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74/150页


  “你本意是说,长命锁的玄机唯有你外祖母可解,所以我需顾忌三分,是不是?”谢珩点破她的打算。
  伽罗忙敛眉说不敢。
  谢珩也未计较,见她站得离他颇远,皱眉道:“坐。”
  伽罗应命,远远的在桌对面坐下,见谢珩杯中空了,又殷勤添茶。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态度谨慎试探,仿佛怕稍有不慎便触怒了他。
  谢珩瞧着她,忽然道:“你怕我?”
  “殿下气度威仪,身份尊贵,令人敬畏。”
  “因身份尊贵而敬畏,是怕我清算旧账?”见伽罗垂眸,谢珩自嘲低笑,旋即正色道:“杀兄之仇确实不共戴天。但长辈的事,我不会迁怒于你。”
  伽罗微讶,眸间陡然焕出亮色,“殿下的意思是?”
  “你外祖母的事,我既已答应照拂,就不会食言。”
  “多谢殿下!”伽罗喜出望外,又追问道:“那我父亲的消息呢?”
  “韩荀在汶北。鹰佐撤出虎阳关,打探消息会更容易。”
  这般安排着实出乎伽罗所料。那日舟中对话,她曾为父亲和外祖母求情,当时谢珩虽答应,伽罗却总觉得,以他对高家、傅家的仇恨,此事希望渺茫,甚至杜鸿嘉提及此事,她也没抱多少希望。
  谁料谢珩竟会真的践行?
  她瞧着谢珩,渐渐又生出歉疚,“殿下胸怀宽大,信守诺言,是我小人之心了。”
  谢珩勾了勾唇,让她将长命锁取出给他细看。
  伽罗应命递过去,借着烛光,他英挺的眉目被照得分明,轮廓冷硬如旧,神色却比平常和缓。他神情专注,眉头微皱,显然是在思索,如同无数个夜晚伏案处理公务。这样专注的谢珩令人敬重,也不似从前凶神恶煞――
  如果不是那次拿钢针逼供,他待她其实也不算太坏。
  伽罗瞧着他,微微出神。
  半晌,谢珩将长命锁还回,“这凤凰笔法特殊,需从书中追溯。明日会有人送书过来,你认真翻翻。”
  “殿下放心。”伽罗当即应了。
  谢珩也不再耽搁,起身欲行,却晃了下,忙扶着桌沿站稳。
  回头就见伽罗虚伸双手作势来扶,又迅缩回去。
  谢珩唇边笑意稍纵即逝,“还有事?”
  “那日去北凉的途中,我与岚姑失散,至今未再见过。殿下能否恩准,让我见见岚姑?”
  “好。”
  墨色长衫渐渐远去,廊间灯火通明,将他拉了细长的背影。
  伽罗站在门前,一直到谢珩走远,才回身进屋。心中忐忑担忧淡去,这座辉煌宫室也不再如从前压抑,她对烛静坐良久,含笑入睡。
  *
  岚姑果然被接入东宫,按谢珩的口谕,留在南熏殿陪伴伽罗。
  彼时伽罗才从堆成山的书卷中出来,见着岚姑,欢喜非常。说起别后经历,自是庆幸劫后余生。有岚姑陪伴在侧,伽罗诸事无需多费心,便专心投身纸堆。
  谢珩抽空过来两回,除了命人给伽罗备齐起居用物,也帮着翻了几本书。
  奈何书海浩瀚,关乎异族的记载甚少,想寻出这独特的凤凰,并不容易。
  伽罗连续三日无甚收获,沮丧之余,往近处散心。
  东宫内殿宇连绵,固然恢弘威仪,客舍外除了惯常的绿柳亭台,并无多少景致。且因家令寺照看得勤谨,花木虽繁盛,却被修建得规规矩矩,虽不落东宫威仪,到底失了天然逸趣。伽罗在久居淮南,整日徜徉于精致园林间,对着殿侧有限的景致,实在难提兴趣。
  四月将尽,芳菲已谢,天阴着,凉风吹来,夹杂隐淡香气。
  伽罗循着香气慢行,渐渐走至水畔。
  这方湖显然是人力挖凿而成,占地颇广,远处绿树萦绕,楼阁傍水,近岸处长满荷花。这时节荷叶碧绿层叠,叶底竟还有白鸭凫水,倒是意外之喜。
  伽罗临水而坐,折叶戏水,猛听有说话声渐近,抬头看去,竟是韩荀!
  韩荀也正诧然驻足看她,两人对瞪片刻,韩荀忽然面色微沉,疾步往谢珩书房而去。
  *
  书房内,谢珩正埋处理文书。
  ――无需在嘉德殿接见官员议事的时候,谢珩更喜欢叫人把文书搬到昭文殿,除了亲信的东宫近臣外不见旁人,清净自在,更宜思索。
  韩荀入内叩拜,将要紧的事禀报完毕,却迟疑不肯走。
  谢珩诧异,抬眉道:“先生还有事?”
  “方才经过湖边,微臣看到了傅伽罗。据臣所知,当日殿下将她赠予鹰佐后,鹰佐已派人护送她回北凉,却不知怎会在这里?”他恭敬朝谢珩拱手,见谢珩挑眉不语,便道:“难道是殿下派人,又将她救回了?”
  “北凉虎狼之地,不宜女子前往。”谢珩道。
  “可殿下是否想过后果?”韩荀憋了一路,见他云淡风轻不甚在意,急道:“云中城里,殿下示鹰佐以铁腕,联合蒙旭内外夹击,才能迫使鹰佐撤军。他大费周章索要傅伽罗,必是事关重大,若他得知殿下出尔反尔,劫走傅伽罗,岂不恼怒?倘或边境再起战事,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
  “先生所虑甚是。不过傅伽罗是西胡所劫,鹰佐要寻晦气,也该去找西胡。”
  韩荀愕然,抬头看向谢珩,现他竟然带了些许笑意。
  这般神态与平日截然不同,韩荀追随惠王多年,于谢珩性情也知之颇深。
  韩荀渐渐严肃,拱手道:“微臣斗胆,敢问殿下,是否对傅伽罗起了恻隐之心?”见谢珩未曾否认,他面色渐变,最终撩动袍角跪地叩,肃然道:“殿下,万万不可!”
  屋内的烛火不知是何时灭了几支,显得昏暗而阴沉。
  伽罗浑身控制不住的战栗,背后却被谢珩单手压着,动弹不得。她心中恐惧,知道谢珩此时盛怒异常,又有对高家和傅家的仇恨在,什么狠辣手段都使得出来。她当然害怕,娇滴滴的养了十四年,除了险些在水中丧命的那回,何曾受过这等惊吓?
  心中迅权衡起来。
  还未理清思绪,就见谢珩一手执钢钉,另一只手绕过她手背,捉住她的手指。
  他的手果断而用力,捏住伽罗的中指,毫不迟疑的抵在钢钉上。钢钉稍稍用力,柔嫩的肌肤便被戳得陷进去。
  伽罗惊恐畏惧之下,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手指,些微痛楚传来,立时卷着恐惧袭遍全身。
  她浑身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泪水朦胧。
  慌乱之中,双手难以动弹,使劲后退的双脚似踩到异物,却无心理会。
  谢珩居高临下,道:“北凉议和事关重大,西胡王室派出死士,必定有所图谋。太上皇和朝臣的性命都还在北凉手中,这里万千百姓危在旦夕,不容闪失。既然卷了进来就休想全身而退,傅伽罗――”他俯身凑近伽罗耳畔,道:“给你最后的机会,说不说?”
  求饶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伽罗死死咬着唇,颤抖如风中落叶。
  泪水簌簌的掉在桌案上,她拼命的想收回手指,却在谢珩的桎梏中动弹不得。
  谢珩没等到她的回答,冷哼道:“别怪我手狠!”
  他半点都不迟疑,右手将伽罗的手指按在长案,左手退了稍许,对着她指缝比了比,旋即猛然伸手刺来。迅捷而果断的动作已不容伽罗思考,冰凉的钢针触到肌肤的一瞬,似乎有急剧的痛楚袭遍全身,伽罗被极大的惊恐笼罩,失声喊道:“我说!”
  她浑身紧绷,惊呼的瞬间,双脚极为用力,谢珩皱眉,身形未动。
  钢针滑向另一侧,只留了道极浅的红痕。
  伽罗惊魂未定,泪眼朦胧中,看到谢珩收回了手,而后松开她。
  双腿颤抖不止,浑身力气却似乎都被抽离,她很没出息的软倒在地,靠在案上急剧喘息。泪水掉落得更疾,啪嗒啪嗒的掉在衣衫,她喉头颤抖直至哽咽,忽然埋头在胸前,抱着手臂呜呜大哭起来。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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