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第2/398页



六年前,丁姀的祖父,大梁内阁大学士丁荣海丁阁老因与人政见相抵,最终皇上采取了对方的革变之法,他一气之下递了奏折致仕回了姑苏城,结果一病归天。撒手人寰之际更对子孙立下谆谆之诫,丁家人从此不入仕途,若有违者便令他九泉之下都难安宁。

都知祖父是怄着这口气,只得顺着他,子孙们都在他老人家面前磕了头,保了证,这才让他安心闭了眼。

可是丁家以仕起家,自打老祖宗起就在科举考场上过日子。仕途的沉沉浮浮,经历了几代人,怎么到了父亲这一辈,祖父说停止就停止了呢?到时候一家子这么多口人,难道守着祖上那几个老农庄烂铺子过日子吗?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祖父膝下三个儿子,大老爷丁广平跟二老爷丁如平都是正室所生,唯独丁姀的爹三老爷丁宜平却是庶出的。大伙儿合力办了丧事之后,二太太吴氏便定了板儿:原在盛京的二老爷孝期一过便仍旧回盛京去候缺,至于对祖父应下的诺,就择个心诚的子孙去庙里抄经居丧,以洗了违拗之劫。

二老爷对这些宅内之事向来由二太太拿捏,丁姀的爹捐了个通判在家照应里外生活,二太太这一说,他也没什么主意。大房那头自打大老爷跟个丫头私奔之后,更连说话的位置都没了。所以说,这话,二太太说了,那就是算数了的。

为表诚心忏悔之意,二太太坚持要在孙辈里挑人。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但是从二太太自己肚子里蹦出来的,却仅有二爷丁朗寅跟四小姐丁妘、七小姐丁妙三人。不必踌躇什么,二太太自然不会将手指头指到这三人头上去。一则丁朗寅这几年都在南京读书,二太太一直巴望着他能一试中举,从此青云直上,连带着她也能母凭子贵,届时身贵两三番。二则丁妘则是指了人家的,若非祖父骤然离世,想必婚事早已办了。二太太说,既然是许了人家的,这恐怕不好同亲家交代,于是也把丁妘剔除了在外。

再说丁妙,自打一出生就是体弱多病,风经不得吹,雨受不住打,整日里面黄肌瘦似棵黄豆芽似地,更别说是去寺里受那数九寒冬的苦。二太太就凭着这一个个理由,将自己的三个亲生骨肉都护在了羽翼之下。

接下来的目光,就全数拢在了大爷丁凤寅、五小姐丁婠、六爷丁泙寅、八小姐丁姀、九小姐丁姈以及才刚满一岁,丁姀的弟弟十一爷丁煦寅身上。

丁凤寅与丁婠都是大老爷嫡出的,可是大老爷自己不争气,为了个丫头鸢红竟然带着人从家里逃跑了,当初将丁荣海气得险些中风。说起来丁荣海仕途不得意,多数也源于此。故大太太以及膝下的丁凤寅丁婠,都因为这个爹而抬不起头来。二太太说保不住祖父还因此事不肯原谅大房,若是大房的人去的话绝对是火上添油。于是大房的人就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了。

剩下的四人里,九小姐丁姈那时才四岁,笔都握不稳,谈何抄经呢?于是立马被与丁煦寅一起抱到一边儿歇着玩泥巴去了。

只有丁姀跟六爷丁泙寅,在年龄上倒是符合的。但是丁泙寅却是二房姜姨娘所生,俗话说的好,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在二太太的眼里,即便丁泙寅不是自己所生,那也是她二房的人,自然不容他去庙里做俗家和尚。于是便说丁泙寅也满了十岁,识字读书正是年头,耽误不得。

这么说来,丁姀就能耽误了?

三房不敢说什么。丁姀的母亲文氏哭地死去活来,抱着丁姀肉痛地真想替丁姀去了。三老爷丁宜平就说:“好歹,还有煦哥儿在,丁姀这孩子打小就听话,她懂得照顾好自己的。这不,还有春草跟夏枝照顾着么?你放心吧!”

文氏一听,哭地更大声了。

春草跟夏枝才比丁姀大那么丁点儿,出去还不都是豆芽菜一根任人捏掐的?

春草跟夏枝那会儿也陪着文氏嚎啕大哭。谁愿意好好的姑娘家去庵里做几年俗尼姑呢?她们为自己哭,更是为八小姐丁姀哭。好歹一个小姐,怎么就这个命?

丁姀是三跪九叩上的掩月庵。掩月庵是个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小尼姑庵,二太太说,若是大庵院的话,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多,丁姀毕竟是个小姐,恐怕不方便。就找了这么个破地方,山高水远,离城好几里路的山沟里,说是倒能更加凝神静心地为她祖父祈福,为大伙儿赎罪了。

张妈妈将这些许年的事情都想了一回,打心底怜悯丁姀。屋子里头还有灰尘沉沉浮浮的,她眨了几下眼,就又湿了眼睫。

丁姀看起来有些呆呆的。回想这六年,若不是给了她这样一个环境,她怕是难以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真正的丁八小姐在三跪九叩上山的路上就晕死过去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的丁姀。

她面向掉了漆的菱花格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毕业还不到一年,正有大把光阴潇洒的年纪忽然戛然而止。想到这个,丁姀就想锤足顿胸。

第2章 前因

丁姀接收了丁八小姐稚嫩生命里断断续续的记忆,或许是八小姐的记忆在病中有点混乱,她至今都对那个姑苏城里的丁家有点不清楚。陌生就更是不言而喻的了。

丁姀低下头,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右手手腕上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棕褐色的椭圆珠子原本是被打磨过的,但这几年戴下来也透露出许多属于木质的原始光泽。顶上的五个牙孔就是这种念珠的名字由来。

这串五眼六通是当年丁姀的母亲上山来,亲手戴到她手腕上的,哭着转述了二太太的又一个决定。说孝期虽满,但唯恐祖父大人在天之灵仍有余气,耽误了六道轮回的时间,故请求丁姀再抄三年的经。

她那会儿欣然同意,能不回那个丁家就最好不要回。但是丁姀的母亲却是哭着来又哭着去的。她心底第一次泛起了对这个妇人的愧疚之感。煦哥儿是柳姨娘所出,自然与母亲又隔着一层,说起来母亲跟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都无依无靠。丁八小姐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己这么想是不是自私了一点呢?

想着这些时,四个人已经慢慢移步到了她们位于庵院后罩房西厢的寝居。

庵院整体说来是个三进的院子,只有后罩房是住人的,西厢略大,六年前就隔出来给了她们主仆三人。这里极为简单,一张简式木床,浮雕拙劣并不似以前在各地旅游时看到的那些遗留古董那般赏心悦目。屋里的其他陈设就更不用说了。

进门左手靠窗便是一张实木八仙桌,上头笔墨纸砚,大摞大摞的宣纸,就是她平日里抄经的一角。若撤了上头的文房四宝,就成了张餐桌,在上头吃饭或者夜里三个人窝在一起做些女红。右手边隔了个净室,盥洗如厕都在那里头。地方是简陋了些,不过弄得却很干净,丁姀还特意移了几株竹子放在屋子的东南角,装点一下,透着一股子品性有节的清悦,更添几分隐修之士独离凡世的味道。

张妈妈里外张望了几眼,夏枝就把刚刚挑来的经书搁到了八仙桌上,分别是《大宝积经》、《三世因果经》、《往生论》、《佛说盂兰盆经》。其实这些经书丁姀都抄过一回了,每本经书是七七四十九遍,四本的话就已经将近两百遍了。无非是不同大师的译本,她闲得出鸟的时候再翻翻罢了。

经书都积了灰,书页侧面的粉尘已经沁入了纸张,黑斑斑的像一些零散的烙印永远在经书上,与那些经文融为了一体。

“张妈妈?”丁姀的表情有点木讷,随意翻着那本《佛说盂兰盆经》,眼睛里却已经闪起了水光,“母亲,她好吗?”

“好好,天天盼着你回去呢!”张妈妈说道,眉宇飞扬。丁姀心想,看样子母亲应该没出什么事。可是这样骤然让她回丁家,她根本无所准备啊!丁家的一切,她还没想过如何去熟悉去接受,她好像莫名其妙被人打了记闷棍,心里说不出地堵。

望着将近一年多没见的丁姀,张妈妈心头浮起了怜悯。皱着眉头“啧”了一声:“瞧瞧,上次随三太太上来,小姐的个头还没有春草高,现在却已经追了春草小半个头了。三太太看见,定会高兴坏了的。”

丁姀嘴角蠕动,脸色微红。

张妈妈又指着外头的天色说道:“瞧我老婆子,说起话来就没个完的。八小姐,还是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吧,要不然天暗下来,咱们下山就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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