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第22/131页


  元太太笑问:“可是跑船运的赵家?”
  “是??。”箫娘开了包袱,拿出绣鞋。
  元太太摸摸鞋底子,“你这鞋底倒好,她爹成日在外东走西逛,稍薄的底子脚受不住。你比着这个,做一双皂靴来,料子你走时带去。”
  箫娘应着,随口搭问:“老爷衙门里忙些什么呢?”
  “不比泠官人,儒学里清净。他么,平日查私贩、人口,各处奔走,没个消停,从不肯轻易在家。”
  箫娘闲说几句,倒与这元太太说得几分投缘。元太太一高兴,赏了料子并一些打赏。
  这厢仍旧乘坐软轿归家,路上撩了帘子瞧,见许多差役押赶粮食,大约是县衙门收秋税的缘故,街市比往日芜杂些。
  正是这个缘故,衙门里税收登记造册,忙得何盏焦头烂额。
  又有消息,县令赵科已上奏辞官,等明年顺天府内阁批文下来,就要回乡养老,不大管衙内的事情了,把他们底下人愈发忙得不行。
  下晌归家,便打后门去请了席泠来帮忙核对税册,两个人在书房说起赵科辞官之事。何盏埋头笑论,“赵大人老滑头了,眼瞧着今年是最后一遭以粮缴税,有些人趁这个时机,必要大捞一笔。他怕那些人捅出篓子,届时牵连了他,横竖也升不上去,不如辞官回乡,一身自在。”
  席泠在下案,捧着账册瞟他一眼,乔做无意,“那些人……你这话,像是晓得是哪些人似的。”
  日影西昃,阳光斜倾在书案上,何盏抬起头,笑脸与微尘同浮在光束里:
  “咱们俩自□□好,我不瞒你。往年征税收粮食,不少人贪墨,官商勾结,粮食脱手出去,按利分成。你瞧应天府的仇通判,他老岳丈是南直隶礼部侍郎,过两年只怕就要调任京师六部,怎的他迟迟进不了南直隶六部?”
  他吭吭笑两声,下巴挑一下席泠,“你想想,他要是升调了,底下弄钱这些事情,谁来盯着办?外人到底不如亲女婿放心呐。”
  破窗射入的阳光熨帖着席泠半张脸,浓卷的睫毛细微颤地抖了下,眼却未抬,左右对看账册,“如此说来,赶在税策有变前,他们定要放手贪一笔?”
  何盏架着眉点头,席泠稍垂眼皮,笑了下,“嘶……倘或查处了这些人,令尊高升,倒是个机会。”
  何盏拈着一页纸,将翻未翻,望着他笑,“你说得不错,家父的意思,若他们不出手便罢,倘或出手,就密告南直隶户部。户部侍郎与仇通判岳父不大过得去,必定呈报京师,遣人彻查。”
  说到此间,何盏眼色稍沉,暗磨牙根,“倒不为什么高升不高升的话,南京这班贪腐蛀虫,也该整治整治了!”
  “要是查无实证呢?”
  “查无实证……”何盏俯首,长吁一声,“那就算我何家运数已尽。给你说句交底的话,就算家父要明哲保身,我也要求个无愧于心。咱们自幼读书,是为着什么?不就为效忠朝廷,百姓安居?明瞧见那么大的亏空却坐视不理,枉受圣贤教诲!”
  如今再说起这些忠君报国的抱负,席泠业已无情无绪,甚至感到几分疲惫。
  他搁下账本望何盏,绮窗折进阳光,返照他眼中一点虚飘飘的钦佩,顷刻就沉入眸色深深的海底。
  沉日跃兔,金乌相避,没几日秋莺啼花残,红叶亦衰减,暖风骤散,凉风乍紧了。
  席泠仍穿两件单衣,箫娘瞧不过眼,点灯熬油地忙活四五日,为他裁了一套夹棉的中衣。
  这厢举着衣裳在他肩头比一比,弯着眼笑,“外衣费时日,还差肩上两个补子没绣好,先裁夹棉的中衣你穿,裹在里头,也不觉冷。”
  席泠瞥见她帐中搁着双男人的靴,软缎料子,针脚细致,还未收线,一下踏碎了他好些萦于腹中的话。
  他盯着箫娘折返回床前的纤背弱腰,声音含沙发闷,“不必急着赶做它,我不冷,什么时候做好我什么时候再穿就是。”
  “你不冷?”
  透过她满头鸦髻,席泠仿佛能看见她的笑脸,翻着白眼,俏皮伶俐,“你此刻年轻,是不晓得冷,等年纪大了就晓得,那骨头缝里都细针扎似的疼,就是年轻时候不留心保暖作下的病!”
  话音甫落,箫娘提着中衣的裤子转过来,见席泠的目光定在她身后的床铺上,她跟着看一眼,就瞧见那双黑靴。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她把那没必要解说的非要表白表白,“那是给元家老爷做的,前些日往他家中去,他夫人见我鞋子做得还将就,就托我给她老爷做一双。”
  席泠心里的酸稍稍烟消云散,笑了下,“哪个元家?”
  “就是巡检司巡检元大老爷家呀,他小女与绿蟾是朋友。上回绿蟾生辰,我去陶家,在那里认得的。她托我往她家走动,送些绢子汗巾之类。谁知去了撞见太太,倒与这太太投缘,说了好些话。你别说,这元太太三十好几的人了,脸上倒瞧不见一条皱纹,真是显年轻!”
  “原来是两县巡检元澜……”
  “你认得?”
  席泠莞尔摇首,“不认得,听说过。这元澜是上元江宁两县总巡检,手底下上千人,专管两县人口防查与商贩来往。”
  说着,席泠将手搭在窗前那条椅背上,十个指头倏蜷倏放,像是思虑什么。
  “噢……怪道这元家与陶家有往来呢,陶家跑买卖货运,总少不得与他打交道。”
  箫娘随口附和,将那条裤子提到窗前,扒他的肩,“转过来。”旋即比到他腰上,把他两边腰一掐,“瞧瞧这腰合不合适,大些不妨,我还往上缝裤带子呢。”
  蓦地把席泠掐得心猛跳两下,热气朝脖子涌,正巧叫衣襟遮住,一张脸仍是冷白的,垂眼盯着箫娘低伏的乌髻,血气躁动,却脉脉无话。
  箫娘比了少顷,收了裤子,朱唇唼喋着叠衣裳,“蛮合身哩,回头缝上裤带子就给你穿。”
  叠罢衣裳,又摸了条绢子朝他走近,垫着脚尖擦他额上细汗,“我儿,这样凉的天,怎的出汗呢?”
  席泠瞧见她鬓上光溜溜的,只有条大红的布带子,与发丝勾勾缠缠,同挽头顶,便笑,“怎么不戴那件分心?”
  “哪有见天戴的道理呀?”箫娘撇撇嘴,收了绢子,“你不懂,女人心思细着呢,我要是日日戴,叫那些闺秀小姐瞧见,一要说我眼皮子浅,得个金首饰,恨不得日日显摆;二也要说我没别的,只得那一件,这才天天戴在头上。”
  “再买一件,翡翠的。”
  箫娘一抬头,他的瞳孔似叶尖上的两滴露,亮晶晶的,好像往她的心湖里坠下来,溅起两圈小小涟漪。她便媚孜孜笑了,“还是我儿晓得孝敬我。”
  送席泠出门后,箫娘低着脖子在窗户底下做活计,半日脖子酸,抬眼抚脖子,却见晴芳进来,说是绿蟾请她去一趟。箫娘只得丢了针线,跟着往陶家后门进去。
  绣阁里晨光和软,绿蟾莺慵蝶懒地倚在书案,将一张写了字的粉笺提着笑看,看得出神,连箫娘进来也未听见。
  “姑娘叫我什么吩咐?”
  绿蟾乍惊,抬起脸,箫娘扶着案沿,纤腰微俯。她稍稍诧异,将纸笺折入信封,“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你怎的客气起来?”
  箫娘笑笑未答,绿蟾也不深究,将信并一张喷香的桃粉绢子递与她,朝屏风外头张望,放低了声音,“这帕子是我亲绣的,上回何小官人给我贺生辰,我还未还他的礼呢,托你转交给他。我屋里有我家商号新进的缎子,你拿一匹回去裁衣裳穿。谢谢你。”
  “姑娘只管交给我。”箫娘接了信,与她闲说两句,辞回家去。
  走时忘了栓院门,回去就见院内立着个身影,箫娘歪着脸在后头敲半晌,没认出是谁,吭吭轻咳两声,那人转过来,才认出是仇九晋跟前的小厮华筵。
  那华筵笑嘻嘻迎到跟前,“我的姐姐,等你好半天,你哪里去了不在家。快,收拾收拾,与我出去,爷在旧花巷等你呢。”
  旧花巷与乌衣巷比邻,倒是不远。箫娘提起柳眉将他照探照探,“往那里去做什么?”
  “那里有处宅子,前几日我打听见的,爷去瞧呢,使我来请姐姐一道去瞧瞧好不好。”
  箫娘把眼皮轻垂,树上正好栖着只寒鸦,在树杈上左右跳两脚,呱呱吸引着箫娘抬头。
  就看见它扇着翅膀,抖落满天灰,扑腾腾飞离那枯枝败叶的杏树,往万里碧霄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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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唐李商隐《蹭荷花》


第25章 吹愁去 (五)
  寒鸦扇落几片败叶, 被风卷过掉漆的黑院门,往这院门走出一步,就是富贵荣华;后退一步, 则仍旧是清贫如洗。箫娘却在这两者间,迟迟拿不定主意。
  有什么可拿不定的呢?怪了, 她这一生, 图的不就是个安稳享乐?此刻旧爱与富贵皆唾手可得,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这么一想,箫娘往前挪了半步,朝华筵挑挑下巴,“你略等等, 我换身衣裳跟你去。”
  俄延半日,换了身好衣裳, 鸦青的绉纱对襟褂子,宝蓝的潞绸百迭裙, 月魄的抹胸裹着她轻微起伏的胸口,贫瘠胸口上两片锁骨格外突出,仿佛她潦倒沉重的半生, 就要迎来新的转折。
  华筵请了软轿, 箫娘坐在里头, 从河边走。时近正午, 两岸行院渐渐沸腾,笙笛不绝,荣华无止, 小轿挤逼着穿过喧嚣路人, 钻进长长的旧花巷。
  旧花巷比乌衣巷长了许多, 里头宅院比邻, 青瓦绵延。仇九晋就等候在一处院墙底下,门前匾上题的是“赵宅”。
  他领着箫娘往里进,一路说起:“这赵大人是顺天府人氏,早年在南京任过职,买了这宅子。前年调回顺天府,阖家跟着回去,往后就不再来了,空出这地方没人住,正想着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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