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第19/21页


  画儿见状,便不再讲,绣儿在一旁磨了墨,她便临起帖来。半晌,圣景帝抬头,见她神情平稳,安然恬和,心中更是烦躁。转眼却望见八宝格上,暖炉寂寂,并没有燃起,便吩咐女官说:“将那炉子点了。”
  现下已是初春,但春寒料峭,地龙虽不用了,但各宫还点着暖炉。画儿自回承乾宫之后,虽然那炉中银丝炭已用完,但毕竟燃了望舒草那么长的日子,必有残存的药性在里面,便命将那炉子封了,不许再用。今日圣景帝心中烦闷,瞧见那炉子,便随口吩咐一句,却再想不到里面有大玄机的,此言一出,那女官正要奉旨去点炉子,却听到一声响,画儿手中笔掉下来,抬头脸色煞白:“不要点!”
  圣景帝此刻心中越加恼怒,气性一起,也拗上了。点不点炉子这样一件小事,也可以让她变了脸色,面对自己时,却总是那般淡然!帝皇狠狠一笑,看向那女官:“你要抗旨不成?”女官吓得发抖,只抖着手去八宝格上取了火石,正准备去点炉子,却听得一声巨响,椅子翻倒在地上,画儿已抢到了她身前,一把夺过了火石:“不许点!”服侍的众人都大惊失色,贵妃竟敢抗旨不成!知情的绣儿早吓呆在那里,圣景帝大怒,一拍龙案:“来人!娘娘身子不适,带回寝宫安置!将那炉子点上!”
  “不许点!”画儿心中本也烦闷,此时又气又急,将手中火石往地上狠命一砸,也大声喊着。众人再想不到一向温和的贵妃今日竟这般桀骜,都愣在那里,却见画儿砸了火石,臂肘重重撞在八宝格上,八宝格一阵摇晃,上面一匹玉石马掉下来,正砸在画儿肩头。她眼一闭,顿时疼晕过去,圣景帝再顾不得别的,急忙抢上去抱了,众人乱成一团,帝皇便吼着“传太医”,便抬头一瞧,却见绣儿已吓得瘫跪在那里。   
  从昏迷中醒来,只觉得肩膀一阵剧痛。她自己是医生,知道这样的伤是无碍的,只休养些日子,便会好了。睁眼却见他守在床边,手中握着那个装了糖果的荷包,只看着她。那个眼神,她是认得的,被太后罚跪晕倒之后醒来,她看到的就是那个眼神。绣儿还是说了,她叹了口气。
  常听人说,人临死前,今生的一幕幕会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重现,她知道自己没什么事儿,那些画面,那些事情却还是在心中闪过。
  那年,白伯伯休克在路上,她吓得大哭,从此决定了一生的事业。
  那天,在医院里接到那个电话,她心中欢喜,要回家了。
  香山上满山红叶,碧霄朗朗,她在那里走进了另一个时空。
  七绝谷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博雅楼,江南好,承乾宫,昭阳殿……宫中风雨险恶,慈恩寺中的刺客,长庆宫前的青石路,珐琅炉里的银丝炭,都一一闪过眼前。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一句句宫怨在发黄的线装书上触目惊心。
  可是这些,都淡去了,淡去了,最后鲜明的,是那个眼神。一直一直的定格在那里,那个眼神看着她,盯着她,祈求着她。
  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委屈,难过,甜蜜,宁静一齐涌了上来,轻轻的抚上了他的眉头,千言万语却淡成了一句数不尽的叹息。
  窗外,绿柳已抽了新芽。
  梦魂不到关山难
  东城渐觉风光好,彀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无论在哪个时空,春天都是为人所喜爱的,万物生发,草长莺飞,繁花满树,美不胜收。大自然的生机与繁衍,尽在这一季节,无论姹紫嫣红还是满目新绿,都在这一季过去之后归于平淡,在夏的酷热,秋的苍凉,冬的严寒中等待来年的灿烂。画儿放下笔,看向窗外的春日美景,微笑着――大自然生生不息,便在于此吧?
  圣景帝见她望窗外若有所思,便也放下手中的折子走过来。两人云开月明之后,他并未将乾清宫与承乾宫的明黄帘幕撤去,依旧将她带在身边,只是不再为锁住她,而是不能容忍有片刻的分离。曾见她写一首《鹊桥仙》,当时只赞词句婉丽,情意深长,现下只觉得,那“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真是胡说!两情相悦,必是想时刻瞧见对方容颜,恨不得揉进了自己的骨血里,到哪里都带着才好。想来那写词的人必定是因为自个儿和情人不得团聚,反写下这样的词句来安慰内心寂寥,真是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帝皇走到画儿身旁,见她神情愉悦,便笑问道:“有什么好事儿如此高兴?写着字也笑起来!”
  画儿回神笑答:“也没有什么,只是瞧着窗外春日美景,心情好罢了。”圣景帝听她如此说,便放宽了心绪。银丝炭之事,已经水落石出。祺王领了旨会同锦衣卫彻查此事,循线追查,竟查到了秋凉殿!德妃一见祺王奉旨来传询,神情平静,供认不讳,情知难逃一死,便当场服毒自尽了。她自进宫来,本想不争宠不夺爱,平平静静将这一生过了。谁知为帝皇诞下两位双生皇子,她知道宫廷内为着帝位传承,腥风血雨接连不断,即使是没有继承权的双生子也是没有法子逃过的,便打定了主意先下手为强。她生母是一位名医之女,自幼教她医道,幸而帝皇临幸嫔妃后皆赐芜子汤,画儿初进宫时体质也差,方逃过一劫。长庆宫之事,圣景帝下旨斥责太后,她听着那旨意,方知儿子继承皇位无望了,便拼个鱼死网破,联络了宫外家人,一边用望舒草害了画儿,一边用刺客死士要刺杀祺王,谁知暖炉上金乌花让画儿又逃过了一劫。
  画儿知道事情始末后,心中感慨万千。想起长庆宫初见德妃,她安娴高雅,秋水盈盈之态,也不免有些难过。圣景帝知她心中所想,便也放了德妃家人一马,只抄家流放,否则这等大罪,是要诛九族的。今日瞧画儿心绪好转,他才放下心来。
  “来。”圣景帝揽起她,走到御案边上,打开了那始终放在上面的明黄锦盒,见里面除了那把竹骨折扇外,还多了一张字纸,一个荷包。那个荷包她认得,是元宵夜他猜了灯谜,得来的奖品糖果给她,她盛在了里面。拿起那张字纸,却是自己秋雨夜写的《虞美人》,当时只是有感而抒,今日再看后面的小行书落款,不由微微发窘。
  “‘蒋竹山听雨,自伤身世;今我听雨,亦有一番滋味。’画儿,当日你听雨,是什么滋味?”圣景帝低低笑问,却见画儿俏脸发红,拿着那字纸跺跺脚:“你这人好没意思!不吭声就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说,还拿话来堵我!索性将这纸撕了干脆,省得你再问来问去!”说着作势便要撕了那字纸,圣景帝忙小心翼翼抢过来,依旧折了放在那锦盒中,向她笑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么好的句子,撕了太过可惜。”画儿越发羞恼,由着他自个儿去陶醉了。
  帝皇重又揽过她来,却将御笔递在她手中,握了她的手,在雪白的宣纸上挥毫落笔――“秦靖玺”,三个极漂亮的隶书,画儿瞧着那字,眼泪涌上眼眶,却微笑着回头,柔声唤了“靖玺”,圣景帝低低应了,两人相视而笑。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三月天气清新,和风徐徐,春风刚拂人间,此时草色嫩青,反比四五月春盛之时更为可爱。画儿到了此时,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去年她也是在这阳春三月进宫,当日里心中凄凉,如今却喜乐安好,一样的时节,不一样的心境,看着景物竟也是不一样的。她入宫已有了一整年,除了慈恩寺上香与元宵夜赏灯,竟是一步也没有出过宫门。她本不是可以闷在深闺的女子,勉强在宫中安分待了一年,也只是因为心中众多烦闷情结,不过敷衍而已。如今心结已开,活泼的心性慢慢出来,见这等春景,又如何能按捺得住呢?因此央求了圣景帝,让她出宫踏青去罢。
  圣景帝本来因慈恩寺与元宵夜之事,心有余悸。画儿知他心中所惧怕,也不去恼,只笑嘻嘻的说,他若不放心,可以一同去,多一个人也是无所谓的。圣景帝听她拿话来气自个儿,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恼,搂她在怀里狠狠怜爱一番,只弄得她娇喘嘘嘘,衣襟凌乱。若不是当时大臣们都在乾清宫外等叫起,断不会饶了她去。三月三日这一天,正好微雨初晴,风光明媚,帝皇与贵妃轻车微服的出了盛阳门,往上京城郊而去。
  春江本来支流众多,有一条最长的支流流过上京,宫中金水河,太液池水皆自这条支流引来。因它流经国都,故而人们称之为“京河”。有些文人雅士,见这支流虽不如春江那般波澜壮阔,但小巧蜿蜒之姿,也颇为美丽,河水碧绿,岸边植满了杨柳,便又叫它“碧玉江”,甚是风雅。如今阳春三月,碧玉江边踏青的人们众多,黄发垂髫怡然自乐,少年少女们趁着这个时机,或幽会,或传情,人们即使撞见了,也只一笑而过罢。这样的时候,谁没有过呢?
  车子慢慢的行着,画儿撩起车帘,瞧着路边的行人风景。但见百姓安乐,京师繁华,平凡人家也其乐融融,看到高兴处,便不自觉露出了笑容。圣景帝在一旁瞧着,不想让她俏脸被别人看了去,便一把将她抱到了膝上。画儿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挣扎着让放她下来,圣景帝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她没奈何,只得任他抱了,下车时被晴霜晴雪和高远瞧见,他们虽没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自己一定被笑话了!都是他!都是他!都是他!画儿狠狠的瞪了圣景帝一眼,看准了他衣袍下的地儿,狠狠一脚踩了下去。圣景帝自幼习武,反应敏捷,哪能轻易让她踩了去?含笑迅速无比的一挪脚,顺手一托,画儿已落在他臂弯,那一脚自然也落了空。
  旁边晴霜晴雪和高远看在眼里,却再忍不住的,面上忍笑,被画儿瞧见,越发不好意思起来。圣景帝忙警告的瞪了他们一眼,温言柔情的哄了画儿回转过来。众人漫步行在碧玉江畔,绿柳春风,烟波徐徐,耳边传来人们笑语,两人携手而行,只觉心中万般美好。
  众人站在江边向江山看去,但见碧水浓绿,杨柳垂枝,江山艘艘画舫小船,风光无限好。正说笑间,突然见江边踏青的人们都向一处跑去,集中在岸边朝江上指点。圣景帝心中疑惑,命人去探,却回说是明王殿下带了远客来踏青游玩,此刻正在江上画舫中,百姓们知道了,都来围观,期望着可以看到传说中逐出夷狄三千里的威武王爷。圣景帝听了一笑,命人去传旨与明王,若不妨事的话,便出来见一见百姓,也昭示天家威严,画儿也命将今日带出来的贡品瓜果送与明王宴客。今日本是微服,跟来的女官也只有晴霜晴雪,晴霜便留下照应,高远和晴雪一个领了圣旨,一个捧了帝皇赐下的瓜果,划了小舟往明王画舫而去。
  其余人在岸上,半晌两人回来,回说明王待百姓散去,便来谢恩。看两人神色,高远面上似有笑意,晴雪却面色尴尬,在这里也不好问,画儿只在心中疑惑,晴雪一向大方活泼,为何今日面上显出这样神态来?过了一会子,人群渐渐的散去了,明王来请了安,画儿对这位开疆裂土的王爷,心中也很是好奇的。她虽入宫一年,但并未和祺王明王如此近的接触过。只是那年长公主回京,她远远在楼上瞧见明王治军严整,白马白盔的英武之姿,如今瞧明王英俊年少,气度不凡,也在心里暗暗赞叹。
  明王见过了圣景帝,便趋向她谢赐瓜果。画儿瞧着这位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爷,和女性说话时竟是极羞涩的,俊脸暗红,不由在心里好笑,暗道此人真是可爱。谁料更精彩的还在后面,一句简短的谢恩词他竟说的结结巴巴,头也不敢抬,身上玉佩“咚”一声掉在了地上,画儿忙命晴雪替他捡起,明王慌慌乱乱,连玉佩也接不稳了,又掉在了地上,这一次那可怜的玉佩可没逃过这一劫去,摔得粉碎。晴雪面上也极是尴尬,羞红了玉脸,慌忙退回了她身后。画儿觉得事情不对,但也没有多想。
  众人这日游玩得十分尽兴,看夕阳西下,方回宫了。   
  “今日江边,明王怎么那般失态?”乾清宫中,圣景帝边处理着政事,边问一边的高远。回宫之后,画儿也有些累了,便回承乾宫去休息,他却往乾清宫中来,将政事理完,方能回承乾宫去。今日碧玉江边,小七把随身的玉佩都摔碎了,他素日虽不擅与女子相处,但也不至于如此慌乱的。圣景帝何等锐利眼光,又是自家的弟弟,早瞧了出来不对。高远听帝皇如此问,心中暗笑,将自己与晴雪在明王画舫上听到的话一一回明了。
  圣景帝听后,心中大乐,这“不动明王”竟也有这么一天!他本身与画儿渐入佳境,自然也希望从小爱护的幼弟也能感受这般人间真情极乐,早日成家立业才是。“他真如此说?”圣景帝饶有兴趣的问。
  “是,奴才听得清清楚楚,‘心有所爱,不敢相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七王爷是实诚人,向来说一不二,奴才想着是不会错了。”高远躬身回答,若真能遂了明王所愿,那真真是件大好事了。
  “嗯。”圣景帝站起,走到窗前,负手望了天边那一弯新月,喃喃念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想起此刻应在承乾宫中沉睡的娇颜,心中一派柔情。德妃的覆辙,万不可再重蹈,后宫的那些个女人们,该解决了。只是再等一阵子,给她个礼物罢。   
  人间四月天,一树一树的花开,却都敌不过百花之王――牡丹。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
  皮日休一首牡丹诗,赞尽这百花之王的美丽。那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神态且不必说,只昔日傲然抗旨,谨尊时令的骨气,就足够让人敬佩。人们只道寒梅遗世独立,君子风骨,却不知牡丹的高雅并不因自身的华贵而消减了半分。富贵花,富贵花,实则应是高贵花,见了牡丹芳姿,方能更领略到,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
  御花园内处处牡丹盛开,银红巧对,烟绒紫,一品宫妆,九萼红,昆山夜光,玉楼点翠,白鹤卧雪,烟龙紫珠……一朵朵艳丽无比,美不胜收。去年此时,她心中烦闷,并没有赏花的雅兴,今年牡丹再开,却不能错过了,因带了女官们到御花园中看牡丹。一路行来眼花缭乱,女官们几次催促快到中午,该回宫用膳了,画儿犹恋恋不舍。拖了半晌,圣景帝在承乾宫等不及,便亲自来寻。
  “咱们就在这里用膳吧!这牡丹好漂亮啊!”画儿见圣驾也到了,急忙恳求着,这般天香国色,实在不舍得离开片刻。
  圣景帝看她哀求之态,再瞧瞧这满园的牡丹,心中的邪恶念头涌上来,便笑道:“朕若答应了你,你须也要应朕一件事儿才公平的。”画儿此刻哪管得了那么多?只要让她在这里看牡丹,什么事情都可以应了的。于是宫人们便将御膳摆在御花园中石榴亭内,席间画儿食不知味,只瞧着亭外的朵朵美丽颜色,神不守舍。刚用了不到一碗,便说吃饱了,将筷子撂下便又投身到花海里去。圣景帝也不阻拦,只慢悠悠的用了午膳,吩咐别让娘娘累着,便回乾清宫去。晴霜晴雪和高远众人讶异非常,若是平时,娘娘这般行事,陛下占有欲那般强,定是要采取什么措施的,怎么今日这样大度?虽然心中讶异,也不敢问,只各各去做事了。
  这日晚上,画儿在御花园里盘桓了一日,方回到承乾宫,却见圣景帝早已经在等着了。她心中惊讶,平日他政务繁忙,怎么今天回来的这般早?用晚膳时她问了,圣景帝笑而不答,这晚却并没有在晚膳后又去读书散步,只拥着她往卧寝里去。
  画儿满心的疑虑,却见内殿一开,被他拥着走进去,内侍宫女们都退下了,明黄的纱帘放下,七宝龙榻的边上放了一张小桌,小桌上放着各色作画的工具,毛峰兰竹,各样颜色都调好了,齐齐整整放了一桌。笔墨颜色都有了,独独缺少了纸,这却是要做什么?如果是要作画,怎么不在书房里?画儿不解的看向圣景帝,却被他脸上笑容眼光吓住。   
  和他做了一年的夫妻,她就算再迟钝也知道那样的眼光是什么意思了,更何况那个笑容那般的……邪恶,画儿反身如同一头灵巧的小鹿一般脱出他的臂弯,往殿门口奔去。圣景帝也不去追,只扯下身上祖母绿的扣子轻轻一弹,画儿已软软倒了下来,帝皇箭步上前,将她抱起朝龙榻走去,画儿只在那里咬牙切齿,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三次被他点了穴道,自己一定要去学怎么解穴才行!
  娇躯被放在龙榻的明黄被褥上,圣景帝瞧她羞恨之态,便俯下身来笑道:“可别忘了,今日在石榴亭,你可答应了朕一件事儿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画儿该不会要毁诺吧?”见画儿恨恨的闭眸不语,心中大乐,慢慢的将她衣带解开,温玉一样的肌肤一寸寸露出来,衬在那明黄的颜色上,更显得莹润可爱。圣景帝将她抱在怀中,抚吻了半晌,方捡了那桌上的小兰竹,蘸了葡萄紫的颜色,在那柔润的雪背上下了笔。
  这一日晚上,承乾宫的内殿中,不时响起惊呼,低笑,娇吟,粗喘,轻泣求饶的语声,内侍宫女都被帝皇远远的遣开了去,并没有人听见。第二日一早,高远便服侍了神清气爽的圣景帝视朝去了,临走时陛下有旨,让别惊扰贵妃安眠。直到日上三竿,快到了中午,方听得内殿中有响动。晴霜晴雪进去一瞧,大吃一惊。只见地上翻了一张小桌,各色的画笔颜料撒了一地,染的到处都是。拨开了那明黄的帘幕,只见姑娘伏在被褥间,肩背上被绘上了两朵朱红染紫的牡丹,越发衬的肌肤似玉,旁边还提了两行小字――“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两人瞧得脸红耳热,看姑娘似还未醒,方才应只是梦中弄出的响动,便急忙退出殿外,红着脸掩上了殿门,连地上的衣裳也顾不得收拾了。
  用午膳时,乾清宫遣人来问,她们回说贵妃还未起身。待用过了午膳,再进去一瞧,却见画儿自己正裹了被褥在拾捡地上落的衣裳,看上去似行动困难迟缓。她们忙将画儿扶上床榻,将内殿收拾干净了,命人抬起浴桶来,却见姑娘身上除了那“御笔”之外,尚有无数青青紫紫的痕迹,三人俱是脸红,尴尬之极。画儿更在心里面暗骂圣景帝,昨夜他画画暂且不说,还在她身上题字!前几日真不该看牡丹将开,便写了那几首《清平调》的!如今被他闹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见人去?真是无赖又无耻!   
  五月榴花红如火,这个世界也是有端午节的,只是不为祭奠屈原,却只是自古传下的习俗罢了。端午宫中自然也做了粽子,画儿也打了五彩的线络,命给长春宫送去。长公主带绮英来瞧她,绮英手腕上带了她做的五彩线,也活泼了许多,画儿十分高兴,将她抱在膝上,女官们取来乾清宫赐下的粽子,剥下外面苇叶,用玉碗承了,奉上前来。三人说笑玩闹了一会儿,圣景帝遣人来通报,说祺王进宫来请安,陛下在御花园中石榴亭召见,请贵妃也去见一见。
  长公主听说,便笑道:“小五这一年来安分了许多,只是与那兰姑娘还没有什么结果罢。你去见了,也替我问上一问。”画儿答应了,便往石榴亭去,长公主自带了绮英回长春宫去。
  “臣弟见过皇嫂。”圣景帝与祺王正在石榴亭内坐了说话,祺王见她来,便起身含笑揖了一揖。画儿这也是第一次认真看这位令朝野七分敬畏三分惧怕的王爷,只见他一袭深蓝便装,上绣着四爪的银龙,剑眉星目,俊逸潇洒,倜傥非常,一边在心里暗暗称赞,一边想起他说清君的话,虽然是酒后失德,但也不能轻易算了的。客气的侧身让了一让,圣景帝揽了她到身边坐下,宫女们奉上新茶来。
  “怎么拖了这么一会子才来?”帝皇问道,祺王听到,只在心中暗笑。虽然知道贵妃椒房独宠,但没想到皇兄的占有欲如此之强,连迟到了一会儿都要追问。画儿瞧见他面上笑意,略红了脸,想着今日绝不能轻易放过他去。
  “适才长公主带绮英来了,说了一会子话,故而迟了。长公主还托我问一问王爷,昔日王爷美人如花隔云端,不知现今如何了?”画儿一边回答了,一边笑向祺王问道。
  祺王何等聪明伶俐的人,见了画儿的神色,再想起这位皇嫂同自家未婚妻的交情,便知道今日是定要被为难的了,这又是不能得罪的人,因轻描淡写的避了过去:“谢过皇嫂和皇姊关怀,此等小事,烦劳费心了。”
  “小事?我昔日在柳府时,可听到过人说祺王的一句话,此话现今在济州可是大大有名的呢!”画儿见他避开,便紧追着说了一句。祺王心知是什么话,这又是自个儿的错,万不能辩解的,只有苦笑,深悔当日误听谣言,酒后失德,便求助的看向圣景帝。圣景帝瞧着弟弟为难神色,便笑着圆开了场:“画儿,今日小五进宫来,送了几个粽子,说是府里请了江南的厨子做的,你也来尝尝。”
  祺王见帝皇解围,急忙命身后的内侍将一个精巧竹篮递上,只见用紫竹编的小篮子中放了五个小巧玲珑的粽子,煞是可爱。画儿见圣景帝帮着弟弟说话,也不好再拿话去堵他,只在心里面想着,今日须要再难他一难才是,也看一看他人品才能,待清君的心意。一时间计上心头,便拿起一个粽子笑道:“我昔日认识一个兰姓姑娘,她最是有才有貌,文思敏捷的。我们常和合酬唱,作对读诗,我想着这古往今来,非才子不能配佳人,今日有一联,不知道王爷能否对上?”
  祺王见如此,今日大概是逃不过了,干脆一次解决了也是,便拿出了平日里大方潇洒之态,笑向画儿道:“请皇嫂赐教。”画儿暗暗在心里赞一声“好”,圣景帝也饶有趣味的看了,笑说:“小五,你不是想要那方进贡上的砚台吗?若是对的好,朕就给你!”祺王一听有了彩头,越发打起精神。
  “我的上联是,‘五月五日,五弟篮中提五粽’。”画儿一指桌上紫竹篮,出了上联。
  祺王沉吟一晌,众人静待下联,却见他抬头道:“臣弟已有了下联,只是不甚恭敬,恐对了出来,皇嫂生气。”
  “但说无妨。”画儿大方的说道,拿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
  “既如此,请恕臣弟不恭了。臣弟的下联是,‘三更三点,三嫂床上抱三哥’!”祺王笑眯眯说道,画儿一口茶喷了出来,呛的咳嗽起来,晴霜晴雪忍了笑上前服侍,也暗道祺王果真如传言中不羁的,幸而今日只几个近身的内侍女官在此,如若传了出去,可不得了。圣景帝见此,忙摒退了祺王,命他回府去了。
  三日后,祺王府里打扫书房的下人们瞧见王爷乐呵呵的在赏玩手中一方砚台,据总管说,那是宫里悄悄送来的,还附了一张明黄纸笺,王爷接时他在一旁偷偷瞧了,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对的好”三个大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来。   
  平静的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到了六月,朝中又开始忙了起来。画儿心中也是有事的,那日祺王的下联一对出,听到的内侍女官们都暗笑,却触动了她心中一件事情。本来床第之事,圣景帝节制温柔,自那日“牡丹事件”后,他却越发放肆起来。她心知为何,皇室子嗣传承,本是一件大事,德妃事件追根究底,也是因此而起。她再没喝过避孕的汤药,却也没有调养过体质,只是每日的膳食她瞧的出来,都是精心安排的。她已经是贵妃了,若生下皇儿,封后便理所当然。帝皇于这件事上的心思却是不难揣度,她看在眼里,也不去挑明。一切顺其自然罢了,这种事情,原是要看天意的。
  今年的六月,老天打定了主意不让人安生。刚入中旬,暴雨连降,春江的水开始涨了起来,就连碧玉江的水位也跟着涨了。植树种草,是长远的大计,于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整体效果的,以工代赈的计划,却是又起了作用。青海郡的节度使沿用了去年的方法安置灾民,倒也没有出什么差错。朝中虽忙,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日子在繁忙的事情中流水一样的过去,七月的下旬,春江的水位慢慢的退了下去,终于退到了正常的位置上。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青海节度使亲往京中向圣景帝回禀水灾后的情况。
  画儿隐在明黄的帘幕后,她知道这位青海节度使是一位廉政爱民的好官,也闻名已久,从帘后暗暗的打量出去,只见他形容黑瘦,双目却炯炯有神。他是一方封疆大吏,圣景帝优容,赐他坐了,有条有理的禀告来。画儿看了他容色,满足了好奇心,便依旧往帘后坐了,自读起书来。
  突然,青海节度使口中一个字眼窜入她耳中,画儿忙放下书本细听,越听越是心惊害怕。待那青海节度使回奏完退了出去,她仍坐在那里,思索着自个儿听到的消息。
  这日晚上,承乾宫中,自元宵夜事件解决后,琴瑟和谐的帝皇和贵妃第一次发生了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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