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38/41页


  “哦?”于凤至对谷瑞玉进大帅府素有反感,可是她对张学良迟早有一天提出此事,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凭感情她并不喜欢那个喜欢抛头露面的谷瑞玉,可是,她也知道多年来谷瑞玉与张学良毕竟南征北战,彼此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面对这多年形成的既成事实,她只能违心地接受。所以在听了他的话后,默然地点一下头,却没有表态应允。
  “大姐,本来大帅从前对她已有安排,我也不想让她过早进家,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如果再让谷瑞玉住在经三路,就很可能被他人所利用。”张学良心里也愁肠百结,躇踌难决。回想起几个月来谷瑞玉明知她的行为在触犯“约法三章”,可是她却越来越与他的意志反其道而行之。他知道谷瑞玉心里的积怨越来越深。如果说父亲尚未死去时,她对张作霖定下的不许唱戏、不许抛头露面和不许参政三个约法,只是无意识的违犯,那么,现在她的所做所为则是在完全有意识的我行我素。他知道谷瑞玉这样做的原因,是她心中对生活前景的绝望所致。
  第四卷冬第四章貌合神离(2)
  于凤至心情迷惘。从她的感情上不希望接纳谷瑞玉,但是在理性上她又感到对不起谷瑞玉。想到这里,她就以无言来替代自己的态度。
  “这些年来,我也有对不起谷瑞玉的地方。”张学良心事沉重地说:“她虽然有错误,可她也有许多优点。特别是她随军多年,我对此到任何时候也不会忘记的。大姐,如果说谷瑞玉的进府是不受欢迎的,那么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因为当初如果我不把她带到身边,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结局了。现在,为着我们东北军的前途大计,首先我们必须要家庭和睦。不然的话,苍蝇就会叮有缝的鸡蛋了!”一阵凉风刮过,于凤至默默地望着他。她知道张学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事和家事,想到这里,她终于点头默许了。
  经三路28号公馆里灯火灿然。
  谷瑞玉透过楼窗眺望远方大街,只见千家万户已经点燃了灯火。古老的沈阳城在严冬将至的时候,终日飘浮着浓厚的雪雾。那灰蒙蒙的雪雾,让谷瑞玉感到一片茫然。她望着那隐蔽在灰色雪雾背后的幢幢屋宇,还有那飘动的簇簇灯火,就好像在无边的大海上漫无边际地航行。她现在有些无法寻觅方向了,在发生杨宅拜寿和蜜饯投毒两桩让张学良痛心的事情以后,她已在心里暗暗警惕杨家了。她也看出杨宇霆并不像当初结识时那么忠厚质朴,三姨太虽然对她亲昵有加,但是她发现这精明的女人,在与她相处的时候往往暗藏着让人无法猜度的心机。尽管谷瑞玉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去小河沿杨家,不该继续和三姨太打牌、看戏,但是,她在行动上又往往身不由己。那是因为她从心里对张学良的叮嘱产生了反感。
  她从前对他是那么言听计从,在吉林如此,在天津和保定如此,回到沈阳的初期谷瑞玉也仍然不敢不听张学良的任何忠告。可是,自从张学良再次向她重申了那个让她深恶痛绝的“约法三章”,谷瑞玉的心忽然变冷了。
  “瑞玉,这里确有些孤寂。”谷瑞玉眼望窗外那迷离的灯火,眼前却出现了于凤至那苗条的身影。两天前的下午,谷瑞玉刚从小河沿回到经三路公馆不久,凤谨忽然神色惊慌地从楼下跑了上来。她对正在准备换浴衣,去卫生间沐浴的谷瑞玉报告了一个让她颇感吃惊的消息:小楼外停下一辆轿车,走进来的竟然是从没有到过这座幽雅小院的于凤至。
  “是她?”谷瑞玉顿时感到心里发慌。她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在梦里,自从1921年她在哈尔滨第一次见到于凤至,转眼这么多年时间过去了,尽管她与她现在同在一座城市,而且经三路与大南门相距不过几里路。但是,谷瑞玉始终感到她与于凤至相隔得很远很远。有时候她和她会在沈阳高层一些社交场合偶然相遇在一起,不过,自尊心很强的谷瑞玉从来不与于凤至对话。她感到自己和于凤至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永远也拆不掉的墙。从前她刚来沈阳时,曾寄托有一天和她走在一起,甚至生活在一起。因为谷瑞玉笃信女人的心都是相通的。可是,随着岁月的蹉跎,谷瑞玉越来越感到她当初的想法近乎天真。特别在大南门外那所贫儿小学见了一面以后,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深深刺伤。于凤至虽然没有对她疾颜厉色,可是,她惧怕她对自己凝眸时的那双眼睛。也正是因为她不希望再见到于凤至那居高临下的目光,才断然决定不去韩淑秀主办的小学上课了。她一气之下回吉林唱戏,也与她见到于凤至那双眼睛不无关系。如今,谷瑞玉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大帅府里深居简出的于凤至,为什么会突如其来走进她幽居的小公馆。这莫不是日头从西方出来吗?
  “夫人!”但是,于凤至确是来到了她的小楼。当谷瑞玉慌忙更衣,又忙不迭来到楼梯口时,忽然发现于凤至已在几位女侍的陪同下,款款登上了她的小楼。站在铺有红地毯的楼梯上,于凤至显得那么窕窈挺拔,虽然已到了入冬时节,可是她仍然穿着秋天的服饰。紫红色的紧身旗袍,衬托着她纤细的腰肢。面庞白里透红,虽不重彩描眉,眉眼却清秀俊逸。让谷瑞玉见了她顿感有些不自在。她知道自己也很美,可是自己的美丽往往是多加修饰后才显现出来的富丽与娇柔,而于凤至则不同,她是那种浑然天成的娇艳。这让谷瑞玉不能不敬而远之。她后退了一步,怯怯地说:“你……来了?”
  “瑞玉,大姐早就该来看你了。自从你搬到这里以后,我早就计划着前来看你,可是,由于帅府里始终有推不开的事情,所以就一拖再拖。唉,我相信你是不会怪罪我的。”姐妹俩在楼上小客里坐定,窗外透进一抹淡淡的夕阳光影。那光影映在两人中间小几前那盆枝叶青葱的夹竹桃上。谷瑞玉不敢与她对视,她怕看见她那双眼睛。幸好她与她之间有盆小花,翠绿的叶片刚好可以挡住彼此的视线。谷瑞玉见了她,就会想起多年前在大帅府后院的那次谈话。那时是为张学良染上烟瘾一事,她当时是胆战心惊听完了于凤至的训责。而现在于凤至就坐在自己的对面。她万没有想到同是一个人,居然会改变了对她谈话的态度。于凤至的开场白让谷瑞玉心里大为感动,可是,她仍然不敢抬头正视她。
  “一进侯门深似海。瑞玉,当初我从辽河边上嫁到这里来时,也感到张家的大门难进呢!”于凤至是根据张学良对她的叮嘱,才决心来经三路公馆面见谷瑞玉的。她以为谷瑞玉对她的到来,定会像从前那样受宠若惊地感到欣喜。但是她却发现这次见到的谷瑞玉,显然与从前见过几次的她大不相同了。她眼睛里含着淡淡的忧戚。那是种不想与别人接触交谈的冷漠。于凤至这才理解了张学良为什么要请她进大帅府的原因了,她发现谷瑞玉心里现正发生着从未有过的变化。于凤至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娓娓地说:“这些年来,也难为了你。特别是接连不断的战争,更让你代替我受了许多颠沛困苦。听汉卿对我说,在河南作战的时候,他身患疟疾,多亏你在他的身旁护理着,连夜从前线送往郑州,可真是九死一生啊!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心里始终在暗暗感激你。”
  “不,大姐,你客气了。”谷瑞玉默默坐在那里,心里暗暗猜测着于凤至今天的来意。在杨宇霆家里发生日本浪人闹事事件,还有在经三路公馆发生蜜饯投毒两事以后,谷瑞玉知道都是因为她的失误,才铸成了让人痛心的大错。她以为于凤至此次到经三路公馆,也许就为这些事前来兴师问罪的。她甚至还会像从前在大帅府那样严厉的训责自己。谷瑞玉万没想到她非但不提自己最近的过错,反而以友善的态度来温暖她的心。谷瑞玉很感动,但她仍然不敢多说话,担心言多语失。
  “大帅在日,家法森严。”于凤至见她默然,索性道出自己此次前来的真因,说:“我初来帅府的时候,老人家对我也订下了几条规矩。我去东北大学读书,就是他老人家的主意。他说进了张家的门,就是张家的人。张家是有规矩的人家,所以女子也要多读书。后来,他老人家又给我们所有内眷都订下了家法,任何人也不得越雷池一步。所以,也就委屈了你。听说这么多年,弄得你连外出听戏也都胆战心惊的?瑞玉,其实家法严一些,有什么不好呢?”
  “……”谷瑞玉重新打量她。她这才发现于凤至今天突然来到她的小公馆里,定是为着某种与她相关的事情前来的。想起不久前张学良因她多次出入杨家不得不申明的“约法三章”,谷瑞玉心里对于凤至刚刚泛起的好感,又被一种深深的戒意所替代了。
  “瑞玉,我今天到这里,一是来探望你,看看你这小公馆里冷不冷。因为转眼就是冬天了,东北的冬天,毕竟不比你从前的故乡天津。三九天里下冒烟雪是常事,所以,我要来看一看。”于凤至本来希望谷瑞玉主动向她提出回大帅府的要求,可是谷瑞玉不但没提及此事,甚至在她面前连话也不想多说。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凤至终于开门见山地说:“二是,我想把你接回大帅府去。瑞玉,现在帅府里总算平静下来了,房子也给你收拾好了。既然经三路公馆里连暖气也没有,不如就随我一同回大帅府去住吧!这也是我多年前的希望,请你理解大姐的心情。可好?”
  第四卷冬第四章貌合神离(3)
  谷瑞玉心里顿时泛起了感激的潮水。多年来,她一直梦想的不就是有一天离开这偏僻的经三路,堂而皇之地搬进大帅府居住吗?她记得当年从吉林来沈阳的时候,她连做梦都想去大南门看一看。那时,大帅府对谷瑞玉来说,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所在。后来严酷的现实告诉她,大帅府不是她可以住进去的地方。谷瑞玉知道她虽然成了张学良事实上的夫人,但是她在那等级森严的大家族里,决不可能有一席之地的。即便在公公张作霖作古以后,谷瑞玉也无时不希望前去那幽深的大院。她幻想成为帅府里名正言顺的一员,此念已非一日之有。她知道自己的这一要求,是所有纯正女子与生俱来的合理要求。然而,由于她出身低微和其它无法言喻的因素,她只能默默地静候在门外,等待着机会的到来。现在,她早已对去那深宅大院居住不抱任何希冀了,谷瑞玉万没想到于凤至会主动提出请她回去的建议。但是,她的冲动很快变得平静下来。许久许久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竟然没有答话。
  “瑞玉,你为什么不说话?”于凤至感到有些奇怪。她来经三路公馆之前,曾想到只要她开口,谷瑞玉马上就会欣然从命。可是,现在面前的尴尬却让她大出意外。
  “……”
  “瑞玉,莫非我的话,你没听清?”
  “听清了。”
  “既然听清了,你还犹豫什么?”
  她还是不说话,这使小客厅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从前,你不是一直想回帅府去住吗?可是那时因有大帅在世,你搬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他老人家毕竟不在了。汉卿对我说起此事,我也马上同意。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外边受了许多苦楚,现在应该把你接回去了。”于凤至见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时不知谷瑞玉为什么期盼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实现时,可她却迟疑着不肯应允。
  “谢谢你,夫人!”谷瑞玉在喜讯到来时候,却怔住了。从前那么强烈的愿望,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那愿望早已淡薄,对她不再具有吸引力了。她对好心的于凤至苦笑摇头,说:“我想,我还是不回去的好!”
  “什么,你不想回大帅府?”于凤至吃惊地怔在那里,她感到谷瑞玉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谷瑞玉又是嫣然一笑,悄悄点头说:“是的,夫人。从前我想过回大帅府去住,那个念头已非一日。可是,现在我忽然又感到还是住在这里更合适。因为这里清静,无人打扰。这些年来我的性格早就改变了。从前我在吉林的时候,喜欢人多,喜欢热闹。可是由于这些年来和汉卿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常常一个人在这小楼里呆上一整天。甚至连个和我说话的人也没有。开始时我真不习惯这种闷人的寂寞。但是,后来我竟然习惯了!到现在,我忽然又感到一下子再回到那种人多的地方去生活,我到底会不会适应?”
  “没关系,瑞玉,你会习惯的。”于凤至忽然感到谷瑞玉是那么陌生。她不甘心说服不了固执的谷瑞玉,继续进言相劝说:“还是随我回去住吧。只要你去了以后,一切都会慢慢习惯的。”
  谷瑞玉定定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她见于凤至将真诚的目光投向她那张苍白的脸,心里竟然静如止水。良久,她微微一笑,固执的性格又发作了,她坚决地向于凤至摇了摇头,说:“不,我还是自己住在这里的好!……”
  谷瑞玉是首次来到北大营。
  这一天冬日灿烂,刚刚下过了一层小雪的北大营操场上,旌旗飘闪,鼓乐声喧。偌大的一个操场上,已经架设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席棚。那席棚下便是贵宾们前来观瞻的看台。正中央巨大的看台上,布满了五彩缤纷的标语和纸花。军乐队就簇拥在那大台子的下面,谷瑞玉没有坐在主席台上的资格,她只能远远坐在与主席台遥遥相对的另一个看台上。而且,她的位置很不显眼,被安排在看台一隅的角落里。
  可是她能从这里清楚地望见主席台上的贵宾们,其中就有她最熟悉的于凤至和东北一些重要官员们,杨宇霆、常荫槐也间杂在张作相、万福麟等东北军高级将领中间。谷瑞玉坐在角落里心里很不自在,当她看见张学良正被众人簇拥着出现在主席台的中央时,谷瑞玉心里再次有种被冷落的感觉。她无法与站在张学良身边的于凤至相比。看到于凤至,她心里就感到悲哀和不平,她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是难过。虽然几天前于凤至曾经去过她的经三路公馆,对她诚恳相请,可是,谷瑞玉越是想到自己不平的境遇,就越不想走进大帅府去。
  “谷女士,明天张汉卿就要在北大营阅兵了,本来阅兵是一件大好事,张大帅在位的时候,东北军从来没有阅过兵,现在汉卿执政以后,他心里有花样,想阅兵给自己长长威风,这本来都是好事情。可是,你想过了没有,张汉卿马上就要把东三省军队都拱手让给别人了!”谷瑞玉望着竖立在北大营操场上的数万名荷枪士兵,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悲哀。她记得昨天在自己接到来北大营参加张学良阅兵的请柬后,杨宇霆三姨太忽然打来电话,请她前往小河沿家里打牌。她接到电话后迟疑了许久,想起张学良再次叮嘱她不要到杨家去,可是不知为什么,谷瑞玉越想越气,后来竟一气之下果真前去杨府赴约了。那时候,谷瑞玉心里有种强烈的反抗意识在作祟,她暗说:“你越是反对我到杨家去,我就偏偏要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来到小河沿杨家以后,牌局已经散了。三姨太将她让进了客厅,那里正摆着一席酒宴。原来杨宇霆在宴请常荫槐等几位政界的知己。谷瑞玉万没想到三姨太居然会让她出席这样的宴会。她有生以来从没有与这些东北军政高级官员们同席共饮。她坐在那里既感到拘谨又感到荣耀。
  席间,她听到常荫槐等几位官员当着她的面,非议着次日张学良将在北大营举行的阅兵仪式。如果在从前谷瑞玉会对这些人的非议表示愤慨,甚至她会一怒之下离席而去。可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反对张学良的非议不但没有任何反感,而且感到常荫槐等人的议论也不无道理。杨宇霆发现谷瑞玉的思想感情,渐渐倾向于他们这些张学良的反对派,心里不禁暗暗高兴,于是他趁机将话题引深。
  “汉卿会把东北军拱手让给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谷瑞玉对杨宇霆的话不肯相信。
  杨宇霆冷笑:“夫人莫非不肯相信吗?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们知道明天汉卿他到底为什么要举行一场大阅兵吗?就因为蒋介石昨天给他任了一个‘国府委员’!”
  “国府委员?怪不得他要大张旗鼓的阅兵啊,原来他是想让蒋介石和南京政府看看咱们东北军的实力?”常荫槐也故作惊人之语。
  “国府委员算什么呀?那不是个没用的虚衔吗?”“东北军从来都是独立自主的,为什么要听南方蒋介石的?”“张大帅如果还活在世上,他决不会同意张汉卿这么胡来。”“真是胡闹呀,东北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志气,凭什么要接受蒋介石丢给的国府委员。”“就是嘛,张汉卿现在是东北边防总司令,手中有军政大权,为什么放着东三省的大权不掌,反而去投靠蒋介石呢?”席面上顿时响起一阵公开的揶揄和嘲笑。谷瑞玉万没想到这些官员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地议论张学良。她虽然心里仍想替张学良说话,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倒不是她不敢说,而且她忽然感到那些对张学良次日举行阅兵持有强烈不满的官员们,说的话竟然都在理上,与她的思想也很合拍。
  但是谷瑞玉决不能附和那些攻击张学良的议论,她只好垂下了眼睑,装着听不见的模样,在那令她难堪的酒席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第四卷冬第四章貌合神离(4)
  “夫人,你也许还不知道吧,汉卿阅兵只是出卖东北的一个前奏曲。”杨宇霆见谷瑞玉愕然面对众人的神色,决定继续向她说清情况:“现在东三省人民都被汉卿蒙在鼓里。据可靠的消息说,他在东北三省换上南京政府的青天白日旗以后,很快就将东北军队划归南京指挥了!夫人你说,他放着东北王不做,居然去讨蒋介石的残羹剩饭,这又成何体统呢?”
  谷瑞玉大惊:“有这样的事?”
  三姨太趁机挑拨说:“瑞玉,你和他朝夕相处,这样的事竟然还瞒着你?”
  谷瑞玉的脸顿时涨红了。
  杨宇霆说:“夫人,汉卿如果当真把东北军划归南京指挥,不但违背了我们在座各位的意志,同时也违背了尸骨未寒的张大帅的意志!所以,如果你对汉卿真有感情,最好劝劝他。告诉他千万不要作千古的罪人才好!”
  “哗――”一阵震耳欲聋的热烈掌声突然响起,打断了谷瑞玉的胡思乱思。她急忙探头一看,只见偌大个北大营操场上已经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她抬起头来,向前一望,发现主席台上一阵骚动,那些文武大员们都一齐向张学良拍起掌来。所有陆军将领都戎装整齐,荷枪佩剑。文官则人人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她看见今天阅兵的执行官王瑞华大步走上了主席台,向着张学良敬礼报告:“张总司令,尊您的命令,东北三军正已列队在位,随时接授您的检阅!”
  谷瑞玉看见张学良大手一挥:“阅兵开始!”然后,张学良就在王瑞华、邹作华、万福麟等将领的陪同下,走下了主席台。早有谭海、李小四等侍卫将一匹黑色大马牵了过来,张学良飞身上马。他骑在那高大的马背上,显得格外英武威仪。他身穿上将军服,左臂上系着一条黑纱,那是他正为死去的张作霖挂孝。随着张学良的策马向前,守在主席台下的一排军乐队,顿时奏起了昂扬的东北军乐《好男儿》。正在受检阅的将士们,也齐声高唱这支昂扬有力的军歌:
  翘首气凌宵,视苍空月正高。
  从军万里展龙韬,好男儿志气高。
  既是男儿须为国,
  乘长风,破巨浪,
  还乡马革将尸裹,
  方是好男儿结果!
  几架飞机从冬日的蓝天上飞过去,全场顿时声威大振。谷瑞玉坐在那里仍在想着昨天杨家的酒宴。眼前的阅兵盛况开始在她脑际变得纷纭错乱,使她无法看清张学良那骑在马上的脸孔。口号声震天的三军将士虽然雄壮,可是在谷瑞玉的眼里顷刻都变成了电影中虚幻的画面。因为她不敢相信这些本来可以战胜任何劲敌的军队,会像杨宇霆说的那样,会成为一支降军――投降蒋介石的降军!
  “夫人,你应该劝劝他。这是因为你和汉卿毕竟相好了一场,多年来你随军远征,战事无数,你们可谓经过生死考验的好夫妻了。”杨宇霆的话仍在她耳边轰轰响着,盖过了阅兵场上一阵阵震耳的礼炮轰鸣。谷瑞玉眼前始终闪出杨宇霆含着痛楚与失望的眼睛,只听他说:“既然你们从前患难与共,那么,现在你又怎能看着汉卿在东北军重大转折的时候,做出有害东三省民众的事来?”
  “是呀,瑞玉,张汉卿把大帅竖起的五色旗扔掉,已是违背民心之举,再也不能继续做出将军队拱让于人的事了!”三姨太也无限痛惜地关照她。
  “东北军是老帅一辈子南征北战的本钱,想不到就要毁在汉卿的手里。”常荫槐也对她进言:“夫人,现在我们这些跟随先大帅打江山的老将们,都在汉卿面前说不上话了。如今能和他说上话的人不多了。只有你夫人还能进上一言。为了东三省的黎民百姓,为了我们这些半辈子为东北军效力的旧将宿臣们,夫人就替我们向汉卿进上一言吧。请求他千万不要继续胡作非为了,那样的话,东北就是老蒋的天下了!”
  “轰轰轰……”礼炮再次震响。北大营一片欢腾。
  张学良骑着那匹高大的黑马,沿着三军列成的方阵,在激越的鼓点中腾蹄飞奔,她感到头晕目眩。谷瑞玉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跌跌撞撞离开了那个高大的阅兵台。那时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马上见到张学良。她要把昨天在杨宇霆家里听到的那些刺耳忠言,都一一转告给他。她心里虽然与他隔阂已深,感情多日来就处于无法与他交流互通的窘境,可是,谷瑞玉仍想找他最后交谈一次。她不能在他处于人生十字路口的关键时候,对他可能发生的重大失误袖手旁观。她必须要尽到做夫人的责任,她不能眼看着他把东三省的军队统统交给蒋介石和南京政府,而成为千人所骂万人所指的罪人!
  谷瑞玉想到这里,她的头再也不昏了。她必须在北大营的检阅场上,亲自找张学良谈一次,即便他不肯听她的劝阻,谷瑞玉也决心再进一言。
  盛大的三军阅兵式结束以后,张学良在奉天交际处举行了一次宴会,招待那些从北平、南京等地赶来参加阅兵的中外贵宾和眷属们。
  张学良很兴奋,因为他和南京政府秘密会谈多时的重大决策,已经付诸实施了。那是他从青年时期就有的抱负和意愿,他早就希望彻底改变军阀割据的动乱局面,实现全国的和平统一。如今,他在北大营的公开阅兵,是他实现东三省易帜之后的又一举措。当他一改父亲张作霖在世时军气沉闷的旧习,大张旗鼓地在北大营举行隆重阅兵,借以向中外人士展示东北军的军威之时,已经在为实现他的政治抱负铺开了一条光明的坦途。就在他依桌敬酒,与那些远路而来的中外贵宾相互敬酒的时候,副官长谭海悄悄来到了张学良身旁。他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张学良微微一怔,然后就随谭海出了宴会厅,来到一间小客厅里。
  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谷瑞玉!
  第四卷冬第四章貌合神离(5)
  这使张学良微微一怔。他已经多日不曾见到她了,发现她依然是发髻高耸,浓妆艳抹。在严冬将临的时候,她穿着一件灰色裘皮大衣,静静伫立在午后惨淡的冬日光影里。他发现她的目光里含着一种陌生的戒意,同时,也感到她的眼神里含有关切和希冀。张学良望着沉默不语的谷瑞玉,感到她在这时候忽然来到大宴贵宾的场合,必有紧要之事。于是他急忙询问说:“瑞玉,你在这时候来到这里,必有紧要的事情吧?”
  “汉卿,本来我不想再过问你的事了,可是,谁让我们相好了一场呢?”她似乎仍在考虑她该不该对他规劝,要不要说出杨宇霆对她的委托。但是,当她想到自己与张学良从前已经走过的爱情之旅时,还是下决心将心里话都倾吐出来。
  “有话,你就说吧。”

当前:第38/4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