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第2/138页


  可天地良心,父兄尚未回府,虞锦断不会如此草率去寻死。
  然蒋淑月并不信,为防她再折腾出幺蛾子,竟是端来一碗下了蒙汗药的姜汤。
  妇人动作优雅地搅着玉勺,面上的神情又悲又阴,她冷笑道:“阿锦啊,倘若你父亲和兄长活着,我倒是愿意与你装一辈子母女情深,可边城打成那个样子,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难道你要看着虞家上下落魄遭罪吗?”
  她用玉勺撬开虞锦的嘴,将温热的汤水一点一点灌进去。
  “咳咳咳咳咳——”
  虞锦呛红了脸,意识涣散,逐渐昏睡过去。
  只隐约记得花轿途径闹市,人群中议论纷纷:
  “我瞧见虞夫人随在花轿后,眼睛都哭肿了。”
  “到底是母女十六载,夫人又那般疼爱二姑娘,若不是为了替虞大人与虞公子祈福,她恐怕也不舍得。”
  “谁说不是,若是三个月前,承安伯府可攀不上虞家呢。”
  “唉,虞夫人也是可怜,往后一个妇人,可怎么过……”
  再醒来时,虞锦已经在荒山野岭的花轿上了。
  思及此,虞锦气得攥紧了红盖头,浓密纤长的眼睫都在微微颤动。
  什么祈福冲喜,根本都是假的!
  边城战况凄惨,三个月未见消息,蒋淑月压根不信虞广江和虞时也还活着,否则她怎么敢逼着虞锦嫁去上京?
  何况那承安伯府的嫡次子,还是一个死了原配的鳏夫。
  但到底事已至此。
  虞锦恼了半响,便慢慢冷静下来。
  她从不认为父亲和阿兄会死在边城,连尸骨都不留。
  她不能就这样嫁到上京去。
  虞锦推开摇摇晃晃的窗牖,此时天色已晚,而此处是原州城外,山峦重重,荒烟蔓草,只这一处经年的客舍,偏僻得很。
  就算是她有心要跑,也没有个能躲的地方。
  虞锦细眉微蹙,抿唇深思半响,直至听到门外王妈妈训人的嗓门,她倏地抬眸,踱步至木桌前,伸手将一只茶盏丢落。
  “哐啷”一声,茶渍溅脏了她的裙摆。
  屋门很快被推开,王妈妈神色匆匆,四下张望一眼,见只有屋里只有虞锦,她才拍着胸脯道:“二姑娘怎如此大意,成亲途中打碎瓷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虞锦面无神色地看过去,若是三个月以前,王妈妈哪里敢指责她。
  她深呼吸,克制道:“此处潮湿,我睡不下。”
  闻言,王妈妈敷衍地说:“城外就这一家客栈,眼下天又暗了,山路崎岖难行,恐多有不便,您将就——”
  “我将就不了。”虞锦重重打断她。
  “这床榻的木头都腐烂了,一股子霉味,还有那儿,那是什么,蜘蛛网?你要我住在这个地方?”
  “这……姑娘,眼下不比在府中,待姑娘到了伯府,自是能享福。”
  王妈妈讪讪,话间尽是落井下石的意思。
  虞锦沉默,小姐脾气上来,又生生压了下去。
  王妈妈见她不语,心下暗笑。
  都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她此番是奉了夫人的命,一路看牢这生来就折腾的二姑娘,可不是来伺候她吃穿住行的。
  如此想着,王妈妈雄赳赳气昂昂地转身便要离开。
  屋门“吱呀”一声拉开,身后一句低落的、轻飘飘的声音跟了过去:
  “喔,成亲途中要住这样破旧的屋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王妈妈一震,迈出的脚步当即缩了回来。
  她瞪大眸子,转身瞧见虞锦手中把玩着尖锐的步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一个成亲前夕能跳水自尽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倘若送亲途中这姑奶奶出了什么差池,她怕是也不必回灵州了!
  王妈妈吓出一身冷汗,气急道:“二姑娘!”
  虞锦轻轻回头,模样颇为无辜。
  王妈妈与之对视半响,脸色难看地问:“此处简陋,二姑娘觉得如何是好?”
  她死死盯住虞锦。
  只见眼前的人慢吞吞将步摇簪回发髻上,佯装思忖片刻,眨了眨眼道:“进城吧。最好是寻一处繁华之景。客房要备有崭新的浴桶,舟车劳顿,我想沐浴。榻上得是云锦被,若是没有,蝉丝被也凑合,幔帐需得换成藕色的,最好能与在府中一般无二,否则我夜里易难眠,怕是要耽搁第二日的行程。”
  话音落地,屋内静可闻针。
  王妈妈本想至多不过是将这屋子重新捯饬捯饬,送亲随行的箱子里不乏崭新的被褥茶具,倒也无妨。
  谁料虞锦一开口,她才知,自己还是想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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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虞锦的诸多要求,王妈妈着人跑遍了小半个原州,也只寻到一家合适的客栈。
  客栈临着原州有名的濉阳湖,隔着湖泊便是一座座挂着灯笼的画舫,对面商铺林立,人头攒动,再是繁华不过。
  送亲队伍浩浩汤汤,引得过往路人探头打量,王妈妈一路万分警觉,生怕出现变故。
  不几时,花轿便停在了客栈外。
  趁丫鬟整顿客房时,虞锦慢慢回顾方才来时的路。
  这样热闹拥挤的街巷,易躲也易藏,且王妈妈一行人对此处同样陌生,是再好不过了。
  盘算好今夜的计划后,虞锦心弦紧绷地靠在软垫上。
  她在想虞广江和虞时也。
  三个月前,父子二人领兵出征。
  她傲慢的兄长忽然勒住缰绳奔至她面前,低下他骄傲的脖颈,皱眉道:“虞阿锦,你哭什么?回回出征你都要哭,小姑娘就是矫情。”
  虞时也眼中尽是漫不经心的锐气:“我把他们狼王的獠牙拔下来,给你磨骨戒。”
  思及此,虞锦鼻尖一酸,她眨了眨眼,将那点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眼下不是哭的时候。
  丫鬟来唤时,虞锦已然神色如常地整好盖头。
  下轿后,一道目光紧随其后。
  红盖头里的似水眉眼倏然一蹙,下意识停下脚步,朝濉阳湖回了下头。
  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
  而此时,临岸的画舫上,男人着一身窄袖长衣坐于窗内,银冠束发,袖口齐整,高挺的鼻梁上渡了层银白的月色,将他整个人衬得不怒自威。
  他神色微凝,目光落在那抹红火的倩影上,手上莫名颤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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