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之若木》第6/39页
这几年，随着改革开放的持续深入，吴保国的思想也与时俱进，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旧事重提，别出心裁地在红樱桃宾馆开辟出一个巨大的多功能房间，搞起了沙龙派对。每到周末，蓝城政界商界、黑白两道各色人等粉墨登场，纷纷在红樱桃亮相露脸。就像中国人讲究“无酒不成席”一样，有身份的男人身边是不能缺乏美女的，于是这里也就成了附庸风雅、美女云集的地方。不知不觉中，沙龙的性质在悄悄发生着改变，人们一提起红樱桃的沙龙派对，脸上总会露出暧昧的神情，业内知情人士干脆戏谑地称之为“情爱沙龙”。
钱启明带着邓恩雅，像进了自家家门一样，熟门熟路地乘电梯直达十楼，从服务员小姐手中接过1088房间的房卡，径直开门进入。
1088房间，是钱启明固定入住的一间套房，只要他有事到蓝城，吴保国就会提前将这个房间给他留着。
厚厚的纯羊毛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让人感觉自己变成了猫。
邓恩雅愣愣地站在房间外，没有跟进去，她的心从进入红樱桃宾馆的大堂开始，就已经要跳出胸口了――她不知道人们会怎样看待她的身份。之前她曾经无数次从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镜头：大腹便便油头粉面的男人身边，跟着一个浓妆艳抹说话发嗲的女孩，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草丛男女。
现在，她想不到自己也成了戏中人，跟在钱启明身后，以一种暧昧的身份走进了红樱桃。好在她没有浓妆艳抹，仅有的一点淡妆早已经被暴雨洗劫一空，而且头发及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干透，虽然显得有些狼狈，毕竟还是让她觉得自己有别于电视剧中那些被泡的女人。
“呵呵，这位姐姐，今天的1088房间你住啊？好福气呢！”
邓恩雅正在发愣，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了过来，随之一阵让人窒息的浓烈香味呛住了她的鼻子。
邓恩雅错愕地抬头看去，一个梳着飞机头、穿着吊带衫、露着两个肥硕半球的矮小女人，扭着腰肢从对面1098房间走出来，像看怪物一样盯着她上下打量。那女人打扮得很花哨，像个青春少女一样，然而笑起来时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充分显示出她的年龄并不在邓恩雅之下，不过，她却开口直呼邓恩雅“姐姐”！
“你这是咋的啦？刚去游过泳吗？怎么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谁陪你去的呢？”女人显然被邓恩雅的装扮吓了一跳，一边侧目而视，一边既惊讶又醋意十足地尖声叫道。
也是，红樱桃这样的地方，出入的应该都是像眼前这个穿着暴露、性感妖媚的女人，几曾出现过邓恩雅这样落魄可怜的女人呢？而且还是在象征身份尊贵的1088房间门前！这不能不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邓恩雅的脸霎时涨红了，正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衣摆，想不出如何回答的时候，钱启明已经换上灯芯绒拖鞋，捏着雪白的大毛巾，一边擦着脸上的水花，一边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小万呀？我一听见这让人魂不守舍、浑身酥麻的声音，就知道一定是你。怎么，放暑假了吗？”钱启明瞟了那女人一眼，油腔滑调地戏谑着。
“哎呀，钱大行长，什么风把你吹到蓝城来了？你可是有日子没到蓝城了，怎么样，这些日子在青城又金屋藏娇了吧？不然的话，怎么能扔下妹妹我连个电话都不打了呢？”
“万灏婕你不愧是当老师的，一张嘴巴不饶人啊。呵呵，我要是天天给你打电话，你们家吴保国吴老板，不得把我当威海刺参剁吧剁吧当下酒菜滋阴壮阳了呀？”钱启明伸手指了指对面的1098房间，油滑地继续调侃着。
红樱桃的人都知道，1088房间一般不入住陌生客人，而1098房间，则是老板吴保国专门给自己留出来的休息室，取其房间号“要动就发”的吉祥意思。
叫万灏婕的女人扔下尴尬的邓恩雅，扭着水蛇腰走过来，一边媚笑一边作势要拧钱启明的耳朵，涂抹得鲜红诱人的双唇翕动着，发嗲地说：“你呀，头顶上长疖子底下冒脓――坏透气儿啦！人家刚才还以为1088房间要住进一位美女姐姐了，正疑惑是不是吴保国那老东西又有了新欢呢，想不到却是你钱大行长携玉人驾到。”说着，她大有深意地瞥了一边的邓恩雅一眼。
第15节：红樱桃宾馆(3)
钱启明望了一眼邓恩雅，身体微微一侧，躲开那女人暧昧的动作，讪笑地指着邓恩雅道：“小万，认识一下，这位是我大姨家表妹邓恩雅，我从青城给我大姨带了点儿好茶，我大姨她老人家就好这一口，我开会脱不开身，恩雅来帮我带回去。”
万灏婕狐疑地望望邓恩雅，又看看一脸正经的钱启明，半信半疑地皱了皱眉头，摊开双手，无所谓地笑道：“钱行长你要撇清，回到青城玉竹嫂子的床上再说也不迟，在我面前装啥孔圣人啊？大家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老戴着个面具多没意思！”
她说完，扭腰晃腚地向1098房间走去。人未走到门口，又倏然回过头来，冲着邓恩雅嫣然一笑道：“恩雅姐姐，既然来了，就别急着回去嘛，今天晚上吴老板举行特别沙龙活动，有好戏呢，看看，玩玩，陪你表哥好好放松一下再走也不迟嘛，是不是？”
邓恩雅这些年来，铁嘴钢牙、锱铢必较的男人见过无数，表情木然、言谈死板的女强人也见过不少，哪里见过这种拿脸皮当屁股用的交际花式的女人？一时间张开嘴巴呆愣在那里，只觉得整个肠胃往上泛出一股苦涩，舌头像抹了生柿子水，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钱启明见状，拉起恩雅的手，一边往房间里走，一边冲着万灏婕的背影不轻不重地回敬道：“我表妹虽然是老实人，不像小万你一样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大世面，经历过各种各样有身份的男人，但该见的世面还是要见的，该开的眼界也还是要开的，她既然来了，我当然不会让她就这么带着茶叶回去，吴老板的沙龙有特别节目，这对你来说没啥稀奇新鲜，但是对于恩雅这样老实的女孩子来讲，还是该留下来好好开开眼界的！”
钱启明说完，拉着邓恩雅走进1088房间，在房门关上前的一瞬间，他又将脑袋伸到门外，故作关心地对站在1098门口发愣的万灏婕补充道：“哦，灏婕老妹儿啊，忘了问问你，上次咱们去九寨沟玩，你是以吴老板私人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参加的，记得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你老公来红樱桃找你，好像说你是学数学的，跟心理咨询搭不上边儿。你做吴老板私人心理咨询师的事，你老公竟然不知道！那天好像搞得大家都挺尴尬的，你老公回家没跟你算账吧？哎呀，你老公那人，简直太窝……他是不是心理有啥问题啊？看来你这个心理咨询师不称职啊，不该只顾给老吴排解忧愁，也要给你老公解解愁，别老让人家挑着炊饼担子走街串巷地叫卖嘛，哈哈哈……”说完，钱启明一边大笑着，一边将厚厚的橡木门倏然关上，踢踏着拖鞋走进套间内，让自己像只皮球一样滚到大床上，跟个孩子似的拿枕头捂着脸，笑得浑身直颤。
邓恩雅觉得自己的思维非常混乱，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知道钱启明跟门外那个女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从钱启明恶作剧式的语言中听出来了，他不喜欢那个当老师又做红樱桃老板情妇的女人！这个信息的筛选，让一直忐忑不安的恩雅暂时放松了一些。她叹息了一声，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来，以手支颐，对套间里的钱启明低声道：“这个女人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对她撒谎？”
“一个婊子，她整天就活在谎言里，这种女人，你说她有资格听到真话吗？”钱启明从套间走出来，在邓恩雅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道。
“可是，我听见你刚才说，她是个数学教师……既然是个教师，为什么还要……还要做这种下三烂的事情呢？在我的印象中，教师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呀！”
“我可爱的大姨妈家的小妹妹，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故意装糊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脑子里居然还装着这些古董一样的陈腐思想。教师的确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这句话你该不陌生吧。这年头，年轻女人走在大街上都要提防被人强奸，何况万灏婕这种女人，如果她自己非要别人侵犯她不可的话，你说人家能不就坡下驴，乐得玩她一把吗？”
钱启明从酒架上拿过一瓶餐前酒，给自己倒一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可是，我……我还是不明白，如今教师的社会地位蒸蒸日上，工作轻松又不少挣钱，她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教师，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我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邓恩雅睁大了双眼，茫然地望着满脸不屑的钱启明。
“对，你说得没错。如今的教师，社会地位的确提高了，工资也越来越高，当然不需要为了钱而自甘堕落。不过，对于某些欲望无底的人来说，在金钱之外，还有更诱人的东西……这么说吧，姓万的女人像荷花一样张开身体，所有的荣誉就纷至沓来了。我这样说，你该明白了吧，我可爱纯洁的邓恩雅小同学？”
像荷花一样张开……张开身体……荣誉就会纷至沓来吗？
邓恩雅蹙着眉头，默默地回味着钱启明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茫然若失地摇了摇头。为了荣誉而堕落成别人的情妇，这是怎样一笔糊涂账呢？她真的被搞糊涂了。
第16节：尴尬的晚宴(1)
第七章 尴尬的晚宴
晚餐桌上，面对吴保国心知肚明的笑容，还有万灏婕阴云密布的表情，钱启明愣是咬紧牙关言之凿凿地声称，邓恩雅就是他大姨妈家的小表妹，之所以留下来参加沙龙活动，是因为他这个做表哥的希望自己的小表妹见见世面，开开眼界。
“灏婕老妹儿呀，我知道你一百个不相信，因为在你的心目中，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同时出现，就像一只公狗跟一只母狗在一起，没有带色儿的故事发生是不可能的。呵呵，你是教师，当然烂熟孔夫子的言论：食色性也。可事实终归是事实，恩雅是我表妹，这毋庸置疑！”
钱启明说完，故意将面前的几只干炸蝎子送到恩雅面前，又将她面前的一只半斤重的生海参拿到万灏婕面前，揶揄地接着道：“小雅啊，你根本就没吃过海参，不知道它的厉害，这只海参还是送给你灏婕老姐姐吃吧，她今天晚上要给吴老板做私人心理治疗，身体会极度疲劳，被吴老板折腾得精疲力竭，你就不要跟灏婕老姐姐争啦，让她好好补一补哦！你呢，多吃点蝎子去去身体里的毒气吧。”
钱启明此话一出，坐在主陪位置上的吴保国开始不停地挪动屁股，搞得椅子不停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声。
邓恩雅虽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却知道钱启明话里暗藏玄机，而且她也听懂了，钱启明自始至终都是在护着她的，虽然话说得粗俗了些，甚至有些不堪入耳，可是他没有拿她当风尘女子看待，这让她心生感激。于是她羞涩地一笑，果真像个听话的小妹妹一样，老老实实地将那些干炸蝎子送进嘴巴里，煞有介事地咀嚼着。然而，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吴保国屁股下的椅子上。
那是一把仿明式木制圈椅，颜色是古朴的酱紫色，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然而，仔细一观察椅子的纹理，邓恩雅就发现了明显的瑕疵：那把椅子的材质虽然也是实木，却不是最佳仿古用料――红木！
在木之韵创建之前，邓恩雅就对仿古家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知道，仿古家具的主要用料有两种，一种是红木类，另外一种是非红木类。红木类按国家规定的标准，可分为五属八类，共三十三种，五属指紫檀属、黄檀属、崖豆属、铁刀木属和柿树属；八类包括紫檀木类、花梨木类、香枝木类、黑酸枝木类、红酸枝木类、鸡翅木类、乌木类、条纹乌木类。这八类木材是通过研究我国明清家具残片和市场上红木家具用材的木材特征确定的，八类木材分门别类归于五属，这其中要数檀香紫檀最为名贵。
吴保国屁股下的这把仿明式木椅，虽然也是实木制作，却不是红木，而是比较结实的榆木，这本身就降低了椅子的档次。再仔细审视椅子的工艺，完全没有仿明式家具造型简洁质朴、线条流畅隽永的特点，虽然给人的第一感觉也很古典，但没有那种含蓄、高雅的意蕴美。真正的仿明式家具，它的结构部件虽然不加雕琢和修饰，却充分显示出天然材质的自然美，而且精练、明快的构造形式和科学合理的榫卯工艺，也使其产生一种耐人寻味的结构美……
邓恩雅举目环顾整个宴会厅，华丽的流苏吊灯，优雅的壁纸造型，古朴、端庄的古典意蕴沙发，深褐色泛着清幽之光的椭圆形餐桌……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可是，再看看客人们屁股下的椅子，她用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一阵难受，因为这些椅子的缺陷使得整个餐厅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如果换上木之韵精心制作的仿明式圈椅，哪怕是红木中最普通的毛药乌木，也绝对比这些榆木制作的圈椅上档次得多、有品位得多。艺术是用来欣赏的，不是用来附庸风雅糟蹋的！
这些糟蹋艺术的暴发户！
邓恩雅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也许是职业习惯使然，她见不得那些工艺粗糙、用料毫不讲究的所谓仿古家具，对那些制作粗糙的所谓仿古家具，她不是恨，而是痛恨！
“既然钱行长的表妹能留下来参加我们的沙龙活动，这就说明咱们的沙龙队伍又壮大了，补充进了新鲜的血液，来，让咱们以热烈的掌声表示一下欢迎吧。请邓小姐简单说几句，大家鼓掌！”红樱桃的老板吴保国突然弯下腰，像个绅士一般冲着邓恩雅做了个手势。
客人们纷纷热烈地拍起了巴掌。
邓恩雅却还沉浸在对那些劣质圈椅的痛恨中，没有任何察觉。
“恩雅，恩雅！你在想什么？吴老板让你给大家说几句话呢！”钱启明见邓恩雅眼睛盯着吴保国那边，眼神茫然，有些弄不清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见大家都注视着她，只得轻轻拽了拽她的衣服，小声提醒着。
第17节：尴尬的晚宴(2)
邓恩雅终于回过神来，无所适从地望望钱启明，再看看一桌子客人，犹豫着站起身来，指着吴保国屁股下的那把圈椅，梦游一般嗫嚅着道：“吴老板，这些圈椅……这些仿明式圈椅，跟整个宴会厅的格调太不相称了！如果您到过木之韵，相信您会立刻将这些圈椅全部换掉的，且不说做工如何，您不能让这些榆木疙瘩代替红木来……”
举座哗然！
客人们面面相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娇小玲珑的女人，会突然浑身冒傻气地将话题扯到圈椅上，简直风马牛不相及嘛！
她有病吧？
这种不懂风月、挠破手心都没感觉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情爱沙龙的人群中呢？
钱启明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傻了吧唧的表妹啊？
这个女人，她的脑袋比榆木疙瘩还不可理喻嘛！
看来，姓钱的今晚的确没有说谎，这女人肯定是他的表妹无疑。
……
各种神情的目光，一时全集聚在钱启明的脸上、身上。
钱启明愣怔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之前他在房间里曾经问过邓恩雅的职业，她说她是做仿古家具生意的。这下子找到根源了，这个邓恩雅，简直就是个仿古家具痴！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竟然在这些附庸风雅的暴发户面前谈什么格调和品位！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那些家伙不会再嘲讽他钱启明花心还撒谎了。
吴保国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叫邓恩雅的女人居然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低下硕大的光头，有些难堪地望着屁股下的那把圈椅，尴尬地打着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