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94/156页


  “戚、戚卓容?”他震惊不已,“真的是你?”
  “陛下好像不欢迎我来?”
  “不……不是。”裴祯元语无伦次,耳根通红,“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戚卓容放下茶杯,笑道:“我何时说要走?当日我说要养伤,没法赶路,陛下不是听得一清二楚吗?现在我伤养好了,便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谁知到了京城才知道陛下去行宫了,还白白多走了一段冤枉路。”
  裴祯元仍是难以置信的模样,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可你、可你那个意思,不就是在暗示朕,你不会回来了吗?三年之期已到,你不是就应该……”
  “唔。”戚卓容沉吟片刻,望着裴祯元,认真道,“陛下,若我说,我改主意了呢?”
  裴祯元怔住。
  外面忽而开始起风,吹开了遮光的窗帷,这车厢中的闷热顿时一扫而空。裴祯元甚至能感受到风从身上滑过时,带来的那一丝微微凉意。一颗心扑通乱跳,他现在急需什么东西压住自己燥热的情绪,于是他拿起了手边的茶碗,将那冷茶一饮而尽。
  戚卓容欲言又止:“陛……”
  那冷茶果然够冷,一口下去,裴祯元灵台顿明,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何谓改主意?”他盯着她道。
  戚卓容抿了抿嘴,觉得自己十分厚颜,但还是开口道:“就是……我还能回到东厂吗?”
  自从那日在郑府思考过后,她借着静养的机会,又一个人复盘了许久,终于觉得,或许退隐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静养的那些日子,她每日都坐在客栈里,观察窗口下的往来行人,发觉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可她却不知道。到了该拆线换药的日子,其实她一个人也可以做,但她实在无聊,便去了丹心坊,让纪娘帮她完成。换完药,她也不走,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丹心坊廊下拨弄院子里的花草。
  如此几日,她每日都来,连纪娘都无奈道:“你就没什么别的事要干吗?”
  戚卓容认真想了想:“我应该干点什么呢?”
  纪娘说:“你不出去赚钱吗?我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个江湖侠女,我听说不都是会去参加什么比武大会,又或者当什么赏金猎人吗?”
  戚卓容:“……没意思。”
  纪娘:“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戚卓容不说话了。
  她觉得查案挺有意思的。
  纪娘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说:“你要是实在不知道干点什么,干脆嫁人算了。等你掌了家,就知道一个家里鸡飞狗跳是多么耗神耗力了,那时候你只会嫌一天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忙完。”
  戚卓容深深地拧起眉头。
  纪娘摊手:“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那你原来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是说受了伤,就没法重操旧业了?”
  戚卓容想,她要是重操旧业,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她的身份。可这么多年都蒙混过来了,再蒙混下去,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罢?倘若真有朝一日被发现身份,她倒并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唯一担忧的是,世人会知道她其实是燕良平之女,然后将诸多恶意加到逝者身上。
  但,只要裴祯元不说,别人就无从知道她打哪儿来。
  这一点点小小的恩情,他应该愿意给她罢?
  见裴祯元迟迟不说话,戚卓容又轻声道,“倘若东厂那边已经换过了人,那便罢了。陛下威信不可因我而废。”
  “不,还没有。”裴祯元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袖子里握紧成拳,“司徒马迟迟不愿接手,他若是知道你又回来了,想必会很高兴。”
  戚卓容像是这才放下心来,有些愧疚道:“是我出尔反尔,倒叫陛下不快了整整三年。”
  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
  裴祯元觉得自己又开始喉咙发紧,他又想去拿那只茶碗,这一回,戚卓容终于没忍住提醒道:“陛下,你拿错了。”
  裴祯元一愣,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拿的哪里是什么茶碗,根本、根本就是空了的冰鉴!怪不得这么重……怪不得那口冷茶是那样冷……
  一想到自己竟然在戚卓容面前举着一只冰鉴,将融化的冰水喝了个精光,一种微妙的恼羞成怒便涌上了心头。
  “你也知道是自己出尔反尔!戚卓容,你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戚卓容叹了口气,一撩袍子刚准备认错,就又听裴祯元低斥道:“跪什么跪?你倒是给朕说说,当初是你非走不可,怎么才过了这点日子,就打消念头了?”
  “臣在养伤的时候,仔细想了一下将来要做什么,可臣想来想去,都觉得无事可做。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臣在民间可能也不会过得快活,还是东厂更适合臣。”
  裴祯元矜持地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只有在朕这里,你才能实现自己的能力和抱负!你又不是看破了红尘,学什么高人退隐山林!”
  “陛下说的是。”
  戚卓容一边顺着他的毛,一边心道,若不是纪娘提醒,她还想不起来民间女子要嫁人这件事情呢。她可不想嫁人,但年纪毕竟摆在这儿,她又不是梁青露,还能拿军功挡一挡,她都住在民间了,要是不嫁人,势必会成为邻里谈资,她又不可能一辈子不跟人打交道,也不可能扮一辈子男装,这些流言蜚语没法无视。
  两相权衡,还是回到东厂比较好,既能有事可做,又不必担心成家问题――至于真实身份,谨慎谨慎再谨慎便是了。
  “你当初说你无心仕途,说你累了,那你将来就不累了?”裴祯元斜睨着她,“万一再过几年,出了什么大案子,你又累了,又来跟朕辞官,你说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还是像对司徒马那样,干脆给你放个假得了?”
  戚卓容:“臣……臣当时是大仇得报,心中空虚,不知未来该往何处,是以心累。但这次顺宁府之行,臣对大绍有了新的认识,臣不再甘心躬耕田庐。臣觉得,既然上天让臣习了一身本事,若是就此浪费,实在可惜。”
  裴祯元哼了一声:“你还挺大言不惭!”
  戚卓容笑笑:“臣实话实说,不敢欺君。”
  裴祯元见她脸皮堪比城墙,仿佛把他拿捏住了的样子,就不由感到一阵气恼,道:“臣什么臣?朕还没答应你呢,你给朕下去!”
  戚卓容见他好像真的动了怒,立刻顺从地告退下车。
  窗帷仍被风吹得翻卷不休,裴祯元见了心烦,一把按住那不乖的窗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不敢欺君?她还真好意思说!难不成当男人当上头了,竟然一点男女意识都没有,还敢来给他拉领子!
  一想到自己从前歪七扭八打完瞌睡后,都是戚卓容看不下去替他抚平的领子,裴祯元脸上又是一阵火烧火燎――小时候的事情,都不作数!
  他坐在马车里,心里头就像炸了的厨房,酸甜苦辣,乌七八糟,百味杂陈。
  他又是欣喜于她竟然回来了,没有抛下他一个人;又是疑惑于她是不是经历了什么特殊事情,因此才改变了念头;又是气恼于这个人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个,欺君在她这里就是家常便饭;更是焦虑于他已经知道了她是个女子,往后相处,如何才能保持恰当的分寸?
  正在天人交战间,车壁被人叩响。
  “陛下。”是戚卓容的声音。
  裴祯元没好气道:“什么事?”
  戚卓容撩开窗帷――没有撩动,又用力拉了一下,才从他掌下把窗帷拉了起来。她冲他一笑,举起手里的冰鉴:“车厢里密闭,陛下又不肯通风,那臣只能再送一份冰来了。毕竟陛下从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万一中暑了可怎么办?”


第82章 进来睡。
  裴祯元看戚卓容笑得人畜无害,便知道,自己从来都拿她没有办法。
  他在心里长叹一声,面上却依旧冷着脸色,把冰鉴接过来放在一旁。
  “你不热吗?”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还好。”戚卓容实话实说,“这里靠近山涧,又有流风,并不算很热。”
  裴祯元哗地拉下窗帷:“那你就在外面待着罢。”
  戚卓容:“……”
  唉,她就知道,她食言而肥,想要重回东厂,他虽然不会拒绝,但也会生好几天闷气,闹一点小脾气。
  可毕竟是她有错在先,白白玩弄了别人的感情。既然她理亏,那无论遇到什么事,她先低头就对了。
  到了夜里,车驾暂歇。
  裴祯元一个人卧在宽敞的车厢里,翻来覆去好几遍都觉得姿势不对,最后只能平躺朝上,忧愁地望着车顶。
  车里放了冰鉴、凉茶、点心,厢角挂了驱虫的香囊,身上的蚕丝薄被又轻又软,一切都很妥当,可他就是没法入睡。
  他发了一会儿呆,最终还是坐了起来,掀开窗帷一角,朝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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