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第136/176页


  清清顿时明白过来,那罗离开宿主半个时辰便会死亡,而从萧子熠开始画阵,到施法结束,远远超过了半个时辰。
  罐子中的那罗早就死了,这是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种方法,通过这样,让它能以其他方式而活……
  清清突然问:“这个法阵能用在人身上吗?”
  萧子熠没有说话。
  清清厉声说:“回答我!”
  萧子熠低声开口:“能。”
  “也是这样的代价?”
  “不止……”
  “把话说完。”
  “不止需要以命补命,每年还须得耗费血液来定时加持,不然会导致施法对象的死亡。”
  清清的手指攥进了掌心,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颤着声音说:“我师父在哪里?”
  萧子熠说:“我不知道,今年他没有上山。”
  清清抬头望向他:“可我还活得好好的。”
  萧子熠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眸暗得像再也不会亮起的夜。
  清清轻声说:“……是你?”
  萧子熠仍是那样看着她。
  “说话。”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那么久,萧子熠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很轻:“那不重要了……清清。”


第111章 尘起
  古拉玉早在清清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拿着罐子悄悄退出去了。
  僻静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萧子熠先打破了沉默。
  他说:“不要这么看着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它让我觉得我很可怜。”
  清清将视线转到了一边,她艰难地说:“我以为,那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萧子熠说:“如果对象是一只寻常草虫,那它就会很简单,甚至不需要什么代价。”
  清清说:“……你说的每年的加持,是什么意思?”
  “引命灯。”
  清清彻底沉默下来。
  传言中,昆仑偏僻的西北角楼上,有一处禁止入内的阁楼。那里面层层叠叠堆着的,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它们的消耗的东西不是油,是鲜血。若有人自愿用自己的生命延长其他人的生命,便能通过这种方式奉献自己,以换得他人的长寿。
  一到夜里,那处角楼总是阴风阵阵,还会有冤魂出没。这个传言在宗内弟子们的口中广泛流传,他们津津乐道,把它作为恐怖又刺激的故事来讲述。
  但那些原来都是真的,清清嘴角牵扯出一个苦笑,她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一切是那么的合理。
  为什么师父从前每年都会离开道观一段日子,为什么回来之后总会更加疲惫。为什么那段时间,她总会莫名不安,在梦中惊醒,几乎喘不过气。
  那罗寄居在人的头皮,吸食人的鲜血和精气,它是可怕残忍的怪物,而她,跟这样的怪物无异了。
  师父从未告知这些,甚至他一夕苍老的原因,都是清清自己猜想到的,原来事实比这更加残酷,更加让人痛苦。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其实早该丧命于刀下。
  那时她太小,但也有记忆,那是一个沉闷到没有一丝风的夜,她和母亲穿戴得整整齐齐,坐在堂上,等着那禁军攻入门来。
  兵甲在走动时撞击的清脆声响,潮闷的血雾慢慢弥漫来开的味道,是那个深秋之夜最让她难以忘记的东西。
  至于那砍在背上的一刀,以及刀伤带来的痛楚,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她是体会过濒死的感受的,血液一点点流尽,身体一阵阵发凉,眼睛逐渐看不见东西,所有感官都会变得迟钝。
  在彻底遁入黑暗之前,她在一地血泊中,看到了一角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白色。
  它干净又柔和,她迟钝地想起来,她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颜色,那是一个极为清俊的道人,经常来府上……他似乎是母亲的友人,他们经常在一处说话。
  每当他来拜访,母亲就会见他,真奇怪,每日登门想求见母亲的人那么多,唯独这个道士,回回都能得见。
  她有时候会跑过去玩,他看到她,会蹲下来同她说话,问今天学了什么,还会拿糖给她吃。他很厉害,能用仙术让草编的蜻蜓自己飞走,于是她很喜欢同他一起玩。
  这就是全部了,一个仙人般好看的道士,偶尔来拜访,只是今天他来的不太是时候……
  这里没人能招待他,她趴在地上难过地想,假如他带了糖,她也吃不了了。
  她终于闭上了眼。
  好像过了很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像浮浮沉沉的小舟,周身被水波柔软地包裹着,没有着力点,只能就这么漂浮。
  有人在唤她小名,清清,清清,一声又一声,温柔又哀伤。
  她醒了过来,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之中,看到对着她微笑的道人。他两鬓雪白,脸上全是深深皱纹,只有那双眼睛,仍是熟悉的柔和,她认出了他。
  他说:“清清,我做你师父,以后你便跟着我罢。”
  “我会教你道术,教你武功,让你能有本领……等你长大了,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到时候,就不用为师照顾你啦。”
  “但答应我,在那之前,你一定乖乖听话,不该想的事不要去想它。你能平安长大,是你母亲最大的愿望了,再没有别的。”
  于是清清真的乖乖听话,头几年,本该最无措最委屈的时候,她连眼泪都甚少流过。哭闹或任性,那些小孩专属的权利,在那一夜过后便从她身上剥除了。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知道怎么样,才不会让这世上仅存的爱护她的人失望。
  但他还是会失望,他有时候喝了点酒,看着她,会轻轻地叹息。
  师父在叹息什么,清清不问,但又能隐约猜到。
  他在遗憾,她始终不够快乐。他的徒弟虽然贪玩活泼,但过早失去了天真纯粹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甚至有时候,这个小女孩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来面对他,他觉得心疼又自责,但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他其实从来没同别的孩子打过交道。
  清清就这么长大了,寒来暑往,她从小女孩,变成了大一点的女孩。
  她知道有些东西,师父绝对不愿告知,但她背地里打听了不少,晓得了许多事。
  譬如泰安镇上的陈仵作,是前大理寺卿,他当年急流勇退后佯装在山洪中遇难,然后隐姓埋名来了此地……他是认得她母亲和祖父的,师父能找到小霜观安居,少不了他的帮忙。
  譬如师父突然满头鹤发的原因,她最初便问过,他说那是因为练功走火入魔所致。他把她当成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于是她也假装天真地信了,但很快,她在宗内书房,便翻到了类似的记载。
  譬如当初的恩怨是如何,如今的仇敌又如何,皇帝是怎样沉迷炼丹,梅相要扶持傀儡新主,而润月真人同他狼狈为奸。她在心中一一数来,慢慢地思考和盘算。
  师父说等她到了二十岁便能自由,到时候他找个山林养老,不再过问她。她便笑着答应,说她要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地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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