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天下》第2/588页


  “直娘贼!狗鞑子都不是好汉子,自己不敢冲杀,尽驱些汉儿来送死,如今竟掠了我大宋的百姓上阵……他娘的也柳干到底有没有卵子!”
  陈德兴一怔,昂首向前望去,就看见不计其数衣衫杂乱的老百姓,扶老携幼的从对面蒙古军军阵之间的空隙被驱赶了出来!
  “这是……”陈德兴失声道。
  “是俺们大宋的百姓!”旁边的刘和尚跺着脚嚷道,“狗鞑子的老套路了,驱百姓掠阵扑城,耗俺们的箭簇,堕俺们的士气!甚蒙古铁骑,依俺看也不过是没蛋的缩货,就知道欺负平民百姓!”
  “驱百姓掠阵!?”陈德兴不知怎的,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沙哑,“那我们怎么办是好?”
  被驱赶出来的平民百姓越来越多,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就看见被蒙古军的兵将用刀枪弓箭威逼着缓缓向前,离宋军的前沿越来越近了。陈德兴仿佛已经看见了一张张或麻木、或痛苦、或充满绝望表情的面孔,全都是汉人百姓的打扮。其中有垂垂老者,也有稚龄儿童……
  现在正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摆在战场上的宋军战阵就多达十八个,分别属于六个军,总兵力超过四万,排出的阵列就长达十华里。而在宋军对面,是人数不在其下的蒙古大军,其中光是身披重甲手持长枪的蒙古重骑兵就不下八千!宋军全靠阵列严整和强弓硬弩方能与之对抗,如果阵形被这些大宋百姓扰乱,这八千蒙古铁骑一个冲锋,恐怕就能把四万宋军打崩!
  “能有甚办法!只能乱箭射杀了……”刘和尚咬着牙答道。
  陈德兴心头又是一震,“那可是我们大宋的百姓啊!”
  刘和尚露出苦痛的神情,压低声音道:“何止是大宋的百姓,这些都是扬州左近的百姓,说不定还有诸军将士的家小!”他沉默一下,一咬牙,“可是不射杀了,俺们就会兵败,一旦兵败,整个扬州,整个江南的人都会叫鞑子屠尽的……”
  “传枢密相公令:贼驱百姓至一百二十步,万箭齐发!”
  传令官的喊叫声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响彻了战场,这是贾似道的命令,虽然残酷不近人情,却是唯一可行之法。在这一刻,陈德兴仿佛看见无数昂首挺立的宋军将士眼中流淌出了淡红颜色的血泪。
  被驱赶上战场的大宋百姓离陈德兴所在的军阵越来越近了,他们背后的弯刀、皮鞭也愈加疯狂的抽动挥舞起来,惨叫声、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呼救声都合在了一起,顺着西北风传到了陈德兴和其他宋军将士们的耳中,仿佛是一阵阵来自地狱的魔音。
  陈德兴瞪大了眼珠子,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脑海中一片空白。这不是后世的史书上面一串串无关紧要的数字――六千万或是两个亿(被蒙古人屠杀的人口)……在后世的正史看来,这不过是民族融合或是文明交汇所应该付出的微不足道的代价!这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在陈德兴面前,人山人海,被蒙古人用屠刀驱赶着走进屠场。
  其中有用身体保护着孩子的母亲,有搀扶着老人的少年,有天真烂漫还不知道很快就要大难临头的孩童,有穿着已经破碎的绫罗绸缎在瑟瑟发抖的土财主,也有满脸麻木表情的农夫,还有头戴东坡巾的士子……构成一个民族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几乎都出现在这个地狱般的战场之上,等待着死神降临。
  “绷!”陈德兴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响动,那是弓弦弹出羽箭时发出的特殊响声,陈德兴的记忆中,这声音几乎就是伴随他长大的,可是现在听来却禁不住心头震颤。
  射出这一箭的是刘和尚,因为这些被驱赶的大宋百姓已经有人到了离开宋军战阵前排不到一百二十步的距离上了……


第3章 尸遍野
  在刘和尚射出第一箭的同时,附近的几个宋军军阵中也有人射出了象征死神降临的一箭――能在战场上被委以校射之责的,大多是久经战阵的厮杀汉。如今天这样的场面,他们谁不是一再经历过,早就练出一副铁石心肠了。
  “发!”
  随着一声声冷酷的没有丝毫情感的军令,密集的雨点般的羽箭弩矢从宋军各军的阵列上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弧线,越过顶点后加速滑落,霎那间覆盖了前方的大宋百姓。这一幕,将在往后的岁月中,一再出现在陈德兴的噩梦当中。一百二十步内,所有的百姓,无轮男女老幼,都被毫无差别的射杀了!倒伏的尸体,顿时布满了宋军前沿,接着鲜血从垂死的躯体中流出,染红了大片的泥土。
  目睹了宋军的决绝之后,还没有靠近宋军军阵的百姓顿时就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拒绝前进了,还有些人在临死之前鼓起了全部勇气,想和驱迫他们的蒙古军兵搏斗一番,只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斗得过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禽兽?战场中央,顿时就变成了屠场!而被蒙古人驱赶着再次靠近宋军军阵的百姓,又被一阵阵乱箭射倒,发出了一声声垂死的呐喊!
  “俺们是大宋的百姓……”
  “救救俺,俺不想死!”
  “哥儿,快跑,快跑……”
  “娘亲,俺痛……”
  “贼老天,睁睁眼吧!”
  看见这一幕,听到这样的声音,宋军阵中不知道有多少血性男儿咬碎钢牙,想要上去救人。可就在这时,传令官的大嗓门又在各军阵后响了起来。
  “传枢密相公令:各军镇守不动,敢无令妄进者杀无赦!”
  宋军的战阵就是一个整体,发挥的从来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集体的力量。妄自出击,就会破坏宋军战阵的完整,是蒙古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陈德兴此刻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步弓,熟练的张弓搭箭瞄准了一个正在挥舞马刀砍杀大宋百姓的蒙古人。虽然他的前世从来没有学过射箭,但是对他今生的躯体而言,射箭早就成了一种本能――出身将门的陈德兴,刚学会爬行就选择了刀弓伴随自己一生,和那些长在草原上的男儿一样,没有学会走路就开始骑马,还没学会拿勺子吃饭就在拉弓。将近二十年的打熬苦练,已经将他变成了一台杀人机器!
  “绷!”一声轻响后,锋利的羽箭仿佛闪电一般抛射而去,一瞬间就化成了个小黑点,那名将近一百三十步开外蒙古武士的面孔上,顿时就插上了半截箭杆,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颤抖着倒了下去!
  陈德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射术牛逼到这种程度,将近200米的距离抛射也能命中!他稍稍愣了下,忽然就想道:“那人死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人!不过……真是解恨啊!”
  也许是因为离得远没有看到血淋淋的场面,也许是因为这具躯体也已经将杀人当成了本能,陈德兴在这一刻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和兴奋,顺手摸出一枝羽箭又准备射出去,却被身边的刘和尚一把拉住了。
  “二郎,莫着急,鞑子还远,不容易中,而且耗力太多!鞑子驱百姓掠阵就是想耗尽俺们的气力!”
  “耗力太多?”陈德兴的脑海中立刻又闪出一个战场上的常识――力气必须省着些使,因为宋军的阵战是一种极耗力气的战术。由于缺乏战马,不能组成强大的骑兵团掩护步兵。宋军的步阵一旦在战场上摆开,就很难有休整或是轮替的机会,往往要在对方骑兵的虎视眈眈下,时刻保持作战状态,从清晨一直熬到黄昏,最后在夜色掩护下方能安然撤离战场。
  而且射箭,特别是用八九斗甚至是一石的硬弓射箭,绝对是一件力气活儿。哪怕是身长六尺(一米八十几),膀大腰圆的陈德兴,连着开硬弓二十次也要好生休养按摩上一番,否则起码是个肌肉拉伤。而为了射杀这些被蒙古人驱来的百姓,武锐军的弓弩手起码得来上四五轮的齐射……
  “二郎,看来鞑子要猛攻咱们武锐军了,今日该有苦战了。”刘和尚望着战场,面色有些沉重。
  陈德兴昂起头,望着眼前的辽阔战场,看着黑压压涌来的百姓,果然都是朝他所在的军阵和附近两个军阵扑来的。
  这三阵宋军的军号都是武锐军,乃是贾似道调任两淮后命抚司参议李庭芝所募集的新军――南宋军的组成已经和北宋时候大不一样了,被北宋倚为长城的禁军在南渡之后就沦落到了原先厢军的地位,此时更是空有名号官员,没有战士,成了安置闲散武人的虚衔了。而南宋初年军队的主力,则是半军阀化的御前诸军,最早是由岳飞、韩世忠、张俊、吴麟等中兴诸将拉起来的军队,后来被南宋朝廷控制后冠以御前诸军(也叫御前驻屯大军)的名号。
  不过,这些个御前诸军却有战斗力不断衰竭的毛病。往往新立之时,众志成城,上下用心,部队的战斗力也最强。而天长日久之后,封建军队的种种弊端也就一一显现,部队的战斗力自然一落千丈。在权相韩佗胄发动的开禧北伐中,御前诸军就出尽了洋相。
  所以从开禧北伐失败后,南宋前线各地的守臣们便纷纷开始招募新军以取代原先的御前诸军。很有一点清末地方大办团练武装的意思。当然,这些新募军也是一样的半军阀武装,同样有战斗力随着时间不断衰减的毛病。因而一旦前线告急,守臣就招募新军以应急已经成了南宋兵事的惯例。而新募之军在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之后,往往就是抗蒙战场上的主力。等到新募军的将领军官们都吃饱捞足开始腐化后,部队的战斗力又开始衰竭变得不大堪用了。而武锐军就是这样的武装。
  号角声在远处响起,撕破了战场上的哭喊哀嚎,直直扑向武锐军的军阵。这号角声音,意味着蒙古汉军步兵的进攻开始了!
  陈德兴昂首向前眺望,就看见千步之外的蒙军大阵中央树起一面巨大的白色旗帜,旗上还有九条飘带,迎着北风猎猎飘扬――这是一面象征着蒙古帝国赫赫军威的九游白纛,蒙古人称之为“查干苏力德”。陈德兴在后世去鄂尔多斯旅游的时候曾经见过这样的旗帜,那时听蒙古族的导游介绍,这旗帜只有蒙古大汗可以使用。
  难道蒙古大汗蒙哥到了扬州城下?
  “这是也柳干那厮的旗号!”刘和尚紧皱着眉头,“就在俺们的正对面,北虏要猛攻俺们这里啦!”
  原来这九游白纛并不只有蒙古大汗能用的,成吉思汗曾经将此授予经略中原的征金大元帅、太师国王木华黎。而诸翼蒙古都元帅也柳干受命督军灭宋之时,也从蒙哥大汗处得到了一面九游白纛以壮声威。
  伴随着声声号角,三个庞大的步兵方阵从蒙军战线的左翼开进战场中央。他们的装备与宋军大致相当,整齐地戴着头盔,身上披着厚重的皮甲,手中不是长矛,而是一面圆盾和一把三尺多长的环首刀。与此同时,另有约两千多蒙古甲士已经下了战马,持着弓箭排出了四列横阵,似乎是要用弓箭掩护蒙军重步兵的进攻。


第4章 金鼓声声
  “武锐军都统令:贼至一百二十步,万箭齐发!”
  这回传令官传达的是右武大夫、武锐军都统制卢兆麟的将令。陈德兴的脑海中浮出了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军汉,胡子已经有些花白,脸孔晒得黝黑发亮,一对豹眼散着凶光,显然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就是被陈德兴称为“卢世翁”的卢兆麟,也是安丰军(寿州附近)人士,和陈德兴算是同乡,三十年前和吕文德、陈虎山等人一起应募从军,如今已经是一军都统制了。
  宋朝实行的是文武殊途,虽然武锐军是李庭芝募集的军队,但是李庭芝是文官,不能直接带兵――带兵的武将要防,带兵的文官同样是皇帝防范的对象!于是贾似道和李庭芝便在淮上诸军中挑选了一位宿将为带兵官,又选武艺高强的诸将子弟或诸军老卒为基层军官。陈德兴的训练官也是因此而来的。
  哭喊的声音,又一次的如涨潮一般的席卷而来!
  蒙古汉军的三个重步兵方阵已经和战场中央残存的大宋百姓撞在了一起,三尺长的环首大刀毫不留情的斩下,带起一片片血光!比起方才用弯刀皮鞭驱赶人群的蒙古人,更是凶残决绝了几分。似乎被斩被杀的,不是他们的同胞,而是毫不相干的外族人……
  他们……还是要驱赶百姓扑阵!
  陈德兴脑海中的军事知识分明告诉他,这样的战法不仅是蒙古军所惯用,在中原内战中也屡见不鲜――裹挟老弱为前驱,以精壮之兵压后,以撞敌阵,蚁附扑城!这就是战术,这就是兵法……兵法的精髓就是:为了取胜,可以不择手段!
  “二郎,百二十步快到了!”刘和尚催促的声音传来了。上一次,是他替陈德兴校射了一箭。而这一次,该陈德兴自己射了……自古,慈不掌兵!陈德兴是武将,绝不能有慈悲之心!否则就是害人害己,还会误了家国天下!
  “二郎,快射吧……卢右武和李宝文都在看呐!”刘和尚又催了一声。
  卢右武是指卢兆麟,他的官阶是右武大夫,简称右武。李宝文则是指李庭芝,他此时的官职是奉直大夫、直宝文阁、知濠州兼两淮安抚司参议,其中奉直大夫是散官阶(决定官位高低),直宝文阁是个馆阁职,理论上的工作应该是管理仁宗、英宗(宝文阁是为仁英二宗所建的)留下的一些图书文件之类的琐事。而实际上却是一个文官的荣誉职衔,意味着可以得到重用。所以宋朝的高级文官都有类似的“馆阁职”,贾似道现在的馆阁职就是端明殿学士。后世大名鼎鼎的包拯包青天则有一个直龙图阁的馆阁职,所以被人尊称为包龙图。
  而陈德兴的便宜老爹,陈大官人陈淮清,虽然早在二十三年前就高中武进士,但因为不是文进士,连得到馆阁职的机会都没有――宋朝的武进士基本上不会从军,都会转文资去当个前途不大好的小文官――至今不过是个从八品的承务郎,在国子监管辖下的武学当个混日子的博士,同时还在日夜苦读四书五经,准备参加明年的文科举……如果大宋朝还有明年的话!
  陈德兴望着被驱赶过来的老弱妇孺,脸色铁青,咬着牙举起了步弓,张弓搭箭,“操你娘的成吉思汗,老子总有一日要刨了你的坟头!”
  骂完街,便一闭眼,将一枝锋利的羽箭射向了密集的人群!
  此时宋军的战术便是校射中,则万箭齐发!校射的目的是测距,能射中便意味着敌人进入了有效射程。可以万箭齐射,靠火力密度覆盖敌军了!
  “发!”
  弓手、弩手自有部将和队将们指挥,这些基层小军官不是诸将子弟就是久经行伍的老卒,自是铁石心肠,在战场上不会有丝毫的犹豫。至于射箭的士卒,则有严厉的军法约束――哪怕是射箭的速度较慢,也会被处以斩首之刑!后世只知道强秦军法如山,哪知弱宋之兵同样有纪律森严的时候,只是他们的纪律并不能维持太久……
  如雨般的箭簇又一次落在了只有布衣遮体的老弱妇孺身上!陈德兴射完一箭没有再加入这场毫无人性的屠杀,只是默然不语,昂首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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