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写他,右手写爱》第3/55页


  我厌烦他话中带出的腔调,好像认定了是我去勾引别人一样。于是我装傻:“你说谁?”
  他张大了嘴正要大喊着发言,以嗓门嘲笑我的愚蠢,旁边有人温柔垂询:“现在请小姐跳舞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我连看都没看那人是谁,便起身将手交给他。总好过在这里跟邵君交代前生后世。
  一曲终了,我重回到位子上,自芳和那白衣少年已经坐下。他看了看把我送回位子的舞伴,又看看我,我想到刚刚拒绝了他的邀请,却赴了别人的约,有点不好意思。他不但不生气,眼中却光芒一闪,冲我笑一笑,说了一句:“我还不信就请不动你了。”
  我看他跟我说话,再加上些微内疚,只好坐到他旁边去,顺便问了一句:“怎么称呼你?”
  他依然淡淡地笑:“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这下轮到我笑:“你这句好像有点耳熟,恐怕是古龙的风格吧。”我一挑眉毛,“真的不介意?那我叫你小白吧,既然有人自命不凡穿一身白衣。”
  “好的,倾倾。”他朝我眨眨眼睛。
  我一下急了:“不行,你不能叫我倾倾,辈分乱了。”
  “那叫你什么呢,沈婆婆?”
  “婆婆也不行。”我忽然想起了任盈盈,不由有些脸红,“阿姨好像有点过,叫姐姐吧。”虽然那天把他看得过分小了,可是现在来看,也还是比我小得多。
  他脸上的笑意一下浓起来,侧头到我耳边:“你可知道旧小说里面才子向佳人求欢时都是怎么称呼的?”说到这里他却忽然停住,望向舞台。我看见对面一直盯着舞台的自芳也侧过身来瞟了我一眼。一切都带点古怪。

  于是我顺着自芳的眼光向舞台上看过去,赫然看见傅辉正走上台。
  小白不再说话,周围一下安静下来。
  我心内一阵狂跳。好在因为距离远,我知道傅辉看不到我这边。于是我正好可以贪婪地观察他,生怕漏过一点点细节。在这里唱歌报酬必然不菲,总算是进步了吧。
  傅辉对着话筒,用职业化的口吻说:“今天有人点唱,是一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先生,点给……”他把手上拿的纸条放在眼前,却忽然失了声息,过了好一阵,才接下去说,“沈倾小姐。”他抬起头来往台下扫了一眼,目光中阴晴不定。
  傅辉轻轻扬手示意,吉他手和键盘手开始了弹奏。我心内早已是翻江倒海,我千辛万苦要瞒住傅辉,却有人偏偏要把我往火坑里送,还是以这种方式。好在傅辉并不知道我改过名字。我最先看向邵瑜峰,他却正凝神听歌,显然不像是罪魁。正疑惑间,猛觉旁边有两道温柔的目光,我侧过头来,看见小白的微笑,内心却叹息得想要哭泣。
  小白柔声问我:“这次是不是可以跟我跳了。”
  我大力摇头,然后将手覆在额上。
  傅辉一边唱歌,一边细细地在台下的人群中搜寻着,我赶紧深深低下头,内心却还是有点窃喜:他没有忘记我。歌曲快要终了时,我从激烈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立时意识到应该离开。跟自芳打了个招呼后,我抓起大衣就往外逃,沿着岸边远离舞台的道路急急走了出去,好在一曲终了时诸多人都在走动,我并不显眼。
  冲出去拼命呼吸几口,仿若刚刚窒息。冷风吹来,又想起手上的大衣,急急穿上。我站了一会儿,正要辨明方向,小白晃着车钥匙出现在我面前:“要去哪里?我送你。”
  我双手合十,情真意切地恳求道:“公子,请饶民女一命,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十分不解地皱眉:“我有这么讨厌吗?请你两次都请不动。”
  “不是,不是你讨厌,是我倒霉,就这么简单,所以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他更加不解地看着我,很是生气的样子,我心里祈祷着他就这么一气走了最好。可是他的面容又慢慢温柔下来,轻声道:“天这么晚,打车要等很久,我送你吧。”说完又笑一笑,“而且,这不才只有两次嘛,三十六计都还没过一遍呢。”
  我实在硬不下心再说什么狠话,只好跟着他去取车。刚刚坐进车里,忽然看见一个身影飞快地跑进停车场,他站在那里举目四顾,似在寻找什么。小白“咦”的一声:“那不是刚刚唱歌的傅辉吗?他怎么还没完场就跑了出来?”
  我扶住车窗,越过晃眼的车灯与黑沉的夜色仔细看了一瞬,果然是他。
  我轻轻低下头。
  小白把车子倒出去,我问了一句:“你认识他?”
  “嗯,朋友聚会上见过面,不过不熟,今天懒得打招呼了。”他没有再多说便由傅辉身边开过。小白可能是不想跟傅辉寒暄,所以特地避开了自己那边,让副驾驶座擦过他的身边。而我,我已经六年没有距离他这么近了,经过他身边那一瞬,我的心快跳出来了。强烈的欲望使我几乎就想要抬头看看他,看看那双让我怀念了这么多年的眼睛,是不是还可以映出我的影子,是不是还依旧燃着两团火焰,有对陌路知己的热情,有对俗世暗角的愤慨。可是我却没敢抬头,一如旧日的胆小和畏缩。
  冬日的深夜里,昏暗的路灯下,我们又一次擦肩而过。
  回到我住的公寓楼底下时,小白却没有就地放下我,反倒是找了个附近的停车位将车停进去。我急忙提醒他:“这里停车要证的,不然会开罚单。”
  “罚就罚吧。”他想都没想就随口答道,接着熄了引擎下车。
  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这么一点路一百米都不到,小区又有保安,根本不用人送。于是我连忙阻止:“我自己回去。你赶紧回家吧。”边说边飞快下了车往回走,我可不能再多受他人情了,一笔一目,将来都是要还的,而且还不知道到还的时候要涨成多少。我妈就时常念叨,当初我姐结婚时每人封了二十块钱红包,而现在我姐一家家还过去,两百以下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刚急急迈出两步,小白带点笑意的声音由背后传来:“沈家姐姐……”我叹了口气停住步子。我的一大弱点就是心太软,尤其听不得人家叫我“姐姐”、“阿姨”什么的,所以大街上碰到让我买东西的孩子,我常常也就是买了。
  我无奈地转过身,一副“又有什么事”的表情。
  小白靠在车身上,带点笑意望着我,似乎却又不知该怎样说,于是只好玩弄着手里的钥匙串。我这才发现他开的是辆白色宝马Z4,刚刚黑暗中心里只顾眷恋着傅辉,竟没注意到这车是活动顶篷。雪白的车身映着如玉的人,我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看来这人还不是个普通孩子。
  他依旧没有开口,钥匙在车身发出刮擦的声响。在现实生活中奋斗多年而一向爱惜物品的我,终于没有忍住,指指他的钥匙,很没品地说:“别划坏了车,这漆可贵得很。”
  他一下笑出了声,收起刚才的局促,缓步走到我身边。我听到他静静地开口:“你不打算请我上去喝杯咖啡吗?”
  我惊得张大口,失色地抬头看他,随即想到东西方的文化差异,恐怕是我刚回来还不习惯而误会了。我轻轻告诫他:“这种话不要乱说了,尤其是对有西方文化背景的人,人家会误会成……某种暗示。”
  说完我转身就走,生怕再有变故。然而我的臂膀被人一把扯住。他将声音放得极低极腻,又真是带了点撒娇带了点恳求的味道:“求姐姐宽容则个。”声音里那分明的猥亵真如旧日娼馆求欢的娇客,又带着旧小说的旖旎味道。
  他将气息吐在我的耳边,我浑身打了个冷战,心内生出强烈的恐惧感,猛地甩开他的手疾步向前走,模糊听得他在原地喃喃说道:“味道倒是够东方了,可是这句话不配上动作似乎效果不够。”
  我又气又笑停住脚步,原来是我太当真了,人家只当是演戏。稳了稳心神,我转头迎向他的目光:“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们没有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吧,而且,我其实根本就不认识你。”我心里此时已是惊奇大于恐惧,不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即便是碰上色狼也不该急到拿我下手,我对自己的容貌还是颇有这点“自信”的;何况他这般美少年,兼且多金,身后定然是成群结队不惜一切的,而我,明明看着就不是个善类。
  他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说过了,想去你家喝咖啡,你又让我不要说。”我叹惜道:“你去招招手,一堆美少女会扑上来,唉~,别来缠我了。”我心底私下以为他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还不太明了人情世故,所以提点他一句。
  他也学着我的口吻,叹口气道:“唉,我这不是招了无数次手么,连一个又丑又老的女人都搞不定。”他的语调很明白地表示他是在开玩笑,以免我对“又丑又老”这几个字生气。其实我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放心了不少。
  看着他眉宇间不知真假竟是十分颓丧的样子,灯光下一闪一闪的长睫毛黯然垂落,十分让人怜惜。我的神色缓和下来,心内的母性涌出,走到他身边,柔声道:“我是姐姐啊,不一样的。”
  正在这时,忽听得背后一阵刹车声,我们两人同时转头向来路看去。
  一人骑在摩托车上,隔着头盔望着我们。那么远的距离,隔着迷蒙的头盔与岁月的风烟,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傅辉。他竟然为一个相似的名字一路追了来,我心底的甜蜜一阵阵涌出,他终是找到了我。
  我刚要举步向他走过去,他却一转车把,绕过我和小白走了。我愣在那里:难道他不打算和我相见么?
  小白却显然没有认出他,过来取笑我:“被人看见害羞了?”我没有理他,心底的甜蜜沉淀成脸上的笑意。小白看见我的神情,越发胆子大起来,抓住我的手臂,一声一声叫着“姐姐”:“我千里迢迢送你回来,现在又饥又渴,把你从欧洲带回来的新鲜咖啡赏我一口吧。你就是不看我的辛劳,也该看我的汽油钱啊……”
  我看他一眼:“谁跟你说的?”
  “何自芳阿姨啊,她说你刚刚才从英国回来。”他说阿姨的时候,特地瞪大了眼睛,我也忍不住笑了.


第三章
过去太遥远,未来太迷茫, 时间在那梦里躲藏。――唐朝《天堂》.
  我把咖啡豆用蒜臼捣碎,取出蒸汽咖啡壶给他细细煮了一杯咖啡。
  小白在旁边看着我,不停地说两句“姐姐你真好”之类的,迫得我想不好都不行。他显然已经发现我很吃这一套,看来这孩子不但美貌多金,还挺聪明。
  香浓馥郁的深褐色咖啡倒进了雪白的细瓷杯里。这一套杯子还是从英国背回来的。中国是瓷器的发源地,可是现在国际主流市场上的精细瓷器却大多出于英国,收藏家也以英国瓷器为美,实在是让我这个中国人无话可说。
  我把细瓷杯子放在小盘里端到他面前的时候,毫不客气地说:“这是我大老远加贵死人的飞机票背回来的,又是亲手煮的,所以足金足银地把你今天的油钱还了,以后不要再念叨了。”他一仰头嘟起嘴:“我不喝纯咖啡,至少要一半奶才喝得下去。”
  我不由顿足:“这深更半夜的,我到哪里找奶去?连牛奶都没有,我不喝牛奶。”这孩子真是娇生惯养。
  他施施然将双手叠在脑后靠在沙发上:“反正我不喝了。”
  我坐下来,很平静地说:“我是不喜欢浪费东西的,你不喝呢,我只好把它喝掉。可是呢,姐姐的胃不好,喝下这么一杯东西,估计今晚都睡不安稳。”
  不想他嘻嘻笑着:“我就是要你不安稳,陪我说话多好。”
  我气得端起咖啡就要喝,接近唇边的一瞬被温度炙了一下,停在那里,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姿态近乎撒娇。
  小白却依旧笑嘻嘻道:“怎么样,喝不下去吧,我没拦你,就是想烫烫你这张总嘲笑我的嘴巴。”
  我恨恨地将咖啡放下,他却一把抓起,走向厨房。我跟在后面喊道:“你找什么?小心打翻我的东西,十倍也赔不回。”接着便眼睁睁看着他把我辛苦煮好的咖啡倒进水槽。我立时大为痛心,内心想法冲口而出:“你怎么糟蹋东西?真是纨绔子弟!”
  他并未抬头,看着醇厚滋润的咖啡流下去,淡淡应道:“我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我受过的苦你肯定是没受过,不过呢,我都忍下来,为的就是将来别再让自己爱的人受苦了。既然你不能喝,就倒了吧,别委屈着自个儿。”
  我被他一席话说得愣在当场,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不对劲,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他比我先醒悟,笑着说:“我说的‘爱’,是广义的,你可别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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