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12/41页


  “你为什么要……哭呢?”张学良将手里的白花送到她面前,可她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晶莹的泪,一言不发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张学良知道谷瑞玉是以这种特殊的姿态在向他撒娇,也知道她是因自己的多日不归而心生怨尤。他想起自己对她的冷落,心中越加感到不安。他急忙将她揽在怀里,掏出帕子替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水,说:“瑞玉,不是我有意冷落你,我现在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如果不是为着组建东北空军,我也许早就回来看你了。”
  她见他对自己那么温存,那么歉疚,心里的怨尤渐渐消除。可是谷瑞玉仍然不肯轻易对他露出笑脸,因为只有她才知道自己的心里有多么苦。自她由山海关回到沈阳以来,再也难得再见张学良一面了。尽管他为她在经三路上买了一座小楼,可是这个家他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当谷瑞玉见到他时,不无嗔怪地哭泣说:“什么组建空军,也许是心里早就没了我吧?”
  “这是什么话?”张学良将她扶到卧房里,又小心地将那束鲜花插在她床头一只花瓶里。张学良今晚本来满心欢喜地回来,想把东北空军组建的情况,一一告知于她。可是万没想到谷瑞玉居然无中生有的泼酸吃醋,他正色地说:“我哪里会忘了你?连回大帅府的时间也没有,这些天来,德国教官一直都在北大营训练空军,我作为空军总司令,又如何能够脱身呢?再说,当初鼓励我振兴东北军的,不就是你谷瑞玉吗?既然你当初那么鼓励我振作精神,勇敢地活下去。现在我已经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东北空军上了,你本应高兴才是,为什么反而心生怨尤,这到底为了什么?”
  谷瑞玉见他说得如此真诚,情知又误解了他。于是暗自悔悟,破啼为笑了:“汉卿,都是我不好!是我盼你等你,盼得心里发慌呀,所以才那样胡思乱想的。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大公子,哪能像我那样守得了寂寞的空房?定是到什么地方去逍遥了。现在见你那委屈的样子,才知道我错怪了你。既然是我的错,我改了就是,现在向你赔罪了!”
  谷瑞玉一席话,说得张学良愁眉顿展。他看出谷瑞玉多日不见,虽然还像从前那样修长俊美,可是脸上难免露出几许愁云。他知道一个女人如果每天在这种寂寞的环境里生活,即便锦衣玉食,也怕难以在无边的空寂中打发时光。张学良想到这里,就豁达地笑笑说:“赔什么罪?如若赔罪的话,理当是我向你赔罪才是。因我毕竟是多日不到这里来了,瑞玉,难得你我有在一起的时候,今晚我们就一醉方休吧?”
  “什么一醉方休,我看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该尽情快乐一番才是。”谷瑞玉倒也善解人意,她急忙出门唤来身边使女凤谨,嘱她马上为张学良张罗酒饭。不须一个时辰,女佣和厨师们已在二楼的餐厅里为他们摆下一桌丰盛的酒馔。谷瑞玉亲自为他把盏斟酒,一连陪张学良喝了几杯,她见张学良心情甚好,就提议说:“汉卿,这些年来我洗尽铅华,早已脱离了梨园生活,如今你也许再也不计较我从前的职业了。既然如此,我何不给你唱上几曲,以让你消去疲劳,如何?”
  “你是说给我唱几折京戏?”张学良忽然想起当初他父亲给谷瑞玉订下的约法三章,心里虽然喜欢听她唱京戏,可是想起从前自己曾在谷瑞玉面前许下的诺言,脸上不禁现出了一丝畏难的神情。
  “汉卿,其实也不必那么认真,大丈夫又何须拘泥小节?”谷瑞玉已从内室取出一只琵琶,又拣了张圆凳,坐在距他不远的灯下,纤细的手指在琵琶的弦子上只轻轻的一拨,就发出一串悦耳的叮咚声。她娇柔的一笑,说:“我知道你不想破家父大帅的那个约法三章。你也知道我谷瑞玉说话历来言而有信。自我正式嫁进张家以后,从来也不曾破过大帅对我的约法,只是在家里与外边毕竟有所不同。在家弹唱几折小曲,又何必那么认真呢?”
  “也好,瑞玉,既然你想唱,就唱好了。不过,在外边你是万万唱不得的,因为父亲的话,对我来说历来都是不能违逆的。”张学良见谷瑞玉唱兴正浓,也知她自住进经三路28号以后,平时深居简出,连去外边应酬的机会也少得可怜。今晚她是为着他心情愉快,所以才破例弹唱的,想到这里他点头同意了。
  谷瑞玉见他高兴,索性怀抱那只从吉林带到沈阳的琵琶,信手拂弦,一曲韵味优美的旋律,便从那琵琶里俨若流水般地奔涌而出了。谷瑞玉许久不在别人面前弹唱了,今晚在幽幽灯影下她一旦弹唱起来,忽然大有久违之感。谷瑞玉弹起琵琶就想起从前她在梨园登台的往事,那些往事虽然大多都暗含着无限的辛酸,可也难免让她从心底泛起对旧情的种种思念。她唱起了《女起解》中苏三的唱段,就更加勾起了她心中的万般苦楚,苏三思念夫君与遭受罹难时的处境,很让谷瑞玉心生联想,暗泛悲苦。所以,她唱着唱着,眼睛里竟汪起了晶莹的泪花。
  张学良却在她吟唱戏文的时候想着另外的事情。他现在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去听她那婉转的戏文呢?他眼前出现的是张作霖威严的目光,他想起山海关天泰栈里的父亲就心绪愁楚。那时张作霖为了和吴佩孚交战的惨败,每天都在那里烦躁发愁,正是这个时候,张学良才有机会向他提出在东北建立海军的建议。
  张学良对父亲说:“我们这次进军京奉路,几乎将兵力完全暴露在直军和北洋政府海军的大炮射程之下了。我们为了防止他们的海军在葫芦岛向我们射击,夜里行军连车灯也不敢开,退兵的时候又遭到北洋兵舰的袭击。伤亡实在是太大了。父亲,所以我想如若东北军真想挽回败局的话,没有空军和海军是绝对不行的。”
  张作霖对张学良的建议深以为然。但是由于那场战事结束以后,张作霖已经被北洋政府免去了东北三省巡阅使的职务,所以一时无力东山再起。直到张作霖回沈阳以后自组东三省保安部队,他才决定实施张学良向他提出尽快组建东北空军和海军的建议。正是在乃父的支持之下,张学良首先为东北海军筹到了一笔足够的军费。
  就在几天前,他在沈阳成立了东北航警处。他决定敦请资深海军军官沈鸿烈出任主持东北海军事宜。张学良想起海军,心里就顿时兴奋起来了。他忽然拍案叫道:“此时不举,更待何时?”
  正在灯下为他弹唱的谷瑞玉,忽然戛然而止。
  第二卷夏第二章寂寞丽人(6)
  她刚才坐在张学良面前为他唱了许多折子戏:《宇宙锋》、《天女散花》和《贵妃醉酒》。她知道这些唱段都是他最喜欢的梅派名段,而谷瑞玉模仿起梅兰芳的唱腔来,竟也惟妙惟肖,婉转动听。可是,直到张学良拍案大叫时,她才发现张学良的心思原来不在她的弹唱上。他一边在那里吃酒,一边倚在桌前想什么心事。谷瑞玉这才知道她今晚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那么多天来她一人在家里苦苦焦盼的,竟是张学良对自己心不在焉的轻慢吗?谷瑞玉见他在那里似听非听,心里越是感到万分痛苦。现在当她发现张学良已将什么事情想得成熟,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的时候,谷瑞玉再也唱不下去了。她忽然将手里的琵琶扔掉,就头也不回地冲进内室,扑倒在床上悲悲切切地哭泣起来。张学良这才从沉思冥想中清醒过来。
  “瑞玉,你怎么了?”张学良万没想到自己一走神,竟然刺伤了多愁善感的谷瑞玉。想起她对自己那么深情的关爱,张罗晚饭又忙着给他唱折子戏,张学良心里的自疚就越加沉重。他再也顾不得吃酒,慌忙起身追到内室。抱起伏床痛哭的谷瑞玉,真诚地哄她说:“都怪我不好,刚才我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海军的事,瑞玉,我决不是不想听你的戏,而是心里压力实在太大了。如若我们不马上建立海军的话,有一天再和吴佩孚打起来,我难免还会成为败军之将的!”
  谷瑞玉在那里哭了一阵,心情渐渐好起来。她知道刚才自己对张学良有些过于苛求,因为张学良再也不是从前在吉林见过的张学良了,他今天是指挥东北军主力部队的陆军中将。她拭去脸上的泪说:“海军?谁知道你在想着什么?”
  张学良郑重地拍胸说:“瑞玉,你为什么不通情理?我当初所以筹划建立东北的海军,不是你大力支持的吗?从山海关回来的时候,不是你说东北军因为没有空军和海军而显得太软弱吗?是你的话才提醒了我。既然我们的兵力不能应付吴佩孚的直军,我才猛醒发奋。现在我要大干一场,可你竟然对我的行动不理解了。这到底为了什么?”
  谷瑞玉不语,仍坐在灯下垂泪。
  “你这是多愁善感,还是小题大作?”张学良对她不时向自己发小性子心里困惑不满。他苦苦地说:“瑞玉,我现在能从当初的颓废中振作起来,是要感谢你对我的鼓励的。因为你当初说的话对我触动很大。现在我不但把东北空军办起来了,而且还要马上操办海军。要建海军,我第一步就想训练海军人才。瑞玉,我已决定在葫芦岛建东北第一座航警学校,主要是想为东北未来培养有指挥才能的海军军官。来前我已任命了凌宵为这个学校的校长了,不久我还要请几个日本人去那里充当教官。让他们传授航海、鱼雷和轮机气象等海洋炮战之术。”
  “这是……真的?”谷瑞玉见张学良说得言之凿凿,心里对他的怀疑渐渐减轻许多。这些天来她一直在想他不到经三路来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惧怕于凤至,也许是他到其它娱乐场所另寻新欢了。现在见张学良说得真诚恳切,谷瑞玉的心就软了。
  “当然是真的。”张学良见她以怀疑的眼神凝视自己,心里就有几分好笑,说:“瑞玉,一个女人的心思到底和男人大不相同,莫非我在外边只能去寻欢作乐吗?也难怪,我这样出身的人,在外人眼里也许永远只能是个公子哥儿。现在我一旦想做成几件大事,就连和自己最最亲近的人,也持有一种怀疑的眼光。这让我想起来就更加感到非要奋发图强不行。不然的话,我张汉卿恐怕永远也是个不成器的公子哥儿了!”
  谷瑞玉也感到自己过于多疑,她独自幽居在经三路的小楼里,几乎成了与世隔绝的人。所以她对张学良在外边正在从事的建军大计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她见张学良现出委屈的神色,心就软了,说:“也许是我怪罪了你,可是,汉卿,你到底想过没有,我一个女人住在这里,有多寂寞呀?当初在接受家父大人的约法三章时,我真的没有想到,从此以后,我会一入侯门深似海了。现在我才真切地感到,做你张汉卿的夫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张学良不语。只听谷瑞玉继续向他诉苦说:“汉卿,我总应该有些自由吧。我虽然不能到外边去唱戏,可是我也应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不然的话,我在这里还不成了你金笼子里的一只小鸟了吗?”“从前我在戏文里也知道有金屋藏娇这样的话,那时还以为只要有了金屋,生活起来自然愉快。现在,我果然有了个金屋,可是,住进来以后却又感到自己简直成了没有自由的囚犯。甚至连身边的使女凤谨也不如,她还可以经常去外边透透风。可是,我在这里虽为主人,却没有多少外出上街的自由。”
  张学良仍然不说话,但是他的心已经被她的话打动了。
  “从前在吉林的时候,我羡慕官场人家,讨厌那无边的卖艺生涯。现在我终于找到了归宿。可是又感到这个归宿的寂寞,在寂寞的时候,我竟然又怀念起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唱戏的日子了。汉卿,你说我这念头怪不怪?”
  “你说的也在理。”张学良见她坐在灯下愁苦万状的神态,心里感到有些对她不起。想想当年谷瑞玉在吉林江城大戏楼里每天登场唱戏的往事,他就深深地理解对方心里的痛苦。特别是在自己不回家的情况下,他知道谷瑞玉的寂寞感就更强了,张学良想了想说:“不然,你也和郭大嫂她们去贫儿小学吧,到那里以后,你至少可以有说话的人。”
  “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从前父亲虽有约法三章,可是他说的不得抛头露面,决不是不允许你和外界任何人接触。他只是希望你最好不要太张狂才好。现在你既然心里发闷,和韩淑秀那些进步人士做些社会活动,也是好的。”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太感谢你了。”
  那天晚上,谷瑞玉一直处于兴奋的情绪中。她感到自己现在总算又争得了一点自由。这种离群索居的贵妇人生活虽然安逸,可是一旦一个女人失去了到外边接触社会的机会,那么她就真成了一只笼子里的金丝鸟了。
  从第二天开始,谷瑞玉决定到大南门的贫儿学校去。她多么希望从今以后和韩淑秀在一起,成为那所贫儿小学的教师啊!
  第二卷夏第三章情海生波(1)
  张学良伫立在一艘兵舰的前甲板上。
  他眼前是一片碧蓝色的大海,那是令人神往的渤海湾。从远方天际涌来层层巨大的浪峰,那汹涌而至的浊浪涌来眼底的时候,会让初到葫芦岛监督东北海军下水的张学良感到心情振奋。他没有想到渤海湾会如此雄浑壮丽,起伏的巨浪排山倒海般涌向他乘坐的兵舰时,会激起冲天的雪白浪花,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海的宽博和辽阔。
  这是1924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张学良辞别了谷瑞玉,辗转乘车来到了葫芦岛。从去年秋天开始,张学良又奉命主持了振兴东北军的第二大战役――组建海军。这是他继去年在沈阳北大营建成航空部队以后的又一重大军事行动。
  “父亲,现在最困难的还不是军费,而是买不到兵舰!”张学良想起多日来困扰自己的难题,心里就感到愁肠百结。张作霖对他引以为重的继承人张学良提出的任何主张,大多给予坚决的支持。他曾下令东三省边业银行说:“只要是汉卿操办海军用钱,那就全力支持。他要多少钱就给多少钱,哪个胆敢怠慢,军法从事。”
  尽管如此,张学良仍感到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在极短的时间里建成一支可供对北洋军队作战的海军,又谈何容易。从去秋到今夏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几乎日夜不眠,从前那个喜欢体育和娱乐活动的张少帅,如今在直奉战争失败的沉重压力之下,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性格。
  “父亲,为了尽快适应战争的需要,在购买不到兵舰的情况下,我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购买外国的商船,然后再借以改装成我们需要的兵舰。”张学良在大浪的喧嚣中,想起自己最初向父亲提出建议的时候,曾经对此怀有深深的担忧。
  “好吧,这个主意真好!我同意,汉卿,你就大胆地干吧!”想不到张作霖竟对此大加赞许,并且很快让东北军政委员会批准了他向外国购买商船的动议。
  张学良感到高兴的是,这个好主意原来竟是谷瑞玉想出来的。他父亲尽管给了谷瑞玉一个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是不许她在东北政务中参政,可是,谷瑞玉在与他的接触中,竟在潜移默化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了军政大事。这是只有张学良一人知道的。张学良从思想深处对谷瑞玉暗加戒意,他不喜欢她给自己出主意,对她不时打听自己的军政要事的做法也不以为然。但是当他发现谷瑞玉的见解中有一些值得采纳的建议时,张学良又身不由己地采而纳之。
  此次当张学良为手中纵有巨额军费,却无法尽快购到外国兵舰而深感苦恼时,又是谷瑞玉在旁提醒了他:“汉卿,外国的商船不是一样坚固耐用吗?”
  是的,商船在战时购买并不紧张。既然如此为何不可以先购几艘外国商船呢?在他的建议得到张作霖及奉军老将们首肯以后,很快,一艘从日本花巨资购得的2500吨废商船“佳代号”和烟台轮船公司的“广利号”商轮,就从水陆驶进了旅顺港口。为了解燃眉之急,也为了赶上战争的急需,张学良就重金雇用了日本造船工匠们,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不久即在那两艘商船之上各自安装上了长射炮两门,短程炮四门。到了1923年的春天,张学良终于在渤海湾建成了东北第一支舰队,取名为“镇海舰队”。
  他在舰队形成规模以后,另一项工作就是尽快将他在葫芦岛训练出来的一批精悍力量,马上投入到这支舰队中去。张学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为东北建成了空军和海军,这件事情不能不让张作霖大为欣赏。就连平时对张学良的才能发生过怀疑的奉系老派人物杨宇霆和常荫槐也不得不暗生惊讶。
  “汉卿,你虽然为东北军立了一功,可是我仍然不会奖赏你。”张作霖对他说:“为什么不奖赏你?就因为你是我的儿子。”
  “汉卿,我真为你为东北军建立奇功而高兴,因为如果将来再和吴佩孚作战,你们就不会像从前那样躲在战壕里挨打了。”谷瑞玉也为此对他大加祝贺,就在“镇海舰队”刚刚组成的那天晚上,她为张学良在经三路28号公馆里摆了一桌酒席。张学良理解谷瑞玉对自己的感情,他知道她无时不在为他在军事上的成就感到欣喜。
  “不,瑞玉,如果说我为东北海军的组成立了功,那你在其中也有一份不能忘记的功绩!”那晚上张学良亲自为她斟酒,从他那感激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对谷瑞玉对自己军事上的理解和支持,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我……我算什么呀?”她微微一怔,白皙的脸庞顿时现出了淡淡红晕。看出她已被张学良的话深深感动了。谷瑞玉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事关东北军建设的举措中尽上微薄之力。对他的夸奖,她大感意外,说:“我一介女流,怎敢贪天之功为己有?汉卿,建海军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当然有,可是……”他忽然想起什么,神色马上一变。因他心里又想起父亲从前对他的叮嘱。于是张学良急忙加以掩饰说:“当然,我希望你成为贤妻良母。因为在我们的家庭里,最需要的就是贤妻良母了,瑞玉,你可懂我的意思?”
  刚感到心里满足的谷瑞玉,忽见张学良又以那种郑重的神色对她说话,心里难免一怔。她知道又是那个“约法三章”在作怪。想起那个可怕的“约法三章”,她就时时感到痛苦。现在她不能不说话了:“汉卿,我当然懂得妇道。我也知道不能和于凤至平起平坐,可是,我总不能永远是游离你们张家之外的人吧?”
  张学良那晚的心绪本来很好,没想到又因这一敏感的话题,心里生怒,却又忍住了,只是淡淡地说:“瑞玉,你为什么要和于凤至相比,其实就是于凤至在我们张家,也不可以随便参政的。”
  “别说了,我不想听!”在张学良的面前,谷瑞玉从来都是温柔体贴的女子,即便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谷瑞玉也能容忍和理解他。但是张学良没有想到在谷瑞玉的心里,始终还隐藏着一个秘而不宣的神秘王国。一旦他与她灵魂发生碰撞的时候,就会迸发出不愉快的火花。
  张学良心绪烦乱。那天晚上的家宴就因此不欢而散了。谷瑞玉不知为什么竟哭着回到楼上,冲进了自己的卧室,扑在床上哭了许久。他看出她心灵的深处始终隐藏着难言的痛苦。这个痛苦的敏感区,任何人一旦触及,她就会哭得痛不欲生的。
  “少帅,沈阳的电报!”就在张学良伫立在兵舰甲板上,眺望大海上翩翩飞舞的海鸥,默默想着心事的时候,忽见侍卫李小四匆匆而至,他手里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电报。张学良急忙拆阅一看,暗吃一惊。原来是谷瑞玉拍给他的电报,只有一句话:“汉卿,我已去吉林探亲!”
  第二卷夏第三章情海生波(2)
  此刻,谷瑞玉正坐在一张椭圆型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现出一位丽女的颜容。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又恢复了往日的娇艳。在沈阳经三路幽居时脸上布满的忧郁阴影,倏然消逝无余,现在她眉宇间呈现出一股青春的朝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吉林唱戏的岁月。当她从镜子里看见二姐谷瑞馨,正将她那绺浓黑的发辫在脑后拢成了个髻的时候,谷瑞玉忽然情不自禁叫起来:“二姐,我好像刚刚做了个梦!”
  “胡说,在张汉卿的身旁,你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为什么说自己在做梦?”谷瑞馨在镜子里凝视胞妹的脸色,她感到谷瑞玉确已发生了变化。四妹的颜容略显憔悴消瘦,她们虽然只分别了一年多,可是妹妹的脸上却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之感。
  “二姐,从前我在戏文里唱过‘一入侯门深似海’。那时,我对这戏文深刻的寓意竟无法体会。可是自我去了沈阳才感到,此话写得太让人心酸了。”谷瑞玉在镜前任姐姐为她梳理发辫,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心里忽觉十分难过。
  她感到在沈阳经三路小楼里住得太寂寞无聊了。去年,经她在张学良面前的据理力争,终于允许她可到贫儿小学去工作。韩淑秀那时也恰好需要一位义务教师,这样一来,谷瑞玉就得以每天到那里去上课。
  她的文化有限,可是由于多年来在舞台上读念戏文,所以倒也识得许多文字。在贫儿小学里谷瑞玉充任国语初级课的讲授。但是,仍然有些生字让她憋得脸庞发红。谷瑞玉又天生的自尊心强,她不好意思去请教韩淑秀,于是就难免在讲课时教错了许多生字。好在她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女孩,在贫儿小学任义务教员的那段日子里,她虽然感到身上压力重重,但这毕竟要比一个人呆在那幢小楼里好得多。她可以和许多贫苦儿童们进行感情的交流。
  可是,后来她感到再也无法去那里任教了。其原因是,于凤至也经常到那里去作义务教员。谷瑞玉那时对于凤至既敬又怕。她想和于见面,却又担心见了面会彼此尴尬。于凤至对她来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谷瑞玉从前曾在哈尔滨俄罗斯大戏院里,远远见到坐在对面包厢里的于凤至。现在她多么希望能在贫儿小学里,和这位东北大学的高材生再见一面。她知道在当时情况下,自己无法前去大帅府和于凤至见面的。在贫儿小学里结识于凤至当然是她的夙愿。可是,一旦有了面见于凤至的机会,谷瑞玉又因底气不足而每每避之。
  “瑞玉,你为什么躲着凤至呢?其实她早就原谅了你。”好心的韩淑秀发现了她心中的秘密。每当于凤至来贫儿小学上课的时候,谷瑞玉大多请假避开。于凤至每次来到这所破陋的小学,都要悄悄左右环顾一番,希望在她的视野里发现那位她虽早知其名,却从没见面的谷瑞玉。那天,当于凤至从韩淑秀口中得知谷瑞玉也到贫儿小学上课的消息时,于凤至就产生了与她相见的动念。但是,谷瑞玉却一直回避着她。
  “我不敢看她,我怕……”在韩淑秀的追问下,谷瑞玉总是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她那双眼睛。
  “怕什么,凤至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不会给你难堪的。”
  “我不担心她给我难堪,如果她给我难堪,反倒不可怕了。我怕的是,她会不会以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可怕的眼神。”
  “瑞玉,不会。你放心,我会对凤至说清情况的,我相信她迟早有一天会包容你的。”
  谷瑞玉听了韩淑秀的话,从心里暗暗感激她的善意。她知道自己现在已成了名正言顺的张家人,虽然她只是个如夫人,又住在距大帅府很远的外宅里,但是,谷瑞玉十分清楚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她已经有了正经的名份。既然有了名份,那么她和于凤至见面就是迟早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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