,听向府的下人说,洪之杰与他夫人本来十分恩爱,可是两年前,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闹翻了,据说洪之杰狠狠打了他夫人,跟着洪之杰就纳了个妾,这妾却是大有身份,是徐承乾的干女儿……” “徐承乾的干女儿?难怪如此嚣张!” 马齐何等老狐狸,听到此已经对里面的弯弯绕绕有了几分明白,见胤禛,胤禩两人俱在沉思,似是琢磨其中关键,也不提醒,只装作不知,却也有些明白了康熙的深意。 当晚半夜时分,胤禛还在睡觉就被苏培盛吵了起来,说是代尔图回来了,有重要消息回报。 胤禛喝了一杯凉茶醒了醒神,这才穿衣去见代尔图,却原来那琪夫人却是已经死了,半夜时分被人从向家的角门抬了出去,直到城外树林里,才挖了个坑把她埋了。 此时胤禛也抓住了关键,这事儿怎么说也跟向家脱不了干系!为什么琪夫人今日刚到那儿闹了,回去就死了?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当晚胤禛再没睡着,第二日顶了个黑眼圈下楼用早膳时,胤禩一见就笑了。 “四哥何必担心,这案子有马齐大人主审,我们只看着就是……你看,你竟是担心得黑眼圈都出来了……” 胤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在胤禩旁边坐下,看了看桌上,却是一碗清粥,一碟黄瓜,清清脆脆的,顿时有了些食欲,脑里昏昏涨涨的感觉也好了许多。 胤禩见他喜欢,也很高兴,便笑道:“四哥多用点,我看你昨儿个也没用太多,待会儿我们就去梨香院看看……” 胤禛刚喝的一口粥顿时就喷了出来,呛得他直咳嗽。 胤禩起身走到他背后,轻轻拍着帮他顺气,故作奇怪道:“四哥这是怎么了?弟弟已经吃过了,不跟你抢,别急……” 胤禛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回头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正色道:“皇阿玛明令不许去那种地方……你……你……” “四哥出京还带了个美貌的丫头出来,我可是谁都没带啊……”说完还挑了挑眉。 “你……”胤禛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皱眉道:“那也不能去那种地方!” 胤禩笑着摇摇头,回到座位坐好,喝一口粥,慢条斯理开始吃饭。 胤禛见他这摸样,斥责疑惑的话全都被咽了回去,堵得好不难受,当下随便吃了两口就推了碗。 “据说向家大少爷向之礼最喜欢梨香院的巧儿……”见再气四哥就要上火了,胤禩才慢慢说道。 “向家大少爷?”胤禛一顿,顿时回过味儿来。 “是,向成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给了徐承乾的儿子,这大儿子是淮安有名的纨绔,寻花问柳。” “这样说来……倒是该去一趟,只是梨香院……”胤禛一说到这个地方就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 “四哥怕什么?我已经回过了马齐大人,他也许了。我们等吃过饭去就是。”胤禛偏头见胤禩一脸平淡笑意,只当他已经胸有成竹,便不再多想,等到了梨香院,他才知道,这八弟其实跟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两人一大早吃了饭,就赶去了城南,到了大门口,眼见稀稀落落的门厅,以及还在打呵欠的老鸨,胤禛才知道当真是犯了个大错误!有谁一大早跑来逛窑子的? 老鸨见两人衣饰华贵,赶紧掩起脸上的诧异之色,上前来谄媚笑道:“两位爷……请进来进来,虽然姑娘们还没起床,也可以来喝个酒,我们这儿的女儿红啊,那可是最好了……” 胤禩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老鸨,咳嗽两声压下尴尬,才说道:“等巧儿起了叫她来伺候我们,另外给我们一间雅间。” “好嘞……”老鸨掂了掂手上银子的分量,顿时就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迎了两人进门。 不得不说,由于没有经验,两人到的实在不是时候,此时大部分姑娘都刚刚起床,有些还没梳妆,看到两人便尖叫一声赶紧跑走……这也胤禛心中对妓院这个地方的印象下降到了谷底…… 胤禩脸色也不太好,只老鸨似乎什么都没看见般,依旧是殷勤招呼,等过了大厅,又穿过一间回廊,这才带着两人到了一个雅致的房间,让两人坐下,赔笑道:“两位爷先坐,我这就让人上酒来……”

正文 调戏

胤禛看了看房间内侧显眼的大床,上面挂着粉色帐幔,说不出的旖旎风,房间里燃着熏香,有些微的催作用。 “四哥,不如我们下盘棋?等那向之礼来,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胤禛回头,果然,中间的几案上却是纸墨笔砚皆有,旁边柜子上也摆好了一副古琴,还有一副围棋。倒真是齐全。 两人摆好棋局,那边儿也已经上了酒来。 只见一串儿七八个穿着轻薄透明纱衣的十三四岁的女子鱼贯进来,手上端着各色菜,还有酒壶,走在最后的女子却是与她们穿着不同,反倒是穿了一身满人的旗服,虽说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她眉目间却毫无沉稳端正之气,反倒是一脸妩媚。 这女子上前给胤禛,胤禩斟了酒,等那些送菜的女子退下去后,她才走到柜子边,取了琴,坐到一边儿开始抚琴。 琴音缓缓流泻出来,刚起了个音,胤禛就出声道:“换个曲子……” 那女子一愣,看两人专心下棋,并未注意自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胤禛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按住弦,问道:“不知两位爷喜欢什么曲子?” 她本是刚起床,被妈妈叫来陪客相当不高兴,但进了房她心里就开心起来。看胤禛胤禩二人年纪,穿着,倒像是富家公子哥儿第一次来尝鲜,若是伺候得好了,被看上赎出去,就算是做个妾那也比在这里的日子好过许多…… “恩,就换个……本地的民谣如何?”胤禩落了子儿,突然出声道。 “这……请两位爷恕罪,玉琴并非江苏人士,不会这里的民谣。”玉琴有些懊恼,这两位实在跟其他人不同,想她自负自己琴棋书画,样样俱佳,此刻居然在这里捉襟见肘。 “哦……”胤禩也不在意,思索了一会儿,从容落了子,又道:“那姑娘是哪里人士?” 玉琴低着头,做出女儿娇羞的姿态,微微抬眼,见胤禩眉目柔和,举手投足气质高贵,面像又英俊,就连声音也是如同醇酒般醉人,当下就醉了三分,红了脸声道:“玉琴祖籍徐州,是前些年才来的淮安。” 胤禛听她声音变了,抬头一看她神色,当下就明白了几分,瞪了胤禩一眼,也不说话,只落子时声音大了些,敲在棋盘上“砰”的一声,几乎吓了胤禩一跳。 胤禩手中拈着棋子,看着胤禛眉眼弯弯一笑,突然问道:“听闻徐州今年发了洪水,灾严重,你可还有亲戚在那里?” 玉琴在这梨香院也已经呆了有好些年,却是第一次见到如胤禩这般温柔体贴的男子,一时间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似乎要跳出胸腔飞离自己的身体般。 “还有个弟弟,逃难时与他失散了,也不知他还是否活着……” 见他们说个没完,胤禛将黑子落在白子中间,却是瞬间被吃了一片。胤禩边捡棋子边笑道:“四哥今日有些发挥失常啊,这局弟弟可是要赢了。” 胤禛却不在意,出声道:“你弹一曲《十面埋伏》……” 说完在两人诧异的目光下又落下一子,冷声道:“不到最后,怎知胜负?八弟可不要轻敌了。” 玉琴虽是不解为何这位爷来妓院居然要听《十面埋伏》这等歌,却也不敢拂了胤禛的意,胤禛身上有种气场,他面无表时,自然有种威严,似乎写着“生人勿近”。与胤禩的圆转如意截然不同,可奇怪的是两人坐在一起却又意外的和谐…… 琴声慢慢响起,回荡在整个房间里,高昂肃杀的音律也如同两人的棋局般,慢慢走向了惨烈的战场。 只玉琴毕竟是女子,弹不出战场上壮烈恢弘的感觉,这曲子她弹奏起来,多了分旖旎柔和,却是少了分雄壮落寞。 一曲终了,胤禛最后落下一子,然后,嘴角慢慢有了笑意。 胤禩却也不在意地笑笑,边收棋子边说道:“四哥好棋艺,这样却也能反败为胜,倒是我疏忽了……” “输了,喝酒。”胤禛突然出声,不是商量的语气,却是肯定句。 胤禩一阵错愕,低头看了看酒杯里淡红色的液体,一脸哭笑不得。这妓院里的酒哪儿能随便喝?这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呢……抬头刚想反驳就见胤禛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胤禩眼睛一转,笑眯眯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胤禛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这下子倒是轮到胤禛错愕了,他张口结舌,半晌才道:“你真喝了?” “四哥有命,岂敢不从……”胤禩一脸正色道:“况且愿赌服输。” 于是,胤禩再一次成功地把胤禛堵得说不出话来。 “两位爷,巧儿姑娘到了……正在门外候着呢。”门外有人轻轻敲门,低声道。 胤禛偏过头,不去看胤禩,高声道:“让她进来……” 巧儿应声推门而进。比起玉琴来,巧儿的容貌却是要差了许多,远不如玉琴花容月貌,但却是让人看着很舒服,她有种家碧玉般的感觉,巧的瓜子脸,眼睛不大,却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很是灵动,身量也很,是南方女子特有的巧的美。 她一进门却是一点不认生般,直接就过来在胤禛身边坐下,看胤禛的酒杯还是满的,便笑道:“爷怎么不喝?可是嫌这酒不好?” 胤禛闻着她身上的脂粉味儿很有些不适,便不动声色向着旁边挪了挪,离她远了些,好半天才答:“哦?这酒不好么?” “这酒自然是好的,只是就这么喝怕是没儿,所以爷才不喝……”说完皱了皱鼻子,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却是很有些可爱的味道。 她这么一说,胤禛也有了些兴,随口问道:“这酒还有不同的喝法?” “那当然!玉琴姐姐,过来过来……”说完她起身拖着玉琴的子把她拉过来,按在胤禩身边坐下,这才又在胤禛的旁边坐下,笑道:“我们四个,正好斗叶子,输了就行酒令……” “斗叶子?这是什么?” 巧儿一愣,眨着眼看胤禛胤禩都是一脸茫然,突然就大笑起来:“你们居然不知道?恩……难道第一次出来玩儿?”说完身子突然斜着,几乎靠到胤禛怀里。胤禛一个惊吓差点跳起来躲出去,却见巧儿又已坐了回去,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原来还真是第一次来玩儿……” “不玩也罢,玉琴你还是再弹个曲儿。”胤禩突然出声,打破了这气氛。 巧儿这性子,在这里其实是颇受欢迎的,像个精灵古怪的丫头,她又是会懂得察观色的主儿,是以虽不是倾国倾城,倒也压过了众人成了头牌,此刻眼见胤禩虽是在笑,却明显不太高兴,估摸着这位爷大概不喜欢这么随意的,也就收敛了笑意,端正坐着,低眉顺眼不再说话,跟刚进门时那个活泼如同邻家妹的她判若两人。 玉琴起身回到原位,弹了一支新曲子,这曲子却是柔和清淡,跟这妓院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听闻向之礼向公子是巧儿姑娘的常客,却不知他人如何?”胤禩突然开口问道。 巧儿眼珠子一转,娇笑道:“在我们眼里,男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儿?脱光了可没什么区别……”说着还特意瞥了胤禛一眼。 胤禛从身边的女人,何曾有过这样的,此刻听她如此大胆下作的话,当下便有些脸红,想起自己竟是被个女人调戏,又是怒气横生,几乎要发火,直想到今晚还得见向之礼才压下火气,只重重哼了声。 他这一哼,巧儿反倒是更感兴般,看着他一个劲儿直瞧,瞧得胤禛都想把她踢出去。 眼见胤禛这窘态,胤禩便出来解围道:“怎么能一个样儿?向之礼可是打算给姑娘赎身,以后便是姑娘的良人……” “赎身?”巧儿说到这儿,乖巧的脸色却带上了一层冰霜:“他从去年说到现在了,我还不是在这梨香院里头呆着?男人的话又怎么信得?” 说着竟是有感而发般,一把抢过胤禛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道:“他现在,看上了棋童,还怎么会赎我?” “棋童?”胤禩一愣,没想到这向之礼果真是纨绔得彻底,天天流连花街柳巷不说,如今竟是迷恋娈童了…… “巧儿姐姐,向公子来了……正在外面吵着要见你呢……”门突然又“砰砰”响了起来,一个稚嫩的声音焦急道。 “他来做什么?你去告诉他,我有客人,没空见他。”巧儿冷笑一声,道。 “姐姐……你快去看看……你再不下去,向公子说要砸了梨香院呢……他已经摔了好些东西了,妈妈都要心疼死了……” 胤禛,胤禩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了些笑意,今晚的好戏终于开场了,要等的人好歹也到了。只这人出场的方式却是比两人想象的更有意思一些。 巧儿却是坐着一动不动,任外面门敲得震天响,也不搭理。胤禛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酒杯,有些好笑,这酒她一个女子居然也敢喝……这才想到刚胤禩也是喝了一杯,果然抬头看时,就见他脸色已有些泛红,只眼睛还清醒着,似乎并无醉意。 好不容易外面的敲门声停了,却是一路“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向着这房间而来,还能听到老鸨带着哭腔的声音:“向公子,您可不能这么闯啊……” 巧儿也听到了这声音,顿时便凑了过去,歪在胤禛怀里,只她刚也看出来了,胤禛不喜人触碰,便只悬着身子,并不接触到他,外人看来却是他把她搂在怀里般。 向之礼踹开门进来的时候,就见巧儿一脸羞涩媚笑躺在胤禛怀里的样子。顿时就火冒三丈,他今日本就吃了些酒,有些醉意,去见棋童却得知棋童已经在陪徐恩名了,徐承乾的儿子他自然不敢惹,况且徐恩名还是他的朋,当然只好成全,便窝了一肚子火来这里找巧儿,谁知她居然也在接客,当下酒后壮胆,便借着醉意闹了起来,硬要闯了进来看看是谁敢抢他的人? 这淮安城谁不知道巧儿是他向之礼的人,如今居然有人摆明了挑衅,他怎能不看看是何方神圣?此刻父亲再三郑重叮嘱的这几日不要惹事这些话,他早忘到了脑后,满脑子都是怒火想要发泄出来。 “爷,来再喝一杯……”巧儿眉眼含春,盯着胤禛娇笑。 看得向之礼眼睛都红了,两步过来一把把巧儿从胤禛身上扯起来,恶狠狠笑道:“我道是谁敢跟爷抢人,原来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赶紧回家喝奶去!” 胤禛一听就上了火气,当下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冷看着向之礼,那眼神,几乎要把他凌迟。被这眼神一吓,向之礼也清醒了些,觉得自己今晚莽撞了,当下也不敢再说,只仍旧恶狠狠瞪着两人,心里却有些虚了。 胤禩慢条斯理拍拍衣服,起身笑道:“这位就是向公子?当真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向之礼这才看到坐在后面的胤禩,这一见,顿时三魂丢了两魂,心中一瞬间只觉得什么棋童,秦风,跟眼前这人比起来当真是一个指头都比不上。国色天香?风姿卓绝?真是……这些词也配不上他啊…… 尤其这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那种骄傲贵气,浑身上下无一处不优雅的气质,让他心里猫抓似的直痒痒。见胤禩对他笑,一时间竟是迷了魂般,傻愣愣直看着胤禩,全不知今夕何夕了。 胤禛见他目光淫邪,在胤禩身上遛圈儿,心下火冒三丈直冲大脑,只想着就这么冲上去挖了他的眼珠子好叫他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还没付诸行动就被胤禩扯住了子。 胤禛咬着牙,胤禩却怎么也不放手,只用食指在他手心写了四个字“稍安勿躁”。 胤禛冷着一张脸,握紧了拳好不容易才平稳下绪,生硬地在原位上坐下,却怎么看向之礼怎么觉得他该死!胤禩心里其实也是火大得很,被人用这种眼光盯着,他心里已经把向之礼列上了黑名单,非要折磨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行!死?太便宜了! 只他也知道,这案子,向家是突破口,而最容易套话的,便是这位大公子了,此时不利用完了他,让胤禩杀了他,胤禩还不甘心呢。 想到此,胤禩笑得越发柔和,道:“既然来了,向公子不如也坐坐?” “好……好……”向之礼刚从中清醒过来,眼见胤禩这笑容,差点又晕过去,好半晌才直直盯着他连连点头,到了座位了,他也没舍得把目光从胤禩脸上转移开去,只用肉麻的声音道:“这位……恩,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不是本地人?” 本地人他怎么会没听说过?如此好的相貌…… “向公子!今日很晚了,我们兄弟还有事,改日再谈罢!”胤禛实在是看不惯他那猥琐的目光,觉得再看下去他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他,生硬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后,拉起胤禩转身就出了门,走得飞快,全不理会后面向之礼朗朗跄跄追赶过来问胤禩的姓名。 两人直走出了梨香院老远距离,胤禛都还是气得厉害,周身围绕着低气压,反倒胤禩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笑容不减。 “一个下贱商人的儿子居然就敢如此横行无礼!这淮安还有没有王法了!”气了半天,胤禛才挤出这句话来,刚说完就听到旁边的胤禩嗤笑出声。 这一笑,他顿时更火,气恼道:“你还笑!他说出这等话来,真是诛九族都够了!” 胤禩快走两步转到胤禛面前,脸上却没有他一贯的笑容,黑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胤禛,胤禛被他看得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胤禩的脸上还有些红晕,身上也带着淡淡的酒香,和着夜风飘进胤禛的鼻子里。 然后,胤禛就看着那张脸慢慢靠近,在眼前不断放大,周遭的声音都在离他远去,只有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在脑海里不断放大,不断清晰,胤禛似乎能看见近在咫尺的人瞳孔里自己的倒影,一脸讶异。 唇上有柔软温暖的触感,轻轻地触碰,如同羽毛般,稍纵即逝……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带着陈年清甜的酒香的味道。

正文 官场

那个吻过后,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然后,在客栈二楼跟以往一样道别,回房安寝。 躺在床上以后,胤禛还有些恍惚,唇上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怔怔然伸出手抚上唇瓣,胤禛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竟然是异常的低温冰凉,全没有那温热的感觉。 看来今晚是醉了……胤禛这么想,全不记得自己其实一整晚根本不曾碰过酒。 胤禩心里也着实懊恼,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头脑才清醒过来,那杯酒的确是让他有了些醉意,但离真的喝醉却还很有一段距离。他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才会做出如此轻浮的举动,再联想到向之礼的猥琐行为,胤禩就有些脸色发白,四哥不会以为自己也是这种心思? 想着便有些着急,努力回想着胤禛当时的表,似乎除了发呆什么也没有?好像……没有厌恶……莫名便有些松了口气,只还是气恼自己一时莽撞,却是做出这等莫名其妙的举动来,想着又想到了那有些微凉的丝滑般触感,心里涌起一阵欢喜,感觉好像……很不错呢。 在相邻的房间,两人都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于是,第二日一早,两人理所当然的都是顶着熊猫眼下楼用早膳,让一早来跟他们商量的马齐看得心中暗暗纳罕,该不是这两位爷昨日去妓院受了什么刺激,回来还想着那里,所以才睡不着…… “大人今日真早……”胤禩揉了揉眼角,有些别扭地在胤禛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笑道。 “其实臣半夜就醒了,却是给四阿哥送信来了,驿站快马加鞭送来的信件,我半夜收着,琢磨着四阿哥该是还在歇息,便一早送来了。”马齐从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胤禛道。 “加急信?”胤禛本来也有些觉得尴尬,但此刻见胤禩一脸别扭的样子,顿时就觉得轻松了,口气也就挺柔和,伸手接过信封,本以为是京城出了什么急事儿,结果一看信上的字迹,不禁有些愕然,瞠目结舌起来,却是太子的亲笔书信。 “可是有什么急事儿?”胤禩以为京城出事儿了,一时也顾不得那点闹别扭的心思,赶紧探过头来问道。 胤禛拆了信,果然是太子的信,却并没什么大事儿,除了问胤禛在外边是否习惯外,就是让他给自己带礼物回去。胤禛看得一阵无语,这信居然还要加急送来,实在有些过头。 胤禩见胤禛一脸无奈,也回过味儿来,皮笑肉不笑道:“太子果然关心四哥,这才出来没多久,问候信就到了……” 胤禛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闷了头不语,把信收在子里,马齐起身告辞后,一边喝粥一边转开话题问道:“昨日出了这样的变故,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再把向之礼约出来就是,他必然……” “向之礼就算了。”胤禛想起那张脸就有杀人的冲动,皱眉打断道:“向家这儿找不到路,我们再找别的方法就是。” 胤禩见胤禛一脸认真,也就不再反驳,两人沉默着吃完饭,向之礼却是自己找上了门。 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两人下榻的客栈的,总之,一大早,他便衣冠整齐,带着徐恩名上门了。徐恩名也算是他的狐朋狗了,两人交一直不错,此刻他遇到了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自然也想让徐恩名开开眼界,恰巧,徐恩名也对自己这位好念念不忘失了魂般的人很感兴,一拍即合,两人便相约了一早来看看。 但进了客栈徐恩名就感觉不对了。他可不是向之礼这般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徐承乾是刑部尚书的时候他在京城也算是有名的纨绔公子哥儿,此刻一见胤禛胤禩两人的气势穿着,心里就有些发虚,表也就正派了许多,不敢露出丝毫浮夸的样子。 可惜向之礼毕竟只是个从没出过徐州的商人之子,甚至,他自己还没开始做生意,不会察观色,还不知这位好已转过了许多心思也不曾提醒自己,只是直勾勾盯着胤禩看。 胤禛“砰”地使劲把碗搁在桌子上,冷声道:“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一听这口音,徐恩名就知道要糟。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京片子,这两人摆明了是京城来的。现在钦差马齐还住在驿站,虽然这两位是在客栈,但保不齐他们若是跟马齐有个什么关系,那可就是糟糕透了。 况且徐承乾早交代过,这些日子让他们收敛,决不许出什么差错,否则,就算自己是他儿子的身份也过不了这一关。眼见向之礼还在发傻,徐恩名当真恨不得一脚把他踢残废了,赶紧抢着答话道:“我们只是路过,之礼说有相熟的人在里面,就进来看看,多有打扰,两位,告辞……”说完拉着向之礼就要走。 向之礼却是犯了傻劲,一把甩开徐恩名的手,不满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警告你,你若是有什么歪心思,就算是朋我也要揍你!” 原来向之礼竟是以为徐恩名也对胤禩起了意,想骗开自己了。 徐恩名几乎没气得吐血,见他傻傻的样子,牙都要咬碎了,揍我?我才想揍死你!眼瞎了不成?也不看看人就敢说这话……此刻当着两人的面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讲明,只得委婉道:“昨日我去时,棋童就说很想你了,让你今日去看看他……” 向之礼犹豫了下,决然道:“恩名,棋童就给你了,我不会再找他……”说完还回头看了胤禩一眼。看得胤禛都快要忍不住了。 徐恩名这下是真火了,见向之礼油盐不进,就差一脚把他踢出去了。 胤禩却是带着笑走过来,看着徐恩名,问道:“这位是?” 向之礼见胤禩跟自己说话,当下心头一热,撇下徐恩名再不理会,殷勤道:“他叫徐恩名,是徐承乾徐大人的公子,我们是很多年的好朋了……” 徐恩名见这损两句就把自己给卖了,心中叫苦不迭,此刻只希望自己心里最坏的想法不要成真才好…… “原来是徐承乾大人的公子?真是久仰啊……”胤禩一脸惊喜的模样,笑道:“我自就喜爱徐大人的章,几乎每篇都看过……” 徐恩名看着胤禩的笑脸,勉强扯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向之礼根本没看到徐恩名的表,反倒一脸惊喜道:“是么?徐大人是我义父,改日我带你去见他……” “咳咳……”徐恩名适时在旁边咳嗽两声打断了向之礼的话。 “义父?原来向公子还有这层身份,倒真是不知了,听说徐大人跟洪大人也是至交,倒真让人羡慕。”胤禩说着脸上还带着一层仰慕之色。 这说刚出口,徐恩名立刻就意识到不对,一脸警惕之色看着胤禩,反倒向之礼大大咧咧道:“你叫我之礼就好,义父跟洪之杰的确关系不错,琪儿还嫁了给他呢……”感觉到徐恩名死了劲地扯自己子,向之礼一脸诧异,然后恍然大悟般补充道:“哦,琪儿是我妹子。” 胤禩看徐恩名一脸焦急神色,脸上笑容愈发开心,道:“徐公子似乎不太舒服,不如……去那边坐坐?我四哥也在那边,说不定两位还有些共同话题。” 向之礼见能和胤禩独处,心下跳得飞快,兴奋之色溢于表,拍拍徐恩名的肩,笑道:“你去去……” 等把迷迷糊糊的向之礼和一脸悲戚之色的徐恩名送出客栈后,胤禩笑着坐回了座位,胤禛顺手给他斟了杯茶,问道:“问出来了?” 胤禩点点头:“说来你可能不信……这位洪夫人怀的孩子,不是洪之杰的……” 胤禛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这点他的确没想过,这女的如此大胆,怎么现在还活着? “这孩子是徐恩名他大哥的,也就是,徐承乾的大儿子的。据说他看上了洪之杰的夫人,洪之杰默许了,徐承乾为了补偿他,把自己干女儿嫁给他。” “哼,徐承乾也太大胆!” “这等丑事,自是不方便宣扬,那位琪夫人便一直住在向府,洪之杰本人也时常去向府。这向成跟洪之杰,徐承乾两人都是关系颇好,据说,他的银子每年一半都孝敬了这两人……” “向之礼倒是什么都敢说!”胤禛冷笑道,这等要杀头的事他也敢拿出来往外说,当真是糊涂透顶。 “难怪马齐大人查不出账目有问题,实在是该去查向家的账本,只可惜没证据不能明目张胆去搜查……” “账本估计早到了他手里了。”胤禛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胤禩一愣,苦笑一下:“也是,我们都知道的事,他没道理不知道……” 果然,当晚马齐来的时候,胤禩便挑了些重点说了,马齐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信誓旦旦道自己今晚必定把账本弄到手,明日就可以上折子请求结案云云。 胤禩心下有些了然,康熙让他来,恐怕不只是看查案子这么简单,也有让他看看官场的意思?这官场果然复杂……越是高官越是狐狸啊…… 第二日马齐就准备好了一切证据给康熙上了折子,胤禩想了许久,还是把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写了下来,给康熙上了道长长的折子。 接下来等圣旨的日子,两人便有些无所事事,每日里在淮安闲逛。徐家却是被马齐下了禁足令,一家人都不得出门,向家也已经被查封,这样的大动作毕竟瞒不了人,这两日淮安便冷清得厉害,许多商家都不敢开门。 “说起来这洪之杰也算是可怜……”一日在街上闲逛时,胤禩突然叹气道:“徐承乾被发配回乡,却也是他惹不起的,巴结着徐承乾委曲求全,竟是连妻子也让了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同于胤禩,胤禛脸上却是一脸不以为然:“他若是当真廉洁,不理睬徐承乾便是,若是徐承乾仗势欺人,便上折子告他,如此欺软怕硬,有这结局也是必然。” 胤禩被堵得一愣,突然便发现了自己跟这位四哥的不同,这位四哥怕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他明知皇阿玛这次的用意,却仍是坚持己见,不肯稍改。 圣旨下来后,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结果。 康熙下旨夺了洪之杰的官,永不录用,对徐乾兄弟的劣迹则置之不问!

正文 掳劫

其实胤禛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在淮安这些日子所见所闻,管中窥豹,徐承乾这一家子实在该被发配到宁古塔去!他很不明白,他一向英明神武的皇阿玛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但是很明显,他并没有质问的权利,更何况马齐一直不动声色,就是胤禩也是若有所悟,胤禛便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有些气闷。 圣旨到了后,马齐宣读了旨意,让洪之杰等新到任的官员交接,便即带着大队人马启程返京。而胤禛跟胤禩两人则只带了几个侍卫,雇了马车,走陆路经清河,泗州到徐州。 胤禛以这一路轻车简行不方便为由,终于还是把妍汐赶到了马齐的船上,让马齐带着她先行回京。等船起锚胤禛才松了口气,觉得全身舒坦了些。 晌午起行,马车行得并不快,胤禛也不着急,他们这一路到苏州的时间,中间耽搁的时间,再加上赶路去徐州的时间,差不多刚好赶上了今年的汛期。 他也是真想要看看,发大水究竟是个怎么模样,各地的灾又到底如何。 两人离开淮安城的时候,徐恩名还特地前来送行,徐家这次全身而退,他自是也没受到什么牵连,反倒是向之礼比较惨,向家被查抄家产,向之礼也在胤禩的特意关照下入了狱,等待宣判。 胤禛本就对这结果不满,见着徐恩名便没什么好脸色,徐恩名也是心里叫苦,徐承乾猜出了这两位的身份,这才特地让他来送行,只是自己跟这两位的关系实在谈不上好。徐承乾还送了两份礼,一人一套湘西特制的毛笔。不贵重,却很精致。足见他为人之精明…… 胤禛接过来就下了决心,把这东西转送给太子,反正也是难得的珍书,扔了可惜,干脆借花献佛…… 江浙是富庶地带,徐州却是贫穷许多,两人这一路走来,就越走越荒凉。待到快到泗洲时,晚间下了马车却只找到了一个客栈可以下榻。 这客栈看起来非常破旧,也没多少房间的样子,只现在天色已晚,离泗洲又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距离,他们也只好在这里将就一晚。 两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客栈只在柜台上点了一盏煤油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那一块距离,大厅的大部分地方都隐没在黑暗中,掌柜的正在柜台后一手撑着头打盹。另一手还拿着算盘,似乎他睡前正在算账。吴尔占当先走过去,敲了敲桌子,大声道:“还有房间么?我们要五间上房。” “客官!”掌柜似乎被他吓了一个哆嗦,赶紧放下算盘,殷勤道:“本店店,现在就还有四间……而且都是通铺……” “通铺?!”吴尔占立马黑了脸,自己都没睡过通铺,更别说后面两位爷了,一下便有些犯难。 “给我们两间房。”胤禛听了也有些皱眉,看来今晚怕是睡不安稳了,他已经在考虑明天要在马车上补眠。 “好嘞……”掌柜一手拿过煤油灯带着几人向后面的房间走去,边走边感叹道:“如今从徐州出来的人,哪个不是逃难?谁住得起上房?早些年都改成通铺了……” “难不成徐州每年都有很多人逃出来?” “是从最近两年才开始的,也都是些活不下去的可怜人,但凡能活得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老儿我也是在这里开客栈快三十年了,舍不得走啊……”这话却是越说语气越是辛酸。 “可是他们就这么走了,土地怎么办?”胤禛好奇道。 “看几位的样子,是富庶家子弟?”掌柜回头看了胤禛一眼,了然一笑:“难怪你不知道,这些个穷人又哪里真有自己的土地?土地都是主子们的,种出来粮食也大部分都要上缴给主子,自己留些口粮过活。可如今徐州年年洪灾,哪里还长得出来粮食?可是主子们还要收每年的份利粮食啊……交不出来?那可只好把自个儿卖了。” 说完掌柜的推开一扇木门,里面是一间房间,黑黑的,没有点灯。掌柜先进去点亮了角落的煤油灯,几人这才看清,果真是通铺,除了左边一张桌子,就只右边一整张大床,是砖头砌成的,上面铺了稻草,非常简陋。 “两位,您们啊,就住这儿,剩下几位在对面……我带着你们过去。”掌柜回头对着吴尔占几人说道。 吴尔占见胤禛点点头,这才带着剩下几个侍卫跟在掌柜后边去了。 胤禩关了门,房间里还有淡淡的潮湿发霉的味道,但桌子却擦得很干净,并没有灰尘。他先是在屋子里来回逛了一圈,很很简单的屋子,实在是一眼就可以望到底,又敲了敲床,确定没有机关后,才在床上坐下,叹口气,笑道:“皇宫里头恐怕最低等的下人睡的地方都比这儿要好……” 胤禛也有些不敢相信,几次出宫,他自认自己也算是了解民间了,可今日看到这客栈,却还是出乎他意料太多。这还没到泗洲,那徐州呢?又成了什么模样? 附和着胤禩,也叹了口气,胤禛走过去坐在胤禩旁边,又伸手敲了敲床板,道:“这也跟睡地板差别不大了。”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发苦。 突然木门上传来沉闷的两声“咚咚”的敲门声,接着就听见掌柜苍老沙哑的声音道:“两位客官,老儿给你们送吃食和热水来了……” 胤禩起身去开门,果然掌柜两手端着托盘,里面是两碗粥,一碟咸菜,一手还拎着一个铜壶,冒着丝丝热气。 胤禛也过去帮忙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两位慢用……乡野地方,就只有这些,两位别见怪。”掌柜似乎很过意不去。 “这样就好,掌柜也早些休息,我们有需要再叫你。”胤禩和蔼的笑,很是随和。 掌柜诺诺应了,这才退出去,给两人关上门,胤禛上前,却发现这门门拴居然是坏的,想了想,费力把桌子挪过来,抵着门,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胤禩打开窗,把粥从窗外倒了出去,热水也放在一边,并没有要使用的意思。 “怎么了?”胤禛看着他的举动,皱了皱眉:“是不是你也觉得奇怪?” “可能是我们少见多怪了?”胤禩拍拍手,把空碗放回桌子上:“总觉得不太安心,这客栈居然没有一个客人,二也没有……” “反正只是一晚,吴尔占就在对面,若是有事也定然赶得及。”胤禛平静安慰道。 “恩……”胤禩也觉得自己实在疑神疑鬼了,便伸手拿过煤油灯吹熄了,两人和衣侧躺在床上,却都不敢沉睡,只浅浅闭着眼憩。 半夜时分,胤禛已经有些迷糊,白天一直赶路,刚刚也很紧张,此刻紧绷的神经不可控制的便有些放松。却在这时,窗户从外面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顿时从天空泄下一片朦胧浅淡的月光轻轻映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 外面的人并没有急着进来,只看着床上的两人,半晌也没有动静,似乎正在熟睡。他这才如一只猫般心翻身进了窗户,又回身轻轻把窗户关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待他刚一转身,就见胤禛已经翻身坐了起来,正冷冷看着他。这人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也蒙着块黑布,看不清年纪面容,只从身形知道他大概是三十来岁的大汉。 见自己行踪已经被发现,这人不但不害怕逃走,反倒是行动大大咧咧起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跟着就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刀,雪亮的刀身在黑夜里有些晃眼,胤禛眯了眯眼,此时胤禩也已经醒了过来,突然道:“阁下半夜闯进来,可是飞贼?” “大爷我可不是什么毛贼。”这人声音怪异而扭曲,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他挥了挥手中的刀,却是说出了一句两人都没想到的话。 “两位,我们家姑娘有请!” 胤禛突然冷笑一声,讽刺道:“你家姑娘当真好客,如此大阵势来请……” 话说到一半,他却是突然暴起,一腿就向着那黑衣人扫去,黑衣人没提防这少年竟是还身怀武艺,也没想到他说着说着就突然出手,一下子被扫倒在地,但他经常与人打斗,经验却极为丰富,吃了这一下亏,手中的刀反倒是反手向着后面削了个圆弧,不仅躲过了胤禛打算扣他手腕的右手,还把正要趁势上来按住他的胤禩逼退了几步。 这一下间,他已是滚了两圈脱离了胤禛的攻击范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来,他又是一刀狠狠砍向胤禛,两人在不大的房间里缠斗起来。胤禛,胤禩两人武艺在众阿哥中都算不得好的,而且两人平日里只是与谙达练习或者兄弟间切磋,都是点到为止,何曾见过如此狠辣招招致命的打法?没几招就有些落了下风。 胤禩眼见况危机,周围也没有什么武器可用,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绕到黑衣人身后伸手去敲他后颈,胤禛虽是左支右绌,也见着胤禩动作,心中暗骂他不知深浅,如此就凑过来,没看见那把大刀么?那黑衣人早察觉胤禩靠近,刀一收就从腋下穿过,同是抬脚阻挡胤禛,刀尖诡异地朝着胤禩刺了过去。 胤禛一直盯着他动作,见胤禩仍因着惯性向前躲闪不开,硬生生受了这一脚,伸手使劲一推,把胤禩推了出去,自己反倒因反作用力加上那一脚的巨大作用狠狠撞在了墙上。 巨大的疼痛侵袭而来,胤禛眼前发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生疼,内部器官似乎都被这一撞撞得移了位般,喉咙也一阵阵痉挛发甜。 胤禩大急,突然灵光一闪,暗骂自己笨蛋,一着急竟是忘了,便大声道:“吴尔占!!” 这一喊不久,果然,对面的房间就传来一阵动静,眼见有救兵要到,这顷刻间也拿不下胤禩,黑衣人也发了狠,一刀逼退胤禩,拇指食指曲起,放在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接着外面就是震天的喊声。还传来了吴尔占几人跟人打斗喝骂的声音。 火把把整个客栈照得如同白昼。 黑衣人阴森一笑,声音更是难听:“两位,跟着我们走一趟,我们姑娘可是等候两位多时了……” 话音刚落,门已经被一股大力踢开来,抵在门后的桌子也被狠狠贯在地上,红色的火焰光芒照耀进来,门外密密麻麻全是人,都穿着粗布衣服,好些衣服上还有补丁,手上拿着火把,一些人拿着长矛,一些人拿着劣质弓箭,弓箭对准了这间房间里的两人。

正文 温暖

胤禛一手按着疼痛难忍的腰侧部位,一手扶墙艰难地爬起来,被踢到的地方应该乌青了,头也有些晕,思维始终清晰不起来。如此大阵仗,却不知是哪路人马这样大张旗鼓来抓他们? 这间客栈一扫方才的阴暗冷清,此刻却是亮如白昼,热闹非凡,那掌柜站在院子里看着这间房间,撕下粘在下巴上的胡子,直起腰,原来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乔装的。 吴尔占几人被数倍的敌人围在中央,只能背靠背警惕盯着这些人,却不敢轻举妄动。 胤禩不动声色后退几步退到了胤禛身边,伸手扶住他,眼里有着隐晦的关切。黑衣人也不阻止,朝着外面努努嘴,阴笑道:“两位还是乖乖的好,若是再耍什么花样,可要心箭头把你们这娇贵的身子开出几个窟窿来。” 假扮掌柜的中年人进来,手上拿着两块黑布,一圈绳子,看着两人,沉声道:“乖乖别动!” 这声音跟他们开始听到的苍老沙哑的声音完全不同,低沉而有力,几乎听不出是一个人的声音,胤禩绷紧了肌肉,却不敢动,任那中年人过来给他们绑了黑布条遮住视线。 胤禛被踢到的地方虽是疼得厉害,他紧咬着下唇都快在唇瓣上咬出牙印来了,却仍是不肯示弱,等布条在脑后打了个结,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的时候,便冷声嘲讽道:“你们姐是长得太丑怕见人么?那还敢如此大的阵势来请?” “你这清狗居然敢侮辱我们姑娘!”那中年人没说话,黑衣人却是个暴脾气,一听这话就火了,胤禛顿时感到拳风扑面而来,头向后仰想要躲避却忘了后面就是墙壁,退无可退。沉闷的一拳到肉的声音响起,却没有疼痛的感觉,胤禛耳边传来胤禩压抑的闷哼。 “柳五,别闹了,姑娘还等着呢,押他们回去!” “啐。”叫柳五的黑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你们这些清狗,也敢侮辱姑娘?若不是姑娘有吩咐,我非要卸了这崽子一只手臂不可!” 胤禛心中觉得屈辱无比,却只能咬了牙一不发,任几个人进来推攘着把他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胤禩却没有跟上来,像是被押上了另一辆马车。 当夜马车就起行了,接下来几日一直没停过。这马车不像是胤禛他们自己的马车那般舒适,别说褥子了,茅草都没有,就这么躺在硬硬的木板上,手脚还被绳子缚住,视线被遮住方向感也模糊了,每日里只有几个馒头一点儿清水,如此颠簸了几日后胤禛身体便受不了了,不但全身骨头都疼得要碎掉般,第三日胤禛就发起了高烧。 那姑娘似乎下过命令不能让他死掉,如今他病得如此严重那些绑架的人似乎也有些着急,当日便没再赶路,在一个镇子停了下来,去请了个大夫给胤禛看病开药。 这烧却是怎么也不见退,到第四日,胤禛已是烧得糊涂了,意识不清昏迷不醒不说,还一个劲儿轻声呓语叫额娘。中年人似乎是这群贼的头儿,他见再这样下去胤禛怕是就要死了,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是就放任他不管好还是干脆把他扔下。 “吴护法,那子在车里吵呢,说要见他哥……”柳五满脸不耐地道:“照我说,反正都是鞑子,杀了就是,哪儿那么多麻烦……” 这话也让吴护法清醒了些,他叹口气道:“走前姑娘特地吩咐了,说这两人身份特殊,万万不能随便对待,要好好带回分坛,还有大用……” “可那子就快死了,咋办?”这柳五以前是山贼,粗犷惯了,却独独对这位姑娘奉若神明,此刻听到是姑娘的特意嘱咐,也有些傻眼。 “把另外那子也扔去他车里,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徐州也快到了,连夜赶路到徐州去给他找个大夫……”吴护法说到此很有些丧气,苦笑道:“抓个鞑子居然还得当老子般伺候着,哎……” 胤禩的况比胤禛好不了多少,但他从身子其实就不大好,而且时候由于下人奴才怠慢,导致他总是不能及时医治用药,每次或多或少都是靠着意志力撑过来的,一来二去,反而生病越来越少,是以这次条件虽是艰苦,他除了浑身酸软疼痛倒也没别的问题。 马车这么颠簸了几天,却突然停了下来,他听着外面看守的人的谈话才知道四哥竟是病得如此严重,这次停下就是为了给他请大夫,胤禩见这些人还会给他们请大夫应该是不想要他们的命便也放心了些,只每日都留意听着外面的况,他本就是温润玲珑,这几日送饭的时间就已跟送饭的厮关系好了不少,每日的伙食也都比刚开始要丰盛。 第二日他便从那厮处得知四哥喝了药非但没退烧,反倒开始说胡话,外面的人都已经在打算要就这样把他扔在荒山野岭了。胤禩一听,顿时大为着急,也顾不得一开始计划的什么瞅准机会,徐徐图之了,立马就打翻了食物,在车上大闹起来。他打定了主意这些人并不会真杀了自己,最多受些皮肉之苦便能如愿。果然,那柳五被他吵得心烦气躁,又不甘还要伺候着给胤禛找大夫,如今胤禩还敢闹,当下一口气就朝着胤禩全发了出来,指关节捏得啪啪响,对他好一阵拳打脚踢才骂骂咧咧拎着他把他扔到了胤禛的马车上,粗鲁地解开了他眼前的黑布以及手上束着的绳索,临走时却突然想到什么般转怒为喜,哈哈大笑道:“如今可是你们在一起,到时候他死了,可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姑娘也怪不到我!” 胤禩淡淡看他一眼,并不接话,他刚刚挨打时也是这样,不管怎么痛,只是用手护住头,半点不吭声,柳五顿觉无,低骂一声使劲摔了帘子走了,马车慢慢又开始行走。胤禩这才在胤禛旁边坐下,伸手搂过胤禛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腿上以减少颠簸。 胤禛仍是昏迷着,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紧抿的薄唇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似的,额上,鼻尖全是一粒一粒细的汗珠,但身子反而怕冷般在不断轻颤。胤禩看得难受,伸手去解他脸上覆着的黑布,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也颤抖得厉害,非但没解开,反倒是把那死结弄得越来越紧,胤禛被勒得有些疼,迷糊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低吟。 胤禩赶紧缩回手,仰头,闭着眼深呼吸几次,这次再次睁开,眼眸里已恢复了平静,他慢慢解开布条扔到一边,又解下胤禛手腕上束着的绳索,替他轻轻按揉发青的手腕疏通血液,等这些做完,他自己也是出了一身汗。 全身没了束缚,胤禛似乎舒适了些,脸上的表放松和缓了许多,嘴唇微微蠕动着,轻声呓语,声音却很低,根本听不清。胤禩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唇边,然后一声柔软的,他从没听过的声音叫着两个字:“额娘……”。 胤禩一瞬间觉得心脏似乎被刺了下,有些疼。他恍惚间好像又想起了那晚那个在承乾宫挺直了脊背一直跪着的少年,那个在佟皇后灵前从头到尾都表平淡,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人。 低头下,在汗湿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胤禩坚定地自自语道:“四哥,一切都会好的。” 胤禩从没照顾过人,此刻要他照顾胤禛,很是有些手忙脚乱。马车上早已放好了热水,帕子,还有一碗已经凉了的药,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他先是绞了帕子给胤禛擦了脸上的汗珠,又费力给他喂药,胤禛烧得糊涂,只以为这还是承乾宫,自己也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喝了一口,便皱着眉声嘟囔道:“好苦……” 这一声有些撒娇般的‘好苦’让胤禩差点在这种环境下笑出声来,他努力回想自己额娘在自己吃药的时候是怎么哄自己的?但是搜寻遍了脑中记忆,胤禩却黯然下来,他记得自己每次生病都是一个人,至于药苦不苦?没有留意啊……自己只知道,不喝就会死……有时候惠妃会来看他,但也只是淡淡问候,他也恭敬回应……额娘呢?额娘总是在角落,带着心疼的神色看着自己,却从不靠近,后来他知道,额娘不敢靠近他,不敢抱他,不敢让他在她怀里撒娇。胤禩那时候就想,以后,他总也要额娘能光明正大做自己额娘,能让自己撒撒娇…… 笑容挂不下去,胤禩苦着脸,自自语喃喃道:“怎么办呢,四哥,我不知道哄人是什么样的啊……” 悲伤的气氛在马车里蔓延,昏迷中的胤禛似乎也感觉到了,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胤禩的手,很紧地抓着。掌心的温度很高,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胤禩霎那就觉得很温暖,这股温度似乎一直传达到了他心里,然后他便又笑了,眉眼弯弯的,温润如玉。 很认真地思考了半晌,胤禩伸手捏了捏胤禛的脸,柔声道:“快喝,喝了给你吃蜜饯。” 似乎为自己这个难得想出来的绝妙主意欣喜,十岁的胤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独有的张扬得意,稍纵即逝,在这个简陋的马车上,在荒凉的山岭,没有任何人看见。 熟悉的温和声调,熟悉的氛围,胤禛觉得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乖乖喝了药,胤禛沉沉睡了过去。 等马车到徐州的时候,胤禛虽仍是昏迷不醒,烧却已经退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胤禩松了口气,为了照顾四哥,他也已经一日一夜没休息过了,也没怎么吃东西,此刻已经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胃部一抽一抽地疼痛,等再次探手在胤禛额头上试探过体温正常后,胤禩终是忍不住,靠着马车壁蜷缩着身子也沉沉睡了过去。 胤禛睁开眼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四个字,一梦千年。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到了在承乾宫的日子,梦到额娘那张温和带着慈爱的脸。 就这样睁着眼愣愣看着屋顶,好一会儿,已经僵化的大脑才恢复运转,胤禛回想了一遍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人掳劫了。 动了动手,并没有被绑缚的感觉,看来是已经给自己松绑了,胤禛扶着还有些晕的头撑着半坐起身,接着就看到了躺在自己旁边的胤禩。 胤禩还没醒过来,胸膛微微起伏,睡得很安稳,胤禛松口气,收回目光,四下打量起来,这间屋子装饰虽算不得奢华却也不差,看来该是富之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门口投射着两道高大的阴影,应该是看守的人。窗子紧闭着,似乎没有可以逃跑的机会,胤禛迅速下了结论。 “四哥……” 胤禩不知何时醒了,也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他似乎很疲倦,眼底还有浓重的青色,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八弟你醒了。”胤禛看他这样便关切道:“你没事儿?” 胤禩心里苦笑,我自然没事儿,是你自己有事,看样子烧得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没事,只是不大习惯罢了。” “也不知这是何处……”胤禛皱着眉看了看紧闭的门,声音虽是平淡,却带着一丝担忧。 “这里……”胤禩叹口气,突然笑了笑道:“这里是徐州,四哥,我们总算是到了目的地了,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之外。” “徐州?!”胤禛一脸诧异,自己一梦之后居然就到了徐州? “四哥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了……”胤禩说着突然直起身体,前倾着靠过来,额头贴着他的额头,胤禛几乎都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自己脸上刷过,痒痒的。 “你……”被这动作煞到的胤禛全没注意胤禩说了什么。 “还好,没有再发烧……”胤禩如释重负笑了,又跌回去坐好。 胤禛迷迷糊糊,有些搞不清状况,但也没时间给他多问,门已经被“砰”的大力推了开来,这次进来的是个少女,穿着打扮却并不像丫头,倒像是个汉家姐。 少女站在门口先打量了他们一眼,接着就大大方方来到床边仔仔细细把两人看了个遍,直看得胤禛都皱眉了才道:“白姐姐让我来带你们去……” “姐!”一个丫头紧接着气喘吁吁冲了进来,焦急道:“姐怎么能这么闯进来呢?要是教主知道了……” “你不说我爹怎么会知道?”少女撅着嘴,睁着大眼睛好奇看着两人,道:“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鞑子呢,我还以为他们有三头六臂,血盆大口呢……结果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说着口气竟是说不出的失望。 “让姑娘失望了……”胤禩笑了笑,道:“却不知这是何处?” 少女瞥了他一眼,眼里颇是不屑,道:“最讨厌笑里藏刀了,一看就不怀好意。” 胤禩这张通吃的笑脸第一次碰了钉子,顿时被噎住,没想到这少女却是一眼看出他的本质,由此也可见,越是单纯的人,其实也越容易看到事的本来面貌。 胤禛看也不看她,只盯着后面那丫头道:“你们主子找我们去?” “是……”那丫头被胤禛冰冷的语气吓得条件反射答道,顿了下才补充:“我领你们去……”说完恳求地看着那少女声道:“姐别胡闹了……白姑娘还等着呢。” 少女跺了跺脚,一脸不满:“你也说我胡闹!我是帮白姐姐来问话的!”说着伸手一指胤禛,道:“你!居然敢不理我?” 胤禛满心不喜欢这女子,觉得她实在是刁蛮没一点儿女人该有的样子,比宫里安亲王家的那个格格还要让人讨厌。便冷了脸不理她,反倒翻身下了床,甩了下辫子道:“走。” 少女从便是被人当公主一样捧大的,何曾有人敢如此无视她?气红了一张脸顿时就要上来伸脚踢胤禛。那丫头见事要闹大,赶紧叫了门口的守卫进来,让他们领着两人去前面见白姑娘,自己则死死抱着少女不让她再发火。 不理会后面鬼叫的人,两人出了房间,这才看清,眼前只是个很的两进院子,两人住的地方是后院侧房,出了内门,就到了正厅。此刻正厅主位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女子穿着白色纱衣,没有像上次在临清般带着白纱斗篷,能看到那张如同不食人间烟火般清丽的脸庞,头发松松挽着。看见两人便嫣然一笑。 那男子五十来岁年纪,穿着一身道袍,头上也束着冠,手上拿着拂尘,出声道:“贵客大驾光临,真是我圣教的荣幸。

正文 反清

胤禛一时间又是松口气又是提心吊胆起来。松口气的是总算知道绑架自己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很明显,白莲教的人怕是从临清就盯上自己几人了,人多的时候不好动手,是以才趁着自己跟胤禩两人单独上路,护卫也不多的时候下手。 如此看来,他们的经验真是浅得厉害,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当时去探宝平庵的行动果真是莽撞不计后果。如今落在白莲教手里……他们又不杀自己,怕是已经知道自己两人身份尊贵,要拿来跟朝廷讲条件了。 “两位请坐。”那道士很有风度道。 事已经到了这地步,两人也不客气,相继在客位上坐下,胤禛才黑着脸开口道:“不知姑娘请我们来有何贵干?” 虽是心知肚明的事,胤禛仍是问了这句话,也想要试探下他们的本意。 “那日在宝平庵,女子就看出两位必非常人,如今徐州连年洪灾不断,百姓民不聊生,弥勒真神怜惜人间疾苦,特让我等前来渡化此劫。这却是要让两位助我们一臂之力了。”白莲不急不缓道。 “朝廷每年不但拨款救灾,还特地让临近省份运粮以资救济,就算是洪灾,又怎会民不聊生?”胤禩挂着笑容,盯着那道士一字一句道。 “拨款?运粮?”白莲突然妩媚一笑,只是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冷意:“你们这些满人何曾在乎过汉人死活?银子怕是都进了那些个狗官的腰包里了!” “可是……”胤禩抬起头,笑容和煦:“据我所知,徐州知府陈同是汉人,康熙十三年二甲进士出身。” 白莲声音一窒,的确,徐州知府陈同就是汉人,现在被胤禩这么点出来,白莲顿时又是觉得屈辱又是觉得愤恨,只恨不得那知府立刻就变成满人才好。他们一直便宣扬满人都是凶神恶煞害人不浅,汉人都是同伴,都是善良的,如今,却出了这么个败类。 道士抬头,不疾不徐道:“总也有些人是被污黑腐蚀了,但大部分汉人却在底下做牛做马,艰苦求存……” “崇祯是汉人,那个时候汉人就过得很好?”胤禛突然冷笑道:“你们既是为了汉人着想,何苦在临清还说出那等低劣的谎?无非是找个借口让人为你们卖命罢了!” 胤禛不像胤禩,说话时总是绕了些弯,只隐隐含着机锋,他说话便是直指要害,毫不留。果然,这话一说完那道士就青了脸,白莲也装不下去仙子了,眼睛像刀子般盯着他。 “白莲!”那道士先沉稳下来,挥了挥手让白莲坐下,突然道:“今日还有贵客没到,别失了仪态,还有,把左右护法,五大明王都叫上来。” 说完不再理会两人,径自闭了目养神。一会儿工夫,一大堆穿着道袍的人便鱼贯进来了,走在前面的两人中左边那位便是押送胤禛他们来此的吴护法。 这一行七人分位置坐定了,那右护法瞥了眼胤禛,胤禩,眼里满是刻骨的恨意,这一眼竟是看得胤禛脊背一寒。但他很快转过眼光,严肃道:“教主,如今天地会赤火堂香主已经到门外了,你跟白姑娘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胤禛心中一动,想不到这反贼居然还聚集到一起了,白莲教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天地会这十几年风头也渐渐盛了起来,据说是郑成功所创,秉着反清复明的宗旨在福建一带暗里活动,给朝廷找了不少麻烦。 道士沉吟了一会儿,道:“他的来意如何?你们查清了么?” “查清了,据我们在赤火堂的人说,他们想要趁着这次洪灾把分堂开到徐州来……” 那柳五却是五大明王排在第三的一个,他本是个火爆性子,顿时拍桌子站起来吼道:“我们圣教在徐州经营了有一年多了!他天地会什么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要来插脚分一杯羹!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柳五,稍安勿躁……”白莲柔声道。 柳五果真听话,脸一红就讪讪坐下了。道士瞥了他一眼,慢慢道:“天地会也看中了徐州想要分一半?” 吴护法接口道:“估计是,天地会这些年在福建已经扎稳了根基,怕是想要扩张了……” 胤禩听到此,已经心里忍不住叹气苦笑了,这种事,居然不避讳自己两人,就如此大张旗鼓地说,也不知这白莲教打的什么算盘?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总不见得还要让自己跟四哥反清?也不知这伙人是真傻还是另有什么阴谋…… 白莲柔笑道:“让余香主进来,听听他怎么说……大家放心,教主早已有了对策。”说完满含深意瞥了胤禛,胤禩一眼。 堂上众人皆不再说话,坐直身体等着那位余香主前来。 盏茶功夫,一个三十来岁,面色白皙,满脸书卷气的男子就走了进来。刚进门,他就赶紧拱了拱手,热道:“余万年见过教主,白仙子。” “余香主客气了。”道士甩了甩拂尘,笑道:“余香主来到徐州,未曾远迎,却是我圣教怠慢了贵客了。” 胤禩跟胤禛对看一眼,眼里都有些嘲讽的笑意。这道士一句话就把徐州划在了白莲教的势力范围内,把自己当主人了。这些人,表面上都说是为了汉人反清,其实呢?私下里还不是斗得厉害?这里面的龌龊事怕是不比官场来的少。 “哪里,教主客气了……”这位余万年余香主明显也不是善茬,脸色都没变:“倒是我们来得冒昧了,哎……” 说到此他叹口气,眼里全是悲愤,道:“教主也知道,青木堂遭逢巨变,天下义士闻者伤心,如今我们万大哥还有陈先生都发下话来,必要救回王香主!不能让他落在鞑子手里受苦……哎,不得已,我只得带着赤火堂兄弟一齐来了徐州,还望教主海涵……” 他这话说得有有理,滴水不漏,若是教主还要再推辞那便是不近人了。 “余香主客气了,这等英雄遭逢此难,我圣教仁慈,也必相助一臂之力……” 余香主脸色一喜,紧跟着道:“那我们兄弟便要在徐州驻扎下来了,如今那些鞑子押送他上京正在徐州停留……” 道士却不紧不慢捏了捏下颚的短须,笑道:“其实不必那么麻烦,贵会王香主要脱困,并不难……” 余万年脸色一窒,这倒是很有些出乎他意料了,要知道,这次青木堂在湖北可是差点儿被年遐龄率兵给一锅端了,王香主被他活捉,他还派了五百精兵护着王香主一路走大路北上京城,这五百都是能征善战之士,要救他,天地会其实根本就没报多大希望,也只是说说而已,赤火堂此次来徐州的目的本来就是要跟白莲教分这一块地方,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白莲教居然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如此一说倒是堵了自己的嘴。 “这……不知是何方法?要知道,那里还有五百精兵看守……”说着还有些不信地看了看五大明王。 论武力,白莲教是绝对比不过天地会的,天地会以义气为先,会里成员多是些草莽英雄,绿林贼寇,白莲教只是教会,底下教徒数目虽众,但更多却是老弱妇孺。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五大明王虽各个气得面如土色,摩拳擦掌,但道士却丝毫不以为杵,胸有成竹坐在位置上,声音低沉道:“得知贵会英雄的事,我教白莲仙子甚感伤心,我白莲教与天地会一向是朋,仙子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以两日两夜不眠不休,祈求弥勒真神降下佛旨,弥勒真神响应仙子请求,便送了这两个人来……”说着突然转头目光凌厉地看着低头不语的胤禛胤禩。 余万年也顺着他目光看去,仿佛是刚看到那里还有两个人般诧异道:“这……这两位是?也是圣教的人么?”他其实很有些不以为然,两个孩子能做什么? 白莲仙子神秘一笑:“余香主可不要看了他们呢,他们可是鞑子皇帝的儿子。” 这句话一出,余万年顿时变了脸色。 天地会最喜欢做的事,便是杀杀朝廷的官员,行为举止都很是江湖式的豪气。白莲教则不同,白莲教明面上是拯救众生,给教徒洗脑,暗地里却是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天地会向来不喜欢跟白莲教打交道,这次若非不得已,他也不会找上门,却不想白莲教居然弄出这等大事儿来。 “身份可否能确定?”余万年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诧,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焦急。 “自然,他们身上都有玉牌能作证,我们早已查看过了。”吴护法回答道。绑了两人的第一时间,他就搜过身了,翻出了两块玉牌,这才确定了两人的身份。 “玉牌?”余万年面上惊疑不定,半晌才拱手道:“请恕在下失礼,此事事关重大,人命关天,在下想要亲自检查一下……” “这是应该的,余香主请!”道士以为他被这两个俘虏的身份吓到,了然一笑,大方道。 胤禛捏紧了拳,这可是赤.裸裸的侮辱!但他终究还是没反抗,如今鱼在案上,不得不委曲求全,等以后必然要把这个仇报回来! 余万年走到两人面前,见两人都是面色铁青,犹豫了下,眼中出现一丝挣扎,一闪即过,因他是背对着白莲教众人,大家都没看见,但胤禛却是看了个分明,见胤禛冷着脸,余万年低着头,并不看他,随即低声道:“得罪了!” 说完便心伸过手去,从胤禛脖颈里掏出一段红线,红线的下面系着一块白玉的名牌,暗花是龙,中间一行满。他眼神倏地一暗,赶紧放下了玉牌。 胤禛心中惊异,这位天地会香主的态度倒是出乎人意料的好,刚刚拿玉牌的时候,也尽量注意不要碰到自己,这行为倒是不像个草莽了。 胤禩却是自己掏出了铭牌,在他面前晃了下。 余万年又朝着两人拱了拱手,回头走回原位,面现激动道:“如此王香主可有救了!教主此次大恩,天地会必将铭感五内!”说完深深一躬,似是激动到不行了。 道士嘿嘿一笑,又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道:“余香主何必如此客气?这是应该的,等明日我就把人送过去给你们,你们去交换人质即可……” 等余万年千恩万谢地走了,柳五才放声大笑起来:“哈哈,那群龟儿子,这次也让他们吃吃瘪!什么万云龙,什么陈近南!只有教主才是真主子!” 吴护法也恭维道:“教主这招真可谓一石三鸟,不仅完全拿下了徐州,还卖了天地会一个大大的人,间且还让鞑子军队跟天地会火拼,如此朝廷便会放松对我们的注意力,我等也可坐收渔翁之利……这全是教主英明啊!” 顿时,一堂的人都群激奋起来,振臂高喝:“教主英明,千秋万世!” 道士对这恭维似乎很是受用,满意一笑,却道:“这都是真神的旨意……” 一屋子人都表虔诚起来,那右护法却突然不怀好意瞪着胤禛,胤禩,阴森森道:“可是教主,这两人知道了我们如此多秘密,若真是被交换人质回了朝廷,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护法放心……”白莲喝了口茶,吐气如兰,却是字字如蛇蝎:“明日送去天地会的时候,让他们喝了‘千日醉’便好……保管他们啊,还没到京城,就只知道醉生梦死了……” “还是仙子高明!”右护法眼睛一亮,赞叹道:“那狗皇帝知道自己儿子这副德行,还不得气死?哈哈!” 一屋子人都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却说那余万年出了院子门,在巷子里拐了好几个圈子,确定身后再无人跟踪后,这才偷溜进贫民区一所破房子里,用煤炭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跟着便将纸条绑在鸽子腿上,推开窗,再次确定周围无人后,那只鸽子冲天而起。 余万年面色不断变换,阴沉,担忧,叹息之色一闪而过,最后长叹口气,这才调整了神色,恢复成满脸的喜悦之向着天地会驻扎的院子而去。 而那只信鸽在天空滑过,直向着东南方飞去,那里,正是年遐龄军队驻扎的地方。

正文 年家

燕 就这样被莫名交易出去后,两人又被押回了偏房,为防他们逃走,柳五给两人都捆成了一团粽子样扔在床上,末了还把给两人送的晚膳都摔碎才解气般离开房间。燕 .n “四哥……真可惜呢,最后的晚餐也没了……”这种时候,胤禩依然还是笑着调侃,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危险一般。 “说什么最后的晚餐!真吃了才会变成最后的晚餐。”胤禛随意道,心中却快速转着念头该如何逃出去,他可不会认命让人灌什么‘千日醉’这种该死的东西! 大概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晚间时分在门外守着的人就由两个变成了六个。连窗户外也守了一个人,等天擦黑,胤禛才偏头对胤禩道:“八弟……你转过来……” “恩?”胤禩一愣,还是听话地转过身去,背对着胤禛。 跟着就感觉背后胤禛慢慢挪过来,温热的气息轻缓地在自己后背上吹拂而过,手腕上传来紧绷的触感,愕然回身,却是胤禛埋着头在咬他手腕上的绳索。 绳子绑得很紧,胤禛也没个轻重,等他好不容易把胤禩解脱出来的时候,他自己的嘴角已经破了,胤禩的手腕也是惨不忍睹。只现在他们也根本没时间管这个,胤禩帮胤禛也解开绳子,两人活动了下僵硬的手脚,胤禛突然问道:“你记住这院子布局了么?” “记住了,四哥放心……等半夜我们再出去……”胤禩声笑道。 虽然希望不大,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们也都要尝试着逃出去。两人都怕被看出端倪来,依旧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外面守着的几人不时探头进来看看,以为他们睡着了,便也不再理会。 直到丑时末快到寅时了,外面的守卫也累了,几人都靠在门框上打瞌睡,胤禛这才轻手轻脚起身打算去查看下况再行动,谁想他还没迈出那一步,就突然被胤禩伸手使劲一拉,又跌回了床上。 胤禩把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窗户的方向。胤禛转头去看时,刚好就看见窗户外守着的那人身子无声无息滑了下去,窗户上快速闪过一道影子。 “谁……”短促地一声,却只发出了半个音便戛然而止,六个守卫被快速解决掉后,有人推门进来。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黑色劲装,浓眉大眼,面容英俊,眼神像一匹狼般充满了骄傲与野性,这是胤禛对他的第一印象。 “四爷,八爷,奴才来接你们了……”这人突然在门口单膝跪地,低声道。 跟着门边又转出来一个人,比他稍大一点的样子,眉目间依稀有些相似,看得出来他们是兄弟,只这个人面上更多了些儒雅的书卷气,少了些张狂肆意,他也跪下行了礼,低声道:“两位阿哥,此时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快……” “你们是?”胤禩难得皱了眉,低声问道。 “奴才年希尧,这是舍弟年羹尧。”后进来的男子答道。 “额……”胤禛点点头,想起下午听到的消息,有些了然:“是年遐龄年大人的公子罢?年大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父亲只让我们兄弟来此接应,其他就不清楚了。”年希尧探头看了看外面,回身道:“四阿哥八阿哥还是快跟我们走,迟恐生变……” “好!”胤禛果断点头,两人立即起身,年希尧先出去探路去了,年羹尧便在两人身边护卫。可惜今夜就是如此热闹,这个逃亡再次被不速之客打断了……这次的不速之客却是白莲教的大姐。 她今日来此被胤禛气得够呛,便琢磨着半夜穿了白衣服,披了被单扮鬼来吓他们。实在不怪她想出如此极书的主意,她自出生后其实是被当做圣女培养的,他爹是白莲教教主,平日里东奔西走,到处招纳教徒,家人则是被他安置在山野里躲藏起来,以防被朝廷抓住。这女孩子生而丧母,自周围就只有一个聋哑的奶妈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以至于她都四岁了还不会说话。 五岁的时候,白莲教总算是发展到了这里,他爹便也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女儿,琢磨着圣女是个好标牌,派了人接了她到自己身边打算好好培养她。谁想这女儿却是不会说不会写字,哪里有点儿圣女的样子?一时也灰了心,便把她扔给自己手下不再搭理,反倒是收养了个女孩培养起来,这就是后来的白莲。 有了白莲自然没人再记得她,大姐也不过是个称谓,但她一向没心没肺,这么放任自流地长到现在,却除了白莲教高层,跟本没见过生人,眼下胤禛跟胤禩虽是被掳来的,却也跟她平日里所见到的人全然不同,自然便起了好奇心,白日里才特地来看个新鲜。 年羹尧把门口的守卫全搬进屋里放到床上,几人刚跨出门槛,走在前面的年希尧就跟突然跳出来打算吓他们一跳的大姐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几人都吓得不轻,年希尧常年习武,猝不及防间有人撞进怀里,条件反射就是一脚把这团白色的东西踢飞了出去,跟着就听见一声响亮的“啪”的重物落地声。 这东西白色的一团,在黑夜里看起来甚是诡异,年希尧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那白色被单已经被掀了开来,大姐气哼哼瞪着几人,跟着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声直震云霄。满院子灯火陆陆续续亮了,熟睡的人也几乎都被吵醒。 年希尧顿时瞪着这个坐在地上大哭的女孩子傻了眼,想过千万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还裹着被单半夜前来……他不自禁就往歪的地方想过去了,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回头看了胤禛一眼,就他来看,胤禩还太,估计就胤禛有可能,这位四阿哥很有手段啊,这被俘虏居然还能…… 胤禛被年希尧诡异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转眼看见胤禩先是一愣接着就开始偷笑,再瞟见坐在地上大哭的女孩子披着的被单,瞬间也明白过来,狠狠瞪了年希尧一眼,才寒声道:“你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全忘了自己等人是俘虏,人家是主人,他这一句问得理所当然气势逼人,只把自己当主子了。 “呜呜……你们欺负人,不就是扮鬼来吓吓你们嘛,居然打我……还凶我……”胤禛这一吼,她顿时哭得更起劲了,已经有杂乱的脚步声不断向这里靠近。还有人在外面大吼道:“姐,没事儿?” 胤禛暗叫糟糕,差点忘了这还要逃跑呢,年羹尧眼看形势不对,再不走可真就走不掉了,当机立断一把拉过身边儿的胤禛背在背上,声道:“奴才僭越了。”说完却是又冲着年希尧大吼:“大哥!带着那丫头走!别管后边马车了,我们走正门把他们甩开!” 年希尧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背起胤禩,一个纵跃向前拎起地上还在大哭的人就跟在年羹尧身后向着正门冲去。 “犯人逃跑了!!!” “他们绑架了姐!!” 院子此刻乱成一团,到处都是衣衫不整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人,很多人连兵刃都没来得及拿就被揪了起来,不断有人大声嚷嚷,这些人本就散乱,白莲教也根本没有治军之才,此刻无人指挥也没有个确切传递消息的人,大部分人都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呢,年羹尧已经率先绕着墙根到了大门口了。 这时那道士才从主屋出来压阵,只是院子里到处嘈杂,他也根本压不住。况且得知自己女儿在贼人手里,也不敢放箭,只得着急着让人去追,吩咐务必要把人活捉回来。 年羹尧虽只有十七岁,力气却不,此刻背着个人依旧步履如飞,灵活地专挑阴影处绕,碰到挡路的也不多纠缠,侧了身一撞便即抽身,不一会儿就带着胤禛出了院子大门,眼见着清冷无人的街道,胤禛悬着的心才放下了,顿时觉得又累又饿,挺直的身子不禁弯了下去,靠在年羹尧背上,回头见年希尧带着胤禩紧跟在身后,而追兵还远,便偏头看着年羹尧轮廓分明的侧脸道:“你武艺不错!” 紧张了这么多天,此刻放松下来,胤禛实在是没注意自己现在这样子说话其实很有些越礼的,黑夜里也没注意到年羹尧的脸一点一点地红到了耳根。 好一会儿,胤禛都以为他专心跑路,无暇答话的时候,年羹尧才突然开口道:“奴才最好的可不只是武艺!” 这声音浑厚坚定,带着浓浓的自信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骄傲和野心。 胤禛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也能想象到此刻那双眸子必是绽放出慑人的光泽,仿佛要择人而噬?一时间对这人有了些兴,便问道:“是么?那你最好的是什么?” 年羹尧托着胤禛的手紧了紧,步伐加快了些,声音却仍然连贯,中气十足,没有一点吃力的迹象,不曾答话,却突然不着边际道:“四阿哥,奴才表字亮工。” 胤禛一愣,听他语气严肃认真,想到如今可是在逃命,可自己两人却在这儿跟散步似的闲聊,顿觉有,便也配合着改口再次问道:“那好,亮工,你最好的是什么?” 年羹尧在前头轻笑出声,有些得意,张狂答道:“自然是兵法韬略!” “?”胤禛轻声道,带着点上翘的尾音,透露出些不以为意来。兵法韬略这门课胤禛一直得不算好,他本人向来不太爱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儿,反倒是算术得比其他兄弟好上许多,政论也很不错,兵法就一直只在中上徘徊。但胤褆的兵法韬略却是极好,康熙也夸奖过许多次,此时听年羹尧这几乎是舍我其谁的口气,自是不放在心上。 他这点不以为然年羹尧自是听出来了,顿时道:“四阿哥不信?” 少年意气,胤禛这么想,从今晚第一次看到他开始,胤禛感觉到了他的骄傲,他的野心,此刻又感觉到了他那属于少年的不服输,敢于上进的勇气。将来必定是大才,这是胤禛在心里下的结论。 “没有不信。”胤禛声音柔和了些,道:“只是兵法可不简单。” “亮工……”年希尧突然从后面追了上来,看了两人一眼,才道:“你都转了多少圈了?早没人追了,赶紧回营,再转天都要亮了!” 年羹尧嘿嘿一笑,转头看他大哥手上拎着的女子,此时这女子垂着头,头发几乎披散到地面,已经晕了过去。 “你把她弄晕了?” “没办法,她一直哭个不停,要是不弄晕,我们转到天明都甩不掉追兵。”年希尧无奈道。 “快去军营!”胤禩突然出声。 “是。”年希尧赶紧答道,带着胤禩快步抄到前面,向着东南边的军营疾步而去。 “四阿哥,等回去奴才就去找你讨论兵法!”年羹尧停下脚步,侧头一笑,爽朗说道。说完见胤禛点头,这才加速追赶年希尧去了。燕 .In

正文 棋局

到得营地见过年遐龄后,胤禛才不得不感叹,自己两人当真是鸿运当头。此次跟白莲教接洽的赤火堂香主余万年,正好就是朝廷在天地会安插的地位最高的眼线。 说起白莲教跟天地会,朝廷对它们的态度并不相同。 白莲教可谓是历史久远,创立时间是南北朝时期,最早名为白莲社,元、明时期在民间就很流行,农民军往往借白莲教的名义起义。尤其是明末更是几次建号称帝!清初刚入关,顺治就对白莲教实行了打击政策,严禁邪教传播教义。虽然明令如此,但满清统治者心里也清楚,万不可逼得太过,白莲教历时长久,已经在汉人百姓心中扎下了坚实的基础,若是朝廷想把他们连根拔起,必将引发民众暴动,到时便是动摇国本!况且这一任教主也识时务,大体上并不跟朝廷过不去,地方暗暗捣鼓,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心照不宣。 天地会就不同了,天地会是康熙初年才成立的,讲究的就是兄弟义气。康熙一开始根本没把天地会放在眼里。天地会发展最厉害的时节他正忙着跟三藩开战呢。全国这一动乱,在福建的天地会就扎稳脚跟了。 虽说康熙一开始没引起注意,但他也并不是什么措施都没有,安插眼线这事儿就做得不少,余万年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早的那批。他本是康熙的侍卫,早年犯了事,原是要处斩的,康熙却并未处置他,反倒是派了他这项任务,余万年深感康熙信任,这几年在天地会兢兢业业,他本来武艺好,又是个重义气的性子,近年很得陈近南信任,被提拔做了香主。即使这样,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知道朝廷战事繁忙,三藩过后又是台湾,现在还有葛尔丹虎视眈眈,根本无暇顾及天地会,他便挑拨天地会跟白莲教的关系,让这两股反贼自相残杀,也让朝廷坐收渔翁之利。此次前来争抢徐州,也是为这个,只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两位被掳的阿哥!他自己身份现在不能暴露,所幸年遐龄就驻扎在此,否则,还真要一筹莫展了。 这主要也还是因为朝廷在白莲教里实在没安□多少人。白莲教的高层,全是被洗脑过的,信仰虔诚,朝廷的人都只能在外围,根本进不了核心。所以今晚营救,那人也只能在后院帮忙开开门。因此白莲教其实才是康熙真正的心腹大患。 慢慢说完况,看胤禛,胤禩脸色依旧不太好,年遐龄劝道:“其实这事儿也不光是坏事,这样一来,白莲教虽会怀疑余万年,但并无证据,这只会加深白莲教跟天地会的矛盾……” 胤禛脸色疲倦,突然问道:“年大人来此是为了押解钦犯?” 年遐龄笑着道:“那只是顺路罢了,若真是押解钦犯也不用如此多军士,其实此次我是运粮来的。” 胤禛神色一动,他刚也觉得奇怪,按说只是天地会香主,实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却原来是运粮来的,这可就是的大事儿了,毕竟这里现在贼寇聚集,又是洪灾,又是百姓流失,真可谓是乱成一锅粥了。 “不知现在徐州灾如何了?” “这个下官也不知,毕竟下官只负责运粮给府衙,前天到了以后就已经交接给陈知府了。而且下官还带着这五百士卒,实在不方便进城。靳辅大人明日便到,到时候一切事宜都是由他负责,四阿哥不妨休息一晚,明日见到他一切便知。” 两人的确都很疲倦了,也就不再多寒暄,在下人带领下各自回了房间沐浴休息。胤禛散了辫子,等丫鬟给他洗完头后就打发了她出去,自己泡在热气蒸腾的浴桶里舒缓紧绷的肌肉。温暖的水流漫过肌肤,浑身上下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酸软酥麻,胤禛长出口气,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他也没想到,自己竟是真就这么就睡着了……是以年羹尧抱着一大堆书本进门时,屏风后面的胤禛还泡在水里。 逃命的时候胤禛虽然的确应了回来要跟年羹尧讨论兵法,但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他也并不当真。毕竟此时天都快亮了,而且他跟胤禩的确很需要休息,但年羹尧就不同了,他原是个粗性子,回到军营换了衣裳就开始翻箱倒柜,找了一大堆兵书出来,跟着也不管他大哥的询问,兴致勃勃就来找胤禛来了。 “四阿哥!”年羹尧两手抱着书,在门口轻唤,门里却半点回音也无,只能从窗户纸上看到缝隙处透露出来的烛光证明里面的人还没睡。 “四阿哥?四阿哥?”稍微提高了声音,年羹尧又唤了几声,屋里却仍是寂静无声。年羹尧一惊,这人可是刚救回来,在军营里不会就出了什么事儿?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了,抬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 “四阿哥!”一声惊呼后,终于是把睡得正舒服的胤禛吵醒了,他刚醒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冷……浴桶里的水已经全凉了,他吩咐了人不许来打扰,是以丫头也没敢进来收拾,这才导致他就这么睡着了也没人来唤醒他。 “唔……”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发现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肌肉因为在凉水里呆太久又僵硬了起来,一抬手就牵扯得一阵疼痛。 这声音虽然微弱,年羹尧听了却是大吃一惊,以为胤禛受了什么伤,也没想太多,绕过屏风就去查看他的况,结果刚转出身形,他就傻在了原地,手中抱着的书也全撒在了地上。 胤禛此刻半躺在浴桶里,水只到胸部左右,肩颈肌肤全都□在外,身上布满了水珠,顺着机理慢慢滑下,没入水里。胤禛的肌肤是带着些清冷的苍白,跟他的气质很像,一看便有些禁欲的冷感,此刻他刚醒,还有些意识不清,眼睛半眯着,头发散开披散在后面,跟他平日里的样子完全不同,有些慵懒,有些随意,一时间让年羹尧愣住,脑子瞬时一片空白。 “你怎么来了?”两人保持着这种姿势不动,似乎过了很久,直到胤禛终于清醒过来,他才看到站在他面前目瞪口呆的年羹尧,顿时不解道。 年羹尧似是没听到他的话般,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他,胤禛一皱眉,这才醒起自己此刻这样子实在失礼,也没想到年羹尧会就这样闯进来,当下便有些不悦,声音降低了几个温度:“你怎么闯进来了?!” “四阿哥恕罪!”这一声疾厉色才把年羹尧发散地神智拉了回来,脸一红,单膝跪下低着头不敢再看,只低声道:“奴才在外面唤了好些声,也没有应答……” “四哥……你怎么……” 年羹尧刚刚急之下踹门而入,自是没那个时间再把门关好,他最后那声声音又不,就住在胤禛隔壁屋子的胤禩自然也就听见了。 其实彼时胤禩已经沐浴好上床歇下了。他一向浅眠,这次虽说累得不轻,但这响动还是惊醒了他,听年羹尧声音焦急,他也以为是胤禛受了什么伤或病了,立刻就爬了起来,草草穿好衣服赶过去,谁想进门就见那两人在屏风后,胤禛似乎还在沐浴,因此问话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人也在门口住了脚步。 “八弟?”胤禛有些头疼,想不到事闹得如此之大,竟是把胤禩也吵了起来,这可真是不让人消停,叹口气,看看还跪着的年羹尧,无奈道:“你先出去罢,我没事。” “喳。”年羹尧起身赶紧就退了出去,根本不敢抬头,他实在是脸红得厉害,脑子里一直是刚刚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 从屏风后转出来,就见胤禩站在门口,盯着他,面色不善,眼神也冷得厉害,当下便是一怔。说起来从他跟他哥今日所见的况,这位八阿哥是位很和善的人,就算那等况危急,听大哥说他非但没有害怕,脸上还一直带着笑容,让人觉得性子温和平易近人,大哥对这位八阿哥甚是看好。他自己一直所见也是他满脸温和笑意,如今这张脸卸下了那仿佛永远不变的笑意后,冷起来竟是让人有些从心底感到发寒。 胤禩似乎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年羹尧也不敢多停留,行了礼低着头便快步从胤禩身边出了门,胤禩周身的低气压都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等年羹尧出门,胤禩面色也没缓和下来,等了会儿,见胤禛似乎是在屏风后面更衣,他便进了屋,回手关上门,这才来得及整理自己的绪。 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只是看到年羹尧就打从心底里不喜欢,看他脸红的样子更是怒火烧身,恨不得杀了他。 说起来皇子从受到多方面教育,音律,政治,武艺,算术,艺术,几乎可以说是无所不,唯一没有涉猎的,就是感。对于女人,那是责任。对于皇父,需要忠孝……然而,现在这种是什么? 胤禩不懂,但他很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兄弟感。自己跟胤禟他们那样的,才算是兄弟感。那胤禛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一直没搞清楚。 三岁的时候,胤禛来看他,也变相的救了他一次。他不喜欢欠人,于是告诉自己,要还给他。所以佟皇后死的那晚,他毫不犹豫就溜去了承乾宫,去说些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安慰他。然后,那个人给了他半块绿豆糕。 自此,再无什么交集。 他是太子党的人,而自己,却是要帮大哥的。惠妃始终待自己不薄,大哥自六岁后也颇为照顾自己。还有胤禟,胤俄……那才是属于自己的圈子。 只是,每次见他还是会有些不同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胤禩从心底里觉得,那个人,跟自己很像,后来他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跟胤禛下棋。 什么样的棋?谁占了先机?结局如何?不知道……但总要一个一个落子不是么? 胤禛已经穿好衣服出来了,只是头发还湿着没干,他手上拿着刚刚年羹尧丢下的书,正打开面上的一本翻看。 “四哥,没事儿?”胤禩把脑子里千头万绪都按下去,笑了笑问道。 胤禛这才抬头看见胤禩,见他脸色不好,顿时将手中的书放下,担忧道:“八弟是没休息好?刚吵了你了,快些回去,我没事,只是刚刚不心在沐浴时候睡着了。” 胤禩了然了些,看来是年羹尧找来,却没人应,这才直接闯了进去,却没听胤禛的回房,反倒走过去,拿起胤禛放下的书,看了看,蓝皮线装的书,封面无字。 “年羹尧这么晚来做什么?” 胤禛走到一边,拿起一块干毛巾,自己擦头发,便擦边道:“回来前他说要来找我讨论兵法,当时随口就应了,谁想他来得这么快。” “讨论兵法?”尾音微微上翘,胤禩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有些兴。 “恩。”胤禛说的也不以为意,他其实还真没把这当回事儿,觉得这不过是少年想要表现的一种意气罢了。 胤禩也不再看,随手把书扔在桌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颈子,这时才觉得实在累了。 胤禛擦干了头发,看了看外面天色,道:“天都大亮了,下午还得去见靳辅大人,赶紧歇会儿罢。” 胤禩点头,这才回了自己房间,歇下了。 凌晨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年羹尧也挨了好一顿训斥,这才再没人来打扰他们。胤禛一直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 不等他去拜见靳辅,靳辅上午一到徐州听闻他跟胤禩在此后,竟是没有去县衙门,先来了这里见他们。胤禛起床时,丫鬟就说靳辅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了。 来此之前,胤禛没少为了治河的事去请教靳辅,心里也把他当师傅,平日里见他总是以师礼待之,如今听他已经等了许久,更不敢怠慢,立刻让丫鬟帮自己梳了头,更衣过后也没来得及理会已经在“咕咕叫”抗议的胃,便赶紧去花厅见他去了。 此时年遐龄正陪着靳辅在花厅用茶,胤禩也坐在一边,看来也是刚到不久。胤禛进门后,几人就起身给他行礼,胤禛三两步上去搀着靳辅不让他拜下去,口中道:“大人你也来了,这可好,如此实地教可比那些个理论好得多了。”

正文 洪灾

燕 “呵呵。燕 .n”靳辅捻着胡须笑得很欣慰:“四阿哥对治河的政论老臣已经看过了。” 胤禛想到康熙那天不置可否的神色,便有些不好意思,在给他留的座位上坐下,才道:“那篇根本就只是纸上谈兵……” 靳辅却是不在意,道:“四阿哥切不可妄自菲薄,虽有些见解还略显粗糙,但整体却是好的,皇上对您的政论也颇为赞赏。” “是么?”胤禛毕竟还年轻,心中也是极渴望能像太子那般得到康熙赞赏的,此时一听靳辅这么说,就有些喜形于色,脸颊上都泛起了潮红。 靳辅见他这样,理智地不再说话,等他慢慢平静下来,才又道:“老臣这一路走来,已经大概查看过今年的况了,还好,并不算最糟。有各省调度来的救济粮食,也可渡过这段时间了。” “并不算最糟?”胤禛有些不解。 靳辅眼神在胤禛和胤禩身上扫了一圈,和蔼问道:“两位阿哥可是乘船顺着运河而下的?” “是的。”虽然不解靳辅突然转换话题的用意,胤禩还是礼貌点头。 “这条运河绵延三千多里,圣上讨伐吴三桂的时候,运河也是向前线输送粮食最重要的渠道,还不说每年的南北贸易通货,可说是关系国计民生。而徐州呢?正是运河、黄河、淮河,这三条河的交汇处。一出了问题,这运河就停运了。因此这治理重点就是黄河,因为黄河经常泛滥。老臣记得康熙十六年,第一次来这里查看灾的时候,沿岸的田地全都被水泡烂了,老百姓有的搭到一个草棚子,半饥半饿艰苦地生活,有的连草棚子也没有,大半夜的就睡在水里,身上全都溃烂了……” 这一说,胤禛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不可置信!他怎么也没想到,水患竟是如此严重! 靳辅一眼便看穿了胤禛的想法,笑道:“不如老臣带着两位阿哥到堤坝上看看如何?” “如此甚好。”胤禛赞同点头,他本来就是来看的,要看看这黄河水患与他想象中究竟有何不同? 年遐龄起身拱手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陪同了,就让犬子护送两位阿哥……” 胤禩本想拒绝,又想着这一路危险不断,如今还在徐州,倒是的确需要人护卫,吴尔占几人又受了伤还没恢复,如今,却是拒绝不得。看来这年遐龄也是会打算,自己两个儿子本来就年青,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此时因为救了两位阿哥跟他们有了交,等以后他们封了爵位,岂不是就相当于多了一架天梯? 于是,当靳辅带着胤禛,胤禩二人向堤坝去的时候,年羹尧,年希尧果然换了侍卫打扮跟在他们身后。年羹尧这人却是忘得快,虽然昨晚的事非常尴尬,但他今日一见胤禛却仍是满面豪爽笑容,似乎都已经忘了个干净。 路途之中,他还特意凑到胤禛身边声问道:“四阿哥,奴才昨日给您的兵书您看了么?” 胤禛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兵书,应当是他走的时候匆忙扔下没来得及拿走的那几本,便道:“你昨日走得匆忙,我还以为是你不心落下的。” 下之意便是,没翻过。 年羹尧顿时满脸失望,声音里也透着浓浓失望的味道:“那是奴才自己写的,怕是入不了四阿哥的眼……” 胤禛看他失望成这样,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也实在不愿意因为这个打击了他的自信,毕竟这个少年将来肯定大有前途,于是补充道:“等我有空了定会看看的。” 年羹尧这才又高兴起来,昂首挺胸,浑身都有股肃杀之气,倒不像是个少年了,反有种青年将军的味道,胤禛心下吃惊他有此气质,不着痕迹问道:“你带过兵?” “只带过一个队……”年羹尧说着挠了挠头,颇有些羞涩:“就十几个人,上山剿过匪,四阿哥您不知道,我们那儿土匪太多,几乎每年都要来好几次大的剿匪。” “土匪?湖北怎么会那么多土匪?”胤禛有些诧异,说起来湖北绝对算不上穷乡僻壤,每年进贡的香米以及绿松石都是宫里一众后妃的喜爱物书,比起贵州,云南一带要好上许多,这等地方竟然是匪患聚集?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奴才只知道有了土匪就带兵去打,哪管他为什么会在那儿……” 这话听得胤禛表没绷住,差点笑出来,严肃的思维顿时被他打断,便教训道:“兵书还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连为什么有土匪都不知道,又怎么能根除?你带兵杀了一次,下次若是出来了更多的土匪,亮工你岂不是要疲于应付?不若找到根源,釜底抽薪,也可一劳永逸……” 年羹尧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这话说的是!看来奴才还要多向四阿哥请教才是!” 胤禛摆了摆手,没接话,他自己兵法韬略都还入不了康熙的眼,还指教呢,指不定就是误人子弟了。 目的地就在城外不远,这堤坝还是三年前那次洪灾严重时,康熙亲自来视察的时候修建的,每年所做也不过加固加高,但都是治标不治本。 从军营出来向南走,半个时辰左右,胤禛就看见了黄河。 顿时,他有了第一次看到草原时那种震撼的感觉,但又跟那时决不一样,草原让他觉得心胸开阔,生出世界如此之大的感想,而黄河,则让他豪气顿生,觉得世间再无难事! 转回头刚想跟胤禩分享下自己的感想,这才发现胤禩躲在后边,一脸苍白,诧异了下才明白过来,这位八弟,貌似有些,怕水啊? “八弟,你这个样子,若是下次皇阿玛南巡,万万不可随驾,否则岂不是要去了半条命?”看他这样子,胤禛就忍不住调侃他,偏他还一脸正色,语气诚恳,似乎在为胤禩担心,说得胤禩一愣一愣的。 靳辅在前方回过头来,看了看胤禩脸色,道:“八阿哥这是晕船带来的?既是这样,还是莫要太过靠近河边……” 胤禩何等骄傲的人?虽然在船上的时候的确被折磨得上吐下泻苦不堪,但此刻也不想要退缩到客栈去歇息!他逼着自己去看那奔腾的流水,强忍住胃里翻腾而起的呕吐的,一字一顿道:“无妨!我可以!” 那么多次疾病都可以过去,这又算得了什么? 胤禛不动声色走过去,悄悄扶住了他,却并没有阻止。因为他很明白,换做自己,他也会这样做。缺点……在外人面前,皇子是不可以有缺点的,因为这个缺点,很可能就是某次会致命的原因。 “你没事?”眼神无声的询问,胤禛还是挺担心,在船上的时候,胤禩实在是真去了半条命。 轻微摇了摇头,胤禩把一半的身体重量靠在胤禛手臂上,扯出一个笑容。 今年的汛期正是最近,胤禛他们到来的前几日,徐州就已经下了好几场暴雨,水位急剧升高,这两日雨才刚刚停下来。此刻地面泥泞,路很不好走,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堤坝已经遥遥在望。 “其实我们现在走过这地方,前些年还是农田……”靳辅说着就长叹了口气。 胤禛闻低头看了看脚下,除了泥土,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连杂草都没有一根,估计杂草也早被水冲走了?抬眼却见沿着堤坝的一溜儿草棚子,都只能容下一人大,支撑的木头也歪歪斜斜,似乎风一吹就能吹走,顶棚的草不浓密,稀稀疏疏的,若是下雨,这草棚子的避雨效果显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些是……” 靳辅顺着胤禛目光看去,就笑道:“汛期到来的时候,有时候忙着加固,实在顾不得,那些老百姓就住在堤坝上,说实话,老臣也在这里住过。” “靳辅大人真是忠臣,如此身体力行,与民共苦。”胤禩看了下那比马棚还要破烂潦草很多的草棚子,感慨道。 靳辅没说话,只带着四人沿着堤坝走了一圈,给他们指了各个路段的缺陷,又从根源说了说黄河泛滥的原因以及他自从接手治河事宜后所采取的措施。说到最后,几人已经是在泥泞难走的地里走了大概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 “其实,治水主要还是要靠银子啊,唉。”靳辅说这话的时候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这话胤禛却是听到了心里去了,户部总管全国钱粮,可说是民生国计之根本!又岂止是治水靠户部?打仗不要? 参观完河堤后,靳辅便告辞去府衙找陈同了解况并交接去了。胤禩不想再回军营,胤禛也觉得在那里颇多不便,两人便琢磨着进了徐州城里找个客栈下榻。 年家兄弟却是跟着二人不肯走了。据年希尧说,他父亲已经在城内为二人租下了一个院子,也免得挤客栈不安全,何况吴尔占等人还有伤,不方便住在客栈,院子他已派了人守护,东西也都送了过去,兼且嘱咐他们兄弟两人在胤禛,胤禩离开徐州返京前一直在他们身边贴身保护。 不得不说,年遐龄的安排周到合理,实在比他们两人想的找个客栈要周全的多。胤禛也就坦然接受好意,从善如流,在年希尧带领下,去了那间院子。 途中路过他们被掳来时入住的两进院子时,却发现那里此刻已经人去楼空,连匾额都被拆下了,也不知是白莲教换了地方,还是跟天地会打起来了? 院子虽不豪华,却也布置得很舒适,足见年遐龄的确是善解人意,处事周到。院子里还有两个丫头伺候,胤禛询问过年羹尧后才知道,这两个女孩都是这里本地人,因为洪灾活不下去卖身葬父被年遐龄给买下来的。 看着那丫头笨手笨脚地给胤禛添茶水,年羹尧笑道:“这也算是尽力给她们个活路罢……” 胤禛,胤禩本就是轻装前来,为数不多的行李也因为掳劫事件丢在了泗洲那间黑店的郊外,如今这行李却是年遐龄连夜为他们置办的,同样的不奢华却舒适的风格,很合胤禛的意。一起被送到胤禛房间的,还有年羹尧的那些兵书。 沐浴完出来歇息时,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胤禛想起白日里年羹尧的话,反正闲来无事,便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蓝皮线装的书,看得出来,是自己装订的,扉页上一片空白,字迹也实在算不得好,就胤禛这个书法拔尖的人看,简直算得上丑陋。 但看着看着,胤禛还是看得入了神!实在是他看了年羹尧。能写出这等见解的人,《孙子兵法》读了怕是不下几百遍?有些东西更是书上绝对没有的。 这一本本不像是书,更像是杂记,拉拉杂杂一大堆,写得也没什么章法,似乎是他有了点灵感就写上一点,很多都记载的他带领一个队跟山贼周旋的事。 不是什么大的战役,几十个人,算不上战争,充其量是斗殴,可是也能看出字里行间充满了智慧,斗智斗勇…… 这一看,便误了睡觉的时辰,等他把七八本都翻完,却是早没了睡意。胤禛现在确定一件事,年羹尧将来必定是大将之才!现在趁着他还没有展开雄鹰之翅的时候,实在应该好好结交。 “说起来……年遐龄是汉人……如今一家都还没入旗籍……”想到此,胤禛眼睛一亮,随即又摇摇头,自自语道:“不行……我还不是旗主,抬了旗岂不是送给别人了?还得等等……年羹尧……”燕 .In

正文 修堤

燕 当天夜里,徐州就开始下起了连绵不断的暴雨。燕 .n到第三天上,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靳辅一早已经搬去了堤坝居住,就近监督加固河堤的工作。在客栈闷了几天后,胤禛还是下了决心,把胤禩留下,自己带着年羹尧也要去住那草棚子。 两人打着伞艰难赶到的时候,河堤上的景象跟他们几日前来的时候已经天翻地覆。此刻这里一片忙乱,那一溜儿草棚子里也早三三两两停满了歇息的百姓。精壮的汉子们从遥堤到内堤,不停搬运填补着泥沙石坚固河堤。靳辅伞都没打,快五十的人了,却冒着雨在堤坝上指挥,有时甚至还插手帮上一把。 胤禛看他被淋得全身湿透,官服辫子上还不断滴下水来,便转头吩咐年羹尧道:“你去给靳辅大人撑伞……” 年羹尧有些犹豫,两个人就这一把伞,他若是去给靳辅撑伞了,胤禛岂不是要淋雨? 看他脸色为难,就是不肯上前,胤禛四周一望,见附近一个草棚子里只摆着一口大铁锅,却是并无人在里面休息,便道:“我去那里躲雨,你把伞送过去。”说完也不等年羹尧应声就从伞下冲了出去,快步向着棚子去了。 年羹尧无法,只得斜举着伞上了堤坝,跟靳辅打了招呼,此刻正是最忙的时候,靳辅自己也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个劲儿冲着搬运的人流吆喝。年羹尧回头看了看已经在棚子里的胤禛,只得跟着他跑前跑后地撑伞,一时间也是自顾不暇。 胤禛躲雨的这个棚子,原是筑堤民众的大厨房,顶棚的茅草比一般的要厚,但就算如此,胤禛在里面没站一会儿,衣服也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心凉。 棚子中间用木条架起了一口大铁锅,锅里空空如也,下面堆放着柴火,因为湿气太重,这些木柴都已经湿了。角落里放着几口瓦缸,看来是盛水用的。胤禛环顾了好一会儿,却没发现最重要的米!眼看午饭的时辰都快到了,没米怎么做饭? 到午时都过了一半了,才见一个满身污垢的男人冲进了棚子,他一身衣服已经辨别不出原先的颜色,上面全是污泥,头发纠结在一起,散乱不堪。脸上,手上也是很多细的伤口,不但没有处理,很多伤口上还有泥巴沾染在上面,接近溃烂。 他也是刚刚在外边搬运了三个时辰的泥沙,现在才急匆匆赶来做饭,似乎没见着角落的胤禛,他进来只是随意一看就转身到了棚子口,冲着旁边大喊道:“三子!今天的米还没送来么?怎么搞的?大家都快累瘫了!” “没呢!”对面棚子也是一阵大吼,在这雷雨天里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中依稀传来:“昨天就没送来,是宋婶拿了自家的补给粮煮了粥!怎么?今日还没有?” “啐!”男人狠狠转头朝地上啐了口,也不再问,盘腿直接就在棚子口坐下了,呼呼喘着气,喃喃骂道:“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干活还不给饭吃!” 胤禛见站了这么久他也没发现自己,便走上前,心地在他几步远处停下,皱眉问道:“怎么了?你们每日的粮食不是该府衙按时送来的么?” 男人抬起头,斜瞥了胤禛一眼,见他穿着富贵,便低了头不理。 胤禛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他才不耐烦道:“府衙说没粮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打到府衙去抢不成?!” “没粮?!”胤禛更不解了:“可我听说前几日湖北的年遐龄年将军已经特地押送了粮食到了啊?” 男人这才拍拍屁股站起身,正面打量起胤禛来,能知道这些消息,看来身份不低啊,探出头看了看还在堤坝上匆忙指挥的靳辅,回头心问道:“你可是……跟靳辅大人有什么关系?” 胤禛一愣,答道:“那是家师。” 男人松口气,又在原位上坐下,自嘲地笑笑:“果然,除了靳辅大人,还有哪个当官儿的愿意来咱们这种危险地方?哥你还这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人让你来做什么?” 胤禛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倒是有些感慨靳辅跟这些个民众看来关系非常不错,不但不害怕他这个二书大员,反倒敢跟他开玩笑,这人因为他对自己口气也明显亲近许多,这个,就是所谓的民心? 想了想,胤禛还是没有管地上的污泥,也是一撩袍子直接坐到了这人旁边,他这举动明显赢得了这位厨子的赞赏,看他的眼神越发和蔼了。 “衙门一般什么时候送米来?有让人去催么?” “三子去了!他跟衙门的一个姓李的官差是哥们儿,也能走着点门路。” “走官差的门路?”对于胤禛来说,官差……跟奴才没什么区别,也不对,他的奴才可是比官差要大的多了,如今这些人竟是要走一个官差的门路,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哥是被大人带出来习的?” “是啊……师傅说不能总读书,总要来看看才知道个中道理……” “我们这些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不过府衙里出来的粮食,要官差运送过来,如今这么大的雨,谁想来?你推推我推推也就推掉了,我们自个儿派人去拿他们不放心,怕我们偷粮食,幸好三子有这个门路,不然我们早几天就断粮了!” 这边正说着话,那边三子已经回来了,这三子二十来岁左右,瘦瘦高高的,肤色蜡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手中劲力却不,拎着个麻布袋子匆匆跑了进来。 男子赶紧起身,接过那袋子,打开探头朝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道:“哟,今儿什么日子啊?米可比上回多了差不多一半呢!” “靳辅大人在呢,府衙特地送了一只鸡过来,说给大人熬汤,我刚刚已经问过大人了,他让做成一大锅,大家都有份!”三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呸!你懂什么!”男子使劲敲了他一下,道:“若真是煮一大锅还了得?喝起来淡得跟水有什么区别?你把那鸡送厨房里去,让宋婶给大人单独熬,就跟大人说熬了一大锅就是,知道了不?” 三子诺诺点着头奔厨房去了,男子接过袋子,胤禛这才凑上去,道:“这个……我能帮忙么?” “你?”男子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才道:“试试,大锅饭简单!” 说完把手里的口袋递给他,胤禛这才看见,这口袋里有半口袋的白米,只是里面还掺杂着不少砂土石块,胤禛便一手拎着袋子口,一手伸进去把石子一颗一颗捡出来。 男子走到角落搬起水缸向锅里倒完水后,斜眼见到胤禛的举动,便提醒道:“那是挑不完的……与其费时间都挑出来,还不如赶紧着把饭做好,让大家吃了痛快。” 胤禛顿了下,却没停下手里动作,只淡淡道:“我不会生火,现在反正只能看着,挑些也好。” 等火生好了后,湿柴的缺点就体现出来了!虽然不至于烧不起来,但是这烟可就不好受了,胤禛本就离得近,烟一出来顿时被呛得猛一阵咳嗽,咳得眼睛都红了,男子看得好笑,道:“这可是标志!外边的人啊,一看咱们这里冒烟,就知道饭快好了,干活儿也有劲了!” 果然,火生了没一会儿,外面隐约就传来嘈杂的欢呼声,本来已经精疲力竭地人也鼓足了劲儿继续开始搬运。 水沸了,下了米,两个闷在这棚子里的人可惨了,男子还指挥着胤禛拿着一根大木棍,在铁锅里不断搅拌,木棍本身就很长,一只手根本不行,胤禛也就顾不得捂住鼻子,只得闭了气,使劲搅和起来。这一顿饭做完的时候,胤禛早就饿过了。事实上,在刚开始做的时候他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跟着又是一顿体力劳动,现在整个人透支反而却感觉不到饿了。 男子在棚子前大声吆喝了几声,就听整个堤坝都是一阵欢呼,接着人们自发让开一条通道,让靳辅当先过来领饭。看到胤禛站在大锅后边,手里拿着木棍,靳辅一愣,随即就赞赏地冲他笑了笑,却并未多说什么,这堤坝始终是鱼龙混杂,胤禛的身份却是不便暴露。 靳辅也不推脱,拿了一个有缺口的大海碗,胤禛就按着刚那男子说的给他舀了一勺子稀粥,这粥因为米里有不少砂土的关系,是棕色的,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但靳辅一点不介意,就着饽饽两口就喝光了。 跟着后面的人才一个一个排着队上前来领饭。 一锅粥很快就下去了一大半。 年羹尧看胤禛一直在忙着给人盛饭,脸上也被烟熏得有些花,倒是让他一向沉默的脸多了些生气,便轻手轻脚走到胤禛后头,声道:“四……爷,不如奴才来帮您?” “不用……这点事我还能行。”胤禛说着又给一个人盛了饭。现在他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只是胳膊酸软得厉害,这堤坝上几百人,一个一个的重复这动作,也亏得他习武,体力不错,否则非得累趴下不可。 “您自个儿还没吃东西?要不奴才去城里给您买点来?” 胤禛看了看周围都在吃饽饽喝粥的人,摇了摇头,盯着大铁锅道:“我待会儿也喝这个就是……” 不得不说,胤禛与民同乐与民同苦的精神是值得嘉奖的,他一天的辛苦也没白费,得到了堤坝上所有民众的认可赞扬,不过,最后那碗粥,却是差点害得他第二天下不了床。 从娇贵的胃被这碗粥一下肚,当晚就开始抗议了。 于是,胤禛重复了胤禩在船上晕船时候的症状,上吐下泻……一整宿都不停歇,搞得满院子的人都没有休息好。 这一下子把靳辅也吓到了,康熙是让胤禛来跟他东西的,可不是来做苦力的,当真出个好歹,他可怎么回去交待?第二日他就婉拒了胤禛再次要去堤坝上的提议,委婉劝他多休息,实在想看看,不如在徐州城里体察体察民云云,总之,就是不准他再去堤坝。 于是,剩下的日子,胤禛便跟着胤禩窝在客栈里,每日看靳辅忙里忙外,时不时跟他说说况。不过他也没闲着,胤禩的作业已经交了,他自己还得写一篇关于治河的政论。 这一场瓢泼大雨直下了一个星期才逐渐了些,又断断续续到了半个月后,才真正停下来。靳辅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圈,看起来都跟皮包骨头似的。胤禛的政论也到了最后收尾的关头,这次他没有写怎么治河,反倒把重点放在了户部,说了说粮食,灾银的问题。术业有专攻,治河靳辅是行家,自己反倒是对户部这块比较敏感。 直到年节近了,两人才在康熙催促的旨意下打算启程返京。 临行前年羹尧很是不舍,将自己那几本兵书硬是送给了胤禛以资纪念。燕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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