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95/156页


  一半的亲卫已经席地而歇,另一半的亲卫则警惕地值着夜,每过半夜,他们就会轮班。
  裴祯元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原先带在身边的那两个小太监,只看到了靠着车头半寐的戚卓容。
  在值夜亲卫手持的火把照射下,能看见她一身黑衣,双臂环在身前,怀里抱着一柄剑。她呼吸平稳,没有风的时候,甚至能看清她垂下的发丝在鼻尖前有规律地拂动。
  他已经半天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了。
  “戚卓容。”他轻声喊道。
  戚卓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陛下?”
  “上来。”裴祯元说完这一句,便合上了窗帷。
  戚卓容很快便走进车厢。
  “朕带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呢?”
  “臣看他们在车辕边睡得不安稳,打发他们去后面装货物的马车上睡了。”
  “哦。”裴祯元盯着桌面说,“你伤口也还没有完全好罢,进来睡。”
  天知道他为了说出这一句,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他对天发誓,他当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她身上伤口还没有彻底愈合,不适合待在外面。更何况她还是个女子,若真放任她在外面露天睡觉,他良心不安。
  ……虽然现在,他良心好像更不安了。
  裴祯元咬着嘴唇,隐隐有些后悔。
  戚卓容却认真想了想,觉得恭敬不如从命。反正她从前替裴祯元守夜守习惯了,去顺宁府的路上又和他肩抵肩靠墙在破庙凑合过一夜,对她而言,只要不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睡哪儿都一样。
  “那臣便多谢陛下恩典了。”戚卓容借着外面隐约的火把光,打量了一眼车厢内的装潢,然后驾轻就熟地从案下取出一只箱笼来,从里面掏出一张薄褥,一张轻被。
  她在地上铺好,又抬头望了望裴祯元。
  裴祯元:“……你盯着朕作甚?”
  戚卓容尴尬一笑:“陛下旁边那只靠枕如果不用的话,可否借给臣枕一枕?”
  幸而车厢里未点灯,否则戚卓容就会发现他此时脸色黑如锅底。
  “得寸进尺。”裴祯元把靠枕丢了过来。
  戚卓容接过,谢了恩,然后便放心地躺了上去。
  裴祯元看她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仿佛真的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不由喉头又是一哽。
  算了,算了,裴祯元深吸一口气,又躺了回去。是他自己把人喊上来的,这会儿又跟她置什么气?她连他的龙榻都坐过,还怕在他边上打地铺?
  裴祯元用被子把头蒙了起来,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凌晨时分,他被外面禁卫换班的声音吵醒,模模糊糊地睁开眼,隔着一重窗帷,瞧见了天边隐约的鱼肚白。
  车厢里的冰鉴早已化了,他觉得有些热,下意识地扯了扯领口,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穿了两层衣服,刚想脱掉一层,忽然惊忆起这车厢里还不止他一个人。
  怪不得这么热!原来是多了一个人!
  裴祯元顿时清醒过来,又立刻把衣服穿了回去。
  他在原处缓了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拿起桌上的茶杯,这回确认过了,是真的茶杯,没有拿错。他仰头喝尽了杯中凉茶,这才觉得凉快了些。
  谁知就这点动静也能唤醒戚卓容。她打了个呵欠,掩唇坐了起来:“陛下醒了?有什么要臣做的?”
  裴祯元捏着杯子,惊讶道:“你没睡着?”
  “睡着了。”戚卓容又打了个呵欠,“就是睡得比较浅。毕竟这儿是野外,还没到行宫,不敢睡太死。否则陛下要是出了事,臣――”
  “你在咒朕?”
  “臣不敢。”
  裴祯元放下茶杯,哼了一声:“那就继续睡!”说完自己先躺下了。
  戚卓容左右看看,见一切无虞,便也重新睡下了。
  这么多年的奔波生涯,她已经养成了倒头就睡的本事,并且能够完美掌控浅眠与深眠的度。
  裴祯元听着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半晌无语。
  他可没有戚卓容这样的本事,既然天都快亮了,他也很难再睡着。但他不想再惊扰别人,便静静地躺在卧榻上,闭目养神。
  闭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睁开了眼,缓缓坐了起来,看向地上的戚卓容。
  她闭着眼睛,睡颜平静,乌黑浓亮的长发一半压在身下,一半散落在他的枕上。她并未脱去外衣,薄被搭了一半在腰间及以下,手腕上还系着她的那条发带。
  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睡觉时的戚卓容。今天一看才发觉,这个时候的她,好像显得格外纯粹,没有了一贯的凌厉和嚣张,有的只是一个不带任何面具的自己。
  裴祯元盯着她,逐渐产生了幻视。仿佛此刻不是凌晨,也不是在车厢,而是在盛夏的午后,浓密的树荫之下,她困卧在水榭竹榻之上,水色的裙面逶迤落地,而她半只胳膊伸到了竹榻之外,一只长柄宫扇从她指间滑落,恰恰垂到了地面。
  外面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一下子将裴祯元惊醒。什么树荫,什么裙面,什么宫扇,悉数褪去,裴祯元一身冷汗,重新倒回了榻上。
  卯时末,天光大亮,车队准备启程。
  戚卓容坐在裴祯元身边,瓜分他的早膳――本来只供给陛下一人享用的翠玉奶糕、雪冻豆腐、五寸碟酥火烧、什锦攒丝,至少有一大半进了戚卓容的肚子。
  裴祯元举箸,思忖良久才道:“戚卓容,你这几天,都没吃饭吗?”
  戚卓容道:“臣养伤多日,为了追上陛下,路上自然只能啃干粮。昨日陛下生臣的气,臣为了自罚检讨,便没吃晚饭。”
  裴祯元:“……”
  鬼才信她的话!
  现在戚卓容不仅在大事上欺骗他,连这种小事也要来糊弄他,他一定……一定要找个机会治她的欺君大罪!
  裴祯元恶狠狠地扎穿了一块奶糕。
  等裴祯元都气饱了,戚卓容竟然还没吃完。裴祯元不由迟疑起来:难道她昨晚真的没吃饭?
  他默不作声地看她咽下最后一勺豆腐,然后非常知趣地收拾碗碟,放入食盒中,对他道:“陛下,臣先告退了。”
  裴祯元点了点头。
  戚卓容便提着食盒跳下了车。
  裴祯元撩开窗帷,看着戚卓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车队后方,这才收回目光,问随驾的小太监:“昨晚戚卓容吃饭了么?”
  小太监想了想,摇摇头:“回陛下的话,昨天傍晚车队停下歇整的时候,戚公公并不同奴婢们在一处,奴婢也不知道他吃没吃。”
  “她去哪儿了?”
  “说是前方都是山路,前些天又下雨,他去探探路,免得有什么隐患。”
  裴祯元抿了抿唇。
  真不愧是东厂督主戚卓容,最擅长操纵人心,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偏偏他还最吃这一套。
  裴祯元心情复杂地放下了窗帷。
  下午酉时左右,车队抵达了避暑行宫。
  行宫外站满了恭迎御驾的宫人,见到英极宫里熟悉的面孔,戚卓容还颇觉亲切,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可等到进了行宫,她那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裴祯元倒是脸色不改,径直入了主殿。
  宫人们知晓裴祯元喜静,不爱被人打扰,都乖乖地候在殿外,只有戚卓容一人跟着他进了主殿,左顾右盼,道:“陛下,你这行宫……”
  她是看过建造图纸的,也是知道建材都是直接从先帝行宫搬过来的,但她没有想到,这里的风景竟如此富有山林野趣,不带一点人工雕琢――和行宫外面完全没差别嘛!只是多了几座房子、少了几棵树而已!
  裴祯元淡然自若地斟了一杯茶:“怎么,是朕定的,你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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