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雄天下》第3/588页


  老弱妇孺们的身后,是列阵而进的蒙古汉军重步兵,打着一面“史”字军旗。陈德兴知道,那是蒙古汉军五路万户史天泽的旗号!来得不是史天泽本人便是他的兄弟。大兴永清史家乃是蒙古汗军中三大万户之一,领有五路之地,治下户口百万,掌控数万精锐!
  而史家精锐身后,则是队形稍显散乱的蒙古弓箭手。下马射箭,上马冲击,乃是蒙古铁骑纵横欧亚的最基本战术。列阵步战从来不是蒙古人的强项,他们也不屑为之。因为敌人的步兵在他们面前永远都的被动挨打!
  就在这些蒙古弓箭手的两翼,两个千人队的蒙古重骑兵已经列阵待命,一旦宋军军阵散乱,他们就会践踏而来。这样的战术简单而实用,直到后世的线列步兵时代,仍然遵循着类似的原则——混乱的步阵抵挡不住骑兵的冲击,同样也当不住阵形严整的步兵冲击。所以宋军面对被驱赶而来的己方百姓,只能选择杀戮而不是施救……
  “咚咚咚……”战鼓声中,蒙古汉军列阵向前,仿佛是移动的城池,这是真正的精锐!
  用后世的眼光看,他们是汉奸军,但绝非是抗日战争中那些枪响人散的伪军。如今并不是民族主义兴起的时代,这些为蒙古人卖命的北地汉儿是只知有家有主公,不知有国有民族的。
  “绷绷绷绷……”
  弓弦弹射的声音响成一片,战场之上,万箭齐发,将扑向宋军的蒙古汉军甲士和大宋百姓整个儿覆盖到箭雨当中。宋军素以强弓硬弩闻名,在南宋军中,弓弩手所占比率高达六成。其余的长枪手、盾牌手、刀斧手,俱是保护弓弩手的辅助兵种。
  仅仅三轮齐射,对面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大宋百姓!就连身披重甲的史家锐卒也倒下了一片,方阵显得有些稀疏——皮甲的防护力终究不如铁甲,而且配属给汉军的皮甲也不如蒙古人自用的皮甲那么坚实,皮甲之内也没有可以缠住箭簇的丝绸内衣,很难抵挡宋军的弓弩。不过这些史家锐卒仍然蒙头向前,没有丝毫停步。
  而此时,蒙古人的弓箭手也开始抛射羽箭了!他们手中持有的是蒙古角弓,是一种用多种材料共同制造而成的复合弓,威力和宋军的步弓类似(宋军的弓也是复合弓),抛射的极限距离在二百步以上,不过那是使用没有破甲能力的轻箭才能取得的射程。在战阵之上抛射重箭的话,一百二十步内才具有杀伤力,但是仍然很难摧破宋军的步人甲。
  叮叮当当的一阵脆响,从天而降的箭雨落在了前排宋军重甲步兵的身上,只是溅起些火星,似乎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陈德兴身上也中了一箭,羽箭插进了盔甲的缝隙,挂在了他的身上,不过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在弓弩的对抗中,宋军似乎占了上风,但是冒着箭矢逼近过来的史家步卒,还是让武锐军阵前的空气陡然紧张起来了……


第5章 汉家铁骑何处有
  金鼓之声震天动地而响,似乎在下一刻,整个地面都会轰然崩塌。周遭战场所有一切,都笼罩在这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当中。
  当史家锐卒挺进到宋军阵前不足三十步的时候,原本跪蹲在地的三排甲士便在军令声中轰然起立。
  “儿郎们!结阵向前!”一名宋军正将声嘶力竭的大吼,挥动手中的大刀,驱使着由盾兵和长枪兵组成的横阵向前。如果站在高处俯瞰,就能发现,战场之上,两堵由披甲武士组成的移动城墙,快速地碰撞在了一起!宋军的长枪刺入了史家士卒的胸膛,史家士卒的大刀劈向了宋兵的头颅……
  陈德兴又一次拉满了步弓,他虽然是军官,但是没有归其指挥的士卒,在这战阵上不过是一名特殊的战士——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狙击手,有相当的自由度——这一次,他将箭簇瞄准了一名一手持盾,一手武刀的巨汉,这汉子足以一米九的身高,怪叫着撞入了宋军甲士的横阵,弄出了好一阵纷乱。
  “绷”的一声轻响,羽箭如流星赶月,飞射而去,钻入了那巨汉的脸颊,锐利的箭头射穿颅骨,从后脑钻出,还带出了些粉红颜色的脑浆子。巨汉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一头扑倒在地。
  “已经是第四人了……”陈德兴心中暗道,这是他重生以来杀掉的第四个人,其中当有一人是手无寸铁的老弱!连杀四人,在后世已经够得上杀人狂的标准,不过陈德兴的神经却粗大的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也不知道是前世的他就有当变态杀人狂的潜质,还是魂穿附体之后继承来了一副铁石心肠!
  “绷!”又是一枝羽箭弹射而出,这次的目标是个大呼酣战的史家小将,同样也是箭至人亡!
  ‘第五人……’陈德兴眯着眼睛扫视战场,想要寻找新的猎物,却听见“叮叮咚咚”的金属敲打声传来。
  这就是鸣金?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再辅以号角口令旗帜灯火,便能将一支军队调度得井井有条。在陈德兴的脑海中,有大量关于战阵调度的知识。都是他那个一心要考个文进士来光宗耀祖的便宜老爹传授的……
  鸣金而退的是史家的锐卒,比他们气势汹汹杀来的时候少了约有一成半!再不退就要崩溃了——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军队在一场战斗中能承受的伤亡率也就是两成左右,只有置之死地的部队才能承受三成或三成以上的伤亡。所以将帅在指挥作战时决不能把麾下的部队往死里消耗,否则在战场崩溃起来,可就是兵败如山倒了。因而在战阵之上,将帅必须掌握好进退的节奏,及时将损失较重的部队撤下。而掩护步卒后撤或是掩杀对手的败兵,又是骑兵的工作,宋军在这方面又有无法弥补的短板!
  因为宋军没有可用的骑兵,史家锐卒的后撤相当轻松,宋军的甲士只是追了十几步,便一边差人砍了倒卧战场的史家兵的脑袋,一边在欢呼声中结阵而退了。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蒙古人部署在两翼的重骑兵已经蠢蠢欲动!如果宋军不能及时恢复列阵而战的状态,他们只消一个冲锋,就能破了没有了长枪大盾遮护的宋军军阵!至于在战场上散乱开来追敌的宋军甲士,则根本禁不住蒙古骑兵的一冲。
  “唉,要是有五百精骑,史家的这些甲士就垮了!”刘和尚方才射出了七枝羽箭,这会儿正甩着有些发胀的胳膊在摇头叹息。
  “战争要这样打下去,南宋终究是顶不住的!”陈德兴微微摇头,浓眉已经拧成了一团。
  他脑海中的历史知识和战阵之学都告诉他,刚才这一阵看似是宋军取胜,实则是蒙古占优!宋军列阵而守,又有弓弩之利,打退史家锐卒的进攻再正常没有。这不是胜利,只是交战的开始……就好比后世抗日时代的阵地战,攻方也绝少有一次进攻就突破对手防御的,往往要反反复复打上许多次,慢慢耗尽防守方的力量,才能占领阵地。
  而对没有骑兵可用的宋军而言,击退对手后无法乘势掩杀扩大战果。而一旦被对手击溃,则会被蒙古铁骑尽情践踏!更糟糕的是,在几千蒙古铁骑的虎视之下,贾似道和李庭芝甚至很难调度战线各处的部队,因为只要部队在调动过程中出现一点儿混乱,就有可能遭到蒙古骑兵的冲击而引发崩溃!
  相反,蒙古一方的步兵,哪怕在战场上躺下来睡觉都没有问题!因为宋军根本不可能派出步兵去攻击他们。
  此时,蒙古人用来调动军队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又有三个步兵方阵从蒙古军大阵中开了出来!目标仍然是陈德兴所在的武锐军。这次开上了的还是蒙古汉军,同样皮盔皮甲,手持刀盾。在三面“张”字将旗的引领下大摇大摆走在战场上。刚才负责射箭的蒙古人也退了回去,换上来的是另外两千蒙古骑兵——蒙古骑兵不仅善于纵马冲击,同样善于射箭,人人都配有步弓和马弓,前者用于下马步射,后者则是骑射时使用的。当然,蒙古人的胳膊也是血肉做的,同样会酸会痛,因此他们采取了轮番上阵射箭的战术。
  这是要用车轮战耗尽宋军的体力!
  陈德兴深吸了口气,知道蒙古人的图谋又能如何?他又不是统帅全军的枢密相公贾似道,不过就是个挂着从九品官衔的战士而已!而且,就算他是贾似道,就能想出克制蒙古铁骑,挽救大宋江山的锦囊妙计么?就算有这样的办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见效果的。
  还是先想法子度过今日这一关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开始全神贯注地看着正一步步靠近的蒙古汉军步卒了。前世是高级海员的他,对测距并不陌生。而且他也通过网络知道宋朝的一步相当于后世的1.5米左右,一百二十步就是180米。这样的距离,光靠目测他也能测个八九不离十。
  “绷!”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后,陈德兴又射出了一枝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半圆的抛物线,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一下插在了一名魁梧步卒的面门之上,那人惨叫一声,便一下扑倒在地了!
  “好!好箭法!”
  此时此刻,在宋军大阵后方,保障河(扬州护城河,后世的瘦西湖)畔的一处用木料搭建的高台之上,一位身穿紫色公服,头戴长翅官帽的中年男子,轻轻的拍了拍巴掌,一对狭长的眼中精光闪动,显露出沉着的神态和勃勃的欲望。在他的身旁,环绕着几个或甲胄俱全,或青袍翅冠的文武官员,也有几个没有穿官服的布衣文士,都拧着眉头在眺望战场。
  “祥甫,那壮士是武锐军的军将吧?可有官职?”
  一名身披绿袍,长相有些粗豪的文官员上前一步,躬身道:“相公,那人名叫陈德兴,是萌补的承信,现任训练一职。”
  “已经有官身了……”这位被称为枢相的中年人,便是此时战场之上四万宋军的最高统帅贾似道。只见他露出一丝可惜的神情,微微点头。
  被贾似道唤作“祥甫”之人,乃是武锐军实际上的主将李庭芝。李庭芝原是孟珙门下出身,孟珙是他的举主,因而在孟珙死后,他为之服丧三年——这个时代,举主和被其举荐之人的关系类似主从,即便是李庭芝后来高中进士成了文官,也仍然是孟珙这个武人的门人。
  而贾似道方才之所以露出可惜的神情,便是因为陈德兴已经有了官身,若是个白丁,他只需一份荐表便能将之揽入门下。如今已经是兵戈乱世,陈德兴这样赳赳武夫可不像承平时那么不招人喜欢了。


第6章 壮士功名不易得
  “相公,这陈德兴乃是武学陈博士之子。”贾似道身边,一个相貌清雅,身材矮小,和李庭芝一样绿袍翅冠的中年男子这时提醒道。
  贾似道闻言洒然笑道:“怪不得生的虎背熊腰,原是武学那个赛云长的儿子,倒是故人之子。”
  那人又道:“相公,可要唤他上来拜见?”
  贾似道淡淡道:“不必了,若他此战不死,可转两官,任一部之将,到时候再见不迟。”
  贾似道的这话听着有些渗人了!不过也并非他在信口开河。这位史书上的大奸臣自淳祐元年(1241年)起的差遣就没有离开过军事,至今已经“从军”十七八年,而且一直呆在和蒙古争战最前线的两淮和京湖来回奔忙,同不时南侵的蒙古大军周旋——这年头大奸臣也不好当啊!
  这么多年在行伍上厮混下来,战场上的凶吉趋势,他当然是一望便知了。现在蒙古人的意图就是集中兵力,轮番用步军攻击宋军战线的中央——就是陈德兴所在的军阵和其左右两阵!一旦宋军抵挡不住,蒙古铁骑就会趁势践踏过去,这三阵宋军能活多少真不好说了。而且武锐军经此一战,肯定元气大伤,不知道要空出多少个部将的缺儿,如果陈德兴能活下来,以他的武艺和从九品官身自然有资格去当部将了。
  那相貌清雅的官员瞳孔中闪过一丝担忧,“陈家两代皆殁于王事,就不知道此子有没有福分了。”
  贾似道笑道:“将有武运,文有官运。有才而无运,终是无用。想那陈君直(陈淮清)善武艺,通兵事,临安孰人不知?就连官家都听他讲过兵法,若是科场有运,今日就该他督师两淮,如何只得一博士尔?”
  好像陈德兴的便宜老爹在临安还是个知名人士,不仅贾似道认得他,连大宋官家都听他说过兵法……就是考不中一个进士(文进士)。
  贾似道望着那官员放沉语气道:“群玉,吾知乃和陈君直私交甚厚,欲全其子性命。但其子既上战阵,就须自安天命,其子若是有福之将,吾安能不提携一二?”
  群玉乃是这文官的字号,他姓廖名莹中,是贾似道的心腹幕僚。在临安太学求学的时候和时任武学谕的陈淮清交好。虽然入仕却比陈淮清晚了好些年,但是官运却好了不少,现在的散官阶已经是正七品朝请郎,新得到的差遣更是肥得流油的太府寺丞(太府寺掌财货、廪藏、贸易,总京都四市、左右藏、常平七署)。之所以如此,除了贾似道的提携之外,便是他的科场福运远比陈淮清好,中了文进士,成了站在士大夫阶级最顶峰的那么一小撮人中的一员。
  廖莹中躬身一礼,“相公教训的是,学生唐突了。”然后便伸长了脖子观战,没有再替陈德兴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他要再多说一句,贾似道一定会把陈德兴从战场上召回,但是这样大的面子贾似道是不会给他几次的,一定得省着点用……
  贾似道的目光也回到了战阵之上,由武锐军士卒组成的三个军阵又一次击退了蒙古汉军的攻击。但是本身也蒙受了不小的伤亡!战阵前排的盾手和长枪手已经显得有些稀疏了。而蒙古人的第三波攻势也已经展开,打着董字旗号的甲士和两千蒙古弓箭手正在一步步迫近宋军!
  “二郎,还行吗?”刘和尚双手拄着步弓在那里喘着粗气,今日黎明之时他就披上了重达六十斤的步人甲,还带着两匣箭、一张弓、一口刀、一袋水和一包干粮上了战场。整个的负重差不多有一百斤!光是站着,对体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了。
  “没事,俺不累!”陈德兴感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有精神过——前世的他虽然身体不错,但毕竟到了中年,也不算怎么强壮。
  而今他却托身成了个年仅二十岁的肌肉男,浑身上下都是力气,两阵打下来还真不觉得吃力。不过他也知道这年头当个武夫既是个力气活儿又是个技术活儿,如果不是从小打熬训练,根本当不了合格的武夫。
  如果要在后世找个最类似的职业,恐怕不是军人而是职业运动员!还不是单一项目的运动员,而是骑马、射箭、格斗、耍大刀、投掷各种物件、各种水上项目等多项全能,差不多就是铁人多项赛的运动员。
  另外,如果想当一名合格的军官,还需精通各种兵法战阵,还需要有高超的驭下手腕。根本就是体力、技巧和头脑缺一不可……这行当本就不是随便找些农夫便可以胜任的。连年轻时候当过兵,这些年也没有把武艺放下的刘和尚,因为年纪有些大了,两阵下来便有点吃不消了。至于战阵之中的其余人等,大都已经气喘吁吁,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这样下去要败了!蒙古人只要再攻个两三阵,累都要把人累垮了!”陈德兴将目光从周遭的战士身上收回,又回头看了眼后方——巍峨的扬州城墙就在千步之外伫立,在宽阔的保障河边,已经搭建起了一个高台,上面一面贾字帅旗正猎猎飘扬。两淮宋军的最高指挥官枢密相公贾似道应该就在那上面督战。高台之下,衣甲鲜亮的亲劲簇帐军已经展开了两个军阵,五千精锐便是此战最后的预备队!
  ‘此战竟是背城背水!’两阵厮杀下来,陈德兴暂时忘记了魂穿附体之事,全身心融入到自己的“新生活”中去了,脑筋一下子变得敏锐起来。开始仔细观察其周遭地形和宋军的部署了。
  除了背城背水,宋军阵线两侧,都已经用大量的拒马加以封锁。倒不怕蒙古骑兵侧击,武锐军三阵如果溃了也只能退到护城河边,大家想要活命只能拼了!只要贾似道不退,亲劲簇帐军能顶住,两翼的部队能及时向中间靠拢,说不定还能反败为胜……
  “二郎,北虏上来啦!”刘和尚又一次高喊起来。陈德兴回头一望,果然一个重甲步兵阵已经到了一百三四十步开外了。
  “和尚!”陈德兴望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忠仆下属,压低声音道,“若是不敌了,一定要跟着我,我们一起退到河边再寻活路,千万不能往枢密相公那头去。”
  “俺知道了。”刘和尚点点头。这点常识他也是有的,蒙古人若破了阵,必直取贾似道的中军,到时候那头少不了一番血战!而且……也不能指望贾似道的亲军优待前方跑下来的溃卒,搞不好就让他们砍了脑袋以正军法了!
  “绷!”陈德兴的步弓再次拉响,一枝羽箭如流星般激射出去,又是箭无虚发,当场就射死了个北军的壮汉。他的这一箭就是信号,一千多张强弓硬弩同时抛射出箭簇,如雨注般将汉军世侯董家的甲士覆盖其中了,顿时便有数十人惨叫着扑倒在地。不过余下的战士却毫不理会不断落下的箭雨,仍然齐步向前,好似一座移动到刀枪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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