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13/41页


  “瑞玉,你来。”就在谷瑞玉暗暗期盼与于凤至见面的时候,她曾多次暗暗设计着彼此见面的情景。她不知道和于凤至在一起会是种什么感觉。她知道有韩淑秀从中玉成此事,于凤至即便从心里对她另有成见,也一定会给她面子的。尤其是在贫儿小学校里与她相见,身边有那么多义务教师和学生,于凤至决不会对她冷言冷语的。
  那是个冬天的早晨,当惨淡的冬日光影已经偏斜的时候,韩淑秀忽然来到教室里叫她。谷瑞玉从对方的神情上观察,一定是于凤至来了。她顿时感到了紧张。她不知自己是怎么随韩淑秀走出教室的,当她来到大庙后边的偏殿前时,发现在一片午后的阳光里,正有几位学生在大庙前围着一个老师说话。
  原来那些学生正在为他们的课后作业,请教一位穿着绿色旗袍的女教师。谷瑞玉感到心里万分紧张,她已经从女教师那苗条的后影上,意识到她就是自己想见却又不敢见的于凤至。她在冬天的斜阳里看不清于凤至的脸孔,只能看见她正在认真地给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儿童讲什么。直到韩淑秀推了推身边发呆的谷瑞玉,说“凤至,你看她是谁”时,谷瑞玉才看见于凤至那双好看的眼睛。果然是她,当年她在哈尔滨时,她就看过这对妩媚的眼睛。那时她是远距离观望,而今天她们竟近在咫尺。“哦?你好!”于凤至也认出了对方。她知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发髻高耸的陌生女子,定是她久闻其名却未得一见的谷瑞玉。她站在光影里定定打量着谷瑞玉,那眼神中并没有韩淑秀担心的嫉妒与蔑视。
  “大姐,”谷瑞玉在于凤至面前,尽量想保持着她作为女人的自尊。她不希望在她面前现出丝毫让对方看不起的自卑。她更希望自己从那时起,就和于凤至能成为彼此推心置腹的姐妹,以求共同辅佐张学良即将开始的建军大业。但是,谷瑞玉很快就失望了,也不是于凤至对她有什么不恭,而是她那种高雅的气质让谷瑞玉感到心里不安。尽管她知道于凤至是出身于小镇上的大粮户,并不是沈阳城里的高官显贵之女,可是谷瑞玉仍然感到于凤至与自己大不相同。特别是她那瞧着自己的目光,更让谷瑞玉心里难过。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知为什么,尽管于凤至对她以友善相待,谷瑞玉仍然感到她目光中含有某种让自己心里不平衡的意味。
  谷瑞玉就在于凤至的连声招呼声中不辞而别。从那天起,她发誓再不到那座给她乐趣的贫儿小学里去教书了。因为她担心在那里教课会再遇上她。谷瑞玉与其害怕于凤至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不如说畏惧对方那股清高自若的气质。
  从前,她曾多次希望和于凤至见面,又梦想有一天能住进大帅府,名正言顺地作她的如夫人。可是,自那次在贫儿小学和于凤至见面以后,谷瑞玉再也不敢作那不切实际的奢想了。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于凤至达到心理上的平衡。她感到和于凤至在一起,时时会有种难言的压抑感。
  重新回到那种困锁深居的状态后,谷瑞玉又感到她无法适应。在这种情况下她忽然想回吉林。在吉林的二姐已经多次来信要她到长春去。在寂寞难忍的时候,她甚至希望重回当年唱戏的吉林看看。
  松花江边毕竟留下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她是在那里泛起爱的涟漪,也是从那里和张学良走在一起的。如今她感到和张学良虽然建立了事实上的婚姻,可是她忽然又觉得,从前梦想和不惜一切代价为之追求的生活,竟然会索然无味了。张学良并不像一般奉系军阀那样,终日以纵情酒色为乐。他是个以军事为己任的有志男儿。任何漂亮的女性都不能永远占据他的心,充其量只能作为他为事业奋斗的一种陪衬。当然,她谷瑞玉就更不可能左右少帅的行动。
  第二卷夏第三章情海生波(3)
  谷瑞玉嫁进张家以后,才省悟到作为张学良夫人的艰难。她如若继续维持这种婚姻,就必须做出巨大的牺牲。这种牺牲首先是自己对外界的无情隔绝,而在舞台上度过了青春岁月的谷瑞玉,显而易见对这幽居的贵妇人生活无法适应。在这种情况下,她终于向张学良提出了回吉林的请求。
  “好吧,你可以回去。”出乎谷瑞玉的意料之外,不希望她在沈阳抛头露面的张学良,并不反对她去吉林探望二姐谷瑞馨。他通情达理地说:“瑞玉,我知道你在沈阳过得很寂寞,也知道你多么希望重新恢复从前那种生活。因为你是个喜欢和外界接触的人。可是,在沈阳你必须要这样保持独门索居的状态,这里是东北的政治中心,你如果经常外出,或者和各界多有接触,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你想回吉林去,就到那里散散心吧。”
  “如果你能陪我回吉林该有多好。”谷瑞玉又提出了进一步要求。
  “那不可能,瑞玉,我现在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张学良叹息一声说:“战争随时都有可能打响,而东北军再也不能成为吴佩孚的炮灰了。为了争回东北军的志气,我必须不惜一切才行。因为我毕竟是张作霖的儿子啊!”
  谷瑞玉没想到张学良和她说完这番话的当天,他就又去了葫芦岛。
  她面对的仍是宽大空旷的经三路公馆。三层小楼里富丽堂皇,只是无边的寂寞不时的向她袭来。她再也无法困居在这幢小楼里了,她必须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她不想继续去做张学良的如夫人,她又想起了从前在吉林时唱红了江城半边天的难忘岁月。
  谷瑞玉决定马上离开沈阳。在奉长铁路上只乘了几个小时火车,她就来到了长春。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亲切,多年前她只身从天津闯关东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的。见到二姐谷瑞馨她就忍不住哭泣起来,一年多时间对她来说仿佛就像经历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和悠远。吉林长春在北方虽然是个落后的城市,与繁华的沈阳简直无法相比,可是,谷瑞玉却喜欢这里。她当年从天津初到东北,就是在这里落脚的,后来她离开长春去吉林唱戏,才让自己真正成了个独立的女子。如今当谷瑞玉再次来到长春时,她心里就有种难言的感慨。
  “瑞玉,你在那里想什么?”谷瑞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冥想。谷瑞玉急忙抬起头来,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已在二姐的精心梳理下,变成了一位风情万种、娇艳可人的丽女。当年在吉林唱戏时的风姿又回到她的身上,谷瑞玉感到在姐姐面前,从前的洒脱和开朗性格竟又复苏了。她忙向二姐一笑:“不不,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可你为什么要落泪呢?”谷瑞馨忽然发现她脸上挂了一滴泪。
  谷瑞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用帕子拭了泪渍,不好意思地掩饰说:“没、没什么……”
  谷瑞馨不得不认起真来:“四妹,是不是张汉卿他欺负你?告诉我,如果他真敢欺负人的话,我可坚决不依他。当年你情愿放弃在吉林日进斗金的戏不唱,随他去钻黑龙江的深山老林,图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受他的气吗?”
  “不,不对,二姐,看你想到哪儿去了?”谷瑞玉重又换了笑脸,极力掩饰心里的慌乱说:“没什么,我是因为见了你心里高兴,所以才落泪的。这是高兴的喜泪,你为什么要想到汉卿身上去?”
  谷瑞馨从小就熟悉四妹谷瑞玉,她知道她是个有心计又有涵养的姑娘。写在她脸上的种种不悦,说明她不适应沈阳的生活。
  “四妹,你不必这样将委屈都自己一个人独吞。其实我早已经看得出来,你嫁到张家以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是吧?”
  “不不,二姐,我在沈阳过得很好。”谷瑞玉虽然感到在沈阳经三路公馆里的日子有些寂寞,可是她觉得在姐姐的面前说不出口。二姐当年希望她与张家喜结连理,本是一种好意。可她不好意思再将自己的种种不适,作为厌倦婚后生活的理由。所以她以笑容加以掩饰,说:“张汉卿对我很好,他很关心我、爱护我,只是他太忙了。”
  谷瑞馨见她不肯直说,也就不再追问,当即叫司机将汽车开到外面门廊下,她和四妹谷瑞玉一起上了车,直向城里的关东大戏院驶去。
  大戏院里座无虚席,鲍玉书早已为她们姐妹订好了包厢。
  “谷小姐,你难得再回吉林啊!”一个像笑面虎般的男人,紧随在鲍玉书的身后,出现在谷瑞玉和谷瑞馨面前。原来他竟是当年为谷瑞玉和张学良从中搭桥牵线的省督办公署秘书官冯德立。他见了谷瑞玉急忙躬身陪笑,早不见了从前那种倨傲,连连说道:“少帅他别来无恙?”
  “汉卿很好。”谷瑞玉不想和冯德立这种趋炎附势的人多话,只对那躬着腰身、满脸陪笑的冯德立敷衍了一句,就随二姐走进了鲍玉书为她们订好的包厢。在这里可以俯瞰这座偌大的舞台。
  锣鼓声急剧地敲响了,谷瑞玉的心情也随着大幕的徐徐拉开而激动起来。她已经许久不曾看戏了。自从一年前由冯德立秘密送进沈阳以后,她始终再没有外出看戏的机会。张学良特别不希望从前以唱戏为生的谷瑞玉,再次出现在各界相聚的梨园场上。虽然谷瑞玉多次向他提出看戏的要求,可都被张学良委婉地拒绝了。
  他对她说:“瑞玉,你是从梨园里出来的,什么戏你没听过呢?暂且最好不要到那种场合去,如果一定想听戏的话,我派人给你送来一些唱片就是了。”
  谷瑞玉知道张学良担心她的公开露面,会让一度喧嚣不止的“谷瑞玉风波”再生波澜。她知道他是希望自己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保持着寂寞隐居的生活状态,对他的发展有利,他也希望自己从此真正远离从前的那种生活。如今,当她坐在二姐身旁听戏的时候,谷瑞玉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环境中去了。
  二姐请她看的是北京小戏班演出的程派戏《锁麟囊》,这是北京一个不出名的小剧团的演出,剧中的角色虽然都是二、三流京戏演员,可是,许久不曾看戏的谷瑞玉却听得如醉如痴。
  谷瑞玉听着台上的戏文,就想起张作霖在沈阳大南门帅府里操办的那场规模宏大的寿庆。那些从北京请来的梅、程、尚、荀等四大名旦,他们前来沈阳唱堂会戏的时候,街头上的老百姓都可以从放送器里听到他们的优美唱腔,然而惟有她谷瑞玉却无法一饱戏福。她不但没有进大帅府听戏的机会,甚至到大街上去听戏也不可能。谷瑞玉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就生起无限怨尤和悲愤。她想着想着,随着舞台上剧情的变化,谷瑞玉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后来她竟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了。
  第二卷夏第三章情海生波(4)
  “瑞玉,你心里到底有多少委屈,为什么在自己姐姐面前也不肯说呢?”夜戏结束,在返回公馆的轿车里,谷瑞馨再也忍不住了,她决心向谷瑞玉问清原委。
  “……”可是,谷瑞玉发现姐夫鲍玉书和司机都在身旁,她仍然摇头不肯多说。谷瑞玉只是透过车窗,茫然凝望着外边漆黑天幕和迷离的灯火发呆,似乎在苦苦的想着心事。二姐和姐夫也不敢多问,因为他们都知道谷瑞玉的性格。她是个心事很重的女孩,一旦她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现在到家了,你总该把心里苦水向姐姐倒一倒了。”进了家门,谷瑞馨就追问妹妹说:“四妹,张汉卿究竟待你如何,有什么话不能告诉二姐呢?”
  谷瑞玉坐在灯影下想了许久,忽然她伏在谷瑞馨身上抽泣起来。在谷瑞馨的追问下,终于说出了她此次来吉林的打算,说:“二姐,我这次到吉林来,就不想再回沈阳去了!”
  “你说什么?”
  “我想在这里继续从前的生活。沈阳虽好,可是,那种生活我实在无法适应。”
  谷瑞馨大吃一惊:“你是说……还想下海唱戏?”
  “对,我喜欢唱戏!从前我还没有体会到自己对唱戏的感情,可是经过这场婚姻以后,我才真正认识了唱戏就是我生命的全部。不论到任何时候,唱戏都是我的追求。离开它我即便在沈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心情也不能愉快!”谷瑞玉来长春前,对自己这重新下海的欲望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可是自她随二姐去戏楼里听了一场戏以后,那种多日来在心中蠢蠢欲动的欲望,忽然变得格外强烈起来。她一想起舞台上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感到在沈阳经三路小楼里的生活过于苦闷。现在,她在谷瑞馨的再三追问下,终于泪眼凄迷地倾吐了心中的苦楚。
  “不,这不行!”谷瑞馨站在灯下惊愕地望着已哭成了泪人一般的谷瑞玉,去看戏前她误以为谷瑞玉是因和张学良发生了口角磨擦,方才心中不悦的。现在当她听了四妹的话,情知事关重大,急忙劝阻她说:“瑞玉,二姐毕竟是过来人,我从前也像你一样喜欢唱戏。可是,咱们毕竟不能总吃青春饭啊!如果我们哪一天人老珠黄,又如何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呢?再说,你现在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已是张大帅府的人了。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张学良如夫人。莫非回到吉林来唱戏,反倒比在沈阳当张家的夫人好吗?你简直是在说混话!我决不依你!”
  “二姐,我做不了这样的夫人!”不料谷瑞玉哭得更凶,她声泪俱下地说:“你和姐夫的好心,我已经领了。可是,在沈阳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夫人生活呢?虽然衣食不愁,可是,那约法三章的束缚决不是一个女人所能容忍的。我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鸟,我是人啊!既然如此,我就要改变那种封闭的生活环境。二姐,这就是我为什么听了戏,就再也不想回沈阳的原因了!”
  谷瑞馨听了四妹一番话,已经对她心里的苦楚深有体会。她知道嫁进张家毕竟与寻常官宦人家另有不同。但是她无论如何难以支持谷瑞玉从此脱离张家,再回到吉林去搭班子唱戏,她正色地说:“瑞玉,你千万不要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现在你既然已成了张家的人,就要听张汉卿的话。张大帅对你的约法三章,虽然有些太过份,可是,他毕竟是个政治极权人物。他对自己的儿子历来要求甚严,甚至容不得家里子女像平常百姓子女那样到处听戏。我听说,他的女儿连走出大帅府,也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更何况对你谷瑞玉,一个刚刚进门的如夫人呢?这样的约束就可以理解的了。这种政治人家的生活,你暂时过不惯,二姐是可以谅解的。但是,你决不可以私自去吉林唱戏。那种幽居的生活,你为什么不可以慢慢适应呢?”
  谷瑞玉却哭得越加悲恸:“二姐,一个女人如果没有活动的自由,即便她生活在富丽的殿堂里,又有什么快乐可言?我当然追求上流社会的生活,也知道二姐和姐夫是为我今生的最后归宿,才促成了这桩婚姻。可是,我过不惯那远离人群的生活,再说,我从小就喜欢评剧和京戏,现在我一旦离开了戏,心里就感到苦得要命呀!”
  谷瑞馨万没想到四妹心里会这么苦。她原以为嫁进官宦人家的四妹,在经过短暂的寂寞生活以后,就会像她一样逐渐适应上流社会的生活,将来也像她那样过着吃穿不愁的生活。可她没想到谷瑞玉仅在沈阳生活了一年,就发誓要彻底改变环境,希望再次下海唱戏了。作为二姐谷瑞馨当然无法接受四妹这种执拗的选择。但是,任她如何苦苦规劝,谷瑞玉却坚持留在长春,择日前往吉林重新组班子登台唱戏。
  姐夫鲍玉书听了,也觉得谷瑞玉这样做有些令人婉惜,但是,任他和谷瑞馨如何苦劝,谷瑞玉只是不肯再回沈阳。
  谷瑞玉就这样在长春滞留下来。
  谷瑞馨每天陪着这位心事重重的四妹,在长春城里听戏、下小馆、逛商店、购买衣物和看电影,可是谷瑞馨就是不放她去吉林搭从前的戏班子唱戏。谷瑞馨尽管理解四妹希望摆脱张家寂寞生活的心情,但是她毕竟知道如若允许四妹重新下海唱戏,就意味着从此和张学良的分道扬镳。
  那种结局在谷瑞馨看来,要比四妹重新下海唱戏还要可悲。作为姐姐她非常清楚,谷瑞玉重新下海只能解决一时的心情抑郁,却无法彻底改变她的悲剧人生。在这种情况下,谷瑞馨一面让鲍玉书给正在葫芦岛指挥海军的张学良写信,说明谷瑞玉在长春的情况,一边又千方百计地规劝谷瑞玉改变她的主意。
  为了让谷瑞玉在长春生活得愉快,她特别请了几位朋友,每天到她们在新街口的公馆里打麻将。谷瑞玉正是从二姐家里学会了这可以麻醉意志的游戏。
  “四妹,你想下海唱戏是绝对不行的,”有一天,谷瑞玉厌倦了竹林之战,她再次向二姐提出要到吉林去。她说即便在长春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无法改变她重上舞台的初衷。因为在谷瑞玉心里,重新登台唱戏已成了她最迫切的追求了。但是深明事理的谷瑞馨却无论如何无法赞同,她说:“你不能太任性,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唱戏当然能满足你的一时之快,却不能让你终身幸福。”
  谷瑞玉在关键时刻暴露出来的任性,常常让她的二姐既吃惊又难堪。在二姐的劝说下她仍然固执地说:“如果我天生是个苦命人,那么,即便强迫我到富贵人家生活,也绝不会改变我的命运。二姐,我求你了,就让我到吉林去吧。我到那里唱一阵子戏,心情如果好时,我再回沈阳去,行吗?”
  谷瑞馨嗔怒说:“你在说孩子话,四妹,你知道张大帅为什么给了你‘约法三章’?他不许你唱戏,就是那‘约法三章’中最重要的一条啊!如果你违逆了张大帅的意思,那么你还回得了沈阳吗?”
  不料,只因为谷瑞馨这一激,谷瑞玉反而变得越加固执起来。她说:“不提那约法三章倒好,你如说起那不许唱戏的约法,我就偏偏要去吉林唱戏。”
  谷瑞馨和鲍玉书见无法劝阻,只好随她的意愿行事了。恰好正在此时候,吉林江城大戏院的马老板,刚好来省城招聘名角。听说谷瑞玉住在谷瑞馨的家里,立刻就到谷瑞馨家里,情愿以重金礼聘谷瑞玉出山。那谷瑞玉正中下怀,于是在那年的夏秋之交,心情苦闷的谷瑞玉又一次来到了江城吉林。
  第二卷夏第三章情海生波(5)
  这次旧地重游,谷瑞玉感到松花江的水更蓝更绿。龙潭山和北山都让这位久别归来的梨园女伶感到旧情依依。吉林古来就是个戏迷如狂的地方,民国初年东北闭塞,可是由于吉林有位名叫牛子厚的巨商喜欢皮黄京戏,于是他就不惜重金多次从北京聘请名角,远下关东,前来这江城唱戏。那时就连名震京城的“同光十三绝”之一的谭鑫培等人也曾到此唱戏。梅兰芳则是当年牛子厚出资建成的“喜连成”小科班的一位艺徒,他正是因到吉林唱戏才崭露头角。
  谷瑞玉回到江城吉林重登舞台,海报刚在城里贴出,马上就全城轰动,戏迷们奔走相告。他们当然不知道一度在吉林唱红了半边天的谷瑞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飘泊何处,更不会知道她已成了大名鼎鼎张少帅的如夫人。戏迷们只知扮相秀美,唱腔清亮的花旦名伶谷瑞玉再回吉林登台,成了江城百姓的一大幸事。谷瑞玉的归来立刻让江城大戏楼人山人海,门票的价格接连飙升,黑市上的票价已经炒到惊人的程度。
  谷瑞玉在吉林重新登台大红大紫,她唱的第一出戏就是梅派的《麻姑献寿》。她演的麻姑扮相俏美,风姿可人。她的唱腔更让那些戏迷们听得如醉如痴,喝彩声接连不绝。谷瑞玉已有多时不曾唱戏,如今她一旦再次登台,真是如鱼得水。
  那天夜戏开锣,她刚在台上一亮相,就博得了个满堂彩。第二夜她唱梅派的另一名戏《打渔杀家》,第三夜唱了《红线盗盒》,第四夜又唱了《二进宫》。四出戏唱了下来,几乎场场暴满。戏楼外边挤满黑压压的戏迷人群,他们都连呼要见谷瑞玉一面。如此盛况在吉林城里绝无仅有,即便民国年间谭鑫培来此唱戏的时候,也不曾出现如此的盛况。
  到了第五天夜里,谷瑞玉又别出心裁地上演一出反串戏。虽然也是诸家演过多次的旧戏《打面缸》,可是因有谷瑞玉上场,景况就大大出人意料。谷瑞玉她到场不唱花旦,而一反常态的改串张才一角。唱惯了蜡梅的谷瑞玉,一旦在台上扮起美俏英俊的秀才张才,立刻让戏迷们耳目一新。
  就在谷瑞玉在吉林江城过足戏瘾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从省城开来了一辆轿车。那车上坐着她的二姐和姐夫,这本来不奇怪。她知道二姐一定会再来劝她回心转意的。让谷瑞玉暗自吃惊的是,和谷瑞馨、鲍玉书同来吉林劝她尽快告别舞台的人,竟是已经当上了张作霖译电处长的周大文。
  “谷小姐,你也太任性了,你把这玩笑开得太过份了。”周大文是位文质彬彬的文职官员,十四岁时就和从新民府来奉天读书的张学良结为至友,并且互换帖子成了不分彼此的磕头弟兄。他这次专程从沈阳到吉林,是因张学良在葫芦岛收到了鲍玉书的亲笔信,他惊闻谷瑞玉到吉林再次登台唱戏,一怒之下,打电话给沈阳的好友周大文,委托他代表自己火速前往吉林,劝告执迷不悟的谷瑞玉马上返回沈阳。周大文见了铅华又沾的谷瑞玉,连连抚掌叹息说:“你为什么又会回这里唱戏呢?莫非你就忘记了张大帅给你的约法三章吗?”
  谷瑞玉在周大文面前唯诺难言,她知道周家有恩于她。去年秋天她刚到沈阳的时候,周大文一家对她格外关爱。她知道张学良所以委托日理万机的周大文前来吉林,内中自然包含着这种含意。谷瑞玉见周大文说得真诚率直,心里难免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悲哀。想起回沈阳,她的眼圈顿时红了,说道:“周先生不说那约法三章倒也罢了,如若说起,我就不得不说明我为什么要来吉林。我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那约法三章,实在太过份了。您想一想,我刚刚二十多岁,一人住在经三路的公馆里,莫非我这一生就在无边的寂寞中度过吗?”
  周大文这才知道谷瑞玉心里另有苦衷,想想她在沈阳的寂寞处境,只好叹息说:“谷小姐的处境当然值得同情,可是,大帅的话也不能不听。你现在决非与从前可比,从前你是个自由身,想唱戏就可以唱戏,无人敢拦你;可是如今你毕竟是张汉卿的如夫人了。既然如此,我劝你还是尽快返回沈阳为好!”
  “谢谢周先生好意,可是,我现在又怎能回去呢?”谷瑞玉听了周大文的话,感到进退两难。虽然张作霖的约法三章让她无法容忍,处处感到痛苦和难过。可是,她和张学良毕竟有着很深感情的。想起当年在黑龙江与张学良结下的至深情谊,谷瑞玉在清醒时仍会感到自己的贸然行动,有伤她与张学良的感情。现在周大文亲自赶到吉林游说劝归,就说明张学良对她仍然一往情深。
  尽管如此谷瑞玉仍然难改主意,她说:“周先生,我现在已在吉林贴出了唱戏的海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的戏票都已售罄了。在这种时候让我回沈阳,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周大文却说:“谷小姐,要知道你在汉卿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是专为此事,才从葫芦岛赶回沈阳的。他没有想到你到长春以后,还会萌生再上舞台的念头。张大帅的约法三章虽然有些严厉,可是,你要知道张家在东北是什么人家。在那种人家里,又怎么会有人出来唱戏呢?你即便希望改变那寂寞的生活环境,也不该以出来唱戏作为抗争的理由。须知你继续胡来,非但传到张大帅耳里他不会相容,只怕将来连汉卿也不能谅解,到那时候,莫非谷小姐定要在外边唱一辈子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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