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第50/94页


  莫绛心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妇人,头发绾得一丝不苟,衣衫整洁干净,初见时的惊讶已经不见,听她说话时声音平和,不急不缓,礼节恰到好处,连引路的时候到了一个拐角都会停下来指引她,细心严谨,一路上也会遇上宅里的其他人,经过她们时都会停下来恭敬颔首,她也只是一一点头带过,没有一丝厌烦,举手投足间都给人无一丝怠慢之处,明显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她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不过还是要谢谢您,这园子颇大,要是没人指路,指不定就绕晕了进去,看我跟您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那妇人脚步停了一会儿,转过头来看了莫绛心一眼,笑容平和:“园子里的人都叫我李妈,莫小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这么跟着叫,”说完便就着她的话题:“孙宅其实布局并不复杂,主院旁院泾渭分明,老一辈留下来的宅子,大多是保留了陈腐的等级制度,从庭院的分布就能看得出来,主要分西园、中园与东园三部分,我们刚刚从大门进来,刚才走过的便是东园,东园除了亭台水榭,居住的建筑主要就是您现在左右手看到的,秫香馆,浮翠阁,前华庭,批杷园,是宅里佣人居住的地方。”
  说完她停下来,指引莫绛心进入另一个回廊的入口,边走边说道:“我们现在进入的是中园,留听阁、见山楼、香洲只为平日会客之用,西园里的玉兰堂、海棠春坞、倒影楼,是主家其他人居住的地方。”
  莫绛心边走边打量这宅院,才惊觉这宅子不是普通的大,光走过刚刚经过的东园就足足花了十几分钟,现在才踏进中园,可是又是另一番景致,中园虽也采用了苏州园林一贯的设计,可明显与进来的东园不同,这里更显精致,以中国山水花鸟的情趣,寓唐诗宋词的意境,点缀假山树木,亭台楼阁,池塘小桥穿插其中,因地势而建,时而开阔明朗,时而幽径曲深,形式各异、图案精致的花窗,如锦缎般的在脚下延伸不尽的铺路……
  口袋里手机隔几分钟的震动打断了她看景致看得流连忘返的愉悦,她几乎不用看就知道是谁的,手伸进口袋便直接按掉了。
  “莫小姐,我们到了西园了。”
  她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突然区别了幽径长廊,变得豁然开朗,西园似乎总体布局以水为中心,水面约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园景开阔疏朗,极富自然情趣,主要的建筑是屹立于正前方的“莲说”,也是苏州园林中最典型的“四面厅”,三开间,单檐歇山,回抱于山池之间。
  “夫人正在等您,莫小姐,这边请。”身侧的李妈提醒道。
  莫绛心这才从震撼的景色中回过神来,微微颔首,随着李妈走入了‘莲说’,亭名因荷而得,坐落在园中部池中小岛,四面皆水,莲花亭亭净植,岸边柳枝婆娑。亭单檐六角,四面通透,飞檐出挑,红柱挺拔,基座玉白,仿佛是满塘荷花怀抱着的一颗光灿灿的明珠。
  她这时才恍然明白过来,所谓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过如此,这西园大约是修整过,大抵金银堆砌而成不免大多浮华而矫作,可是这里处处透着考究,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矜贵,经由岁月的沉淀而更觉回味悠长却不易靠近,仿佛置身于这里,便恍若与现实有了隔世之距,这是如今的现世建筑怎么也不能逾越甚至毁灭的底蕴。
  她进入内庭,由于巧妙地运用了抹角梁,因此室内没有一根障碍视线地柱子,透过四周琳麋秀丽的玻璃窗户环顾四周,犹如观赏长幅的花卷,池中荷花盛开,清香满堂,明明是正夏,入了内屋却感觉到沁人心脾的凉爽,故而取宋周敦颐《爱莲说》中“香远益清”的诗句命名为堂名,境界十分开阔。
  房间正上方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彝,一边是玻璃海。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有勾画浅墨山水的屏风立于右侧。厅堂多在明间设长窗,次间设地坪窗(即勾栏槛窗),四周绕以廊轩,廊柱上部装有挂落,雕饰精致,而正前方,一位手握茶盏的女人正坐于纹理精致花梨木制成的玫瑰椅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正是孙母。
  上方端坐的孙母并不说话,莫绛心微微颔首,立于一侧,身侧的李妈已经开了口:“夫人,莫小姐带到了。”
  孙母闻言手一顿,手里握着的茶盏往紫檀木的桌案上重重一放,茶盏杯盖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莫绛心心里一“咯噔”,看来是真的动了怒,她这样不知礼数的就冒昧过来拜访,还正及孙氏动荡的时刻实属不该,正想着又要耳提面命听得一顿训了,未及抬眼,温和却威严的声音已经质问出口:“李妈,你刚刚喊她什么?”
  厉声斥责却不是针对她?
  她此刻这才抬眼看向身侧的李妈,李妈的脸上早已经一片惨白,战战兢兢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话,早已失了初见时那股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李家三代尽心服侍我孙家,我孙家感激不尽,可是又是谁教过你尊卑主次不分,莫说是我没有提醒于你,但凭你处事严谨,也未必看不出她手上的‘绿玺’是出自何人之手,你口口声声喊着的莫小姐是我孙氏长子嫡孙的少奶奶!”
  最后一声厉声质问,几乎吓得李妈双腿一软几乎就跪倒在地,莫绛心眼里惊诧,却不敢妄言阻挠,到底是家事,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局外人不宜插手。
  莫绛心抬眼看向上方的孙母,多年浸润于世家的威严与贵气尽显,保养得体的脸庞根本看不出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头发一丝不落的绾至脑后成髻,配以红玛瑙耳坠及项链,身着白底手工苏绣墨兰,银纹滚边的双襟旗袍,外披着墨绿羊绒披肩,她不过是端坐在那里,便生生与人隔开一段距离,高贵不可侵犯,不难看出在嫁于孙家之前她便是出自名门世家,这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韵并不是后天能够将勤补拙的。
  “出去!”李妈闻言立即退了出去,丝毫不敢再做停留。
  剩下便是她们俩人共处一室,刚刚那一段已经令她不敢多言,又摸不准孙母怒气有无消减,两人均不言语,莫绛心不免有些尴尬,可不过半响,孙母却站起身来,不咸不淡的说道:“陪我出去走走。”
  莫绛心赶紧跟在她身后,身侧不时有府上的佣人经过,向她鞠躬行礼,出于礼貌她还忙不迭的点头回敬,又不敢太近又不宜太远的艰难的保持着跟在孙母身后的距离,几乎就要与跟在她们身后服侍的佣人站在了一列,不过刚走出内屋入了回廊,孙母便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她。
  “过来。”
  她有些疑惑,却到底走到了她身侧,孙母却将手上的披肩给了一旁的佣人,拉过她的手,细腻的触觉带起了兰花的香气,她不免有些愣神,本就并不习惯与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不明白孙母的用意,却突而听见她开了口:“我与少奶奶要单独走一段,你们不需要跟着了,先让把参汤端过去给老爷子,再去让厨房准备午饭,吩咐厨房做得清淡一些,老爷子还在病中。”
  佣人闻言散了开去。
  莫绛心扶着孙母继续走着,孙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纵是有千百个疑惑却也问不出口,只得这样安静的在她身侧搀扶着她。
  “想知道我刚才为何为了那样一件小到只关乎一句称呼的事在你面前教训李妈吗?”孙母适时开了口。
  莫绛心不急于回答,联想到她从早上到现在一路走来的遭遇,佣人看见孙母姿态亲昵的挽着一个女子都是震惊探究的神态,脑子里的杂乱却瞬间豁然开朗,不免苦笑道:“大约是为了帮我树名分。”
  孙母脚步不停,唇角却衍出笑意,眼睛却望着前方的回廊,曲折蜿蜒看不到尽头:“倒是聪慧,勉强答对了一半。可你知道我为何非要帮你树名分?你明知道我并不喜欢你,即便容之一意孤行的娶了你。”
  这就是她的问题所在了。她知道孙母并不喜欢她,不过寥寥几面,她却能从这个人的眼里看出冷淡与漠然,这不过是直觉,却被孙母自行戳破说了出来,不喜欢她,大可冷眼旁观,何必为她出头,帮她立足于孙家?
  她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摇了摇头:“不知道。”
  “从你进入孙家大门,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你,他们或是好奇、疑惑、冷眼旁观,或是……意图不轨,这一些你站在明处就永远看不出来,如李妈,我大费周章的斥责她,只为你的名分这样的小事情,不出半日,园子里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孙家的少奶奶不宜得罪,从而不会有人试图在明面上为难你,为了帮你树名分不过是其一。”
  听她这样说,莫绛心也把这些事连成了一串,她所理解的,不过是因为她初来乍到,旁人不识她,而从她观察这座宅院和匆匆见过的一些人,她的脑子里隐约明白过来一件事,这里的等级尊卑森严,孙母帮她,不过是为了让她迅速站立脚跟,不必出现像今天这样大的纰漏,可现在看来,竟还是为了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其二,你不知道也理所当然,李妈是佩玖的贴身佣人,换言之,她是秦峻一党的人,与我们不是一路,这也是她今日这样故意作为的原因最好的解释,秦峻不会这样没脑子,应该是手底下不安分的人想给你一个下马威。”
  她脚步一顿,搀扶着孙母的手也不自觉的放下,眼里满是惊诧,却越发心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称呼竟引出这么多外人不得而知的含义。
  孙母也停了下来,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她站在她身前,绿意盎然的景色映照着她的脸庞白皙温和,声音在这样盛夏的时节却冰冷的犹如霜冻:“这便是我要告诫你的第一点,在这个园子里,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便是你的父亲弟弟也不行。”
  “您……知道?”她惊惶抬眼,孙母竟是知道她这样隐秘的身世。
  “看来容之真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竟忘了自己不顾后果的闯入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深渊。”她语气一转:“第二点,便是你的言行举止。”
  “不要你做到万事都能从容不迫,但至少也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现在的样子,在我看来,就跟他一样,不知道用天真不谙世事说好还是用愚蠢来概括更为精准。”她手指遥遥一指。
  莫绛心这才发现自己随着孙母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回廊,远处隐藏在繁花似锦的阁楼前的一块石子路上,一个粉嘟嘟的小男孩正在学走路,大约是刚刚学会,总不免摔倒,小男孩很坚强一直没哭,可摔倒了多次之后却也不免因为疼痛站不起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可旁边站立的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一个人去把他扶起来。
  花丛中此时才慢慢走出一个女人,看上去年龄已过百年之半,莫绛心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可偏偏能从她的脸上看出来嫌恶和冷漠,那个女人就站在小男孩对面,既不伸手去扶,也不让别人去帮忙,小男孩无助的坐在地上,似乎被女人训斥得不敢再哭出声。
  这样残忍的对待一个孩子,所有人却都习以为常,这样扭曲的思想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绛心的心一沉,手不自觉的攥紧。
  “还有,第三点,永远不要试图用你所谓的恻隐之心去帮助任何人,尤其是在你还没有成长为一个强大的人之前,不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别人。”
  “够了!”她脑子一热,话就出了口,带着锋利的刺,出了口,却发现是自己没有搞清楚现在孙氏的局势,孙母不过是拿她的经验在教会她如何迅速的在这里立足。这样成长在世家,一辈子都在世家的勾心斗角中生活的人怎么能要求她明白这世间最简单的人性。
  对面的孙母脸色一僵,长久带在脸上的面具都似乎有了一道缝隙,不过转瞬便恢复到了平日里温和又冷漠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那一刹那是她看花了眼。
  孙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道:“希望你牢牢紧记我刚刚告诉你的三点,我不想还要费力抽心出来管你惹出来的麻烦事,如果做不到,请你尽早离开。”
  她未及开口,孙母递给她一把钥匙,继续说道:“回廊尽头是明瑟楼,是容之小时候住的地方,你可以住在那里,记得准时到莲说侧厅来吃午饭,老爷子不喜欢别人迟到。”
作者有话要说:  

  ☆、步步娇

  莫绛心看着她身着月白色旗袍的背影有些失神,这样一个女人,孙家的当家主母,坐在这个位置上该是多么高处不胜寒,她慢慢的走在回廊上,却无暇再顾及身旁美不胜收的景色,心里却也逐渐明白过来,孙怀瑾这样清冷不轻易相信人的性子是如何衍生出来的,那么当年他也是这般学走路,学说话,成长过来的吗?
  她的容之,她爱得连他身上最小的疼痛都恨不得欲以身代的容之,也曾孤独无助到落泪吗?想到这里她的心有了一丝尖锐的刺痛,似乎把整个心脏都贯穿。
  “呜呜呜……”突而一阵小声的抽泣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循声抬眼看去,声音似乎是从隐在回廊一侧的亭子里传出来的,她走近,葱郁的树丛里有一只小脚丫露出来,鞋子被扔到一边,白净的脚丫上蹭的全是灰。
  她弯过去,便看到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脸上泪痕未干,竟是刚刚在不远处的阁楼前看到的那个摔倒的小男孩,此刻隔近了看才发现这孩子真的很小,穿着粉色的棉T恤,齐齐的刘海底下,如小鹿一般的眼睛盯着面前的陌生人膝盖上柔弱的皮肤还蹭破了皮,旁边竟连一个照料的人都没有。
  那小孩看见她也不哭了,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莫绛心不太知道怎么跟小孩子相处,不敢离得太远怕小孩子摔倒,也不敢走近怕把他弄哭,只得跟他大眼瞪小眼。
  突然小孩子扬着一双胖嘟嘟的小手:“抱抱……抱抱。”刚开始学会说话的小孩,嘴里牙牙含糊不清,软糯的嗓音让莫绛心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正准备伸手抱她,却突而想起了那张冰冷的面孔:“永远不要试图用你所谓的恻隐之心去帮助任何人……”
  她手一缩,顿在了半空中,那小孩见她没有要过来抱他的趋势,脸憋得通红,眼里蓄满水光,眼看着就是一顿嚎啕大哭。
  莫绛心决定不再犹豫伸出手把他抱到了怀里,温暖幼嫩的小小身子缩进她的怀里,小小的脑袋还在蹭她的下巴。
  她整个人都有些僵,她几乎从没有抱过小孩,根本不知道手往哪里放,那小孩却不肯安分,一双小手卯足了劲在怀里折腾,莫绛心哭笑不得,只得圈着他坐在石椅上,生怕把他摔着。
  心里却暗道自己是被孙母唬住了么,这样一个小东西,你在怕什么。
  莫绛心早就注意到孩子膝盖和手肘上的擦伤了,此刻费力的从包里掏出刚包扎她的伤口还没用完的纱布和消毒水,把小孩放到自己的外套上坐好,自己蹲在地上帮他的伤口消毒。
  刚搽上去,小孩的脚往后一退,怕疼了吧,莫绛心抬眼,看到的便是一张想哭又不敢哭的脸,到底是被斥责了多少遍,才令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哭笑都不得自由。
  她靠近膝盖细细的吹着气,嘴里温柔了语气:“囡囡,乖……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孩竟像是听懂了一般,咯咯的笑了起来,莫绛心帮他消了毒,细致的用纱布包裹了伤口,把小孩抱在怀里逗弄一会儿,却发现人还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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