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繁星海潮》第11/82页


  最后一次见黑三哥是高一暑假。商稚言和余乐、应南乡去游泳馆学游泳,回家时馆外喧闹不已,一问才知道是附近有人打架。
  她看到手臂受伤的黑三哥拎着铁棍径直冲自己走过来。“有钱吗?”他一开口还是要钱,“全给我!”
  余乐下意识挡在两个女孩面前,当先掏出了钱包。三个人身上的钱凑起来还不够八十块,但黑三哥不嫌弃,拿了立刻转头飞跑。很快,警笛声从游泳馆面前掠过,往他逃窜的方向追去了。
  几个月后,黑三哥进了少管所。
  商稚言不知道他的近况,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了。张蕾很不愿意提起他,一讲到他立刻眉头紧锁,手掌在眼前挥来挥去,像驱赶一只苍蝇。
  自从知道黑三哥已经离开少管所,商稚言总是提心吊胆。这个表哥是张蕾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点,而她越是长大,越是明白他的存在如同厄运的前兆,只要出现,永不会有好事发生。
  但接下来就要迎接月考,商稚言强迫自己丢开这件事情。
  第一天考完数学之后,商稚言感到一阵难得的轻松。数学卷子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基本能做出一半,而其中数列的所有题目,她确定自己都做对了。此外几道大题的第一小问,她也基本能解答。
  不枉余乐和谢朝今天早上一块儿来接她,耳提面命地跟她强调俩人已经重复无数次的应试心得。
  晚上没有自习,一家人轻轻松松吃饭,商承志聊着他从最新一期《浪潮周刊》上看到的报道:“中山东街观景台都裂了,去年台风吹的,一直没人去管。记者写了一篇报道,第二天立刻有人去修,真系劲。”
  商稚言惊讶:“比打市长热线还快?”
  “这个记者挺有名的,我看过他很多报道,写得不错。”商承志想了想,肯定地说,“他叫崔成州。”
  商稚言左耳进右耳出,她迫切地想和父母分享自己的一点点进步:“这次月考我数学应该有90分,我跟孙羡对过答案了。”
  孙羡是复读生,九月月考位列文科第19名,她的答案自然是可靠的。
  商承志高兴极了:“余乐和靓仔同学同你补课都几有效啵。”
  商稚言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时张蕾忽然冷笑。
  “90分?你?”她显然不相信,“你平时也就六七十分,高二不是还考过28分?你能有90分?”
  商稚言低下了头。张蕾似是还为了她之前突然发火而生气,她不敢多说。
  “我警告你,你可别作弊。”张蕾又讲了一句。
  商稚言不敢置信,直直瞪着她:“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张蕾呵斥,“别一天到晚做不该做的梦,应南乡家里有钱,余乐脑子好,你老跟他们一块儿玩,自己是什么人都不清醒了。你这个成绩,随便读个二本出来找份工作就行了,也不指望你有什么大成就。”
  气氛一下变得极冷。
  “你数学要是真能考90分,也不至于上次月考排到两百多名。两百多名是什么概念,你连一本线都摸不到!”张蕾没有收住话声,“保住二本,别继续退后我就谢天谢地了!你要是考了三本干脆不要读,家里没那个钱让你浪费。”
  她越说越激动:“商稚言我警告你,你要是退步就退学吧,别读了,别浪费钱,现在就出去找工作!”
  “我在努力了啊……”商稚言必须非常非常小声地说话,才能忍得下眼泪。母亲的火气来得莫名其妙,她低头吃饭,眼泪还是掉进了碗里。
  商承志连忙用眼色制止张蕾。商稚言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了句“我吃完了”,转头跑上二楼。
  应南乡给她带来了北京的果脯和几片红叶,夹在一本《十八春》里。商稚言看着这些哭得愈发厉害,抬头见到周围的便利贴,发狠地全都扯了下来。
  把便利贴扔进垃圾筐里之后没几分钟,她又哭着捡了出来,一张张在书桌上摊开。
  还没背完,不能丢。还没有出成绩,不能放弃。她不停给自己说着这些话,胸口像被什么死死压住一样,喘不过气却还在兀自一抽一抽地疼。张蕾的每一句话都莫名其妙,但对她来说,无异于入肉的刀子。
  商稚言躺在床上哭了一会儿,翻身时看到贴在墙上的地理结构图。
  她坐起身,呆呆看了半晌。谢朝和余乐的声音好像距离她很近很近――言哥威武!非常好,你真好。
  她捂着眼睛呜咽,已经分不清那一边才是真的,是来自母亲的否定,还是来自他们的肯定。
  九点多时,商承志给商稚言端来了一杯牛奶。商稚言那时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开始为第二天考小综合做准备。
  父亲拿着一份《浪潮周刊》,问她热线电话怎么找。他看了浪潮上关于观景台的报道,也想用热线电话报个料,让记者来看看光明里这儿一个多月都没修好的路灯和坏了的井盖。
  商稚言在社会生活版面找到了记者热线,商承志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小心地摸了摸商稚言的头发,欲言又止。
  “……我会努力的。”商稚言小声说,“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考一本。”
  “想考什么专业?”
  商稚言不知道:“……我没想那么多,先把成绩提上去。”
  父亲拍拍她肩膀,没有多说,给了她一些无声的鼓励,只是在端着空杯子离开之前,小声说了一件事:“妈妈下岗了。”
  17岁的商稚言,在她刚刚迈过生日门槛的这段时间里,飞快地经历许多事情:一些懵懂的心跳,还有汹涌如同巨浪的世事变故。
  只在电视新闻里听过的词语忽然变成了身边的现实,她回不过神。
  商稚言试图回忆这段时间以来张蕾说的所有话、做的所有事。但她想不起来。她的生活是单调的两点一线,连周日下午这珍贵的休息时间,她也全都用来向余乐和谢朝学习,不敢松懈一分一秒。
  她没有时间关注父亲,更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异样。
  入睡之前,商稚言悄悄下了楼。家里安静极了,只有电动车充电器发出的嗡嗡声。那是张蕾的电动车,从光明里到她的单位需要半小时车程,穿过几乎没有遮挡的新建路,钻进零下十几度的冷冻车间。
  商稚言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餐桌旁坐了很久很久。
  但她并没想好怎么跟张蕾道歉。第二天早上,余乐仍旧循例来接她,两人就要离开时,张蕾往商稚言手里塞了个苹果,小声道:“昨天是妈妈不对,你原谅妈妈,好不好?”
  商稚言眼圈一下红了。她攥着苹果不停点头,张蕾僵硬地抱了抱她,她哭得愈发厉害。最尴尬的是余乐,一米八的大男孩跨在自行车上,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该看天还是看地。
  这一天的小综合和英语都考得非常顺利。商稚言发现,那些她还不懂得怎么做的题目,至少她知道它们出现在课本的哪个章节,问的是什么。
  用谢朝的话来说,这次不懂,下次肯定就懂了。
  想到谢朝可能会说什么,即便在考场上,她也轻轻笑了几下。
  考完之后,商稚言和孙羡到操场散步。她还不能快跑,孙羡陪着她一圈圈地兜跑道。
  “文科的考试就是看积累。”孙羡说,“我第一次月考成绩好,那是因为我比你们多花了一年的时间。但是我会慢慢退步,而你们会慢慢进步。”
  她的成绩是可以进文科重点班的,但孙羡不愿意。她说自己害怕,害怕到了下个学期,自己会成为重点班上拖后腿的那个人。
  这是商稚言从没有想过,也很难体会的感受。她静静听着孙羡说话,打算等应南乡回学校之后,介绍孙羡和她认识。
  跑道上有不少锻炼身体的高三学生,两人远远看见谢朝独自跑圈,便冲他招手。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谢朝戴了个头带,英俊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此刻脸上挂满细小汗珠,“余乐要整理参加校运会的名单。”
  孙羡震惊:“……你们理科班这么积极吗?”
  谢朝:“就当锻炼身体了,好像挺好玩。”
  商稚言比孙羡更震惊:从谢朝口中能听到“好玩”这个词,她差点以为谢朝被余乐夺舍了。
  她把做地理题的感受跟谢朝分享,随即便看见谢朝认真说:“没关系,现在不懂,下次就懂了。”
  商稚言于是开始傻笑。
  五点半,校门准时开启。商稚言没看到谢朝身影,便在门口的大榕树下等待他。
  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粗糙沉重的力道。
  “言言。”
  商稚言心口一跳,连忙回头。
  比两年前更高、更瘦也更黑的黑三哥就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到,不知道看这个文的有没有正备战高考的文科生……
  (作者本人的选科已经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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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冷杉、3164455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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