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6/164页


  “瞧瞧,你可越来越没有淑女风范了。”哥笑着摇头。
  “淑女风范值几个钱?我还记得有人告诉过我,贵族迟早是要被尿给憋死的。”尤记得哥参加一个上流社会的家宴后狼狈的奔向厕所前痛呼的那句话。
  “哎唷。”哥痛叫了一声,必是牵动了伤口,我急忙探手查看,未见渗血这才放心。“雨儿,下次说笑话前知会为兄一声,否则为兄这支离破碎的身体怕是禁不起几个笑话就要炸裂了,你于心何忍?”
  我头一抬,故作美目含怒,“怎么?这会儿就知道痛了,受伤前怎不想想该如何保护自己?亏你还是受训多年的特警。看你以后还敢自诩武功天下第一?迟早没一个人会同情你。”
  哥假意受伤的捧住心口。我接道,“哥,这招东施很早以前就用过了。西子捧心可不是人人都学得来的。”哥一听我暗讽他“东施效颦”,随即摆出一副酷毙了的姿态,一双桃花眼乱闪乱电。我登时应景的贡献一张花痴脸,只差没流口水配合,与哥的“情圣”眼神大战了几个回合,忍不住笑出声,“哥,别再抛眉眼了,还没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无心一语掷地,却似利剑般刺中了哥的心事。
  哥蓦地沉静下来,忽忘情的嗫嚅着“心?”,很久才又开口,“人心,可有满足的时候?”听得出哥的心弦被我撩拨到某些事上,他有感而发的短短一句,却似沧桑一世的珠玑。我只是怔怔地盯着少现静默的哥,不说一词,我不知道在洛朝的这三年,哥经历了些什么。想开口问,却又莫名的踌躇,怕触动不该触动的东西,吞吐几次,终归只是拍拍哥的肩,“好好歇息一下吧。”
  哥靠在榻沿,眺望了一眼窗外,始终噙着笑,“雨儿,我只能告诉你,哥做很多事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有些事,你迟早会知道,包括着一身伤的来由,但不是今天,今天不是黄道吉日。”第三次了,这是哥第三次有意无意的远眺窗外。窗外,这浩淼天宇下,究竟有怎样的人,怎样的事如此深刻的牵动着重伤的哥呢?竟让哥一想起这人这事,便在刹那间褪下了笑闹的保护色,呈现少见却真实的一面,但这一面却是沧桑的。
  这一面的哥这般的不快乐,为了什么?他的苦衷又会是什么?哥从来不重名利与金钱,能牵制他的也只有情了。会什么情呢?亲情,友情,爱情还是恩情?
  我思量半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见哥侧身安睡,便踱出了门外。门外空寂无人,磬儿想必去浸药了,天蓟百无聊赖的抬头看了看我。竹林中猛然响起宛如晨风奏响的“唼唼”声,似有旋律又不成曲,时隐时现,若明若暗,如梦似幻般传来,简单却隽永的不真切。这大概就是平凡中的不平凡,恍惚中,我若凌波仙子拔地一跃而起,纵上绿竹枝头,仿佛一只斑斓彩蝶尽情的展翅飞舞,天高地厚也不在眼中,只为燃尽生命最后的绚烂。


  第一卷 红尘泪 第八章 诡异院落

  只是绚烂终有涯,高崖之处一脚踏空,跌下来就是噬人黑暗,修罗地狱的恶鬼过耳呼啸,身外寒风削骨。我像无根落叶翩然翻飞坠下,无论飞到何处,一双阴邪的厉眼总是如影随形,跟着我起舞的步伐,怨毒的追随着我。当我想停下身姿的时候才霍然发现,竟停不下来,身体脱离了意识,每一个动作都像被锁定执行的程序,甚至连呐喊呼救都是奢侈。说不上来这是怎样的情形,就像一个被囚禁在茧内的人,束缚住了手脚,连挣扎也不能,心智跟着彷徨起来,惶恐、不安、躁动……似乎已嗅到了死神的气息。
  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死”字。但也只是一闪,还来不及惧怕,一声破空而来的“小师叔祖”宛如解禁咒语一般将我从缚身蚕茧中解救出来。瞬时清醒,却惊见我置身于废弃院落的阁楼之上,脚踏摇摇欲坠的扶手栏杆大有飞身而下的态势,风中腐旧的栏杆发出“咯吱”的催命声响。惊恐让我僵硬了身子,这姿态只要稍稍一动必定坠身下楼,三楼虽不至丧命,致残却是必然的,所谓千钧一发自是为此时景象量身打造的词汇。我只能直勾勾看着楼下那个呆愣着的青袍学徒,品严那壮硕颀长的身形就这样硬生生的刻进眼里。
  定格,静止。
  静止,定格。
  但见鹰一样的身姿远远俯地而起,轻点草木向我飞掠而来,我想出声制止已然来不及,哥矫健的身形眼看窜入了楼内。不消片刻,他的脚步声已出现在我身后,大口喘息道,“雨儿,千万别动,哥来救你。”哥轻步踏上久未有人踏过的朽木地板,脚下的“吱呀”声不绝于耳。短短几步路,竟然长如万里,令人心如火焚。
  一步,两步,三步……哥好不容易走近我,长手一捞,猛然将我带下破损的栏杆,卷入怀中。掌风扫过之处,余劲让腐木不住的颤晃,转眼一截烂木折断落下,我尚未及看清已是木屑四散。我瞪大双目,除了发抖什么反应也无,直到被哥小心翼翼抱下了残破阁楼,方惊觉攀附在哥身上的双手染满了鲜血,而哥随意套在身上的素色薄袍更是沾染了大块大块的血渍。
  这妖异的血红胀满了眼睛,看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哥!你流了好多血。”不知怎的,我脱口而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没有营养的话。哥勉力的笑了笑,心弦一松,便不支倒下。我一时慌神,见品严仍呆站在原处,大叫,“品严,快过来帮我。”谁知品严非但没动仍是直直站着,像一座人形化石天长地久的站着。我顿感蹊跷,放下哥上前拉他,“品严?”第一下他似毫无知觉,第二下他僵硬的身体轰然往前倒下。我吓了一跳,急忙扯住他,奈何他壮硕的身体岂是我能扯住,最后,他只能倒在地上。
  我翻过品严俯趴的身体,让他躺平。才瞧见他的嘴角在不断溢血,像是终年不枯涸的泉眼,一汩一汩,情形格外诡异。我从没见过这种离奇的场景,从品严的颈脉和腕脉判断,他该是健康正常的。可现在……我的心一片冰凉,甚至在这个暖日下的早晨不住地打着寒颤。
  毛骨悚然吗?这破落的庭院,破落的阁楼,忽然就荒凉邪恶起来,不知哪来的无名鸟在上空盘旋了两圈,“呱——呱”叫得凄凄惨惨。我蓦的想起了马大婶遇鬼的故事,想到了那个故事里上半身漂浮在空中不停滴血的女人,心中寒颤到无以复加。
  “天蓟——”我颤声尖叫。
  天蓟很快寻觅而来,我瘫软在地抱着哥,无力的摸了摸天蓟的头,它似乎也感觉出了我的惊恐异样,迅捷的离去,很快找来了磬儿,然后师傅来了,楚王也来了……而我刚对上楚王深潭般的眼眸便在师傅的指劲下晕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翠鸟啾啾,窗外春色大作。
  我揉揉眉走下锦床,突想起昏倒前阴森的一幕幕,那个在风中摇曳腐败的废院蓦地狰狞如厉鬼脸上残冷的笑。我心下一片冷寒,禁不住一个趔趄。
  “呀!小姐,您怎么了?”正推门而入的磬儿放下手中托盘冲过来扶住我。
  我稳住身子勉力一笑,“没事,你端的什么?”
  “小姐,这是昨日幽灵苑那边遣人送来的野参,奴婢炖了来给您补补身子。”磬儿眯眼笑起来,凑近我,“这可是楚王特意吩咐的呢,您趁热喝了吧。”
  楚王?“先搁着,凉会儿再喝。”我顺势在铜镜前坐下,平复心情,“对了,替我打盆水进来,我梳洗一下。”
  梳洗完毕,我正喝着参汤,忽想起了品严,扬首道,“磬儿,那个学徒怎样了?”回想他那时的模样实在浸透了邪异,明明脉象正常,却脸罩黑气,口涌鲜血,僵如死人。磬儿想了想,“这个奴婢就不知了,从昨儿个起,他就被宫主带去了冥楼,这会子也不知道怎样了。”
  “冥楼?”我激动起来,“你确定是冥楼?那哥……那个,墨阳世子呢?也被师傅带去冥楼了吗?”我抓住磬儿的手,紧张不已,师傅会带进冥楼的人通常都是生死难料之人。磬儿撇了撇嘴,“小姐,您作何这般紧张世子?您放心,大夫们说世子只是皮外伤,这会子在天水楼里养着呢。”
  天水楼,幸好,幸好。
  那……品严……
  “师傅今儿有没有出冥楼?”
  “说是还没呢,小姐。”
  还没出来?我一诧,品严,凶多吉少了吗?“磬儿,我这就去冥楼。”我起身系紧素白袍子的绑带。磬儿不情愿的上前拉开门,嘀咕了声,“就知道您会去的。”
  “好了,”我伸手拍住磬儿肩头,“知道你每次在外面候着很无趣,这回你就不用陪我去了,想上哪儿上哪儿去。”
  “那怎么行呢?”磬儿一脸肃色,“奴婢就是伺候小姐的,小姐上哪儿奴婢就上哪儿。”我不禁摇头,“不用了,我没准何时出来,兴许会很晚,难道你一直在外头干等着?你今儿就自个儿找乐子吧,本小姐不奉陪了。”说完我快步离开,磬儿原欲追过来,见我摆手,只好作罢。
  冥楼,是一栋镶嵌在山壁中的两层木楼,造型朴素到简陋的地步,毫无设计艺术可言。但正是这栋耸立在药房那华美阁楼之后的落拓小楼敛藏着天医宫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它成为天医宫禁地的缘由。只是,我知悉这个秘密,所以并不是禁地禁止的人。
  穿行在逶迤绵长的游廊中,入眼处巡宫的人显见增加了一倍,其间还夹杂着楚王的家将侍卫,这大概就是昨日那件诡异事件留下的“后遗症”。但这“后遗症”却令我心安。沿途遇上一群学徒和几个在医苑教学的大夫,众人向我问安,我随意寒暄应付了两句。

  别过众人,我匆匆奔向冥楼,直入楼内唯一的一间书房。书房内没有一卷书,也没见一个人,清冷的如暗夜里的敛尸房。只在用颜料粉刷过的雪白墙上挂着四把巨大的彩绘折扇:一是玲珑仙女散花,一是祈福童子贺寿,一是绝色仕女挽春,一是无头厉鬼索命。我毫不迟疑的上前将“无头厉鬼索命”折扇轻轻阖上。
  只听“嘎吱嘎吱”似冥界远远传来的声响,惨白的壁上缓缓开启了一扇矮门。门内是黑洞洞的一片,就像一只从地域张开的深邃眼睛,寒切切的看得人不寒而栗。我迅速钻入门内,熟练的探手在冰冷的石壁上摸到一只火把与火折子,立刻点燃。
  火光,瞬间驱赶了清黑。通道两旁的石壁显现出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洞门。沿着记忆中的路,我钻入其中一个洞门内,顺着石道继续走。曲曲弯弯中,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转入灯火辉煌的“洞天福地”。
  虽然叫“洞天福地”,其实,也只是一个很大的溶洞,位于幽灵山的山腹。这里应有尽有,甚至有流淌而过的清澈暗河,有雕花镂空的白木窗棂,有轻如浮云的素白纱帘……除了蓝天白云,这里和天医宫最豪华的楼阁房间没有丝毫不同……若真要细比的话,洞天福地更瑰丽奢华,一片素白的银装素裹的奢华,奢华中散发着地府才有的森然鬼气。
  而鬼,这里正好有一只。
  说起这鬼的名字,师傅说,当今天下,五旬以上还没死的人大概没有不知道的。五十年前,这鬼还活在世上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名字,叫莫来,后来有人送了他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叫“百煞莫来”。
  说他精通百般本领,样样独领风骚无人能出其右。
  这让我想到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人物,达芬奇。达芬奇是一位天才的画家,这是大多数人熟知的。大概也正因为这份“熟知”,反而“陌生”了他其他的成就:数学家、科学家、力学家、医学家、音乐家、戏剧家、工程师……达芬奇左右手都能写字、作画,而且左手写的字为反向,只有借助镜子方能看懂。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九章 百煞莫来

  与此同时,达芬奇还擅长雕塑、建筑、武器发明,他设计过世界上第一个飞行机,在物理学、地理学和植物学……的研究上成绩也一样卓著。
  达芬奇无疑是个受上帝独宠的全才,莫来也是。师傅说,这样出色的人几千年也修不来一个,而所谓全者拆开即人王。
  莫来本该是人中之王,如果五十多年前那场最关键的战役他没有败给洛朝永辉先帝的话,他就已经是人中之王了。师傅又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那会儿,连他也以为天下非莫来莫属了。可惜的是,天意永远难测。
  我问过莫来怎么就战败了,他那样绝世的天才本该与“败”绝缘的。莫来淡然苦笑,眼中有深涩难懂的情绪,望着幽白纱帘半晌之后,只说他最后时刻给自己算过天机,此生此世无帝王之相,天命难抗,唯有空叹。可是果是天命吗?师傅说,莫来败了那场战役全因一个女人和一个爱美人胜于江山的理由。唯叹的是,这个美人偏偏是永辉帝当时的侧室,后来的皇后,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如今的太后……
  “丫头,再看,这石壁可就要被你看穿了。”白衣白鞋白发白须的精瘦儒雅老者幽灵一样闪现眼前,他整个人很白,白得似乎有点透明,全不像人。当然,对于一个幽居溶洞近五十年的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肤色。我眨了眨眼,没有动,“莫来,你的轻功越来越好了,一点声响我都没听见。”莫来儒笑连连,“丫头忘了,我是鬼,鬼怎会有声响?”
  我撇撇嘴,“又不是真的鬼,你不过是死了一次,但不该忘了你还活着的事实。”莫来疼宠的笑笑,“老头子说不过小丫头,不进去看看天医?他可一宿没合眼了。”我敛笑小声道,“师傅救的那人不会死吧?”
  “怎么?丫头在担忧?”莫来拂袖迈开一步在石凳上坐下,一派天然蕴造的儒态。
  不担忧……才怪,“他大概是因救我而受伤的,我再没肝没肺总还有心的。”莫来雅然淡笑,“昨日的事,我听天医说了,诡异得紧,丫头可得处处小心些。至于你问的那人能否生还老头子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好不负责的话呢,好歹你也是享誉医界的冥医,还传了本号称医学宝典的《冥医曲谱》。怎能用‘不知道’三个字打发我呢?”
  莫来继续淡笑,“丫头,里面救他的可是天医,天医没松口,老头子岂敢胡乱评说?不过依情形或还有几丝生机……”
  “真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只要冥医说还有生机,师傅就一定能救活。我紧问,“那师傅还在医房里?我进去看看。哦,对了,你赶紧劝劝师傅吧,叫他行行好,别再跟你学了,他就差将你俊逸淡雅的气度糟蹋殆尽了。”莫来春风般和煦的笑起来,从袖袋里掏出一包东西,“老头子已形如朽木,何来俊逸一说?丫头去给天医泡一壶茶,少拿老头子玩笑。”
  “哎,我说莫来,别再老头子前,老头子后了,你不过区区八十余岁,就自称老头子,那师傅该如何自居?”说着我抓过茶包,嗅了嗅,叫道,“哦——我要去告诉师傅,原来你把‘听泉’藏在身上,怪不得他翻遍了洞天福地也找不到。”
  莫来白眉一展畅然而笑,“我就怕你这利嘴的丫头,快去吧,茶罏里的水火候差不多了。”“好吧。”我轻笑越过莫来走向与洞天福地相连的另一个小洞。很快就在这个被当作煮茶间的洞内忙碌起来。我有不错的泡茶本领,这手艺传承自莫来,一并接收的东西还包括琴、棋、书、画、刺绣、医术……占算、卜卦、权谋、兵法、商道……儒雅到极致的莫来是位天才的老师,虽然我并不如是称呼他。这是身为“百岁老妖”的徒弟,必有的认知,凡是医者,天下间没几人的辈分高过我。面对七老八十的人,亦只能平辈而交,纵使我敬他如师。
  很快,我端着茶进入医房。师傅正立在满室的壁架前翻查医典,即使他身形宽大在高达数米的众多壁架前也显得异样的渺小,整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万卷书中。我从门洞探望过去,内室中的品严仍死人一般躺在直冒雾气的千年寒冰床上。雾气缭绕,看得不真切处,便如梦如幻,透着一股子神秘的阴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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