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5/41页


  “没有没有,夫人高兴着呢。”李小四知道谷瑞玉担心她在密山照顾张学良的事情被于凤至察觉。他知道不久前,于凤至曾向自己打探过她房间里是否住有女客,定是对张学良发生了怀疑。可是机灵的李小四决不敢将这些话传给谷瑞玉。他担心弄得不好,自己会被卷进一场不愉快的家庭纠纷中去。
  “那么,于夫人会在哈尔滨久住下去了?”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昨天却听夫人正往奉天打电话呢。她说闾瑛得了病,可能近日就返回去。”
  “近日就回去?”
  “也许吧。”
  “既然于夫人要回奉天,今晚的戏到底是给哪个演的?”她手拿着张学良送来的戏票,望着不想深谈的李小四问。
  李小四恨不得马上从谷瑞玉身边脱身,就说:“正是因为夫人想回奉天,所以今晚才有这场戏。是吴俊升大帅为夫人送行才安排的戏,而且戏前他还要宴请夫人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给我送票?”谷瑞玉见从李小四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也就索性放他出门。李小四离去后,她望着那张粉红色的入场卷,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知道为什么在于凤至在哈期间的多次活动中,张学良为什么不肯邀请她出席,偏偏到于凤至即将离开哈尔滨的时候,忽然给她送一张票来。吴俊升是黑龙江的军务督办,他为即将返回奉天省城的张学良夫人设宴饯行,酒席后又以夜戏款待,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因为张氏父子在东北政坛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期,作为黑龙江省督办,吴俊升当然应尽地主之谊。
  第一卷春第三章误入爱河(4)
  谷瑞玉感到不可思议的,却是张学良的送票之举,他今晚送票意欲何为?张学良是为了解除她幽居在马家的寂寞,借看戏之便让她散散心,还是另有企图?如是前一种用意,几天来哈市政界要人宴席于凤至和张学良的宴会、饭局比比皆是,为什么不请她谷瑞玉一并前往?也许那些饭局场合太小,不便让她公开出面,所以在于凤至即将返回奉天的前夕,才借听戏之便,让谷瑞玉在戏楼里和于凤至见上一面?
  如若是这种刻意的安排,谷瑞玉更不想去了。因为她如果在那种场合见到于凤至,心里定会更加失衡。同样都是女人,同样都是和张学良有着至深感情的女人,她谷瑞玉一旦看到于凤至以主宾夫人的姿态成为要人们众星捧月的欢迎者时,她究竟会是何种心态?自尊心很强的谷瑞玉在骨子里也是不甘人下的。她能忍受今天的处境,本是为着将来名正言顺地成为张学良身边的人。即便她是姨太太和如夫人,也希望作得风光体面一些。她将来必要和于凤至同样成为光彩夺目的女人,甚至还要胜过于凤至一筹。否则,她为什么要冒那么大风险前去密山呢?
  谷瑞玉不想去道外的俄罗斯大戏院。她也无心思听戏,她本人就是个唱戏的人,什么样的戏她不曾听过?早年在天津时,她不但听过天津所有名旦青衣的戏,而且还亲自去北京听过谭鑫培、余叔岩、梅兰芳、马连良、尚小云、程砚秋和荀慧生等名家的段子。她不信在哈尔滨这个闭塞的北国冰城里,会听到什么名角的戏文。想到让她去戏楼远距离瞻望于凤至的风采,谷瑞玉心里就有种不可言喻的酸楚。
  “不去,他让我去,我偏不去!”她从上午起就开始暗暗的生气。中午时竟然连饭也懒得吃。直到下午四时,她抬腕看表,发现距李小四开车接她去道外俄罗斯大戏楼还有半点钟的时候,谷瑞玉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感到在这种时候如果真耍起了小孩子脾气,那么不但她曾经付出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而且她将永远失去心中的所爱。
  她在冷静下来的时候,又感到自己有些犯傻。当初她主动向张学良示爱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告诉她说:“瑞玉,这只是一个机会,成功的可能很小。但是,对一个女人来说,这种可能改变自己人生命运的机会,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也决不要放弃。”
  现在,谷瑞玉已将当初百分之一的机会,发展为百分之八十,甚至于百分之九十的程度了,莫非会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而失之交臂吗?不,决不!我一定要作人上之人。既然想成为人上人,那么就必须忍辱负重。想到这里,谷瑞玉急忙坐到那张椭圆型的镜子前去,展开她乌云般的发辫,浓妆艳抹了起来。
  须臾,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丽容。虽然她心里很苦,却依然希望将自己打扮得更加艳丽,她让自己变得更加自然,因为自然才能产生美感。由于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她粉白色的面腮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俄罗斯大戏楼里座无虚席。谷瑞玉被李小四悄悄送进左侧包厢里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座包厢中几乎全是女客,大多都是些陌生的脸孔。她初到哈尔滨,几乎没有熟人。可是她仍然从那些女人高贵的衣饰和气质上,推测出所有来看戏的女人都必是黑龙江达官贵人的眷属。她跻身在这些趾高气扬的女宾中间,心里有种复杂的感觉。从前她只是个达官要人们瞧不起的戏子,而今她竟也成了坐在包厢里看戏的女宾客了。而且,她的座位恰好在最前面的一席。她的虚荣心完全得到了满足。如果不是她到哈尔滨来,如果她不是得到了张学良的垂青,那么她即便可以走进这富丽堂皇的俄罗斯戏楼,也决不可能坐进贵人们的包厢。充其量她只能坐在楼下那人头攒动的座位上。谷瑞玉坐在包厢里,可以望见近在咫尺的主包厢。她看见张学良正神气地坐在对面,不时地向她这边眺望着,当谷瑞玉远远望见分别多日的张学良时,她那颗平静的心忽又激起了冲动的心潮。
  张学良远远地望着谷瑞玉。但是他毕竟是位指挥万马千军的陆军少将,脸上看不出半点反常的变化。他只将目光向谷瑞玉的包厢一扫,很快就移向了另一方。仿佛他根本就没见到谷瑞玉,又继续和身边的人纵情谈笑去了。
  谷瑞玉的心绪自进入俄罗斯大戏楼时起就颇不平静。她从艺多年,始终在红地毯上以卖艺为生。她的一颦一笑,一腔一曲,从前都是供富商大贾们欣赏的。然而今天她有幸成为台下怡然自得的观众。她静静地坐在包厢里目不斜视,忽然,她向对面那座豪华的包厢上望去。发现张学良所坐的包厢里,已经坐满了她不熟悉的男宾女客,其中坐在张学良对面的是位头戴缨帽,身披金黄色绶带的军人,从那人对张学良满面阿谀的举止神态来看,此人定是今晚在大戏楼里操办晚会的主人吴大舌头。因为他身后居然簇拥着七八位盛妆丽女,如果不是吴大舌头这个黑龙江省的督军,谁会有这么多姨太太呢?
  忽然,谷瑞玉的眼睛一亮。她看见在张学良身边静静坐着一位穿裘皮大衣的青年女子。那女人的气质与众不同,特别与吴督军身边那些珠光宝气的姨太太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张学良身边的女人面容清高俊雅,眉毛下有双幽幽的大眼睛。虽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场合里,她仍然静若处女,决然没有一般得志女子那不可一世的趾高气扬。莫非她就是于凤至吗?
  谷瑞玉的心开始沉了下去,从前在没有见到于凤至之前,她尚未如此心灰意懒。她以为一个辽河边上娶来的女子,充其量也不过是泛泛民间的女人而已。她能够和张学良结成秦晋之好,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偶然。如果没有张学良父亲的鼎力为之,谷瑞玉相信张学良绝没有理由舍弃奉天城里那么些有容有貌的官宦人家女儿不娶,偏去小镇上另寻伴侣。可是如今谷瑞玉却心里发冷,她发现于凤至决非一般寻常百姓的女子。她那高雅的气质让初见她的人都感到羡慕不已。在仪态万方的于凤至面前,谷瑞玉有的只是年轻和漂亮,而漂亮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迟早都会消失的。可是人的气质则是永存的。看到了对面的于凤至,她心底忽然升起了淡淡的悲哀。
  没有开场的锣鼓。也没有谷瑞玉来时想看的京戏或评戏,原来吴督军招待张学良和于凤至的,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节目――俄罗斯大马戏团的精彩演出。当舞台上出现一个个穿着三角裤的俄罗斯女人时,全场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原来那些裸露雪白大腿的女郎,都是今天晚会上的主角,她们都是精明果敢的训兽员。在她们的指挥下,一只只凶悍无比的山林猛兽:猛虎、雄狮、野狼等都接连鱼贯登场,它们或钻火圈,或跑钢丝,总之这些训练有素的猛兽到了那些俄罗斯女孩子的手下,一个个都立刻变成了温顺的小丑。
  谷瑞玉的眼睛没在舞台上停留。她不喜欢看那引人发笑的马戏,她想看的是张学良身边那位高雅清秀的女人。她暗暗将自己与那素昧平生的女子进行比较。当谷瑞玉发现自己无论从哪方面都不是于凤至对手的时候,她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
  她在悔恨自己的不知量力,为什么无端轻信了姐姐的话,偏偏要和于凤至去争夺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呢?如果她继续和于凤至相争相比,那么结果只能是败下阵来。因为聪明的谷瑞玉已经从包厢里看得分明,张学良决非在逢场作戏。他对身边的妻子于凤至关爱有加。不时与于凤至在悄悄细语,又和她一起拍掌大笑。那种和谐与默契,如果不是有过多年的感情培养,是绝然不会有的。谷瑞玉再也不想尴尬地藏身在包厢里了。她悄悄地离开了座席,然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大戏楼的幽暗走廊。她出了大门,才发现外面漆黑一片。戏楼前停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汽车、玻璃马车和人力洋车。从那些比比皆是的车辆上,谷瑞玉越加感到自己处境的悲哀。因为这里尽管车辆如麻,却没有一辆是属于她的。于是她只好从麟次栉比的车海中小心地穿过去,走到漆黑的小道上时,天忽然扬起了霏霏的细雨。
  第一卷春第三章误入爱河(5)
  她必须马上赶回马占山的公馆去。她不想继续在大戏楼里遭受精神的剌激。她想摆脱于凤至带给她的失望和压力。谷瑞玉就这样在下起了小雨的小路上跑着,好不容易前面出现了一辆人力洋车。她连价也不问一声,就跳了上去,一任那飞跑着的洋车将她带到一片越来越近的灯海中去。
  日本。东京都隐现在一片秋晨的朝雾中。
  张学良站在江户城的遗址前面,凝神沉思着。他面前出现了一片与东京幢幢巨厦形成鲜明对照的古城废墟。这就是从前他多次在书本里见到的德川家康在庆余8年靠手中权柄制造的江户城郡,在经过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以后,当年辉煌壮丽的幕府时代城廓,如今已成了一座满目疮痍的废都。
  时光已是1921年的秋天。
  “汉卿,当你离开东北前往东京的时候,我的心也随着你离去了。我多么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机会出国。你能到日本去观看秋操,说明你将从此身负重任。你的前程让我羡慕不已。……”张学良站在江户城的断壁残垣前,脑际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画面:他与谷瑞玉在吉林松花江边依依惜别。
  那是去年夏天,张学良即将结束为期一年半的吉林、黑龙江剿匪任务,即将返回奉天述职的前夕,他在吉林和谷瑞玉作最后的辞别。那时候,谷瑞玉已经深深地在他心里打下了烙印,那是个不会轻易消除的烙印!在哈尔滨几个月养伤期间,她一直伴随在他的左右。从前被他拒之门外的女艺人,如今已经成了张学良心中感念不已的知音。他感到她虽然出身低微,从事的又是在那个社会不为上层人物青睐的职业,可是,他在真正地了解了这个女人的身世以后,才感到谷瑞玉决不仅仅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窕窈颀长的身姿。谷瑞玉的思想深处与他有许多可以共鸣的东西,特别是她在自己遭受困境时所表现出来的义气,更为张学良所敬重。
  他觉得这是一般女人所没有的可贵品质。张学良讨厌那些为荣利和某种利己的私念,凭美色去拼命挨近他的女孩子。他认为那样的女人大多都靠不住。她们都是景羡张家的地位与连城之财才趋之若鹜的。但是,如果有一天他手中失去了权利和财产,那么这些为荣利而不惜献身的丽女们,大多都会远避而去。当初他就把谷瑞玉误作了这种人,所以在吉林时对她冷然视之。
  松花江水倒映着蔚蓝色的天空,两岸绿柳依依,张学良和谷瑞玉沿着空寂无人的江边漫步,江水潺潺,倒映着一对依依不舍的情网中人。张学良在黑龙江密山剿匪负伤痊愈后,第二年春天他又奉命去海林县剿匪。那时,谷瑞玉已和他亲密无间了,她放弃了在吉林江城大戏楼收入可观的营业性演出,情愿苦苦追随在张学良的身边。在那山高林密的无人之境,她一个刚20岁的单身女子,就成了张学良身边随时可照料他饮食起居的人。他和她在一起有许多说不完的话。张学良觉得和她在一起时心情愉悦。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剖肝沥胆地告诉这位至诚可爱的姑娘。
  “汉卿,有人说你是因为张大帅的原因,才得以在讲武堂刚毕业后不久,就当上了巡阅使卫队旅的团长,是这样吗?”他记得,有一次谷瑞玉这样问他。她问得直率,问得天真,看得出这位天生丽质的评剧演员,对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奉军旅长感到不可思议。他知道谷瑞玉一定是听到了许多对自己的非议,不然的话她是决然不会向自己问起此事的。
  张学良笑笑说:“别人说我是靠父亲的权势成为旅长的,我且不去否认。瑞玉,如果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今天的军衔,首先应该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在奉天讲武堂读炮兵科的时候,就是个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吗?”
  “你是尖子生?”她困惑地望着他,似乎对一位出身于东北豪门的张学良,能有良好的学习成绩颇感怀疑。
  张学良说:“我在讲武堂念书,当年不是我怎么聪明,我不能说这句话。讲武堂那时候大多数都是些行伍的军人,我当时才19岁,是个学生。我进讲武堂头一个月就考了个第一,第二个月又考了个第一,第三个月也考了第一。期考又考了个第一。学校里就有点像起风潮一样了,同学们都说我好像是和教官们勾结上了,当然是因为我父亲的关系。可是我自己知道我是凭什么才考第一的。那是因为我确实用功地学习了。”
  谷瑞玉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不肯说话。只听他继续向她倾吐心曲,讲着从前的故事:“有一天,学校教育长熙洽突然找到我的教室,他让我们把座位都变动一下,每个人都不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同座的人也都分开以后,他当场就给我们出了四道题,让我们所有学员都当场作答。可是,当时大多数人由于匆忙,都没有答好,只有我一个人全答对了。当时熙洽就举起我的卷子对大家说:‘你们看,你们谁也没有答对,只有张学良一个人答得满分!’这就说明我并没有在考试中作弊,从那以后,大家才知道我张汉卿有点真本事。我在讲武堂里才有了点小名望了。”
  “真想不到。”谷瑞玉听到这里,眼睛里露出了惊讶和钦佩。
  “至于我是不是依靠我父亲的势力当旅长,当然,我不能说没有这个因素。谁都知道我父亲手中的权力,可是,也决不能说我因此就没有任何本事,就能一步登天了。”张学良对此事一直感到不平,他在谷瑞玉面前头一次发火,而且脸庞因为激愤而涨红了,他动情地说:“其实提拔我的人,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吉林督军张作相。他是看到我在讲武堂里的名望,所以才特别地提拔了我。当时我很年轻,别人让我干什么,我是很高兴的。我在进入讲武堂之后,就担任了我父亲的卫队长,这是实情。不过由于我当时只有19岁,又是讲武堂的学生,卫队长只不过是个虚衔,但是张作相在我还没有从讲武堂毕业的时候,他就让我当了第三混成旅第二团的团长了。又怎么能说是父亲提拔了我呢?”
  雨雾飘渺,江水潺潺。他们沿着松花江江岸向前走去,那是张学良从黑龙江移师吉林以后,谷瑞玉和他经常来的地方。在谷瑞玉看来,虽然吉林与哈尔滨远隔数百里,可是它们中间毕竟有一条碧波悠悠的松花江联结着。他们的感情也随着这条曲曲折折的江水延续和发展着。
  在吉林的日子里,谷瑞玉觉得她已成了张学良身边须臾不可离开的人,张学良也喜欢将自己心里的秘密向她倾吐。有一次,他们又谈起了张学良的家族和仕途,他对谷瑞玉激动地说:“有人说我是将门之子,可我决不承认离开这个家族就一事无成。当时我父亲确实掌握着奉系的军权,可是除军队的指挥和训练之外,大部分军权都由张作相掌握着。有一次,我的军人同志向我父亲提了一个建议,建议书中写的是,希望我父亲将军权交给某人,这个某人,实际上指的就是我。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我在奉天整理处,只不过是个见习官职。结果我父亲根本不肯相信那军人的请愿书,他只让我当了一个参谋长。当时我还很年轻,什么也不知道。说真的,瑞玉,权力对我来说真是无所谓,那些飞来的权力,我只是接住而已。我从来就没有谋过权,这就是我的为人!”
  第一卷春第三章误入爱河(6)
  1921年的夏天到了。吉林细雨朦胧。
  张学良指挥的第三混成旅在辽河两岸剿匪不断地接连取胜。他不但剿灭了当年连张作相和吴俊升这些奉系老将也闻迹色变的惯匪占山鹰、阿里驼龙、草上飞和辽河魂等几股匪绺子,而且还将多年在辽河两岸绑票成癖的黑老大也绳之以法,公开枭首示众。
  张学良这时已成了东北军中最年轻的常胜将军。他的名气随着剿匪的接连大捷在与日俱增,后来就连对张学良执掌军旅重任颇有微词的总参议杨宇霆,对少帅也不得不五体投地了。
  就在张学良在吉林连连大捷的时候,张作霖却在奉天一个电报发了过来,要张学良马上班师回沈。就在张学良决定挥师回沈的前一天傍晚,他和谷瑞玉又来到松花江边漫步。在即将分手的时候,两个人都恋恋不舍。她不想和张学良分开,张学良也知道谷瑞玉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和他结下了心心相印的感情。可是,在那时候他仍然受着家庭的约束,他不敢也不可能实现将谷瑞玉带回沈阳的计划。
  那时候,横亘在他和谷瑞玉之间的障碍,不仅仅是妻子于凤至,张学良知道父亲张作霖也决然不会允许他将一个出身低微的女艺人,收在身边或带回沈阳的大帅府里。那时的张作霖所以对儿子备加约束,是希望他将所有精力都放在治军和接班上。如果他在私生活上过于放任,势必会引起军内外的非议。所以,张学良尽管已经看出谷瑞玉对他不肯割舍的深情,仍然委婉地对她说:“瑞玉,请你相信我,一旦条件允许的时候,我定要实现我对你曾经发过的誓言:让你做我的随军夫人!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应该给我时间。”
  “我懂了!”谷瑞玉虽然恨不得马上就追随张学良到奉天去,可是她知道现在她前去,一定会遭遇许多麻烦。在此之前,她曾就此事与二姐谷瑞馨进行了探讨。当她表示一定要马上和张学良确定关系时,谷瑞馨却再三告诫说:“瑞玉,你可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吗?现在你和张汉卿的关系发展到这种程度,已属天大的不易了。如若你让他马上将你收房,非但不会见效,弄得不好甚至会让你前功尽弃。这种事情与其立秆见影,不如徐而图之。”
  现在,谷瑞玉情知自己即便极尽柔情,也难以让自己的理想马上变为现实。想起姐姐的告诫,她决心暂且中断已经和张学良发展得十分热络的感情,毅然放弃那无法实现的奢念,故作温存地对张学良表示说:“汉卿,我知道你现在有难处,我相信你不是个忘情的不义之人。既然我们的分手只是短暂的,那么我就在吉林继续唱戏好了,耐心地等待着那个难忘的时刻吧!”
  张学良回到沈阳以后,几乎每天都思念着远在吉林的谷瑞玉。他不时会收到她从松花江边寄来的信。他在谷瑞玉那写满火一般热情语句的情信中,时时感受着一位至诚少女对他的赤诚和忠贞。张学良又何尝不想马上和她走在一起,但是,他知道父亲张作霖是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位唱戏女艺人做如夫人的。至于他那位正在东北大学读书的妻子于凤至,当然更不会允许他的移情别恋。张学良在奉天为了谷瑞玉,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苦恼之中。就在他暗暗下决心赴吉林和谷瑞玉见面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终于来了。
  1921年9月,张作霖忽然将他叫到大帅府的老虎厅,对张学良指了指身边的张作相和日本军事顾问本庄繁说:“汉卿,你马上将随张作相将军和本庄顾问同去日本,到那里去亲眼看看日本军队的秋操。同时也对日本进行一次非正式的访问。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决不要辜负我和张作相将军对你的一片厚爱!”
  不久,张学良随他的恩师张作相和日本顾问本庄繁,从大连登船启程,东渡扶桑。这是张学良的第一次出国访问。日本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陌生而神秘的国度,从前他从郭松龄那里了解到的一些日本军事情况,大多都是一些虚无飘渺的印象。本庄繁是他父亲张作霖身边的军事顾问,他也曾向张学良多次介绍过日本的军事。
  可是,张学良对于弹丸之国的日本历来没有好感,他认为日本只不过是个靠军事起家的狂妄之国,而他的理想却是旨在中华的腾飞。如今他既然有去日本观看秋操的机会,归国时他就可以从朝鲜直赴吉林。到那时他可以再次出现在那魂牵梦绕的松花江畔,与让自己始终放心不下的谷瑞玉相见了!
  “汉卿,你在日本,我在吉林,我对你的思念决非用语言所能表达的。你离吉时送给我的那本古代戏文集,我翻了又翻,看了又看,书几乎快翻碎了,可是却仍然不见你再回到吉林来。”张学良到日本以后,他们到了福岗、神户和东京都,在这些地方张学良真正见到了现代的日本。在他将自己在日本考察的见闻不断通过书函告知远在吉林的谷瑞玉时,他也在日本收到了她那一封封饱含思念之情的情信。
  谷瑞玉在信中写道:“我特别喜欢书中的阮丽珍,这位明代杰出的女戏曲家,她的爱情故事竟也如同她的戏文一样,让人读后心中怦然。她留于后世的杰作《燕子笺》,是一部24折的曲剧。这出剧也可当作这位女戏剧家的爱情传奇来读来演,剧中写了一位妓女华行云与一位赴京考试的书生霍都梁在旅途中生爱的故事,不知为什么我却感到阮丽珍借古喻今,那剧中的曲折的爱情悲剧,俨然就是我你之间的一个缩影。这让我不能不担心,我们将来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局呢?究竟是皆大欢喜的喜剧,还是像阮丽珍所作《燕子笺》那样的悲剧?……汉卿,我渴望你在结束日本的秋操观摩以后,一定设法在吉林停留……”
  张学良读了谷瑞玉的信,心头不禁愁肠百结。他当然希望借归国之机,路经吉林时再去看望这位在吉黑剿匪期间,给予他关爱和温存的梨园女子。但是,他又感到心绪紧张,如果仅仅只与谷瑞玉见面叙旧,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是,如果谷瑞玉一定坚持将她带回沈阳,那么他会不会满足她的请求呢?
  张学良想到这里,又紧锁眉头地沉思了起来。他远望着前面江户城旧址上那七幢残破的宫殿,心海里升起了一派难言的苦涩。
  第一卷春第三章误入爱河(7)
  深秋的吉林山青水绿,景色宜人。
  张学良果然不负对谷瑞玉的许诺之言,他在和张作相等人去日本观看秋操以后,回程中真的选在经朝鲜进入国境,然后他在火车经过长春的时候,向张作相请了假,中途下车。
  他并没有在吉林省城长春逗留,而是便装微服,独自带着贴身侍卫李小四等三人,秘密来到了距长春百余里的江边小城吉林。
  他在见到谷瑞玉以后,心里颇感惊异的是,在日本时他倍加忧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谷瑞玉没有像他担心的那样,以种种借口要求张学良将她带到沈阳,也不曾含沙射影地暗示他尽快明确两人之间的关系。谷瑞玉每天和张学良只是听戏、下棋、逛街和到松花江边去观看秋景。他们的话题不再像从前那样,在让张学良烦恼的婚姻上兜圈子,谷瑞玉感兴趣的话题,大多都是张学良对日本秋操的印象。这样一来,张学良对这位温柔清丽的姑娘更生好感。他向她毫无保留地谈到了对日本的观感。那时出现在他面前的谷瑞玉,全然是位通情达理的女孩,她不再纠缠自己的本身,恰好说明她是从心里真正喜欢自己,而不是另有什么非份之想。
  “日本人对我很好,很客气。”张学良对谷瑞玉谈起到日本的经过,就仿佛再次身临其境,他兴致昂然地对她侃侃而谈:“他们给了我一个勋章。我还见过日本天皇,我也见了天皇的母亲。可是我见了他们以后心里却非常不满。”
  “不满?”谷瑞玉诧然望着兴致勃勃的张学良,一时无法理解这位在日本受到天皇礼遇的少帅,到底为什么对日本心有芥蒂。
  张学良的思绪还停留在东京晋见天皇时的不悦氛围中,他对她说:“为什么不满呢?就是日本人总是想要对中国人施用武力,想把中国人压住。他让你去看秋操,就是想让你看看他们有多大的势力,这种要显现出来的做法让我反感。我在日本到处都看了,可是,我这个人不是那种见了武力就害怕的人。你有多凶我也不在乎,正是由于他们的武力威胁,我心里对日本就更加警惕了。”
  深秋的松花江更蓝更美。江边小道在傍晚时分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人迹。即便偶有行人,大多不会注意一对情意绵绵的青年男女,特别对便装微服的张学良,更不引人注目。当他和谷瑞玉踏着片片灰黄的落叶沿江边漫步的时候,行人都会把这位英俊的青年误成为学生。谁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北军少帅。他回忆起在北海道观看日军秋操时的情景,心里好像燃烧着一团火,那是一团激怒的火焰。他告诉在身旁聆听自己谈话的谷瑞玉说:“所谓日本的秋操,就是军事演习。我在北海道看了他的军操和演练,对于日本军人的军风,我心里当然很佩服。日本军队的党军演习也确实很好,但是我对他们的所谓军威武力,决没有畏惧之心。因为我不怕武力的炫耀,我们东北军有一天也会强大起来的。”
  谷瑞玉理解他的心,知道性格坚韧的张学良越是在强敌面前,越会显现出平常人少有的坚毅和勇敢。她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品味他的语意,她希望在这默默的聆听中取得他对自己的好感。
  张学良远望着夕阳下的悠悠江水,动情地说:“我所以在观看秋操中对日本人引起了憎恨,就因为后来他们又带着我去参观了海军。还有,他们好多兵工厂也让我去看过了。日本的武器库我也看了。我一看心里就感到他们这完全是在向我示威。我曾经到过吴军港,军舰好像有陆奥、天成、金钢、伊势,我都上去看了看。我看见日本海军的炮筒确是十分先进的,一个库房里有好多种。我当时心里就想,你们给我看这个干什么?无非是在向我示威嘛!其实你们日本人也用不着向我示威,我们也知道日本军队的厉害。我虽然年轻,可是我不但不害怕,反而引起了反感:你们这样示威干什么?是想吓唬人吗?你吓唬我,我也不怕!总的来说,我到日本去看秋操,得到的印象并不良好!”
  谷瑞玉没想到张学良对日本持有如此强烈的反感,为了不让他们的谈话始终陷入这激愤的气氛中去,机灵的谷瑞玉有意避开了敏感的话题,她说:“汉卿,可是报纸上不是刊载了你在日本受昭和天皇礼遇的大照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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