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9/41页


  “不许抛头露面?”谷瑞玉又是一惊。张作霖的这一条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从前她只是天真地认为,只要自己得到了张作霖的承认,一切苦恼都会迎刃而解了。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唱戏的女子,即便同意永远不再登台唱戏还不行,张作霖所谓的不许抛头露面,实际上就是让从前艳帜高扬、台前卖唱的她,从此在任何公开的场合销声匿迹。如果此事对于那些平时安于家居的寻常女子,也许并不过分;但是她谷瑞玉在沈阳周大文家里匿居了月余,已经感到心绪焦烦了,如若一旦和张学良结婚,从此过着隐居的生活,她自己也难以保证是否能够承受。想到这里隐居的痛苦,谷瑞玉脸上的笑意忽然消逝了。
  “怎么,你接受不了?”
  “不,我能够接受。我早就厌倦了抛头露面的生活。如若将来我和你在一起,情愿从此不问屋外的闲事。一个心思在家里做你的贤内助。其实,这有什么不好呢?”谷瑞玉心里虽然万分痛苦,可她知道自己决不能在已经争得的名份面前,又因她的一时任性而失去了争盼到手的东西。所以,她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出信誓旦旦的神情。半晌,谷瑞玉又问道:“汉卿,还有什么条件,你为何不都说出来?我早就说过,没有什么条件不能接受的。”
  “好吧,瑞玉,我看得出来,你为了我们的爱情,已经情愿牺牲你的一切了。”张学良心里被她的坚韧痴情深深打动着。他对谷瑞玉说:“你也许知道,我们张家不是普通的寻常百姓。父亲在东三省巡阅使的地位上,他的一言一行都事关军政。而我虽然仅是个旅长,可在东北军里也举足轻重。你也许知道,在我们的家庭里,尽管女眷众多,可是任何人都不能询问军政要事。正是因为如此,父亲说的第三条,就是你今后不得参政!瑞玉,这一条你做得到吗?”
  谷瑞玉听到这里,轻松地嫣然一笑,说:“汉卿,你看我是那种参政的女人吗?大帅这样限制我,说明他老人家看得起我谷瑞玉。其实,惟有这一条对我最无约束力,因为我没有参政的能力,因此也就没有接受这一条的难处。”
  “好吧,瑞玉,有了你的这种保证,我心里就有底了。”张学良听谷瑞玉答复果断,心里一度有过的担心和忧虑,都顿时烟消云散了。
  那天,他们在周大文家里谈了许久,这是自谷瑞玉结识张学良以来彼此谈话最投机的一次。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从那天晚上开始,就走上了另一条道路――与梨园卖笑截然不同的道路。有了张学良的信任,自己也就有了终身的依靠。她爽然地接受了张作霖的约法三章,非但没感到自己的手脚从此被这个大家族束缚住,反而有一种得到信任的感觉。
  风儿刮过了寂静的小院。梨树发出飒飒的轻响。谷瑞玉站在偌大一片梨花丛中,感到心里无限的寂寞。在周家已经过了一个冬天,她当初答应张学良转达张作霖的话,现在才感到那三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约法三章中不许她抛头露面一条,更让她感到精神的压力非同一般。谷瑞玉那时并没有想到,这三条约法会将她禁锢在一种特定的生活圈子里。现在她才体会到这种生活的难以忍受,虽然她在周大文家里衣食无虞,周家老少待她如同亲人一般。不但每天有人给她送来可口的三餐,寂寞时还可以听听电唱机――那里有她从前熟悉的许多艺界伶人们脍炙人口的唱段。一张又一张京戏唱片,是她在寂寞中赖以消遣的惟一乐趣。
  谷瑞玉在那恬静的小院里,会常常忆想自己从前在舞台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她感到张作霖的约法三章,事实上已经将她划地为牢了。特别是想起今年春天张作霖在沈阳祝寿的事情,更让谷瑞玉心里感到说不出的难过。
  第二卷夏第一章决战前后(1)
  谷瑞玉知道春节过后的旧历2月12日,是她公公张作霖的48岁寿辰。
  早在张作霖庆寿之前,周大文夫人就已经对她说起:“瑞玉,你公公那边已在准备庆祝四十八岁寿辰了,这真是沈阳城里少见的一次盛大寿庆活动。听大文说,为了给张大帅庆寿,还特别从北京和天津请来了许多名角。就连梅兰芳和马连良这些人也都要到沈阳唱戏来了。”
  “真的吗?”谷瑞玉已有多时没有走出周家的大门了,她几乎在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听了周大文夫人的话,她才知道张学良正在外边忙碌着为乃父庆寿的事情。当谷瑞玉听说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等四大名旦,还有名噪京华的著名老生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萧长华、马连良、周信芳、刘喜奎等著名戏伶,均在张作霖祝寿时云集于沈阳的时候,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登台唱戏的岁月中去。那几天她耳边老是响起铿锵的锣鼓喧响。
  虽然谷瑞玉曾为摆脱唱戏作过种种抗争,虽然她对登台卖笑的生活从心里发生过厌恶,可是,在经历了一段与外界隔绝的寂寞岁月以后,谷瑞玉忽然又从心里萌发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念头。即便她不可能再上舞台,谷瑞玉仍然希望能前去看看从前梨园里的旧友师长,重温一下往日的旧梦。久别舞台的寂寞无聊,让她面对幽雅的小院暗自叹息。
  “谷小姐,张大帅的寿辰办得太热闹了。”在张作霖寿庆的日子里,周夫人显然每天必去帅府喝酒听戏,只要她从外边回来,就会带来新的消息回来。她会将她在张家亲眼所见的盛况,绘声绘色的说给后院小屋里的谷瑞玉听:“北京和天津两地的京评名角,大多都集聚在张家。祝寿的戏开在两处,共分前院大帅府和后院省政府两个戏台。由于人多只好分在两边同时上演。省政府的楼下有一个大礼堂,那里可以坐几百人听戏呢。因为地方宽阔,现在已被改作了临时的剧场,凡是前来给张大帅祝寿的各方宾客,都可以到那里去听戏;楼上各科室本来是办公的地点,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演员们的化妆室了。各机关的办公人员也都挤到礼堂里去听戏了,真是没有想到,一个省政府居然成了大剧场,张家的派头真是太大了!”
  谷瑞玉呆呆坐在那里,她心里很难过。从前她也是出入那种场合里的主要角色。在吉林时,凡有军政要人们举行红白喜事,她无疑会成为那些家族里唱堂会戏的主要角色。可是现在她只能从周大文夫人嘴里听到盛况,更让她心里悲哀的是,她做为张学良的如夫人,居然在公公举办寿庆的时候,连出席听戏的机会也得不到。甚至不如周大文的夫人可以随便出入在张家。相形之下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张家少媳妇委实太没有面子了。
  “帅府那边戏唱得就更加热闹了,梅兰芳那些名角全在大帅府里。”周夫人没有发现谷瑞玉忧愁满面的神色,只顾在那里尽情地大发议论说:“我发现大帅府里不但名角多,而且唱的剧目也与省政府的不同。戏码子就是硬。梅先生的《霸王别姬》就在那里唱了又唱,张大帅本人也在那里听戏呢。这样盛大的堂会戏,在我们东北三省也怕少见,而且各条大街上还都安装上了放送器,老百姓们在大街上,就可以随时从放送器里听到北京名角们的声音,这还了得?马路上几乎都是听戏的人了。”“是吗?”谷瑞玉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可她心里却难过得想哭。张作霖在寿庆上大办堂会,连街头老百姓都可以听到北京名伶们的戏,可是她谷瑞玉却无缘聆听。更可气的是,张学良竟然在这些天连面也不照一照,好像她谷瑞玉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早知道她到沈阳会受到如此冷遇,当初又何必来此受罪?
  “唱戏倒不值得一说,因为谷姑娘从前就是唱戏的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再说张家的流水酒席,更是前所末见的隆重。”周夫人见她郁郁寡欢,心情不爽,以为她对听戏不感兴趣,索性将张家几日来宾客如云的景况,都一一转告给无缘前往的谷瑞玉,她说:“张大帅的寿庆来客无法计算。远从南方各路军阀的代表,近在沈阳各界要人和他们的眷属,几乎每天都有上千人出席。那宴席共分为流水席和燕翅席、海参席三种,一般的客人当然是流水席,重要的客人才能上燕翅席。至于那些从北京来沈阳的北洋政府的要人们,吃的都是上等的海参席。嗨,张家的排场可真是太大了啊!”
  谷瑞玉不想再听下去。她心里烦乱如麻。她不知道就在张家歌舞升平为张作霖祝寿之时,在大帅府的老虎厅里,张作霖却与他麾下一群宿将们正在策划着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而载满士兵的军车就在张家锣鼓阵阵,喧嚣震耳的时候,正一列又一列从沈阳驶往平津。那是张作霖在为即将发动的一场战争做着向华北运兵的准备。
  “瑞玉,我马上就要带兵上前线了。”就在这一年四月里的一个晚上,多日不见的张学良,竟突然出现在谷瑞玉的面前。这让幽居在周家小院里的她大为惊讶。
  谷瑞玉已经许久不曾见到他了,自从张作霖在帅府内外大摆宴席时起,她就很少见到张学良了。谷瑞玉发现半个多月的光景,从前仪态潇洒的张学良忽然变得面庞削瘦,一脸病容。她不知道他在父亲祝寿期间,正在为去关里兴兵作战日夜操劳着。当她忽然听说张学良将率兵南征的消息,顿时惊呆了。
  “又要开战了?东北军为什么进关,到底和什么人发生战事?”她处在隐居中,对外边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瑞玉,这是政治,你不懂。”张学良不想深谈即将开始的战争,只对她说:“这场和直系军阀的战争,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父亲他也不想和吴佩孚开战,可是直系军阀欺人太甚,我们东北军已经兵分三路,马上就要开到华北去了。”
  “华北?华北就是我的家乡啊!”谷瑞玉听说东北军将去自己的故乡打仗,眼前就现出一片淋漓的鲜血和横陈的死尸。她想到战争,就想到那些故乡的亲人,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着旋。
  “是的,我们东路军沿着津浦路,以马厂、静海和天津的杨柳青为据点,配合张景惠的西路军向华北进攻。当然也可能在天津附近驻防。”张学良的神色凝重,他不像两年前在黑龙江剿匪时对战争那么没有经验,现在他作为东北“镇威军”的左路总司令,即将前往指挥对吴佩孚军队作战的。当他看到谷瑞玉那满面的伤感和腮边的泪水时,才感到自己太冷落了她。就劝道:“瑞玉,请你不要担心,我们打的只是吴佩孚的军队,决不会伤害那里的老百姓。”
  “汉卿,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答应我?”忽然,谷瑞玉紧紧抱住了他,目光定定地盯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在这里太寂寞了,很想随你出征,行吗?”
  张学良脸肌一抽搐,他的心里很感动。当年他所以看中了谷瑞玉,就是因为她冒着漫天的大雪前去黑龙江密山探望负伤在身的自己。现在当她听说自己即将赴河北征战,又对随军远征跃跃欲试。张学良当然希望她随行,可是,现在即将开始的是一场少见的恶战。张学良摇着头说:“谢谢你,可是,这场战争来势凶猛,我们东北军自从建军以来,从没有到关里去打过大仗。特别是对手非常强大,如果战争一旦拉开了序幕,那么将是非常残酷的战争。这决不比当年在黑龙江和吉林剿匪。瑞玉,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我想最多一个月,少则二十天,战事就会有结果的。我相信有大帅他亲自任‘镇威军’的总司令,又有张景惠西路军和张作相的中路军配合作战,我们东路军是决不会战败的。”“可是,让你一个人去前线,我心里又如何放得下呢?”谷瑞玉仿佛面临着悲壮的生离死别,她紧紧抓住张学良的手不放。
  “大战面前,来不得半点儿女情长!”张学良理解她此时心情,却不肯接受她的柔情蜜意,对她冷冷地说:“瑞玉,我张汉卿是带兵的人,既然带兵,就把生生死死都不计在心上了!”言讫,他推开了她的拥抱,转身走出门去,魁梧的身影很快就消逝在门外漆黑的夜色里了。
  第二卷夏第一章决战前后(2)
  张学良走后,谷瑞玉度日如年,她变得更加憔悴和消瘦了。
  思君远别妾心愁,
  踏翠江边送画舟。
  欲待相看迟此别,
  只忧红日向西流。
  她在沈阳始终关注着河北前线的消息。在思念张学良的时候,谷瑞玉常常倚窗哼唱戏文小调,借以来寄托对出征人的担心与忧思。那时沈阳和河北前线相隔千里,交通阻隔,信息不通。谷瑞玉很想给远在前线的张学良寄封书信,但是,她不知道他现在何方,更不知她的信如何才能寄到他的手上。张学良自从那天夜里告辞而去,始终没有任何音讯。
  沈阳的报纸开始刊登直奉大战的新闻,谷瑞玉特别让周家女佣每天都到街上为她买来当日的报纸,她是通过那些报纸来了解张学良走后情况的。原来,张作霖是因为在直皖发生战事以后,曾亲往保定进行调解。由于吴佩孚拥兵恃傲,所以张作霖才感到在直皖战争中获胜的吴佩孚已经成了东北军的一大隐患,所以他才开始将东北军大部人马不断调往京津。另一个直军将领曹锟则成了张作霖拉拢的对象。此次战争的导火线,原是因为张作霖扶持梁士贻组阁,故而引起了直系军阀的不满,战势已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忽然有一天,谷瑞玉从4月28日沈阳的《盛京日报》上看到了一个让她心惊的消息。报上的大字标题是:《奉军西路全线败退张学良郭松龄部在东线遭遇强敌》。
  原来,西路军张景惠部与直军刚刚交火,就全线败溃了。而在东路作战的张学良部却开局甚好,可是由于受到西路军队战败的影响,张学良部接连遭受来自东西两侧直军的夹击,他的部队故而伤亡惨重,她从报上的消息看,张学良随时都面临着败退的危局。
  谷瑞玉看到这不祥的战讯,感到如万刀剜心般的疼痛。她不知道张学良在这种险恶的败局面前,究竟会不会转败为胜?谷瑞玉对战争充满着恐慌,特别对分别多日的张学良深深担心。她心里暗说:“他到底会不会发生意外呢?”
  那天夜里,谷瑞玉迷迷糊糊地走进了一片可怕的黑暗。那是她从不曾去过的陌生之地,群山黝黑,林海松涛,不时从树林里传出可怕的呼救声。她好像又来到了黑龙江密山的林莽深处。她从那片阴森森的老林里走出来,前面突然出现偌大一片荒地,原来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殊死的拼杀。鏖战过后的荒野上,飘浮着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气味。死尸横陈的战后惨景让她感到心寒。忽然,她发现就在那横七竖八的尸体中,猛然爬起一个浑身沾血的血人来,他不断向她招手,用沙哑的嗓音叫道:“瑞玉,瑞玉,我在这里啊!……”
  谷瑞玉在漆黑的夜幕下定睛望去,发现那在尸体中蠕动的血人,竟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张学良。她悲苦地尖叫了一声,就不顾一切地向他飞跑过去,一路上拼命地大叫着:“汉卿,汉卿,我来了!”
  原来是南柯一梦!她从梦里惊醒时,才发现天光早已大亮。
  “我不能在沈阳坐等了,我要亲自到前线去找他!”谷瑞玉洗漱后,很快就作出了断然的决定。她找到周大文的夫人,倾吐了她日夜思念张学良的心情,同时表示她一定要到河北前线探望张学良的决心。周夫人自然百般劝阻,怎奈谷瑞玉心坚意决,毫无悔意。周夫人急忙求助周大文,周对谷瑞玉此举既感到震惊又感到无奈,最后周氏夫妇见谷瑞玉思念张学良之心如此坚决,情知再劝无益,于是,只好请求“镇威军”总司令部派了一辆军车,护送谷瑞玉前往杨柳青张学良东路军的防地。恰好总司令部有一些去前线送给养的后勤人员前往杨柳青,于是谷瑞玉便搭车随同前往。
  天津附近杨柳青。烽火弥漫。
  张学良的东路军指挥部就设在这里。出现在张学良面前的杨柳青,决无他想象的一片春光艳景。谷瑞玉从前对他多次说起的故乡,是一幅景色秀美的图画。而现在那如画的景致早已变成了一片战争的废墟。往日清冽冽的小河弥漫在一片呛人的硝烟浊雾之中,河水由于浸泡着死尸和弹片,泛起了一层层恶臭的涟漪。张学良眼望远方天际那尚未散尽的浓黑硝烟,头上仿佛被罩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自四月初他和郭松龄统帅东路军挥师河北以来,他就进入了无边的恶梦。战争对张学良来说就是血腥和仇恨。当初张作霖决定兴兵河北,将大批东北军开进关里与吴佩孚的军队展开决战的时候,张学良曾经发誓打好这一仗。他知道父亲没有计较他在吉林迎娶如夫人的生活小节,从而放弃了对自己的信任。反而在这大战将始的时候,他又一次将东北军主力部队交给他指挥。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厚爱,也知道这是他从日本观摩秋操归国后的一次军事见习。在大战之前,张学良提出改革军事的思想曾得到了乃父的重视。现在张学良作为东路军的司令,直接指挥第三旅、第四旅、第七旅、第八旅和第十六旅的兵力,张学良知道重任在肩,这五个旅几乎囊括了东北军的三分之一。这些军队是张作霖不惜重金装备起来的精锐。这说明他父亲在奉直两军的首次对阵之中,仍将所有希望都寄予在他的身上了。所以,张学良决计在此次战争中出奇制胜,以战胜直军的惊人战果,来挽回在私生活上给父亲及家人带来的影响。
  也许正是由于张学良有这种激进的思想,所以在初次发起战事的时候他的斗志极其高昂。张学良和军参谋长郭松龄到达杨柳青之后,就精心布下对直军的必死之阵。张学良的认真谨慎与郭松龄战术的高明,都使他们率领的东路军从一开始就处于战胜吴佩孚的必胜之势。
  张学良和郭松龄在杨柳青安下指挥部后,即将所有东路军主力部队都集中在杨柳青至王庆坨一线。那时,距此只有几里路的霸桥和中口村则是吴佩孚主力精锐部队的屯兵之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张学良沿霸桥和中口村一线密布了一个铁壁合围之阵。4月15日凌晨拂晓,张学良发起了总攻。那一次他真看到了炮兵的威力,只一个小时,就将驻防在霸桥和中口的直系守敌重要工事摧毁得支离破碎。吴佩孚的嫡系部队第三师,一贯以骄横之势面对东北军发起的任何攻势。吴佩孚初时根本没将张学良和郭松龄放在眼里,可是当张学良的战术出奇制胜地将吴军主力消灭以后,剩余的败军便成了四散逃命之势。张学良在这种情势下准备继续向天津方向进军,准备趁胜击溃吴佩孚的守军,不想此时却从西路军传来了不幸的消息。
  “他妈的,张景惠全线败退了!”当郭松龄将张景惠一路败北的消息告诉张学良的时候,他在战地指挥部里顿时惊呆了。在张学良看来,这场对直军的决战是他父亲化了两年的心血精心筹划的一场战事。1920年他还在讲武堂读书的时候,就知道张作霖与吴佩孚结下了仇恨。那时张作霖曾率军出关,一鼓作气地帮助直系军阀战败了皖军。可是在战后分配胜利果实的时候,吴佩孚居然不顾东北军在战场上所付出的牺牲,一意孤行地鲸吞了所有胜利成果。
  今天他父亲要以东北军的实力为自己争一口气,可是,张景惠这个父亲早年在台安县当胡匪起家时的拜把子弟兄,居然在战事一开始,就向吴佩孚举手投降了。郭松龄闻讯后激愤地骂道:“张景惠空受了一个西路军总司令的头衔,我听说他统兵到了窦店和长辛店后,根本就没有到前线去指挥兵马,而是跑到北京城里会他的姨太太去了,像他这样的混蛋军阀,又怎么能够替张大帅打仗呢?”
  第二卷夏第一章决战前后(3)
  “嗨,为什么要重用这种人当总司令?他不但毁了大帅的西路军,也毁了我们东路军啊!”张学良痛心疾首,他知道如果战事一开,东路军和张景惠的西路军必须形成互为制约的整体,才能克敌制胜。可是由于西路军的败退,致使被东路军占败的吴氏直军大有反败为胜之势。
  “汉卿,在这种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呢?”郭松龄向心火迸蹿的张学良请示战机,说:“现在我军处于非常不利的情势下,如果继续向天津一线进军,必然会遭到直军强有力的阻击,可是我们如若原地待命,也随时有遭到敌军进犯的危险。因为吴佩孚在西线撤回兵力以后,很可能向我方进攻。在这种情况下最能保存实力的办法,当然就是撤退了!”
  “什么,撤退?”正在盛怒中的张学良,万没想到他信赖的参谋长郭松龄居然会说这种气馁的话来。
  郭松龄劝告说:“对,现在只有撤退一条路了。不然的话,如果我军继续采取硬拼的战术,很可能牺牲实力。因为我们实在极难取胜。自从西线败退以后,战场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西风已经压倒了东风啊!”
  “不,我决不撤退!”不料,郭松龄的主张却遭到了张学良的强烈反对。那时怀有好胜之心的张学良,刚在霸桥和中口一带取得了胜利。但是,如若马上让他的胜利之师临阵撤退,无疑是对张学良自信心的一种否定。他在困境中顿然失去了冷静,甚至连他信赖的郭松龄的建议也听不进了。他对郭松龄声泪俱下地说道:“茂辰兄,我们东路军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退兵,因为张景惠在西线已经失败了,如果我们也退下去,虽然可以保存自己的实力,却让张作相的中路军无法应敌。在这种时候,我们即便因进攻而有伤亡,为了全局也只好在所不惜了!”
  郭松龄知道张学良的性格,也看出命令不可改变,于是他马上下达了继续向天津外围进攻的命令。然而,大批军队开上去以后,果然不出郭松龄所料,吴佩孚已经将从西线撤下来的大批直军,都一古脑投入到东线战场上来。那汹涌而来的吴军从天津外围直向杨柳青一线勇猛杀来,东北军刚与其交火,即败阵而逃。吴佩孚军队的勇猛是张学良无法匹敌的,因为西路军的溃败助长了本来可能败北的吴佩孚军队的凶焰。现在,他眼望杨柳青指挥部前那片流淌着鲜红血污的河水,想起自己指挥的东路军由胜而败的悲惨结局,心里顿时痛苦万端。他眼里含着一汪泪水,真想对着那死尸横陈的小河,放声大哭一场。
  就在张学良心里憋着怨火的时候,万没想到谷瑞玉会在这时候,忽然从沈阳随那前来杨柳青运送给养的军车到了前线。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敢到这种地方来!”张学良见了风尘仆仆、发髻散乱的谷瑞玉,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笑意,反而气得他怒冲冲地拍起了桌子。
  谷瑞玉呆怔在那里,她想哭,却又忍住了。因为她发现张学良一脸愁容,两眼怒火。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点。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这里是随时可能发生战事的凶险之地,难道也容得你个女人置身?”张学良心火万丈。他见谷瑞玉呆呆坐在那里,恨不得将她马上赶出去。
  谷瑞玉的心里充满着委屈、失望、痛苦和悲哀。她万没有想到自己远路跋涉,从千里之外冒着生命危险,好不容易来到了枪炮声不断的杨柳青前线,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张无情的冷脸,听到的是张学良怒咻咻的责骂。当初她以为只要来到了杨柳青,就会像几年前她冒冬天的寒风从哈尔滨前往密山老林探望张学良那样,会让处于艰苦战事中的张学良带来温暖。
  作为女人,谷瑞玉认为只有在这生死攸关的决战时刻,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存在。谷瑞玉知道她对张学良临战的支持也只能如此,她不愿意自己仅仅作为他欢乐时的密友,更希望成为他困境中的贴身伴侣。她期许以自己的勇敢与牺牲,给他带来快乐,让他在九死一生的险境里感受到爱意就在身旁。只有那样才能让她们的感情变得更加纯正和坚固。
  但是,谷瑞玉现在才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她是在张学良战事失利的困境下出现在他面前的,而且她已经亲眼看到了张学良正在心绪烦躁。指挥部前面不远的小河里汪着人血和尸体,呛人的硝烟在天空中尚未完全散去,这说明一场恶战刚刚结束。而张学良又处于欲进不得,欲退不甘的困境之中,他在这种时候当然不希望谷瑞玉给自己添乱。
  “你怎么可以不经我的允许,就一个人从沈阳出来?瑞玉,依我看,你还是马上回去吧!”张学良正在恼火,他心里容不下一个突然到来的谷瑞玉。想到自己的出师不利,想到自己的军队本来可以兵不血刃地一举获胜,然而他现在面对的却是另一种让他痛心和颓丧的败局时,张学良就恨不得大哭一场。所以,他无法接受谷瑞玉这种时候送给他的温柔和关爱。
  “汉卿,我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是我……”谷瑞玉忍不住心中的失望和委屈,坐在枪炮声不绝的指挥部里嘤嘤哭泣了起来。看得出她心里极不平静,她既为自己的来不逢时感到懊悔,也为张学良的出师不利而备感悲哀。
  “瑞玉,我劝你还是马上回去吧,你一个女人住在杨柳青怎么行呢?”张学良看出谷瑞玉不想返回沈阳。但是他望望指挥部内外那些乱纷纷的人影,还有远方天空弥漫的浓黑硝烟,心里如塞进了一团乱麻。在战火纷飞的杨柳青,当然无法找到当年在密山医院养伤时的恬静心绪。张学良对哭成个泪人的谷瑞玉埋怨地说:“你说,现在你来这里,住在什么地方?士兵们连性命都没有了,难道我还有心思和你寻欢作乐吗?”
  谷瑞玉坐那里凄楚垂泪,她忽然抬起头来说:“汉卿,你让我一个女人,在这时候到哪里去?难道还回沈阳去,那又要走一千多里路啊!我如何能够走得回去?”
  张学良越想越气,说:“我离开沈阳的时候,已经对你说过,这次出征不比往常,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又对你说:你千万来不得的!可是,你我行我素,到底还是来到了杨柳青。战争岂是儿戏吗?瑞玉,所以我劝你必须马上回去,不然,我可要军法从事了!”
  谷瑞玉万没想到从前在哈尔滨时对她恩爱有加、斯文和悦的少帅,在战场上居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即便她确不该这时候上前线,可是她的心是为着他而来的。想到张学良对她这般无情,谷瑞玉再也不想多说,她一边哭着一边准备离开。可是就在这时,门外忽然闯进一个魁梧的军人。他大手一拦,挡住了掩面外走的谷瑞玉,说:“谷小姐,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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