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77/156页


  明明是这个人将自己送进的大牢,他怎么还没放过自己!
  “没什么目的,查案罢了。”轮到戚卓容嗤笑起来,“罗有旭,过去的一年中,你都知道了什么,不妨全都告诉我。毕竟那些事情,你带到地底下去也无用。”
  罗有旭抓紧了手中的栏杆:“你是谁?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资格,罗有旭。”戚卓容提醒他,“你应该也看得出来,连县令都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案,并且我有的是手段――比如我轻轻松松就能出现在这里。你说是官官相护,四处开采黑矿,才致你父亲意外死亡,那你不妨说得再详细些,节省我的时间,而你的父母,也好早日得到安息――罗有旭,你已经没有别的价值了,只剩下这一点点的机会,你还要再辜负你的父母一次吗?”
  罗有旭暗自咬牙。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没有你的消息,无非是要多做些事罢了,不过本来就急不得。”戚卓容耸耸肩,“但是你到了下面,该如何跟你父母交代呢?说你一事无成,还杀了人。而这一切,都是你为了给他们讨公道,结果还没讨成……”
  “别说了!”罗有旭喘着气道,“你真的会帮我?”
  戚卓容的表情一点一点冷下来:“我不是在帮你,你不值得我帮。我只是,在为你的父母,为这些大绍无辜枉死的子民,做点事情而已。”
  她瞥了一眼大牢走道的尽头,道:“快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罗有旭深吸一口气,天人交战一番,终于认命。反正他都要死了,讲出去也没有坏处。
  他收到父亲的讣书时,会试即将开始,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失败了那么多次,那一刻,实在难以就此放弃。但或许是受了影响,他会考考得并不好。罗有旭心如死灰,准备立即动身回乡,结果临走时又接到一封信,说他的母亲也去世了。
  “那时,我哀痛难抑,先赶到县旁的墓地里祭拜了一番,又因为壮志未酬,所以不敢在乡亲面前露脸,只敢趁着夜深回家。我在家里找到了父亲的卖身契,我想不通,父亲虽然一直是在矿上做工,却也不是卖给了矿监,他还有个家呢,怎么就签了卖身契?他们分明就是仗着我父亲不识字,哄骗他的!这样,他们便可以肆意打骂,日夜压榨,连死了,都不必出一枚铜钱!”
  说到这儿,罗有旭面色扭曲:“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但至少不能让我的父母连死都死得如此荒唐!”
  他絮絮道来,讲他是如何打听矿监是谁,如何去找其他枉死的矿工家人,如何去府衙要求还他一个公道……最后他得知,矿监不过是个马前卒,这矿真正的主人,是矿使孙堂,这是他的私矿,没有上报朝廷,与当地知府沆瀣一气,二人利益对分。不仅如此,孙堂还经营着许多官矿,每年虽向国库上缴数百万两白银,但其实中饱私囊更有五六倍之多。他出行的排场比知府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这顺宁府周围,俨然就是个土皇帝。
  就在前几天,相邻不远的荷东县发生了矿工暴动,为的就是反抗矿监矿使的欺压,罗有旭本来打算去收集一些证据,想着实在不行就写封信上京伸冤去,结果差一点就跟着那些矿工一起被抓进牢里,还是他不停疾呼自己只是个外乡路过的读书人,这才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罗有旭万念俱灰,这时他想起了青梅竹马的许铃儿,本想在她身上汲取个安慰,谁料再见已是他人妇。激愤失意之下,他便动手杀了人。
  戚卓容颔首:“你说的,我都已记下了。”她半回过身,道,“少爷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罗有旭猛地抬眼,这才发现墙角的阴影中竟然还站着一个人,只是黑衣黑发,差一点就隐没在了黑暗中。他缓缓走出,是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也是审讯时站在戚卓容旁边,几乎没有开口的那位神秘少爷。
  “你说科举入仕都是贵族玩的把戏,还说随便一个纨绔子弟就能把寒门士子当垫脚石……”裴祯元语气平缓,“你说的这些,可有佐证?你在京城读书时,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是见到了有人徇私舞弊,还是有人卖官鬻爵?你大胆说来。”
  罗有旭一愣。
  半晌,他低低道:“……都没有。只是放榜出来的名单上,显然是那些高门出身的士子成绩更好。我觉得这不公平。”
  “你对他们成绩有异议?”
  罗有旭不语。有些榜上的名字,他听说过,也偶尔在书生传阅间读过那些人的文章,确实不错,他无话可说。
  “那你觉得有何不公平?是考场的纪律与你不同,还是他们的卷子比你容易?”
  见罗有旭答不上来,裴祯元心里便有了数。
  “科举阅卷乃是糊名,且为了避免认出字迹,考生答卷统一由专人誊抄,批阅时不得中途离席,且有禁卫看管,要从成绩上动手,难于登天。”裴祯元淡淡道,“你若是说地方上乡试有些手脚,倒还有些道理,但在京城天子脚下,至少现在,却是万万不易。”
  罗有旭听他出言不凡,嗫嚅着:“你们是……”
  “你说不公,确有不公。高门子弟生来不愁吃穿,在家有夫子相授,在外有高朋指点,读的书多,见识的多,确实比寒门子弟更容易取得高绩。”裴祯元说,“但这与你有何干系呢?京中赶考才子多如牛毛,连放牛户出身的赵朴都能摘得探花,如今高居左都御史之位,你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认清自己,不是什么怀才不遇,只是技不如人罢了。难道你的排名前面,就没有寒门士子了?”
  “不,不……”罗有旭摇着头,踉跄着倒退到了监牢的墙角。
  裴祯元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道:“我们走罢。”
  戚卓容跟了过去。
  罗有旭呆呆地看着这二人的身影如幽鬼般消失在走道尽头,忽而扑到牢门边大叫起来:“来人,来人!”
  远处灯影一晃,狱卒的喝骂传来:“半夜三更不睡觉,嚷嚷什么?”他提着灯走到罗有旭面前,恶声恶气,“你有什么事?”
  “有人私闯监牢,我看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们还跟我说话了!就是那天审我的两个人!”罗有旭去抓狱卒的衣角,却被狱卒嫌弃避开。
  “你疯了吧,是不是做梦了?哪来的人?”狱卒四周照了一圈,连个脚印都没看到,不由呸了一声晦气,骂骂咧咧地走了。
  罗有旭抱着栏杆,直到声音嘶哑,都没有再把狱卒喊来。走道上的火把一晃,火油耗尽,终于熄灭。黑暗中,罗有旭脱力般滑倒在了地上。


第67章 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按照原本计划,裴祯元与戚卓容应先去顺宁府,但听说了荷东县的暴动后,二人当即改道。
  夜色下,两人策马疾行。
  今夜的月亮很好,一弯银泓,照亮了这一方水墨似的土地。两个人沉默不言,唯有马蹄声有力而规律地响着,踏碎了一路上花草酣梦。
  待到天边月弧渐隐,日光渐亮之时,两个人才在路边停下。
  “前面应当就是荷东县了,少爷。”戚卓容眺望着山下的民居说道。
  裴祯元思虑片刻,牵转马头,往树林深处走去。
  “少爷要做什么?”
  “弃马,换身衣裳。”裴祯元道。
  戚卓容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为了便于行动,现下穿的都是短打骑装,在人潮涌动的大城池里还好,但一到人烟稀少的小县乡中,就会变得格格不入。
  裴祯元将马拴在树上,很快就从包袱里翻出一套半路上买的常见布衫。他将扎袖的绳松开,解去黑色的外衣,换上长至脚踝的灰白色布袍,又将头发重新拢了拢,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年。
  他转过头,就见戚卓容一边盘着发,一边咬着发带,施施然从大树后走了出来。同他一样,也是换了件外袍,只不过是件青衫,看上去像个儒生。
  他和戚卓容徒步往山下走去,路边看到一个茶摊,只有一个老头坐在竹椅上,麻衣布鞋,肚子上盖着一柄破扇子,仰着头打盹。
  戚卓容随手扫了扫灰尘,敲敲桌面道:“老板,来两碗茶。”
  “诶!”老头被惊醒,看到有客人来,连忙起身倒茶。
  那茶并不是用茶叶泡出来的热茶,而是用当地特产的料包冲出来的凉茶汤,喝下去,口舌生津,满身暑热都消了不少。
  老头许久没见着人了,看他们背着包袱,笑着搭话道:“二位是从外地过来?”
  “正是。”裴祯元点点头,指着戚卓容道,“这是我的哥哥,我们兄弟二人是过来投奔亲戚的。”
  “哟,我们这巴掌大的小地方,有什么可投奔的。”老头道,“你家亲戚是谁?说不定我认识呢。”
  裴祯元张口就来:“我伯伯叫张大福,您可认识么?”
  戚卓容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从小演技就好。
  老头想了想,摇头说:“真不认识,他是荷东本地人?”
  “不是。是来这儿当矿工的,我父母前段时间去世了,这不只能来投奔伯伯了吗。”裴祯元道,“我依稀记得他是在……唉,哪座矿上来着,想不起来了!前些日子给他寄信,他也不回,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头一唬:“没给你回信?说不定还真是出事了!”
  “怎么了?”裴祯元拧眉,“是这荷东县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戚卓容也放下茶碗,忧心忡忡道:“我前些年也来过这儿一趟,感觉那时候人比现在多啊,怎么矿越产越多,人却越来越少呢?”
  老头左右看看,小声问:“孙堂你们知道吗?”
  裴祯元不屑道:“知道的,不就是那个……”
  “嘘!”老头连忙捂了一下他的嘴,“心里有数就好。这荷东县里有不少小矿都是他的私矿,前阵子矿工们集结到县衙闹事,因为没有县令,所以一时间竟然霸占了县衙,后来顺宁府来了人,将他们全部都抓进了大牢里。你们那个伯伯,不会就在里面罢?”
  裴祯元一捶桌子,懊恼道:“糟了!伯伯确实脾气不好,这可怎么办?”
  “小兄弟,你也先别急,不如再去县里打听打听。对了,有几户本地矿工的家眷正在筹钱,想花钱把自己家人赎出来,你们也可以去问问,说不定就能知道被抓的人里有没有你们伯伯,若是有的话,也可以试着赎一下。”
  戚卓容睁大眼睛:“可以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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