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老师》第2/9页
学校澡堂是打卡制的,一块钱洗一次,像收费厕所一样。而排骨老师每次都不带卡,每次都只带一枚硬币。这个老大爷经常翻着白眼嘀咕:老师,下次一定得带卡来,这是学校的制度。排骨老师只点点头,嘴巴里应诺。然而到了下一次,他依旧只带一枚硬币,就是不带卡,好像是故意让老大爷为难。这回老大爷就有些气不过:“你这老师怎么屡教不改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给现金,只能打卡,这是制度,要遵守。怎么教学生啊。”老头表现得正气凛然。说完这段话后虽然有点气喘吁吁,但从他乜斜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也很释然。排骨老师只说:“没关系,反正都一样啦。我把卡带来怕给弄丢了。有一群不像样的学生喜欢围着我操蛋。我已连续丢了两张卡了,就在这澡堂里。”我知道排骨老师的这番话的意思,他是说我们这伙人偷了他的卡。他的卡我们是拿到过,但绝不是偷来的,而是捡到的。我们这伙人虽然不属于根红苗正的那种人,但偷鸡摸狗的事从来不干。我们并不是毫无道德责任感可言。其实掉卡这事只能怪他自己。
排骨老师口袋里时常装有一个打火机(据说是当年的定情信物),然而他却从不带香烟,为的是节省一笔开支。其实他是抽烟的。每当烟瘾涌上来时,他就双手插袋,装出一副悠然散步的样子。其实是想碰碰运气。因为一旦碰上了熟人,对方就可能给他装上一支烟来客气客气。如果遇不到,心里就考虑别的事,手伸进裤袋里虚打几下打火机,暂时忘记抽烟这回事。有时打火机在裤袋里被打着,把裤袋烧出好大个窟窿,而他还不知。这时,裤袋里放什么就丢什么,好像成了个无底洞。他的卡都是掉进了这个无底洞。如果说我们有罪,罪就在于不该拾到他的卡。因为如果道不拾遗是一种进步风气的话,我们还可以做出这方面的表率。但是,只要排骨老师不发现他的裤袋里有个洞,这冤枉我们就还得背着。
排骨老师不讲卫生,不修边幅的恶习曾引起校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一个晨曦初染的早上,排骨老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腋下夹着一本已卷角的教材准备去上课,突然被教务处的领导叫了进去。领导很客气地要他坐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小章啊,作为教师,你这形象太不与之相符了。我们这儿需要的教师,不是艺术家。你这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嘛!即便是自己没什么才学,也要穿戴得体面一些才好。希望你能改正。”排骨老师却说这没什么问题,不伤大雅,更主要的是学生们喜欢。改了恐怕会影响教学效果。面对如此顽固的下属,领导发了火:“这是命令,你必须改!否则后果自负!”看到领导已动肝火,排骨老师也不便与之争辩,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夹起教材就走,边走边说:好好,明天我就去发廊。领导看着他出门后,又立即叫来清洁工彭大嫂,叫她把刚刚排骨老师坐过的地方用鸡毛掸子狠狠地掸了掸。
排骨老师的学问其实很深。这看起来跟他的年龄、相貌很不相称。有人说他今年大概有二十八九了,但想起他在澡堂时的那副含羞模样,又似乎只有十八九岁。很多人曾经都追问过他的年龄,他都只是付诸一笑。实在被问得无法回避时,就给我们一个区间,说是在十八到八十之间,让我们很是费猜。以后,大家就淡出了这个问题的讨论。但对于他个人其它方面的议论和探究,却像交通事故一般从未间断过。
排骨老师戴的那副黑框眼镜,说是眼镜,靠近观察时,却原来只是一副没有镜片的眼框。目的是想应衬一下自己的学问。因为据他说来,不戴眼镜就辱没了知识分子的身份,近视的度数越高,表明他的学问就越深。试问哪个有点知识的或读过几本电子的人不是近视或被叫做四眼田鸡?所以即便是没有近视也得配配样子,迎合大众的心理惯性。不想没几天又被我们血亮的眼睛给揭穿。
排骨老师讲课可以从唐诗讲到西方逻辑学,可以从李白讲到欧几里德。所以有人吹捧他说:排骨者,真乃当世一文理奇才也!而每每听到这样的赞誉时,排骨老师只是颔首笑笑,并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是混碗饭吃而已。这一番话又极大的伤害了我们的求知欲,只觉得我们这些人被他用口水消化过一般。
排骨老师的情绪波动很大。这一点可以通过这件事看出:他经常一个人靠在东边花园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思索。嘴里叼根长寿烟,有时还端着一个瓷制茶杯。从他凝神的样子来看,他心中似乎充满着一腔不满。但具体不满些什么,无从知晓。这时的他,脸上的笑神经基本处于停业整顿状态。
有一次晚饭过后,我拿着一本教科电子也来到那棵槐树下,刚好他也在那儿。于是,又开始了闲聊。但以我的知识水平是不配与他平等对话的。这一点,从他说话的姿态和语气中我已深刻体会到。
“昨夜,我突然颖悟到,我们一方面在这里修行,一方面在这里受罪。不知老师有何见教。”为了表示亲近,我在称呼时去掉了“排骨”。他先是用余光瞟了我一眼,觉得有点熟,便用正眼看了看我,从中露出几点闪烁的光芒,如同深夜里坠在空中的宝石。他有些不屑似的,扭头走开的刹那说了句:“小孩子懂什么,好好学吧,你。”完全失去初次见面的那份腼腆。于是,我觉得,我对他的了解还不够深入。在他眼中,我还只是个小孩。可我从来都没把自己当小孩看了。我总以为大人知道的,我也知道,所以我也应该算个大人了。何况我早就满了十八岁。如果说处男不属于大人之列,那我就得闭嘴了。
三
三
排骨老师对自己的形象其实很满意,可就是因为领导不满意,所以从现在开始,他也必须要变得不满意。记得他曾扬言要进发廊,要进美容院。别以为这只是一句解气话,为了适应需求,他还真准备这样。
当下班时间到来时,校内是一片火热的沸腾。而就在这属于他人的热闹里,他选择了离开。虽说他还不至于讨厌学生,但他永远也不可能融入那群家伙。校门正对着一条宽阔的柏油路,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都正急于奔回家。他一个人跨出校园大门,那围墙就抛在他身后了。像一只急于呼吸的鸽子尝到了笼外的空气,他也深吸了一口气。
排骨老师四处张望,眼神中充满疑惑和慌张。汽车如流星般在他眼前穿梭,犹如时间与记忆在脑海中的相互交错。
“章老师,您一个人张望什么呢?”一个清雅的声音从校门口传来。
排骨老师蓦然回首,望见那是一个女孩。穿着淡蓝色吊带裙,一双洁净的小腿毫无顾忌地露在空气里,充满着青春的诱惑力。他的第一反应与其他男人不同:在深秋还穿着这个,不冷吗?
排骨老师对她的突然问候有点吃惊。女孩虽然热情度相当高,可他却并没有交谈的兴趣。匆匆地招了招手便坐上了1路车走了。连个微笑都未来得及摆出来。不知女孩对这种态度是否满意?
谁也弄不明白潜心钻研学问的排骨老师去了哪里。只有我才知道。他从拥挤的1路车上下来时,不禁打了个冷战。车中闷热的气息似乎成为了保暖的方式。所以刚一下来他还不能适应空气中的温度。他回望一眼远去的巴士,里面站着的人群一字排列,手扶着吊栏,随着前进的动力而有节奏的摇摆起来,像是挂在坑上等待熏烤的一块块腊肉。
“星星发屋”。四个大字嵌在闪烁的霓虹灯内。夜开始渐渐落幕,红绿光开始在城市的空中交替活跃起来,似乎挣扎着要将夜神赶走。可强大的夜幕依然将周围的一切包裹在它深邃的怀抱里。
推门而进,闻到一股刺鼻的清香。排骨老师的神经像受到电击一般开始紧张起来。
“老板,跟俺理个发。”排骨老师用少有的男高音喊起来。随后就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黄头发女人妖艳而来。手里还捧着瓜子嗑着。看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定是老板娘。她先用礼招呼了一声排骨老师,然后扯着喉咙喊:“鹰头,小芷,快叫他们下来,有顾客啦!”于是,两个披着黄色长头发的男子和三个理着短碎发的女子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来。排骨老师对这些人感到十分好奇,不免用他那对三角眼瞥了瞥,谁料这一看,却从中发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你是?”排骨老师疑惑地问。
“没错,我就是在校门口跟你打招呼的那个女孩。”女孩眼睛闪烁着调皮和坦然。这更使排骨老师浑身不自在,也无比惊讶。
“你是学生还是理发妹?”
“二者都是。不过做学生是我的主职,理发只是我的兼职。做学生时我是女孩,而现在我是小女人。”
“你认识我吗?”
“我还听过你的课呢!我觉得你不适合讲文科,只适合讲理科。”
“喔?为什么?”
“因为你上文科课的时候,总是把很有趣的故事讲得那么干瘪。除了催眠,没其它用处。”
“那是因为他们都陶醉了。懂吗?现在不跟你讨论这些,只要你们给我提供优质服务,把我的头理好。”
“好的,您坐好,我来跟您洗头,呆会儿由鹰头大哥给你理发。”
排骨老师正要拒绝,然而小女人嫩葱般的手指已在他太阳穴位上摩挲起来。弄得排骨老师一阵眩晕,也就有理由不拒绝了。
“那我认识你吗?”排骨老师边享受着按摩边说。
“不是正在认识么?”
“你叫什么我总得要知道吧?”
“现在叫我小芷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