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五号房》第10/26页


  “没事,只是饿了……”开阳勉强地挤出笑脸,才想转身继续上路时,她忽地想到一个攸关他俩的大问题,“你身上究竟还剩下多少钱财?”
  方才还泱泱大方与她畅言行善理念的斩家盟主,先是面色一僵,而后怯怯地看向系在他腰间扁平的银袋。站在他面前与他一块低首看去的开阳,则是在目测过里头大概还剩下多少后,凉声说着。
  “我听东翁说,上回你出门前,你向东翁预先借了笔款子。”据她观察,东翁是个有头有脸之人,出手自是不可能小气,可才多久时间而已,这位仁兄就将那笔钱给花得一乾二净?
  “前阵子,我经过一座村子,那儿对外唯一的桥梁坏了,所以……”斩擎天的两肩登时畏缩地抖了一下,颇心虚地垂下视线不敢看向她。
  “你就拿那些钱替他们造了座新桥?”已经算是颇了解他的开阳,连想都不用想,也知他绝对干了哈好事。
  “嗯……”
  她还是很疑惑,“就算是这样,那总有些剩下来吧?”又不是石造或玉雕的,一座桥能花上多少钱?
  “我看他们村里的路都坑坑洞洞的……”斩擎天愈说声音愈小,头也跟着愈垂愈低。
  “就『顺道』连路也一块铺了?”开阳两眉一挑,总算是逮到重点核心了。
  “对……”
  “在离村前,你还顺道做了些其它的小事是不?”唉,眼下这已经不是贫穷问题,而是更严重了点的人格问题。他八成是那种有一就有二,有二就不会落了三的类型,依她看,他这性子要是不改改,恐怕东翁借他再多钱也是不够用。
  “是……”
  开阳很想仰天长叹,“你是圣人投胎不成?”他要是把钱全拿去吃喝玩乐,日后饿死了,相信也没人会同情他一分;可偏偏他全都是拿去喂饱别人帮助别人……
  怪不得东翁愿借他钱,因为指死他也不是,饿死他,则更不是。
  “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斩擎天小小声地重申他行走江湖的理念。
  “行了行了,我已经非常深刻地明白为何你会两袖清风的原因了。”她一手掩着脸,无力地朝他摆摆手。
  “有哈法子?”他满面无辜地转着手指头,“来得快去得更快嘛。”
  “哪,从今日起,你我的开销就全由我来做主,你不许再插手,没意见吧?”思前想后不过一会儿,决心治标更治本,不想再任由他一路穷下去的开阳,豪气万千地一手指着他,大声向他宣布。
  斩擎天抗拒地皱着眉,“那怎行?”男子汉大丈夫,让女人付钱?这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开阳一把扯过他的衣领,眼一瞠,眉一扬,气势惊人地压低音调朝他喝问。
  “你不是要对我负起责任?难道你希望我陪你一块饿昏在路上不成?”没钱的人没资格说话。
  “好、好吧……”强龙硬是压过一尾地头蛇,但他还是不忘他的坚持,“待我赚到钱后,我定会连本带利的还妳!”
  “贫穷盟主,眼下你只要专心对我负责就成了。”开阳一掌往他的头顶招呼过去,“快走吧,你得赶赶场子努力赚钱养家养民养正义。”
  再次踏上蜿蜓的小道后,不过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处临水的河岸,秋日盛绽的芦苇将沙洲处妆缀成一片热闹的景致,风儿吹来,修长的枝叶犹如阵阵翻浪。
  当长年身在宫中而无法亲眼一瞧这景象的开阳,边走边赞叹地瞧着时,走在她身旁的斩擎天,两眼却直落在沙洲不远处一幢以芦苇所筑的矮房上,她跟着看过去,远远地,她瞧见了一名老妇,正辛苦地将梯子架上矮房房顶,并试着想将一捆捆新采的芦苇给搬上去修补房顶。
  当一直领在前头走着的斩擎天愈走愈慢,并频频回首往后头的那幢矮房看去时,开阳叹息地瞧着他面上那等很想去帮,却又畏畏缩缩,深怕若是去帮了的话,好似就会遭到她责怪的神情。
  “去帮她吧。”她索性停下脚步成全他的心愿,省得他一直将这事记挂在心上。
  如获特赦的斩擎天,朝她漾了个大大的笑脸后,”且即转身匆匆飞奔而去。跟在后头的开阳,则是拖着步伐慢慢地走过去,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他抱了一堆芦苇跳上还不至于能让他惧高的房顶,开始忙碌地除去房顶上的旧芦苇后再替换上新的。
  自云端露脸的秋阳,匀匀地将日光洒落在他的脸庞上,让他面上的笑容看来更显璀璨。虽然她也常见他笑,但她觉得,依循着自己心意行善中的他,面上一派纯粹欢喜无私心的笑意,是她见过最好看,也最让人舍不得挪开目光的。
  这般看着他,她恍恍地思考着,似乎在今日之前,她总是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她从没有好好地正视自己过。
  她不像他一样,顶天立地的站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下,正视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也面对自己谨守的义务。他选择了该承担就承担,对自己的信念坚定不移,哪怕他会因此得贫困过日,或是得在暗地里忍受他人的嘲笑,他还是不轻易改变更不轻易放弃,该救的、该杀的、该济的、该同情的,没有片刻的犹豫过,该做就去做。
  而她呢?她总是在夹缝中寻找一个最简单、最能活下去的方式,随时随地都在想着该怎么去与环境和得失妥协。她从来都不会去想,她究竟应该坚持些什么,或是冒着危险去捍卫些什么,更遑论是那些在他眼中理所当然,而在她眼底,却是她从不能去考虑过的正道或是歪道。
  因为对她来说,身在宫中,光只是活下去,就是件艰难无比、必须用尽心力的人生唯一难题了,至于其它的,实在不是她能或是该去在意的本分。可即使是这样,纵然有着数之不尽的堂皇理由,在骨子里,她还是很羡慕。
  她羡慕他可以活得那么黑白分明,事事在他眼中总有个是非曲直;她羡慕他的从容与单纯,与轻易就能自他人面上得到的感谢笑容。
  她羡慕他那颗柔软的心。
  若是她也能像他这般就好了。
  “开阳,帮我拿些芦苇过来!”铺完了大半面的房顶,欲再铺另一面的斩擎天,朝站在芦苇堆附近的她伸出手。
  站在树荫底下的开阳愣了愣,因此时此刻他唤她的语气,在她耳里听来,不知怎地,就是令她觉得再愉快顺耳不过。
  她挽起两袖,“这就来!”
第4章
  “不在?”朝雾失望地垂下两肩,没想到千辛万苦才打听到消息,并想尽法子溜至吞月城后所得到的结果,竟会是这般。
  趁着晌午时分客栈内的人潮还不算鼎沸,东翁本是打算乘机好好整理一下帐簿的,可就在面生无比,找上门来劈头就指名要找开阳的这位客人驾临后,先前还存在东翁脑海里的念头,随即远逸而去,替换上的,是许久不见的疑心与好奇。
  “这位客倌找开阳姑娘有事?”东翁将两手搁在袖里,朝这位身分令他存疑的新客漾出职业式的笑脸。
  愈想愈心慌的朝雾急切地问:“她究竟是上哪去了?一个人吗?她身上可有带着银两?”
  善观人相的东翁转了转眼眸,一开口便先缓下他的心。
  “她上哪去我不清楚,但陪着她一道出门的是当今武林盟主,我想她应当是不愁吃穿且安全无虑。”
  他一愕,“武林盟主斩擎天?”那女人是怎么回事?就连逃难落魄时,也能走这种大运?
  “就那家伙将开阳姑娘给捡回来的。”东翁热情地为他奉上一碗解渴的茶水,并在暗地里仔细地将他给打量过一回。
  “太好了……”心事全写在面上的朝雾,毫不掩饰地拭去额间的汗水,一手取过茶水后,仪态端庄地掩着袖一口气将水喝尽。
  大致抵定内心猜测的东翁,两眼微微膘向站在他身后的鞑靼。
  “请问,你与开阳姑娘是何关系?”收到暗示的鞑靼,相当配合地挤站至他的身旁,装作一脸好奇地问。
  “我是她的友人。”总算是放下这阵子来悬在心中的大石,朝雾想也不想地就回道。
  打从出宫探病,到后来变成守丧的开阳与他失去联络以来,这阵子,日日寝难安食无味的朝雾,从没像今日这般打心底感谢老天对于开阳的厚爱。
  据他的打听,开阳的义兄,前阵子在办妥父亲后事后即与开阳断绝关系,举家不知迁至何处了。而这阵子在蚀日城与吞月城里,不管是朝中哪一方派出的人手,都打听不着开阳的消息,害得他直在想,开阳若不是早就被逮着了,就是被窝藏在众路高手都找不着的安全所在;只是他万没想到,开阳所落脚的地方,竟会是在这间她一直都很看重的客栈里头。
  “这位客倌?”东翁在他兀自抚着胸坎庆幸时,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今日我来,是想带点东西给她。”这才想起正事的朝雾,自怀中慎重地取出一只绣功精致的锦袋,“请务必将这交给开阳。”
  “务必?”伸手接过锦袋的东翁,玩味地重复那令他起疑的二字。
  “对,在下个月月底前,请您定要派人亲自交至她手上。”深怕赶不上期限的朝雾,在说完了后,还请托似地对东翁大大鞠了个躬。
  “能否告诉我原因?”东翁惦了搪手中锦袋的重量后,两眼不着痕迹地探向他那忧心的眼眸。
  朝雾却在这时选择不再透露口风,“恕在下无可奉告。”
  “我明白了,我会如期将这转交给开阳姑娘的。”不想对他穷追猛探的东翁,识相地朝他微微颔首。
  “那就拜托您了,在下告辞。”像是一刻也不能多待的他,左右看了四下一会儿,再三对东翁低首请托后,随即不敢多逗留地急急走出客栈。
  就连告辞二字都来不及说的东翁,目送着那位来匆匆去也匆匆的老兄,踩着焦急的步伐在绕过大街后,随即乘着私人小轿,闪躲人群般地消失在小巷里。
  负责一搭一唱的鞑靼,靠在柜台边一手撑着下颔,满心好奇地盯着那只锦袋问。
  “你猜这会是什么玩意儿?”
  “若不是与金钱有关,那大概就是与性命有关了。”东翁摇了摇手中的锦袋,大致在这重量1畏猜出它里头装的可能会是什么东西。
  “东翁,他是个官。”长年待在这家有着一号千里侯,朝中百官日日都来报到的客栈里,他们哪门子的官员没见过?想要在他们面前隐瞒身分,那位不熟练的陌生官还嫌功力弱了点。
  “嗯,很明显是。”且还是个常在宫内走动,不常与民有所交流的宫内内官。
  鞑靼不解地搔着发,“盟主大人的那位开阳姑娘,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回想起那日开阳与上官如意在头一回见面,即让他觉得暧昧不已的交流目光,决心挑个好日子亲自上天字一号房走一趟的东翁,慢条斯理地将那只锦袋收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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