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第9/26页
“笑话,我可是六扇门重要的人证,若是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还能自六扇门那头领到赏金——”石砖冷冷哼了口气,可就在下一刻,斩擎天已脚下一蹬,无声无息地朝他飞扑而来,并迎面朝他胸口击出一掌。
没想到他动手前也不事先通知一声,石砖一手掩着胸口,气急败坏地边躲边嚷。
“你好歹也让我把话说完呀!”
“赚钱要紧,没空同你啰唆。”斩擎天脚下一转,以疾快的速度踩过草尖,在下一刻又来到他的面前,并在他出手前再赏他一掌。
唔哇……难不成这就是朝雾口中所说的,江湖绝技草上飞?
生平头一回开眼界的开阳,满心赞叹地张大了嘴,原本蹲低的身子,也因他俩愈打愈远使得她不能瞧仔细,而忘了斩擎天的交代站了起来;然而就在她这么一动,不经意轻轻触碰到身旁的草叶之时,耳力灵敏无比的石砖登时转过头来,准确地对上了她好奇的目光后,他随即抛下身后一掌一掌打着他,偏又不打死他,简直就像打着他玩的斩擎天,改以措手不及的速度直朝她奔去。
一阵天旋地转后,开阳愣愣地眨着眼,压根就搞不清方才发生了何事,她只知道,前一刻她还看着他俩打得好好的,后来也不知怎地,她的眼前就一花,在她回过神来时,她已从旁观的观众晋级升格为局内人。
“别过来!要是你杀了我,我发誓我定会拖她当垫背!”石砖一手紧继住她的腰,另一手则紧谄住她的喉际,在斩擎天一步步走来时,他忙不迭地拖着她腾腾后退。
斩擎天有些没好气,“你耳背不成?我不都说过我无意杀你?”真要打死他不就白忙了?
眼看已是退无可退,去路就快被逼至尽头的石砖,索性把心一横,拖着开阳往身后高大茂盛的枫树树梢直窜,一二两下即以上乘的轻功攀上了树巅处。
“下来。”斩擎天淡看他一眼,也不急着追上去,只是两手环着胸站在原地。
“有本事你就上来!”石砖一手紧攀住最顶端的树身,再也不敢与他近距离地交手,打定主意就是要拿手中的人质赌上一赌。
倒霉被夹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开阳,此时此刻,两脚悬在空中无立足之处,还遭人一手紧搂住腰际,害得她连想喘口气都有些困难。在她久久都没等到站在树下的斩擎天采取行动,再次施展那些她看不懂的好功夫将她救下来时,她满心纳闷地瞧着他动也不动的模样。
就着逆眼的阳光,斩擎天大略地在心中估算出力道与距离后,不打算上树去救人的他,弯身捡起一片掉落至地上的枯枫叶,在上头灌注上了内劲之后,转眼间原本质地脆弱,稍一用力一碰即碎的叶面,登时变得坚硬无比,而叶缘更是锐利有若刀刃。他扬起衣袖,正打算将它朝树上射去速战速决之时,他却瞥见被挟持当作人质的开阳,手脚齐用地朝他挥舞着,像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他不禁缓下了手边的动作。
“盟主大人。”隐约看出端倪的她,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是……上不来?”虽然这是很不可能的事,反正她不懂功夫嘛,随口问问无妨吧?
毫无预警来袭的沉默,顿时笼罩住树上树下,斩擎天在他俩皆讶异地张大了眼时,颇不自在地微侧过脸以杜绝他俩探询的目光。他没想到,多年来他一直深藏着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会是在这个当头,被她这个门外汉歪打正着给抖了出来。
开阳语气颤抖地问:“你……惧高?”
微冷的西风款款吹过,缤纷多彩的秋枫漫天飞舞;然而分据树上树下的三者,则因此而更是尴尬和沉默。
名扬武林、威震八方,被喻为史上武学造诣最高的当今武林盟主,之所以从不曾在人前展现过任何轻功的原因,就只是因为……他惧高?愈想愈觉得离谱的开阳,一手轻抚着微微作疼的两际,难以置信地问向身后也一样瞠目结舌的同伴。
“喂,他究竟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
石砖讷讷的开口,“我也开始怀疑了……”
她看上的这座靠山,究竟可不可靠啊?
“除了得罪了宫中之人外,妳还得罪了哪位朝中人士?”
大清早的,秋露仍留在草叶上静静反射着朝阳,一夜未睡的斩擎天,在天未亮前就已通知六扇门辖下官差,前来将被他手到擒来且已打包好的石砖给捆回六扇门受审。送走了官差后,为赶时间的他拎着开阳再次赶路,只是在上路没多久后,他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将开阳给摆在面前与她眼对眼鼻对鼻、决定不再继续将疑问给窝藏在他的腹里。
开阳愣了愣,而后颇心虚地将两眼往旁边的方向飘。
“我这么人见人爱,怎可能得罪什么大人?”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说实话。”斩擎天不吃这套地瞪视着她,左右开弓地各以两指紧捏着她的面颊要她吐实。
“他们应当是认错人而已。”被捏得很痛的开阳直皱着眉。
他不客气地拆穿她的谎言,“打从咱们出门起就一路跟在后头,每夜都突袭个两回,这也算是认错人?”她当真以为他什么都不会发觉不成?这阵子每夜都得起床好几次打发来者的他,可没她想的那么容易唬弄。
“咦?”从不知他已在暗地里解决多少追兵的她,霎时错愕地瞪大了眼瞳。
斩擎天试着推论,“妳在朝中所得罪的人,是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能够出得起日夜都躲在后头随时准备暗算这等身家,主谋者定是财源宽裕的朝中大富。
“嗯。”她撇过眼,直在心底想着他与步青云的交情究竟有多好,他又会在何时全盘知晓她的背景。
“若是不达目的,他们不会罢休?”就那票偷袭者的狠劲来看,他很难不这么怀疑。
“应当是。”要不是深怕小命不保,她怎会死活都要赖着他?
“好,我明白了。”他转眼想了想,当下即转过身再次上路,并未继续对她穷追猛打那些她从不主动对他说的内幕。
“你不问我是谁派人在后头追着我跑?”
“妳想说我就听。”他以掌拍拍她的头顶安抚着她,“总之,妳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会设法摆平他们的,因此这事妳不需担心,我不过是想明白原委而已。”
“那你呢?行走江湖多年,你会不会也有仇人?”很担、心会为他带来负担的她,一股挥之不去的自责感,不知怎地就是直缠着她,让她很难置之不理。岂料斩擎天却爽朗地朝她摇首,“从未有过。”
“这怎可能?”她颇不信任地睨他一眼,压根就不信他这十六年来从没得罪过半个武林人士。
“我真的没有仇人。”他再次郑重地向她声明他在这一行做人到底有多成功。
开阳歪着头问:“因为没人敢斓着你行善?”
“或许吧。”他哪知道每个与他同行的人,每回一见到他,干哈不是摆着钦慕的脸色给他看,就是以同情到极点的眼神向他致敬?
“为什么你要对那些人伸出援手?”大概明白他人心态的开阳,到目前为止,还是不明白他为何会以拯救天下人民于水火为己任。
原本一直对她侃侃而谈的斩擎天,在她问了这话后,忽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她以为她问错话题时,他却仰首望着林间的叶梢,音调沙哑地答道。
“因为我看见了。”
“看见了?”就着刺眼的阳光看向他的侧脸,开阳有些看不清楚他此刻的模样。
“就是因为看见了那些人需要我帮助的模样,所以,才会更加觉得不做些什么不行吧。”他回过头来,神情专注认真地瞧着她,一字字脱口而出的话语,就像是诺言一样,“我并不想在事后困扰或是悔恨当初为何我不尽一己之力,因此该做的事,当下就要做。”
撞击在心底深处的,是种从未体验过的深刻感动,开阳一手抚着胸口,模糊地想着:此刻在他眼瞳里坚定的目光,是在亲眼目睹过多少风霜苦难后,才会如此确信不摇的?而他的这一双眼,又是经历过多少哀伤的洗礼后,才能变得如此温柔与体贴的?
“哪怕是你得散尽家财?”开阳试着迎上他毫不犹疑的双眼,却在他正视着她时,下意识里想要将自己躲藏起来。
“对。”
她不懂,他将自己搁在哪儿?
当他人得到了他的帮助,食饱穿暖之余,又有几人曾经为他的处境设想过?那些人知道他也饿了吗?他们知道他为了继续提供协助,暗地里是多么卖命干活,一点也不像个地位高高在上的盟主吗?而他,为何又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置在众人身后,再装作只看得见他人面上的快乐,却从来都看不见自己的难过?
“你是傻子吗?”就算他再如何为他人设想,他明白这其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需要他的帮助,又有多少人只是打算利用他?而这么一味地为他人付出,他都不累的吗?
斩擎天不以为意地笑着,“就算是某方面傻,也是最傻的武林盟主。”
“就为了那个武林盟主的身分?”不就只是个地位的表征?
“这身分,不是用来打打杀杀,或是暗地里仗着武艺去赚取多少不义之财的;它是个武林正义的象征,一个必须为众人付出,去倾听平凡百姓们诉苦的地位。”将两眼望向远方穹苍的他,娓娓地道出在他眼中,身为武林盟主该尽的职责。
林间的风儿拂过开阳的发梢,亦轻柔地抚过她的心弦,她怔怔地看着他,从未想过,对众人来说,那集合了所有的名利私欲,人人求之不得的地位,在他眼里,却是另一种他人无法想象,必须得费尽心力去承担的重量。
斩擎天边说边为她拨开覆面的发,“我很清楚,凭借我的武艺修为我能得到些什么;但我喜欢这世上所有的人们,不管是平凡的、毫不起眼的、温柔的、胆小的、卑鄙的、想要保护自己的、只想要活下去的,我都喜欢,也愿意为他们付出。”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很温暖,也都有着一颗不被他人了解的心,所以我喜欢他们努力活着的模样。”
逗留在她面上的指尖,触感轻柔得像蝶儿轻吻般,温柔得就像他对待每个人的柔软心意一样。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又穷又多愁善感的盟主大人,他的胸怀像片壮阔的蓝天,无垠无际,可以容纳下每一片漂流的云朵,而在让人动容之余,却又不禁要为他的单纯与无私感到心酸。
“即使是坏人?”开阳深吸了口气,总觉得喉际似粳住了什么。
“纵使是坏人,不也在某方面自私得很可爱吗?”斩擎天笑了笑,顺手为她整理起她被风吹乱的发。
“若是杀人者呢?你会杀他们吗?”
“我会。”他毫不犹豫地颔首,“为了其它安分守己活着的人们。”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为他人做再多,你可能什么回报都得不到?”她怔愣地看着他细心整理的模样,满心空洞地问。
斩擎天乐观地摇首,“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只是这样,就可以满足了吗?
开阳落寞地垂下蚝首,怎么也想不起,那一个当年也曾经这么想过的自己,如今又是身在何处。
“妳怎了?”斩擎天有些担心地抬起她的下颔,不太明白方才在她面上一闪而逝的失落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