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如故》第1/1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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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香如故
作者：碧殊
楔子
一九三六年一月的纽约，正直隆冬季节，中央公园覆着皑皑的白雪，呵气成霜。连着多日雪满的长空，一碧如洗，霁日澹澹，屏退天空的苍白，绽露出溶溶的光芒，铺满天际，匀落四方。
淡淡的金色，暖着人心，却暖不了冰风。寒凉的气流，从衣料的缝隙钻进脖颈、手臂，冷得刺骨，但远远比不上关外。
关外，曾经洒落泪水、汗水、血水的地方，如今被异国占领。默然侧视身旁高大魁梧的人影，如果不是……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况？
历史的车轮不能倒转，如同自己的人生。
人生……我微眯着眼眸，眺望湖面上溜冰的人群。一个身材颀长十五六岁的少年，清秀俊雅，笑眼盈盈，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动作飘逸滑行过来，神态潇洒朝我们挥挥手。小女孩笑咯咯冲我们献了一个飞吻，柳眉凤目，粉嫩白至，如芍药拢烟，巧笑嫣然。
身旁响起低笑声，含着无尽的宠爱，双手拢拢我身上的薄毯。尔后，一只扶住轮椅背，一只握住我的手掌，菱唇凑到耳边，低柔说道：“叶儿越来越像你了。”
“嗯”，柔声一笑，回握住大手，眼中的小女孩好似从前的自己，活生生，鲜艳艳，站在自个的面前。
人生是什么？
有人说，应像蜡烛，从顶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
照此说法，我的人生，应该是从十岁那年开始。
目光随着叶儿渐远的身影，拉长，再拉长……时空瞬间倒转，回到二十四年前，离开伦敦的前一天。
我的人生，应该是从那天开启的……
人物表：主角：苏韵洋（英文名：萨拉）：女主安梦泽：上卷男主，女主初恋情人，后从事共产事业蓝振兴：下卷男主，奉天府督军蓝鹏飞的次子蓝家人物蓝鹏飞：奉天府督军，东三省保安总司令蓝振中：蓝鹏飞的长子蓝庭葳：女主的儿子蓝叶儿：女主的女儿蓝茗萱：蓝鹏飞的幺女蓝振国：蓝鹏飞的第三子蓝振力：蓝鹏飞的第四子蓝太太（李秀芝）：蓝鹏飞的原配，蓝振中的母亲柳姨：蓝鹏飞的二姨太，蓝振兴、蓝振国的母亲李姨：蓝鹏飞的三姨太，蓝振力，蓝茗萱的母亲李天赐：蓝太太的兄弟，蓝振中的舅舅，蓝鹏飞麾下第一猛将李卉琴：李天赐的女儿，蓝太太的内侄女蓝化龙（二叔）：蓝鹏飞的兄弟二婶：蓝化龙的太太苏家人物苏肃宁：女主的父亲，曾官至外交部次长倪倩云：女主的母亲苏远祺（英文名：大卫）：女主的大哥苏韵西（英文名：丽兹）：女主的二姐苏韵宛：女主的大姐，嫁进卢家，死于难产苏浩天：女主的侄子，大哥苏远祺的儿子苏远山：女主二伯的长子，三堂兄，山西省督军苏定宁：女主的大伯，江苏省督军苏远晋：女主大伯幺子，六堂兄，后成为国内新兴势力的领头人物倪瑶歆：女主母亲的内侄女，女主二舅的独女，后嫁与苏远晋苏安宁：女主的二伯，原山西省督军，被刺。
余会凌：女主大姑的大儿子，直立派系的师长安雁遥：女主的大嫂，安梦泽的大姐惠欣：女主二姐的丈夫，后旅居美国，有名的建筑师黎家人物黎先生（黎敏之）：女主的干爹，著名的教育家、大儒黎太太（孔碧秋）：女主的干娘黎群民：黎先生第三子，女主的干兄，双胞胎老大，后投身共产事业黎群生：黎先生第四子，女主的干兄，双胞胎老二，后成为著名画家杨家人物杨仲源：直隶府督军，显赫一时，曾官至总统杨太太（梅馨）：杨仲源原配，育有三子一女杨靖礼：杨仲源的嫡长子，后战死杨靖义：杨仲源的嫡次子，官至义威上将军，后战死杨靖仁（英文名：吉米）：杨仲源的嫡三子，原为医生，后统领杨系军队杨诗媛：杨仲源的唯一嫡女，女主的同学兼好友惠娴：杨靖礼的太太陆文婷：杨靖义的太太，陆总理的千金高玲玲：杨靖仁的太太，杨仲源麾下第一猛将高战魁的千金安家人物安先生（安子介）：著名西洋学大家，安梦泽、安雁遥的父亲安太太：安梦泽、安雁遥的母亲陈姨娘：安先生的姨太安梦波：安先生与陈姨娘所出的长子陈映霞：陈姨娘的内侄女，后成为著名电影明星陈映飞：陈姨娘的内侄，后投身共产事业月容：安梦波的太太其他人物岳静雅：女主的同学兼好友，后成为著名红色作家肖赣清：女主好友杨诗媛的丈夫，亦是女主的挚友，著名的学者，亦是中国共产主义的启蒙人之一小唐：原蓝振中的亲随，后成女主的亲随赵咏梅：女主大学同学，后投身共产事业李倩如：女主大学同学，曾与黎群民恋爱，后嫁入卢家卢老爷（卢子昂）：女主大姐的公公，曾官至副总理卢俊彬：卢子昂的幺子，李倩如的丈夫卢俊修：女主大姐的丈夫，卢子昂的第三子威尔士爵士：苏家在英伦的朋友，后成为英国在海峡殖民地的总督约瑟夫：威尔士爵士的儿子，女主大哥苏远祺的朋友兼同学，后来中国在英国公使馆任职杰夫•亚当斯：美国公使埃米丽•亚当斯：美国公使夫人莉莉•亚当斯：美国公使的女儿山本健太郎：日本驻华联络官山本美智：山本健太郎的义女李嬷嬷：女主母亲的陪房顾管家：苏家的管家顾嬷嬷：顾管家的妻子顾家明：顾管家的儿子，后成为关东大学校长晓霜：李嬷嬷的女儿，后嫁与顾家明春晓：女主在苏家的丫鬟刘美凤：蓝家的同乡胡妈：女主的贴身仆妇奉先：蓝家在京城蓝公馆的管家奉庆：蓝家在奉天督军府的管家奉珠：女主的侍女，后嫁给小唐奉云：蓝振兴的侍女奉彩：女主的侍女小吴：原苏家的司机赵参谋：蓝家的参谋吴参谋：杨家的参谋
第一章 告别英伦
一九一二年一月底的伦敦，阴冷潮湿，我披着厚呢斗篷，顶着冷朔的河风，随同二姐和大哥漫步在泰晤士河北岸的河滨马路，细观生活了九年多的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不时飞过群群鸽子；河中缓行的船只，时而拉响悠悠长笛；川流不息的汽车、马车，混杂着从身旁驶过。路上如人偶般安静的行人，或是高傲优雅，或是行色匆匆，只有偶尔跑过的报童，大声的吆喝，制造出些微人类的生气。
远眺雾中伦敦塔、索思瓦克大教堂、圣保罗大教堂……美轮美奂的建筑，典雅雍容的景致，浓雾钻进眸底，厚重迷蒙。明晚就要与家人乘船回国，回到我毫无印象的出生之地，心中满是彷徨和失落。
“小妹，不要难过，回去呆不惯，只管来投靠大哥。放心，父亲不会让母亲给你裹小脚的。”大哥远祺，今年二十岁，眉清目朗，性格直爽，高挑的身材，因年龄尚轻，略显单薄，目前正在牛津大学读法学预科，经父亲同意继续留此深造。
“大卫，少在那里幸灾乐祸了，几天前也没有看你这样见义勇为的。”二姐韵西不满指责道，爱打抱不平的火辣性格，展露无疑。
韵西今年十八岁，一身英伦上流女子时髦装束，在一所寄宿贵族女子学校念书，与旧朝中军机大臣惠荣的独子惠欣定了亲。惠欣如今在伦敦剑桥大学攻读土木工程，国内正值改朝换代，风谲云诡，动荡不堪，征得夫家同意，提前定下二人的婚事，等二姐夏季毕业后完婚。
“丽兹，你到会倒打一耙，前两天也没看你仗义相助，定是怕小妹过两年模样就会超过你，存着私心不留小妹呢。”大哥与二姐年龄相仿，平日吵闹惯了，之间无形也亲厚许多。
看他俩伸着脖子燃起战火，不知又要吵到何时，我索性坐在河边的木椅上，做个逃兵。其实，二姐是家中最美的女子，容貌秀美艳丽，肌肤白皙细腻，身段秾纤合度，性格开朗大方。当年，华人圈中王子般的惠欣，对二姐情有独钟，追求了两年，方在去年夏天定下婚约。就在父母为二姐庆幸，攀了一门好亲，谁成想风云突变，旧朝换新朝，这边的领事一职也变为虚有。好在大姐的公公，原礼部侍郎卢子昂响应起义，被民国政府委任外务次长，父亲亦向国内通电表明支持共和，五日前来卢老爷来电邀请父亲回国，委以外务局长一职。素来不满国内政治腐朽的父亲，即刻接受了职位，归心似箭。大哥和二姐都以各种理由留下，只有人小势单的我，毫无选择地随着父母回国。
“萨拉，你不用太难过，听说黎家也和咱们家一起走，有那对双胞胎陪着你，包你忧愁全消。”韵西和远祺的争吵告一段落，过来安慰我。
“丽兹，你让小妹跟那两个小家伙呆一起，不怕小妹得精神分裂？”远祺终究是我大哥，虽没有同韵西那样亲近，还是挺维护我的。黎家的双胞胎，心头奏起哀鸣，身上的寒意更深了些，瑟瑟地哆嗦了一下，远祺和韵西见状，不约而同地大笑，好似幸灾乐祸般。
我郁愤地垂下头，韵西笑着拉起我道：“我们家的小羊儿还会发怒， 别气了，我和大卫可是陪你吹了大半天的凉风儿，家里的告别晚宴也快开始了，走吧，别让爸妈等急了。”
“丽兹就是不诚实，别用爸妈做借口，想着惠家公子就直说嘛。”远祺坏笑着招来黑色的出租汽车，不顾绅士风度先钻了前门，逃开韵西的包敲伞打。
伦敦的天黑得奇早，回到公馆门口才只四点，一楼已是灯火通明。父亲喜爱古典复兴的建筑风格，初来英国，便买下了这幢外形简练，灰色石墙褐色屋顶宽大窗户的两层别墅。院子中停满了各式汽车、马车，看样，客人差不多到齐了。
远祺摁响门铃，开门的不是女佣，正是远祺口中说笑的惠欣。惠欣今年二十二岁，人长得斯文儒雅，白皙面孔，鼻端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套深蓝色常礼服，看见韵西忙接过她手中的提包雨伞，温和地打着招呼，把我们迎了进去。
进得门厅，惠欣温柔地帮韵西解下厚呢斗篷，远祺见状冲我挤着眼，貌似殷勤顺手扯开我的斗篷绳结，正要道谢，母亲穿着传统宽大的枣红色滚着暗红边缎衫黑色绸长裙，款款行来。
母亲今年四十二，祖籍江宁，容长脸，柳眉凤眼，细白的皮肤保养得几乎看不到皱纹。娘家姓倪，闺名倩云，世代官宦之家，外祖父在旧朝曾做到江宁漕运总督二品大员之职，因官职原因，见多三教九流，不似其他文官迂腐守旧，性格开明爽朗，对母亲没有太多官家小姐的束缚，养成母亲精明能干的性子，及后嫁与随和洒脱的父亲，自是大权在握，在家中的地位宛如旧朝的老太后。
“远祺，安太太带着雁遥姑娘在厅里坐着呢，快去招呼一下，以后还少不了人家的照拂。韵西，惠欣都等了你一下午，你看你，冻得一脸乌青，惠欣麻烦你陪韵西去壁炉边烤烤火。韵洋呀，这一天都跑到哪儿去了，明儿就要离开了，不懂得帮帮忙，至少自个的东西也该清点一下吧。都满十岁了，还这样不懂事，快去自己的房间收拾收拾，进餐时我会让人叫你。”
远祺他们歉然看了我一眼，迅速离开门廊，去执行老佛爷的命令。通常家中的幺儿最是得宠，这条定律并不实用于我，不熟悉我家情况的，看到此番场景，定会以为我是庶出。我曾暗自疑惑过，但父亲自小向往西洋文化，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人。母亲也曾说起，当年为了父亲一尝夙愿，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如何千辛万苦飘洋过海，来到异地他乡。种种迹象表明，我应是苏家三奶奶的嫡亲女儿。今日的远足，是征得父亲的同意，母亲亦是知晓的，怎料回来就是一顿指责，本就失落的心情，愈加低沉。
“唉，我怎样生了你这样的没出息的孩子，说两句都不行，整日一副受气包的窝囊样，看着都心烦。”母亲摇头叹气，迈着金莲小脚，攥着手帕转向客厅。
母亲此类话语，与我而言，早已习惯，但是今时此刻却让我难以忍受。巨大的委屈化作泪水，倾泻而出，我转身扯下挂在壁橱的斗篷，在母亲惊诧声中冲出了家门。跑过两个街口，身体承受不住靠在一栋建筑的墙脚，大口喘息。
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引起一阵剧咳，我自小体弱多病，不似哥哥姐姐健康强壮，也许，人家的父母会百般疼爱，这却是母亲不喜欢我的原因之一。在外转悠了大半日，体力早已透支，又饥又冷，实在难以迈动脚步，悲戚地闭上眼，幻想着变成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街头，温和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韵洋，别在这儿吹冷风了，跟我回去吧。”
张开眼睛，惠欣温文典雅地站在面前，金丝边眼镜在昏暗的街灯照射下，发着柔和的亮光，我淌着泪水，坚决地摇摇头。惠欣见状，抽出上衣口袋的手帕，俯身替我擦去眼泪，劝说道：“你二姐和我都知你不想回去，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设法接你回来，好吗？回家吧，大家都在担心着呢。”
我依旧坚决地摇头，“欣大哥，我不想回家，我宁愿进孤儿院也不要回去。”
惠欣笑了起来，“韵西总说你是只小羊儿，可倔起来跟你二姐有一拼。伯母要是听见了，定会伤心的，走吧。”
提及母亲，我心中怨气又起，尖刻的回道：“她会为我伤心？欣大哥，你的眼镜有没有擦干净？”
惠欣的面色依然温和，蹲下握住我的胳膊，瞧着我的眼睛，缓声说道：“韵洋，母亲永远是母亲，或许五指有长有短，但母亲是你血脉相连、给你生命之人，永远不要质疑自个母亲的爱，明白吗？”
我咬着嘴唇，愤懑在惠欣柔和的语调中，逐渐减弱。惠欣拍拍我的肩头，和声中加进些力度，“韵洋，你还小，今后人生的道路，也许会有一些不如意，不要消极片面，迷失自己的本性，上帝为你关了这扇门，必会为你再开另一扇门，勇敢点，嗯？”
惠欣的话语，虽不能完全领会，但诚恳的语气和鼓励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点点头。惠欣站起身，牵起我的手，和蔼说道：“那咱们走吧。”
握住温暖的手掌，仰望着一向平和的惠欣，国内的巨变，对他的冲击一定也不小，忍不住问道：“欣大哥，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怎样让自己不受影响的？”
“我呀，是信奉了天主教，在祷告中卸下心中的担子，就能感受到喜乐和平和了。”
母亲虔诚仰佛，在家提及洋教是不被允许的，我诧异地问道：“二姐也皈依了天主教了吗？”
“韵西后天就会去受洗，韵洋可要替你姐保密哟。”惠欣眉眼透着欣喜的笑意。
走近公馆，瞧见花厅落地窗前翘首张望的母亲，少顷身影消失，只剩厚厚的窗帘在那里摇动。惠欣冲我笑笑，摁响门铃，韵西打开大门，抱起我低声嚷道：“你这小羊儿，今儿是不是存心想让姐姐愧疚不安呢？”接着扭头向惠欣询问远祺。
“我和远祺出了街口，分头找韵洋小妹，那我再去找找他。”
韵西拉住转身的惠欣，“算了，大卫没找着萨拉，会自己回来的，那个滑头不用管他，母亲正等着呢。”
韵西撇撇嘴，一手挽着惠欣，一手拖着我的胳膊，带我们进屋。
母亲站在内廊门口，面无表情吩咐道：“韵西，你去带韵洋换件衣裳，收拾干净了下来吃饭。”说完客气地向惠欣道着谢，陪他走进客厅。
来到卧房，韵西打开衣橱，皱着眉，翻了半天，“萨拉，你的衣服怎么都象修女似的，不是黑的，就是灰的，难怪整天像个小修女，苍白着脸不做声的。”
我从柜子中拿出一件灰色配有白色假领的连身薄呢裙，从屉子中拿出白色的细羊毛长筒袜，闷闷回道：“大概母亲跟二姐想的一样，才会给我做的都是些黑的、灰的衣裳吧。”
韵西倒了半盆热水，帮我洗净脸，说道：“韵洋，你是在责怪母亲？母亲平日里对你是严厉点，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整日躲着不与母亲交流，母亲也未必好受。放宽心胸，首先要自己热爱别人，这样才能更容易得到别人的爱。人活在这世上，不容易的，拿出点热情吧。”
韵西拿起发刷，帮我梳了个马尾，用黑金丝绒发带打了个蝴蝶结，上下审视一番，满意地说：“大卫那个滑头有一点说的没错，我家的韵洋确实挺漂亮，过两年一定会是一个美人。韵洋，快乐的生活吧，不要辜负上天对你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