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第20/21页


  流行性出血热,简称“出血热”,是水灾过后最容易流行的疾病之一。病人主要发热,出血,肾脏损害。患病初期似感冒样,体温可以高达四十摄氏度,典型的症状是三痛(头痛、腰痛、眼眶痛),三红(面红、颈红、胸红),出血(皮肤有出血点,吐血,大小便带血),少尿。严重者还会出现抽搐,胡言乱语。画儿坐在车上,心中默默的念着现代的医学教科书上,自己背的滚瓜烂熟的东西。这种病,原是出血热病毒随着老鼠的唾液,排泄物排出,污染水和食物,传入人体而得病的。因今年水灾实在太大,淹没了道路,赈灾的粮款没有及时到青海,灾民们便到处寻找食物。人饥饿到了极点时能“易子而食”,何况老鼠呢?于是这种疾病在青海郡散播开来,许多灾民都患上了这样的病症。患病的初期极似感冒,病人和大夫当成风寒医治,便延误了时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日她在帘后,听到青海节度使的禀奏,心中大惊。这分明是流行性出血热,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落后,大多的大夫将之当成了风寒。这是传染病呵,若在现代,好办的很;可是在这个时代,杀伤力不下于一场战争。这一场意外的事件,勾起了她心中的志向。当初学医,就是为了要救人治病,让更多的人幸福安康。如今自己得到了幸福,得到了爱情,但自己的一身所学,难道就要埋没在这深宫里吗?像那些贵妇人一样,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过一辈子,然后在年老的时候回忆自己年轻时的才情,年轻时的理想,这样的日子,她过不来。那日晚上,她向圣景帝请旨出京,帝皇大惊,坚决不允。她知道他在担心,不但在担心她一去不回,更在担心她出什么意外,再被人刺杀,或染上那种病症。两人僵持了几天,最后她威胁他说,如果他不许的话,她就自己想办法,反正自己也不是没有落跑成功过。帝皇最终让步了,毕竟与其让她自己去,还不如让她处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画儿依旧穿了男装,带了晴霜晴雪,龙骑尉最精良的三百武士护着她出了京。他没来送行,仍旧在生气,她只在心里面感叹,平日里多么成熟威风的帝皇,于此时却如同一个孩子。一丝丝的感动涌上心头,他不高兴,仍是让她去了,还给了她最大的方便和权力。纵然她清楚跟来的龙骑尉须每日向他通报她的情况,也不那么在意。眼看日夜兼程,要到青海郡,画儿打一打精神,此刻最重要的,是那些青海郡患病的灾民,他的子民们。   
  灭鼠,消毒,诊病,熬药,将治疗出血热的知识写成了官府的告示,已经先从京中返回的青海节度使极为配合,命人抄写了几千份分发到了灾民的手中。画儿每日里忙的要命,却再没有空来东想西想了。晴霜晴雪极为小心,出血热病毒最怕的是高温,画儿用的物品,全都煮过蒸过了才送来。龙骑尉们知道自己护卫的是何等尊贵人儿,每日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统领上官锋更是每日画儿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上京每隔一日便有信来询问贵妃近况,圣景帝捱不住相思之情,也写了信来。他每日里繁忙不下画儿,纵然那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也是情之所衷,心之所系。
  画儿每天给人诊病,帮着青海节度使分发草药,教导灾民们如何消毒,青海郡病人众多,她忙得有时一天三餐吃不到两顿,却并不觉得饿,只专心做手头的事情。隔几天上京来书信,便急急忙忙抢去看了,然后压在枕下,当宝贝一样。晴霜晴雪偶尔取笑两句,看她和圣景帝情深,心中自也高兴。如此过了一个半月,来义诊的病人慢慢少起来,先前患病的人也渐渐的好了,眼见青海郡大势已定,上京早就来了催着回去的书信旨意,上官锋也提了好几次,画儿只想着恐临头有变,待节度使将善后的事情全处理完,再走也不迟。
  这一日又接到上京的书信,字里行间可见圣景帝情意,焦灼的情绪在盼着她回去安抚,画儿心中感动,想着再过几日,便回京罢。这日晚上枕着那一叠的书信睡的香甜,梦中却出现了那一年,白伯伯在紫藤花下教她张爱玲的景象,忽而又到了海边,那一群抚养她长大的人慈祥的笑看着她,挥手将她送入海中。再醒来时,已是泪湿枕畔。
  画儿又迷迷糊糊的睡去,直到晴霜来唤方才醒来。用过了早膳,带了众人往义诊的地方走去,见路正中间一只血肉模糊的鼠尸,她本来心口便不舒服,此刻再忍不住,跑到路边吐了起来。众人担忧之极,画儿却愣在那里,直如一道雷劈过。这一个半月,忙得昏天暗地,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月事,已经接连有两个月没有来了。
  画儿站在那里,迎着众人焦急的目光,却微微的笑起来,这下,不想走也得走了。   
  众人领了贵妃的懿旨,收拾了东西准备上路。画儿命不要急,慢慢做就好了,她累了一个半月,也是需要休息的。若是以前,她不会顾忌自己的身体,但是现在不同了,当一个人担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时,总是万分小心的,何况她又是个医生。
  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有身孕了,只是觉得,应该第一个知道的,是孩子的父亲。但是,这个孩子的父亲,已经有七八天没有书信来了。她担忧着,不会是上京出了什么事情吧?心思一分,竟然在给人把脉时怔在了那里,病人叫了两声,她才回过神来红了脸,不好意思的道了歉。待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她带着晴霜晴雪和护驾的龙骑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却瞧见院外站了一个人来,正远远向她行礼致意。高远!他怎么会在这里?
  心中涌起一个可能,画儿抛下身边的众人,跑到院前,也顾不得叫起,一把推开了院门。熟悉的俊脸上有着些许的疲累,笑看着她——又是那个眼神,晚霞映在脸上,飞在心中,画儿怔怔的站在那里,耳边响起了当年,白伯伯在紫藤花下念张爱玲时那温柔的语声。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的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窗外月光从木格子内流泻进来,洒了一地的银白。圣景帝拥着怀中熟睡的人儿,轻轻在那乌发上落下一吻。看她睡的香甜,暗香浮动,帷帐半掩,一片宁静。他正想合眼睡去,怀中人儿却迷迷糊糊的睁眼,懵懵懂懂的说了一句:“靖玺,幸好你姓秦!等生了下来,我要叫他秦始皇!”说完便又沉沉睡去。
  这秦始皇又是谁?帝皇脑海中刚掠过这个问题,便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竟呆在那里,心中又惊又喜,想向她确认是不是那个意思,却又不敢叫醒,直辗转反侧了一夜,未曾合眼。
  窗外月娘笑弯弯的看着,烟火人间,风光无限好呵!   
  圣景十二年四月,御花园中第一朵牡丹绽开时,承乾宫皇三子降生,帝皇欣喜若狂,大赦天下,贵妃依皇室辈份排行,取名“秦潇海”,即是后来的辉景帝。   
  圣景十二年九月,帝皇下旨,后宫嫔妃皆无子女,愿出者以厚礼遣嫁,放六宫三千粉黛,引起朝中一片波澜。仍是那一句“朕之家事与卿何干”,堵了文武百官的嘴。   
  圣景十三年三月,帝皇要举行隆重的封后大典,圣景帝亲自祭天,告宗庙,诏令天下,百官命妇朝贺,坤宁宫终于将有女主人了。
  “我能不能不穿这个?”画儿又一次惊恐的瞪着桌上的朝冠礼服,太可怕了!十二层的都已经把人折腾的够呛,更何况这是十六层的!
  “姑娘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晴霜晴雪在一旁劝着,这若是换了别人,还不欣喜若狂的穿上了,偏是自家姑娘,每一次都跟忍受什么酷刑似的。三人正在那里僵持着,圣景帝祭天回来,趁着这个空档往承乾宫来。
  “靖玺,能不能不穿这个呀?”画儿一见他来,急忙奔过去,现在只要能不让她穿那可怕的礼服,怎么样都成。
  圣景帝看她仰起小脸惨兮兮的神态,心中爱极,但这是他筹备已久的封后大典,是正经的事儿,不能马虎的。“忍一忍,马上就好了。”他温言软语的哄着。
  “你的说辞怎么跟她们的一样。”画儿泄气,看来还得受一天的罪。
  “别皱眉,看画好的眉都晕开了。”圣景帝抬起她小脸瞧一瞧,揽她到妆台前,捡了眉笔为她扫上淡淡两道远山:“看怎么样?”
  镜中两人相视而笑,外面钟鼓声远远的响彻了皇城天地。
  碧霄声里凤双鸣,却看帝王浅画眉。
  番外
  番外一 忆江南   
  圣景十四年的春天,帝国依旧国泰民安,越发的歌舞升平。圣景帝进行了他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南巡,圣萘舜航嵌础
  这一年的江南是并不平静的,一来是因为帝皇的南巡,二来,紫霄府中传出了消息,说是当家的元配夫人卧病在床,贵体不适。江南的人们听说了,都在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不错的,紫霄府的主人身子才刚好了没几年,夫人就病倒了,幸而不是什么绝症,紫霄府又家大业大,慢慢调养着就好了。
  侬城是天府郡的首要城市,节度使府等主要的官署都在此地。紫霄府当家陈夫人的娘家,便是侬城节度使暨许国公府,陈夫人原是嫡出,父母极为疼爱的,即使在整天忙着圣驾南巡之事,每隔两三日也必要抽空来探望。眼看这几日圣驾就要到,各样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万事齐备,只一种战战兢兢的气氛弥漫,这位圣景帝最是喜怒难测,不好侍奉的,大小官员都将自己的事情准备好,只等着帝皇垂询了。
  自春江边上至侬城,一路有御林军守卫巡逻,前方的八百虎贲卫士金甲银鞍,旗枪林立,龙骑尉和锦衣卫簇拥着玉辂,侍驾缓缓而行。玉辂中原本该有三人的,现今却只帝皇一人端坐,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心中满是担忧。自己的帝皇威严,一碰上她的执拗就没有什么作用了,最后还是得由着她去。圣景帝在心中苦笑,虽然已将影卫全都遣了跟她去,也派了龙骑尉跟随,但还是不放心,尤其她还带着海儿。
  此时,正有一辆素净舒适的青帷车,在十几个英武卫士的护卫下进了侬城,直奔紫霄府而去。画儿抱了稚子坐在车中,撩起车帘,看窗外繁华景象,想起当日和晴霜晴雪在这里开七巧堂的时候,不由得感慨万千。对于陈夫人,她一直是有着矛盾的想法的,既恨她恩将仇报,又可怜她心中万分煎熬。丈夫的不忠,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比起来她比陈夫人幸运得多,得到了一个优秀的男人身心的忠诚。她不像陈夫人那样,要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现在又有了聪颖可爱的海儿,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紫霄府是帝国的第一大商家,被皇朝密切关注着,锦衣卫的探子不是白养的,他们还在江北时,便接到了陈夫人病倒的消息。她一时感慨,便想着去看一看也罢,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她没有那么大的心胸,为曾经要害死自己的人医病。当年答应了陈夫人,出阁之前不踏入江南半步,如今她已经嫁了人,连孩子都有了,再到江南,便不算违背诺言了,况若是随御驾进侬城,那些个大小官员的迎接礼数就让人受不了,还不如先行来罢。
  平民打扮的龙骑尉们小心翼翼万分警惕,隐在暗处的影卫也不知有多少,靖玺反应过度了,她如今已经嫁了人,对陈夫人没有什么威胁,自然也就没有了危险,他还是派了这么多人来,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有备无患,她自己不要紧,海儿是无论如何不能出问题的。画儿亲了亲窝在自己怀里熟睡的娇儿,轻轻将他叫醒,眼看前面就是紫霄府了。   
  紫霄府的大门是三扇朱漆,旁边开着角门侧门。画儿抱着儿子下了车,侍驾的龙骑尉眼见侧门开着,却去叫了正门,皇后尊荣,太子高贵,纵然是微服,又怎么能走侧门呢?正门开了一扇,却是紫霄府的管家出来,前去叫门的龙骑尉遵照着皇后的旨意,有礼的道:“请通报贵府夫人,故人来访。”那管家好奇往阶下一瞧,只见那青帷车前俏生生立了三个女子,正中的一个少妇装扮,手中抱着一个孩儿,看那容色眉目,宛然是四年前七巧堂中那三位姑娘!管家心中大惊,当家夫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进去通报了。半晌,有几个丫鬟媳妇出来,说请贵客进去,带了画儿和晴霜晴雪往内院去,龙骑尉们被招待去外厅。他们心知有暗卫的,皇后懿旨又说莫泄漏了身份,便往外厅去了。画儿随着那几个丫鬟媳妇往内院走,其中一个领头的向她福身说道:“本来夫人是要按着礼数在正厅接待的,但身子不适,只得在内室见客,遣奴婢先行告罪,请贵客不要责怪。”画儿点点头,回说了一句“不打紧”。那几个丫鬟媳妇都是陈夫人惯用的下人,在豪门大户待的久了,也接待了不少来紫霄府拜访的官眷商属,以往所迎的客人,不管门第高低,见府内富丽豪华珍奇的物事摆设,巧夺天工的园林景致,纵然嘴上不说,脸上也有惊叹称赞之色。谁料今日这客人,且不说这位夫人,连她身旁两个侍女,面上也是淡然矜贵,丝毫没有异样。那几个丫鬟媳妇见此,越发恭谨,将画儿几人迎入了内堂,便退了下去。
  内堂中却又换了一个丫鬟来,带她们往陈夫人卧室走去。炉中燃着淡雅的熏香,将要再见故人,画儿的心绪越发复杂,海儿感受到母亲杂乱的心情,乖乖伏在她怀里,平日里活泼好动,蹒跚学步的小子,现在乖巧的一声不吭。
  “夫人,贵客到了。”那丫鬟在床边轻轻的说了一句,便奉上了茶,带着内院的侍女们都退了下去。画儿在床边锦凳上坐下,让海儿靠在膝上,向那床上一看,只见陈夫人靠在那里,玉容憔悴,身形清减。
  “陈夫人,当日城外山庄一别,已经有四年了罢。今天再见,也是缘分,夫人可好?”画儿见她神态,心中怜悯,颔首问了一声。
  “四年再见,姑娘容颜依旧,我却已是如此境地。”陈夫人面上神色也极是复杂:“不,该称呼你夫人了。”
  “我夫家姓秦,这是小儿。”画儿微微一笑,向她说道。
  “柳府这等门第,秦是国姓,你嫁的必定是宗室贵族,不知近年可好?”陈夫人也笑问道。
  “外子待我真诚,更别无他求。”画儿笑得幸福:“那‘寸相思’已解,不知陈公子近年来景况如何?”
  “承蒙挂心,我代外子谢过了。”陈夫人眉宇间掠过黯然,轻描淡写略了过去。画儿见她如此神色,心中便知道不对了。这位陈夫人机关算尽,却还是不尽如人意,相比之下,自己是何等的幸运。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画儿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陈夫人因无法起身远送,告了罪,画儿便带着晴霜晴雪出卧室门去,迎面却碰上几个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四年未见的陈诀,后面带着一对穿着华贵的老夫妇。陈诀见内室门口盈盈立了一个少妇,远山黛眉横波目,优雅温润中带了几分活泼,正是医好自己的大夫,当即愣在了那里。后面那老人倒还罢了,那老妇一见她们,不禁呆住。这般的容色,这般的气度,当日封后大典,帝嗣降生,乾清宫的丹陛上,坤宁宫的玉阶前,她几番朝拜,又怎会不认得?
  “臣妾拜见皇后陛下,太子殿下,千岁!”许国公夫人反应过来,立刻拜了下去。画儿再没想到会这样被人认出来,陈夫人因要见她,将内院的侍女都遣了出去,却被这几个人弄了措手不及。听到内室传来清脆的响声,想是陈夫人被中的取暖物事掉在了地上,画儿笑得无奈,怀中海儿脆生生一句“母后”,叫醒了呆愣的众人,急忙跪拜在地上。   
  自紫霄府正门出来,龙骑尉簇拥着上了车,来时的感慨万千已不复在,满心只是珍惜现在的想法和一句诗,“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圣景十四年冬,紫霄府挂起了白幡,陈夫人谢世。几名江南名医都摇头说可惜,这病本来只要细心调养,就可以医好的,只是这陈夫人自春天起就不知为何,心绪不宁,惊恐忧思,担心害怕,将身体生生的拖垮了。
  锦衣卫的探子将消息报至京城,送入九重宫阙,圣景帝听说后,淡淡一笑,只叮嘱别让皇后知道便是。此是后话,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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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 抓周记   
  圣景十二年的四月十四这一天,本来春光明媚,早起的鸟儿啾啾鸣叫,清晨新鲜的空气带着花香浮动,满园的牡丹含苞待放。一个宁静美好的春日,被突然慌乱起来的承乾宫宫人们打破了原先的宁谧。
  一道紧急的圣旨取消了今日的早朝,大臣的叫起也全免了,奏折全留了中,慢慢的整个皇宫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臣们本来疑惑之极,圣景帝勤勉朝政,从来不曾有这种情况的,但接着内宫中又传来了消息,承乾宫贵妃临盆了,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以陛下对贵妃的宠爱,怪不得会这般的紧张。
  承乾宫的内殿中,画儿躺在床上,现在阵痛还不是很难以忍受,看着圣景帝又是焦急又是慌乱的神色,她不禁笑出了声。方才她羊水破了,帝皇呆愣在那里,手足无措。宫女内侍们慌慌乱乱,关键时刻还是晴霜晴雪指挥若定,喝住那些慌乱的宫人,一边命人去传太医,一边去请早已在待命的稳婆。
  圣景帝被请出了内殿,在外殿焦急不安的踱着步,热水一盆盆的端进去,宫女们来来回回,殿中逐渐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圣景帝听着越发心疼难耐。太阳从东边升起,慢慢的走到了正上空,再慢慢的往西边去,眼看煎熬了整整一个白日,却还是没有一点消息。这原是头一胎,没有那么快的,但圣景帝关心则乱,越发心焦起来,外殿的地毯上被他走出一条深深的痕迹,御医们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待命,以防不测。
  这个晚上,琉璃色的天空里星火点点,御花园中花香弥漫,春日的恬静与美丽依然散发着。半空中的紫微帝星熠熠闪耀,昭示了另一位帝王的来临。
  当东方的启明星升起时,石榴亭边一朵“青龙卧墨池”缓缓绽放,承乾宫的内殿中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宫人们跪下贺喜,圣景帝充耳不闻,直往内殿奔去。
  “画儿——”方才那痛苦的喊声几乎要撕裂了他的心肺,奔到床前,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万般温柔的握住那纤细的小手。苍白的脸上有着安详的笑意,已经昏睡了过去,晴霜将已经清理过的小婴儿用明黄的锦袱裹好,恭敬的抱上来,轻声道:“恭喜陛下,是位皇子。”他颤抖着手抱过那小小的,稚弱的生命,欣喜若狂。   
  小皇子的诞生让整个皇宫都活跃了起来,人们忙碌着,育婴需要做很多繁琐的事情,更何况要照顾的是一位皇子,帝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呢?日子在繁忙中过去,满月,百天,命名,载入宗谱玉牒……一件件事情终于过去,转眼小皇子已经要到周岁,宫中又开始准备了庆祝的仪式活动。
  正当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小皇子的生母,坤宁宫皇后反倒整天不见踪影。璇玑凌云阁,是皇宫内一处特殊的地方,遍藏了历代的珍本典籍,名家书画手迹,其中许多竟是海内孤本,珍贵无比。看守璇玑凌云阁的宫人们心中都有疑惑,自打一个月前,皇后娘娘偶尔来此一游,进去了一个时辰,突然传出了惊叫欢呼声,自那日起皇后就天天来此,一待就是两三个时辰,直到乾清宫或是坤宁宫派人来请,方才回去。按说现在宫中都在准备着各项的事宜,皇后应该也是很忙的,怎么天天来这里呢?
  画儿这一个月来心情大好。一个月前她往凌云阁上去,竟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石头记》!看记载,那本书是八十年前藏入阁中的,想来必是八十年前有人从现代来到了这个时空。八十年,那人未必还活着,她想见,但也没有刻意寻找,有缘自会相见,这本《石头记》,却是意外之喜了。在现代时,《红楼梦》便是她最心爱的书籍,常带在身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读一次的。到了这个时空,已经有几年未曾读过了。凌云阁中的东西,祖宗的规矩是不许带出来的,她也不想拿这样的小事去烦靖玺,干脆就每天来这里看吧。海儿有那么多人看着,应是不会有事的。一字一句细细品味,如今自己又身处这样的情景中,别有一番意趣。随身服侍的宫人们见她每每从凌云阁出来,面上神色情绪都不同,或欢喜,或悲切,或沉静,只道娘娘是着了魔了。帝皇也觉得有异,便问了出来。画儿却说等他忙过了这阵子,便拿一本绝世的好书与他看。   
  好不容易到了周岁这一天,在京的王公贵族命妇们都进宫朝贺,各样的礼品都往坤宁宫送来。眼见着金银锞子玉如意,种种珍奇之物摆了一偏殿,画儿刚从璇玑凌云阁回来,又将《石头记》从头看了几遍,却只想着自个儿心里的念头,没有去管那些个东西。叫来晴霜晴雪吩咐了,两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直道是姑娘迷了心着了魔,天底下再没有这样的事情的!但见画儿坚持,便只好去准备了。
  眼见时辰已到,与皇家有嫡系血缘之亲的宗室贵族们随御驾往中宫去。接下来,便是最引人瞩目的“抓周”风俗。婴儿周岁之时,在他周围摆放各种物品,看他会抓取哪样,以此来断定他将来的前程。今日送入坤宁宫的贺礼,便有许多是抓周的物品。圣驾刚到宫门,便有内侍来启奏,说都已准备好了。圣景帝今日极是高兴,闻言便命高远将自己准备的给皇子抓周的东西送往正殿。王公贵族命妇们眼瞧着高远捧了那一方古朴庄重,刻了“受命于天即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往正殿而去,心中各各有了底数。看来,过不了多少日子,坤宁宫皇三子便要改称“太子殿下”了,这原也是意料中的事情,正室嫡出,立为东宫也无可厚非,但人们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到了中宫正殿,众人不由得齐齐吃了一惊,只见那正殿当中一张偌大的红毯上,摆满了抓周的物品。除了正中间一方传国玉玺和几样文房四宝小玩意外,其余全是胭脂水粉钗环步摇。圣景帝也愣住了,按着规矩,皇子的抓周物品是由生母准备的,他事先也并没有过问,但不知画儿这样布置却是什么意思?
  内侍一声通报,画儿抱了爱子出来,那些宗室们忙见了礼,待叫起后,眼看吉时已到,画儿迫不及待的把手中的儿子放在了红毯上。小娃娃极聪明活泼,不过周岁,已经先会说话了,只是走路却还不能,爬的倒极稳当迅捷的。今日只见他穿上了红绫的肚兜儿,明黄绣着腾龙的小衣服,颈上挂了金玉的锁片,粉妆玉琢,可爱之极。众人只见他手脚并用,在那织了金线的红毯上灵活的爬着,似乎是玩的极为高兴,不时仰起头来笑呵呵的看看,伸出手去碰一碰红毯上摆放的东西,却并不拿起。他这样玩了一会子,一旁的众人心中焦急,画儿更是睁大了眼瞧着,只盼望着这小子拿自己希望的东西。
  小娃娃慢慢爬到了红毯的中间,对着那玉玺瞧了瞧,伸出白胖胖的小手碰一碰,似乎觉得这样物品比别的重,是不一样的,扑上去就抱在了怀里。众人松了一口气,同声恭贺,圣景帝也高兴非常,画儿却满脸失望。不要紧,还有下面的,她耐了性子再看,那小娃娃抱了玉玺之后,又爬到一旁,拿起特制的文房四宝玩。众人见此,又是一阵溢美之辞,画儿却又一次失望。这样又抓了几次,那些文房四宝小玩意都被小娃娃抓到了,那些个胭脂水粉钗环步摇一样也没有被拿起。小娃娃玩了一会子,似乎觉得累了,躺在红毯上沉沉睡去,细听还打起了小呼噜。晴霜晴雪忙上前抱往内殿去,热热闹闹的抓周仪式就此结束,那些贵族们请了安出宫,纷纷议论着皇后陛下今天的诡异。   
  坤宁宫内,圣景帝啼笑皆非的看着他的爱后训斥小床上的儿子。
  “笨海儿!你就不会拿个胭脂什么的吗?平时那么聪明,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变得这么笨了?……”
  小娃娃在松软的明黄锦被中翻了个身,重又甜甜睡去,“咕嘟”一声,嘴角冒出小泡泡来。   
  贾宝玉养成计划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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