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天下》第17/98页


  “真棒!”斯杜尔不禁鼓了一下掌,喝彩道。我则赞许地默默点头。
  “最后一点,你们的马和骡子都烙着银色羽毛,这是大图书馆的标志。众所周知,大图书馆里除了值得收藏的图书,还有值得尊敬的学者们――而图书是不会骑马到这么远的小地方的。”他的话把我们逗笑了,警惕气氛烟消云散,连我们胯下的畜生也都友好地碰了碰彼此的鼻子。
  “我是吟游诗人莫德尔。”他优雅地在马上鞠了一躬。
  士兵亚当将塞昂城发生叛乱的事向莫德尔做了介绍,建议他不要继续前进,暂时留在村子里观望一下形势。“这可不行,出于一些原因。我不得不赶去塞昂城,立刻。”莫德尔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坚决。
  “其实我们可以结伴上路,因为我们也要尽快赶到塞昂城去。”斯杜尔说,看来莫德尔的精彩推理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能与两位法师同行是我的荣幸。”莫德尔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友好地伸过手来,我和斯杜尔都和他握了握。这个人的手好像一把老虎钳子那么有力,而且很粗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肚上的老茧。这可不像是一双吟游诗人的手。
  士兵亚当只好搬开围栏,让开一条路来,我们三个人结伴朝着塞昂城走去。
  我们离开那村子的时候,太阳刚刚越过天顶向着西方倾斜,道路两侧的白桦树与橡树都懒散地耸立在那里,连穿梭其中的微风都渗着一丝慵懒的味道。偶尔还会看到野兔从路中间飞快地跳过去,很快又隐没在远处大片的雏菊和苋草中。看来塞昂城的骚乱还没有波及到这一片大自然的和谐――希望永远不要,我在心里暗自祈祷。
马伯庸 :历史的见证(2)
  “莫德尔先生,你身为传唱历史的吟游诗人,觉得历史会是怎样的呢?”斯杜尔又一次拿起了这个老问题。
  莫德尔沉思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认为历史是始终向上发展的,就好像是豌豆蔓,一旦种下去,就会逐渐成长起来,变成另外一种东西。有一种规律始终控制着我们的社会。”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斯杜尔直言不讳地说,“或者说是个新鲜的错误说法。我认为这世界就是靠偶然累积起来的,一切都是偶然。”
  莫德尔说:“法师先生,您在实验里学到了半鸡半松鼠的角里带有致命毒液,那么您就不会轻易靠近它,并且会把它写在羊皮纸上。于是这条体验就成了经验,所有读过它的人都会对半鸡半松鼠多加小心,这就是进步,而不是偶然,不是吗?”
  “我承认也许在一定层次上存在着一种可以称为规律的东西。不过从整个历史的走势来看,它就好像是个找不到家的醉汉,总是茫然地向着未知的方向流去。比如这次叛乱,难道不就是我们偶然碰到的吗?”正当两个人激烈辩论的时候,我注意到前方有什么东西。当我们再靠近一点儿,我看到――
  “哦,我的天呐。”我停下马,按着胸口惊讶地喊道。
  在我们面前是一片被捣毁了的田地和风车。泥土翻卷,所有的农作物都被掠走了,只剩下几片菜叶散落在地。风车也被捣毁,风扇叶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齿轮与杠杆。这架风车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这不是风车,是一种利用风力来进行灌溉的机械。”莫德尔原本开朗的面容现在变得有些愤怒,“他们居然连农田都不放过。”
  “这也许是那些叛乱分子的杰作。”斯杜尔补充道,“或者是塞昂总督塞谬尔的手下,他的手下是出了名的军纪败坏。”莫德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具已经丧失了功能的机械,又低声加了一句:“……更何况这是一台机械。”不过我和斯杜尔都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看来这场叛乱的规模相当大,我们已经接近了叛乱地区的边缘,大家要小心了。”我提醒他们两个,同时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暗自准备好一个防御性的法术,以防止叛乱分子们可能的袭击。
  接下来一路上仍旧很安静,但是我能感觉到空气中那种令人异常紧张的气息,仿佛一片正在酝酿着大风暴的雨云。越接近塞昂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莫德尔与斯杜尔之间还在持续着争论,不过现在他们的话题已经转移到了这场叛乱本身。
  “……那么莫德尔先生,您认为这场叛乱最大的可能原因是什么呢?”
  “国王和贵族们的贪婪。”
  “哦,我忘记了,在你们吟游诗人的诗歌里,国王和贵族总是扮演被嘲笑和讽刺的对象。”
  “这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他们。”
   “难道那些叛乱的暴民就不该为此承担责任吗?”
  “我认为国王和贵族比他们更应该接受审判。一个正常的国家,应该是国王去迎合民众,而不是民众去迎合国王。”莫德尔说到这里,眼睛闪过一道危险的光芒。我和斯杜尔都被他这种大胆的发言所震惊。
  “恕我直言,莫德尔先生,吟游诗人只需要传唱历史就可以了,记录和评价历史是我们的工作。”斯杜尔不客气地提醒道。莫德尔嘴唇嚅动了一下,我猜他说的是:“可是改变历史的又该是谁。”
  我们终于看到了塞昂城的城垣。白色与灰色混杂的城墙屹立在视线里,城头与角堡上空飘扬着狮鹫旗与龙骸旗,说明整座城市仍旧被守备队所控制,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莫德尔勒住缰绳,对我们说道,“我要去塞昂城附近的风谷铁矿,探望我在那里的兄弟。”莫德尔冲斯杜尔挥了挥手,“和您讨论得很愉快,法师先生。”
  “年轻人,要小心,你的思想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斯杜尔皱着眉头,看得出他对莫德尔很欣赏,但是又对他的观点不以为然。
  “公正的太阳会为我作证。”莫德尔用一句古代谚语作为回答,然后拨转马头朝塞昂城东南走去。而我和斯杜尔则继续向着塞昂城前进。
  塞昂城的城门紧闭着,城头除了狮鹫旗与龙骸旗以外,在城堡的最高处还悬挂着一块水晶,水晶内禁锢着一个强烈的红色照明法术。随着天色逐渐暗淡,水晶发出的光亮就越来越明显。这是整个城市已经处于紧急状态的标志。我们向守城的卫兵表露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从大门旁边的一个偏门通道走进塞昂城,径直来到总督府。
  “马文法师、亚瑟法师,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塞谬尔总督异常激动,披着银色的甲胄迎过来,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总督会客室里除了塞谬尔总督以外还有几名军官,从他们白皙的皮肤和白净面孔来判断,这些一定是精灵贵族的子弟,看得出他们很不习惯穿着沉重的铠甲,不时露出难受的表情。
  “总督大人,我听说这里发生了叛乱?”我直截了当地问。
  “没错!这真是本城的耻辱!”塞谬尔总督大叫,“那些卑劣的家伙不仅控制了铁矿,还劫持了班德拉斯大法师,让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什么?”我和斯杜尔大吃一惊,两个人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班德拉斯大法师居然被叛乱者们被劫持了,这个消息实在令人震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保持声调如常。
  “是这样的,马文法师您知道,本城是个以矿产为主的小城市,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城东南的风谷铁矿场。”
  “塞昂城的居民据四年前的统计为四十八万七千二百人。城市主要产业为矿业与手工业。”斯杜尔这时候显露出了自己年鉴派历史学家的气质。
  塞谬尔总督赞赏地看了一眼斯杜尔,继续说道:“没错。本城一半的人口都是矿工和他们的家属,大多数是人类,也有一些牛头人、食人魔和半兽人。我们为他们提供了稳定的收入,那些忘恩负义的贱种们却一次又一次地索要更多。”
  总督旁边一位秘书模样的人拿起一张纸纱信纸,接过塞谬尔总督的话:“从一个月前开始,那些矿工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的策动下,开始向总督和矿井执政者俱乐部提出改善工作环境和提高工资的要求,并且威胁如果不答应的话就罢工。总督本着怜悯的原则,希望能与他们进行谈判。但是那些矿工变本加厉,不仅驱逐了总督的特使,而且还占领了整个矿区。总督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派遣军队前往维持治安,与罢工的矿工发生了冲突,于是那些人公然宣布叛乱。”我听着秘书的话,并没有发表评论。我感觉到他似乎隐瞒了不少事情。以这位塞谬尔总督并不算好的名声来看,也许事情的发展并非这么简单。
马伯庸 :历史的见证(3)
  “三天之前我们对矿场进行了一次围剿,希望能夺回控制权。为了确保胜利,我请班德拉斯法师先生和几名公会的法师协助。不料那些狡猾的矿工先诱使我们的军队深入,接着使用一些奇怪的机械对他们进行包围,致使我们全军覆没。而班德拉斯法师也在混乱中被他们俘虏。”奇怪的机械?我回想起今天在路上看到的那具风车。
  “那么,班德拉斯法师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班德拉斯是塞昂城法师公会的会长,也是我的挚友,是一位精通魔法技艺的专家。他居然会这么简单地被俘,实在不可思议。
  “矿工的头头们送来了一封信,宣称如果我们再继续攻击的话,他们将不保证班德拉斯法师的安全……而本城的守备力量已经捉襟见肘,我虽然在附近农村征调了一些,但仍旧不够用。因此现在这起叛乱已经蔓延到几乎全部十几个矿区,我却无能为力。当然如果马文法师您肯帮忙的话……”塞谬尔总督谄媚地搓了搓手,满怀希望地望着我。
  “您的意思是?”我问道,其实心中也猜出了八九分。
  “希望您能用智慧和法术去教训一下那些家伙,我的部队会配合您的。现在在本城,不,在整个帝国里您都算得上是最强的法师之一了。”
  我厌恶地看了这个人一眼,冷淡地回答道:“我会充分贡献我的智慧,但是我不能动用法术,那是屠杀。我的立场不允许我这么做。”
  “研究法术追求的是自然的和谐。”斯杜尔在一旁补充道。
  塞谬尔总督看起来相当失望,这位总督原本指望我们能帮他像锄草一样将那些矿工统统干掉,在他的眼里这根本不算什么。我不想让这位总督太过难堪,于是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我亲自去矿井一趟看能否说服他们。至少我看是否能将班德拉斯救出来。”
  “这再好不过了,我会派我的秘书和军队协同您前去。”塞谬尔总督大喜过望,“那么能否以您的名义向帝国法师公会写一封信,将整个事件向他们汇报呢?”我沉吟了一下,这样的事情肯定是需要向公会汇报的,于是我点了点头。斯杜尔趁总督转身去吩咐手下的时候凑到我的身旁,小声问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
  “真希望这只是你所说的历史偶然事件。”我对着斯杜尔笑了笑,后者摸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什么也没说。
  贰交锋
  次日清晨,我、斯杜尔和总督秘书在两百名守备队士兵的陪同下前往风谷矿区。朝西南方向出城不到两里,绿色的草地就被灰白色的沙砾与土石所取代。道路的两侧只有几簇稀疏的灌木,更多的是散乱的泥土堆与废矿石,视野里一片苍白,细微的粉尘颗粒飘扬在空气中,让人呼吸起来倍感艰难。一条弯曲的人工河流沿着道路在左侧流过,裹着泥浆的昏黄河水给路过的人们带来更多的窒息感。
  越接近矿区,环境就越糟糕。当我们能看到矿区的尖塔时,马车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白灰。“真不敢想象除了矮人以外,居然还会有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斯杜尔掏出手帕咳嗽了几声。我拄着法杖,心里知道等一下要面对的是比环境还糟糕几倍的麻烦。为了预防万一,我们都各自换上了法师袍子,我是白袍,斯杜尔是红袍。必要的施法材料和法术也已经准备好了,有班德拉斯的前车之鉴,我们不敢掉以轻心。
  车子忽然停住不动了,随行的总督秘书敲了敲窗子,紧张地说道:“我们必须要下车,工人们将门口堵住了。”
  我和斯杜尔走下车,在我们周围,是二百名塞昂城守备队的士兵,他们奉命保护我们。而在我们的前方,是两座被挖掘成奇怪形状的石山,中间夹着两扇锈迹斑斑的铁制大门。大门半开,里面隐约可以见到很多人影。一块木牌歪歪斜斜地靠在一旁,上面写着“风谷矿场”几个字。
  “他们让我们下车,然后走进去。”总督秘书面色苍白地说。这个人从一出发就是这副样子,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惊吓过度。我点了点头,和斯杜尔朝着大门走去。两百名士兵紧紧围绕在我们周围。当我们迈进铁门的时候,许多手持着武器的人围了过来,将我们这支小小的队伍挤在中央。我终于看清了这些叛乱矿工的真面目:他们个头有大有小,其中有人类也有食人魔和半兽人,甚至有几个坎德人。每个人穿的衣服颜色都差不多――即使颜色不同,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早就被污染得差不多了,而且这些衣服也同样破烂不堪。有的人体格很健硕,也有的人面黄肌瘦。唯一相同的是他们敌意的眼神与手里的武器。这两样东西都让我身边的士兵畏缩不前。
  “这太没礼貌了。”斯杜尔严厉地喝道,“这是你们对待客人的礼节吗?”
  在人群里走出一个彪形大汉,他看了看我们,伸出一个指头傲慢地说:“委员会的人要见你们。”
  “委员会?什么委员会?”我莫名其妙地把头偏向总督秘书,后者趴在我耳边小声说:“是这些叛乱分子们组建的非法组织,叫风谷矿区自治委员会。里面的家伙都是这次叛乱的主谋。”我点了点头,心想这和我所知道的叛乱有所不同。
  “委员会的人要见你们。”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只允许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进去,其他人都要留在原地。”被指定的三个人是我、斯杜尔与总督秘书。也许是错觉,但我看到总督秘书的脸越发苍白了。
  “要小心,实在不行就用瞬移冲出去或者震慑魔法控制局面。”斯杜尔点点头,于是我们跟着那人走进矿区深处的一座石制建筑里。而两百名士兵就留在原地,和矿工们紧张地对峙着。
  一进屋子,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长长的橡木桌子,后面坐着五个人,三个人类、一名食人魔和一名牛头人。他们的装束和精神状态与外面的矿工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右臂都扎着一条红色的布条,以此来显示他们的身份。而在窗外,则挤满了矿工们好奇的脸,看来这一次会谈的旁听者会相当得多。
  “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
  “你们来得很巧。”其中一名委员打断我的话,语气里并没带着嘲讽,“我们的指导者也是刚刚抵达,这会让我们的会谈更有意义。”
  我和斯杜尔还没有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看到莫德尔从五名委员的身后转了出来。他还是和昨天一样的穿着,只是左胳膊上多了一条红色带子。看到我和斯杜尔,他露出那种熟悉的微笑。而我们这位旅伴的真实身份给我们造成了极其意外的冲击。“一个吟游诗人领导的矿工叛乱。”我听到斯杜尔在呻吟,我也是。
马伯庸 :历史的见证(4)
  莫德尔敲了敲桌子,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诸位,让会谈开始吧。我是莫德尔,这次罢工的总指挥。”他说得很轻,但是很清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总督的秘书呢?来,到这儿来。”大家都斜过眼朝总督秘书那边望。
  “我在这儿……”总督秘书声音很惶恐,眼睛甚至不敢直视。
  莫德尔把身子朝前一冲,两道犀利的目光好像一把铁匠的钳子,马上夹住了总督秘书,拔钉似的把他拔出来。总督秘书看我们两个都没说话,只得挪到了长桌的边上。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手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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