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88/156页


  戚卓容并不想让裴祯元在发低热这事传扬出去,索性认了下来:“嗯,那就有劳你了。”
  她打开食盒,确实都是一些鲜美清淡的饮食,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正经一餐了,此刻还真有些食指大动。
  她慢条斯理地吃了一会儿,就见面前的桌上多了一道阴影。
  抬头,是裴祯元。
  戚卓容笑了笑:“陛下怎么来了?”说着往旁边瞥了一眼,拾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默默退下了。
  “朕怕你不好好吃饭。”他有些别扭地说道,“就算好好吃完了,也怕你立刻要去忙什么公务――你放心,郑知府的案子有朕在审,孙堂那边朕也已经打发司徒马去盯着了,你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要休息。”
  “好啊。”戚卓容说。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反倒叫裴祯元不信了起来。
  戚卓容饮完最后一勺鸡丝燕窝,道:“陛下把退热药喝了,臣便去休息。”
  裴祯元:“……”
  他无法,只得起身去亲自倒药――总不能让戚卓容一个伤患动手。待吹得凉了些,他便表情凝重地一口一口喝了下去。
  戚卓容见他眉头紧锁,有趣得紧,不由生了几分促狭心思,道:“陛下这般不爱惜龙体,又怎么让臣走得安心呢?”


第76章 他对她的情谊从来没有变……
  裴祯元一口汤药呛在喉咙里,直接掩袖猛咳起来。戚卓容觉得好笑,起身去给他拍背。结果她刚拍了一下,他就像被火烫了一下猛地跳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上有钉子呢。
  戚卓容一只手悬在半空,神色微妙地看着裴祯元。
  “抱歉,是朕失态了。”本以为不会再乱跳的心又开始乱跳,耳根也熟悉地开始生热,裴祯元尴尬道,“只是你何必故意说成那样……”
  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了一样,怪吓人的。
  “而且……”他又往后避了避,“以后……莫要再对朕动手动脚,这不成规矩。”
  戚卓容看着他躲躲闪闪的目光,怔了片刻,顿悟了。
  “倒是臣疏忽了,还把陛下当小孩子看。”戚卓容笑道,“陛下已经算是个大人了,应当以稳重示人,而臣举止轻浮,让陛下失了皇家威严,确实不妥。”
  裴祯元:“……”
  你说是就是罢。
  “朕已经把药喝了,你是不是也该回去歇着了?”裴祯元转移话题,“郑知府的府邸中有许多间闲置空房,朕已经命人将它们打扫了出来,让拾肆带你过去即可。至于他的家眷,已经被禁足在了各自屋内,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陛下想得周全,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裴祯元看着她的背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谁知戚卓容刚离开两步,复又折返:“臣方才想了想,这几日来,臣习惯了与陛下微服相处,因此才一时逾矩,忘了这里是顺宁府衙。”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臣与陛下相在一起的日子也不剩几天了,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裴祯元愣在了原地。
  戚卓容行了一礼:“臣告退。”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拾肆带着她去了郑府,外头看着富贵不显,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不得不说,这姓郑的还挺会享受生活。
  高槐深竹,水木明瑟,中庭挖一荷塘,正值盛夏,微风拂过,满塘圆碧,催红菡萏。戚卓容就住在这荷塘后面,推窗便能闻见一池荷香。
  拾肆喊来两个小厮,两个婢女,对戚卓容道:“大人,这些都是郑府家生的下人,都已经查过了,底细清白,手脚干净,为人老实,您若用着不合心意,就再换一批。”
  戚卓容点头:“辛苦你了,你先去忙罢。”
  拾肆退下后,她坐在檀木圆椅中,将这四人一一看了一番,看得他们都忐忑地低下头去,她才道:“去备热汤,我要沐浴。”
  干净的浴桶很快端了进来,小厮们替她放好了热水,婢女们还颇有心地给她撒了一圈花瓣,看得戚卓容青筋一跳:“谁让你们撒的?”
  那两个婢女吓坏了:“奴婢们伺候夫人的时候,就是这么伺候的……那,那奴婢们重新给大人换水。”
  “罢了。”戚卓容说,“你们全都下去罢,无我吩咐,不得进来。”
  “是。”
  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走了,戚卓容看着满桶的花瓣,叹了口气,把它们全都捞到了一边。
  她沐浴是因为昨日掉进了河里,需要清洗身子,还要仔细检查一下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这堆花瓣放在水上不是挡她的视线吗!
  戚卓容把所有门窗全都锁上,所有帘子全部拉起,又开了一扇屏风挡在浴桶前,这才脱了外衣,迈进桶内。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肩头的伤口,不去沾水,而其他地方,一泡进热水里,便本能地舒展起来。她靠在桶壁上,盛烈的阳光穿过层层窗纱,便只剩下了一层昏暗的光,照得她犯困。
  她合眼小憩了一会儿,泡舒服后,便开始清洗身子。
  身上许多地方都青一块紫一块,但好在没什么其他伤口,也算是她福大命大。
  清洗完了其他地方,她又用湿布轻轻按拭了肩伤周围的皮肤,而后单手捞起头发,认真抓洗了两遍。
  屏风上放着一件柔软的浴袍,戚卓容披上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开衣柜,里面是早就备好的与她身量相符的各式男装。她挑了一套出来,又在衣柜下层发现了一叠厚厚的白布绷带,旁边还备着镊子、针线、剪刀等物,一看就知是供她拆线换药的。戚卓容把那叠白布取出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欣喜地发现果然可以用来裹胸。
  她稍稍撩开一点窗帘,外头一个人都看不见――那是自然,现在她是这郑府里最大的主子,没她的命令,谁敢在府里乱走?
  更何况,这窗口外直接就是荷塘,塘上连座桥都没有,哪来的人?
  她便把帘子稍微拉开了一些,坐在窗口剪缝白布。
  这是一项再简单不过的工作,她早已熟能生巧,半炷香不到的工夫,她就已经做出了一件新的裹胸。
  戚卓容拉上窗帘,在屏风后换好所有衣服,将长发擦干束好,这才将原本脏了的旧裹胸拿出来,剪成一条一条扔进竹篓里,又将那件白色布袍也如法炮制丢了进去,这下,玉皇大帝来了也认不出这里面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忙活了近一个时辰,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她便倚在榻上,也不睡下,只是拥着被子望着床帏上的绣花出神。
  她终于有空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
  她一直以来,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复仇的使命,应当及时隐退,免得日后再因身份酿出大祸。但她自河滩上醒来的那一刻,想的竟然是,失踪的那个荷东县令,会不会也是像她一样,遭到了孙堂的暗算?却没有她这般幸运,还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或者,他也曾有过短暂的清醒,但是他是个文官,只能被困在山野之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却又无能为力。
  她是东厂督主,武功上乘,权势滔天,尚有人敢铤而走险刺杀她,而那些无权无势的小官小吏,乃至市井小民,遇到了事情,又该如何自保呢?
  她隐姓埋名时,见到了县衙不作为,乱判女子自尽,尚且无法忍受,非得挺身而出不可,若等她真的归隐田园,见到了这种事,难道就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可那时她不过一介平民,又如何与官府相抗?总不能真的靠武力解决罢!
  她在宫廷里待了那么多年,习惯了宫廷的作风,竟已经快要淡忘了,真正的百姓应该如何生活。不是她想的那样,只需为柴米油盐烦恼,或是为邻里纠纷动手,那都不算什么,直到真正的大山倾覆而来,才会压得人直不起腰,走不动路,活不下去。
  朝廷的一个疏漏,落到百姓的头上,便成了开闸的天河,是要把人吞得骨头都不剩的。
  人非圣贤,世上亦不可能有完美的朝廷,但眼见这个朝廷明明还有许多可完善之处,她也要……毅然离开吗?
  裴祯元曾说过,以她的才能,无论为文臣还是武将,都大有可为。
  这世上有许多人怀才不遇,穷其一生都想出人头地;也有许多大才大家看透世事,一蓑烟雨寄情余生。她不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也没觉得自己已经超然物外,她原先只是累了,不想再卷入无谓纠纷。但现在,她看到了枉死的许铃儿,看到了枉死的矿工们,才知道,原来自己从来就不是能安分的性子。
  诚然,以她的本事,当然也可以回去当个女侠快意江湖,但杀一人容易,杀一制却难于上青天。她……当真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那可是东厂督主。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受朝廷规矩挟制,自成一派体系的东厂督主。
  戚卓容不禁又想起今日裴祯元的奇怪行为来。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想要疏远自己,又让他终于自愿放她离开,但无论是为什么,她都能肯定,他对她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
  帝王情谊,说出来是何等可笑,但它竟又是如此可贵。
  她从来不会怀疑裴祯元对她的信任,就像裴祯元也从来不会怀疑她的忠诚――哪怕她骗了他一次又一次,他还是会把后背交给她。
  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如今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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