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第6/26页
穿梭在她胸前的掌指,细致又精确地对准了衣裳上头的缝线与每一道皱折,头回遭人这么打理外观的开阳,不语地低首看着他看似熟稔的动作。
她知道,她随兴惯了,因住在宫中,平时与她相处的,不是宫女即是太监,而多年来他们也都与她熟络惯了,所以除了工作时会力求她衣着端正之外,私底下的时问也都由着她去,而她本身也从不在乎什么门面功夫。可这位盟主则不然他,即使身在自家家中,也没半个外人在,他仍是全身上下打扮得一丝不苟,端正光鲜得活像个刚出炉的新郎倌似的。
不一会儿即将她给打点完毕,大功告成的斩擎天,走至房里取来一面铜镜,让她瞧瞧她此刻的模样。望着镜中的自己,开阳还是头一回见着自己这么端庄整齐。
“请问,我保住小命了吗?”她偏过首,小心地问向身后力求她服装仪容整齐的大师。
他显得很忍让,“我尽量克制。”照他看,只要他一不在她身旁,她八成马上又变回原样。
“谢大侠。”不得不注意言行的她,在他热切注视的目光下,中规中矩地拿起茶碗,姿势优雅地喝起他湖好的热茶。
“妳真要我负起责任?”事事习惯速战速决的斩擎天,在她一吃饱后,不啰唆也不拐弯抹角,想先解决一下横在他俩之间的严重问题。
开阳扬高了柳眉,“盟主大人不愿对民女的清白负责?”
当下沉重的道德压力大石,直朝斩擎天重重压下,纵使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头一回做错事的他,仍是觉得这等的道德责任,对他来说实在是再沉重不过。
他大大吐了口气,努力地平定下心神,不意在瞥见了桌上碗盘里的剩菜时,丝丝的疑惑溜进了他的心坎里。
“我瞧妳对吃的东西挑剔得很,妳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吧?”一个饿昏在街头的乞丐,也会挑食?他还是头一回见过。
没料到他看得出来的开阳,本是打算编套谎言蒙混过去的,可身在宫中多年,她深知一旦说了一个谎言后,日后就得三不五时地一路圆谎下去。且听传闻说,现任的武林盟主,为人刚正不阿,如果说,光只是一个人的仪容端正与否,这位盟主大人都讲究到这种程度了,更何况是个谎言?与其在事后自找麻烦,她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说。
她轻啜了口热茶,“这些年来,我都住在宫中。”
“妳是个宫女?”斩擎天怀疑地拢紧了一双朗眉,怎么看她的言行举止就觉得不像。
“不,我是个闲官。”
她是个官?
在朝中,有女官?怎么他从未听步青云说过,无道王朝中有任何一个女人能破格晋官来着?
他愈想愈觉得可疑,“妳在宫里是做什么的?”
“陪大人物弈棋。”她坦坦直言,实话实说的眼眸里,并没有半分虚假。
“那妳怎么不回宫反而在街头遇难?”读不出她话里哪儿藏了谎言,稍微卸下心防的斩擎天,很是纳闷地请她给个今日他们两个都因此而麻烦大的原因。
她耸耸两肩,“因我在宫中得罪了人,现下若是回去了,只怕是死路一条。”就连躲在民问也被追得无路可逃了,她一点也不敢想象,在宫中又有着多少埋伏的刺客正等着她回去自投罗网。
听完她的话,斩擎天转眼想了想,摸清她心底在打什么主意后,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
“所以妳打算赖着我这避风港?”怪不得听丹心说,她先前为了负责这二字本是抗拒得很,可后来不知为何速速见风转舵,搞半天,原来是救命为上?
她一脸理所当然,“当初我可是阻止过你剥光我衣裳了,盟主大人。”这能怨谁啊?
被堵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的斩擎天,状似狼狈地低垂着颈子,满心哀怨地在嘴边低声咕哝。
“我就知道我的命不好……”都已经几年了,没想到老天还是这么不放过他。
“非常遗憾你所洗中的,就是我这款的男人婆,节一呆啊。”相当同情他的开阳,可以体会他心境地拍拍他的肩膀。
掌指下的触感,是她从未触摸过的结实,拍打着他肩后的开阳,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发现他有着一具远比他人还来得宽阔的背。她收回掌心,将目光转看向他那张她一直都没机会好好仔细看清的面容时,她这才发现,原来朝雾对她说的那些江湖传闻,可真一点也不假。
面貌端正飒朗,身形修长魁伟,乃江湖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美男盟主,此刻在初上的烛光下来看,一点也不愧于他所博得的美名……生得如此养眼,就算是只陪着她消磨一段逃命的期间,似乎也挺不赖的。
辗转思考过后,决心快刀斩乱麻的斩擎天,抬起头诚恳地注视着她的眼眸。
“妳确定妳希望我对妳负起责任,日后绝不反悔?”对她负责,身为男子汉,这事自是天经地义;可成亲,则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她真有考虑清楚了?
“嗯。”短期内。
既然她都这么义无反顾,也不嫌弃他的身分地位和经济状况敢嫁他了,打光棍多年的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可拒绝,或是不实现她心愿的理由。
他沉沉一叹,“我明白了。”
“那就感谢你的英勇牺牲了。”
第3章
“命不好?”忙里分神的东翁扭过头来,没好气地问,“他又这样说?”
“怎么,他常这么说吗?”开阳好奇地瞧着他面上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
“三不五时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来逃避现实,妳觉得呢?”每个月都得说上一回,听得众人耳朵都长茧了,这话还能不熟吗?
狠狠在天字五号房大睡亡一天后,一大早醒来闲着没事做,特地请丹心带她四处串门子的开阳,此刻正站没站相地半趴在柜台上,任凭一屋子分不清她是男是女的客人们,直对着身材与男人一般高、且身着一袭宽大男装,偏又生了张女人脸的她指指点点。
“他为何会有这观念?”一直很介意斩擎天那日所说命不好的她,求知若渴地问向看似什么八卦与内情都知之甚详的客栈主人。
“还不都是他家老爹给害的!”一提到这点,东翁就觉得那一家子姓斩的先祖们,还真是会为他们家的盟主大人造孽。
“愿闻其详。”
东翁将两手拢进袖内,摇头晃脑地陈述当年听来的过往。
“听盟主大人说,在他小时候,曾有个算命的去替他那个也是武林盟主的亲爹算命,当时随侍在侧的他,因练了一整日的剑,所以不小心累得睡着了,也因此他忘了替来客斟上款客的茶水;偏偏那位远道而来,号称从未算不准过的算命仙,打心底认为盟主大人失礼至极一点也不尊重来客,所以在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开阳屏气凝神地等着他揭晓那惨淡不为人知的过往。
东翁郑重地朝她比出一指,“自今日起,每个月,你都会有一桩报应找上门,这是你的命!”
怎么也想不到事实真相竟是这样,开阳愕然地垂下了下巴,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后,她淡淡轻问。
“……那其实是诅咒吧?”
深有同感的东翁,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告诉那位被诅咒的盟主大人,但他那颗顽固且迷信的脑袋,就是很坚持是他的命不好,因他上辈子坏事做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有报应。”
“真是个宿命论的男人……”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
“可不是?”东翁摇摇头,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咦,如意,妳来这儿多久了?”
“只够我听完盟主大人不为人知的秘辛而已。”上官如意一手掩着嘴,边走边努力地将自个儿的窃笑给藏在掌心里。
“她是……”身为客人的开阳,茫然地看着他们熟络的模样。
“上官如意,也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上官如意婉笑婷婷地对她欠了欠身,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新住入天字五号房的房客。
“千里侯夫人?”开阳意外地看向她,这才知道身旁站了个在她心目中,与步青云同样等级,也来头颇大的朝中重要人士。
“妳是?”为了她面上惊愕的神情,上官如意留心地多看了她两眼。
“在下开阳。”开阳连忙在她面前站妥,严肃地朝她拱手示意。
开阳?
不就是那个在朝中,以正大光明收贿而大大出名的侍棋大夫吗?上官如意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下不禁又多徘徊了几圈。
据她所知,眼下,在陛下跟前当红的二者,除开以克死人出名的步青云外,另一人,就只有几乎日日都在殿上与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莫属。而全朝中,除开摆明了骨子里就是个贪官的步青云外,也只有那名侍棋大夫,才能仗着日日都能亲见面圣,故收贿收得毫不手软、理直气壮。
除此之外,她还听说这位侍棋大夫深谙官场处世之道,面面俱到从不得罪任何人,朝中无论文武,人人都巴望着能与她攀上点关系,就盼她能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只因为找上步青云,十之八九很可能会死于非命,找上八面玲珑的开阳,则完全不会有这个风险,也因此她在宫中收红包收得可凶了。
身为朝中的当红炸子鸡,她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开阳姑娘认识盟主大人?”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上官如意,漾出良家妇女的大大笑脸,凑在她的身旁与她闲聊起来。
“我是饿昏在大街上被他给捡回来的。”不知她与步青云都是同一款心机派的开阳,冲着那张可爱的笑脸,也没多防备地就实话实说。
她会饿昏在街头?上官如意挑高两眉,心中的疑问也像朵朵的涟漪般,一个接一个地漾了开来。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阵子同天字四号房的陆氏兄弟聊天时,才听他们说,近来钱庄里,有一名钱多得像座小山的大户,已正式晋级为他兄弟俩眼中的超级大户,实力之雄厚,直逼她家的千里侯大人,他们甚至在期望着,假以时日,终能有个新人能取代步家小人在他们钱庄里的江山。
既然有钱得令凡人生羡,又在宫中身居众百官梦寐以求的要职,那么,这位前阵子听朝中的官员说,因守丧而离开宫中的侍棋大人,她不回家亦不回宫,反而流落在大街上的原因是什么?
太可疑了。
“近来,我对弈棋还满感兴趣的,不知开阳姑娘,闲暇之际,能否来天字一号房与我弈上一局?”打开她们两人才知道的天窗说亮话后,上官如意语带保留地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