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姑娘》第11/23页


  “真的没事,那些青葱还没切完,我――”
  “别忙,青葱没长脚,跑不掉的。你要是伤着一丁点儿,咱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大娘挥挥手,重新把她作势欲起的身子按回椅上。
  另一名大娘帮衬道:“不只不只,连老娘这张也没地方摆了。咱们几个当初可是跟力哥儿夸下海口,他尽管出外闯荡,咱们保你平安无事。‘霸寨’的男人们说话算话,‘霸寨’的女人们说出的话,那可跟斩(又鸟)头立誓一样厉害哪!”
  提到力千钧,云婉儿心湖漾开涟漪。
  垂着粉颈,她悄悄作了几个深呼息,不知怎地,今早开始便一直心神不宁。
  她时常想起男人那张黝黑朴实的脸庞,不断地忆及去年初冬目送他离开时的情景――
  他高大身影立在母骡身畔,面容粗犷落拓,他轻郁的眼似有若无地回避她的凝注,他待她有情……
  那些场景每每在脑海中流转过一遍,像是也往心底凿过一回。
  轻吮着指,她不语,惆怅复惆怅,觉得自己好笨、好拙,完全处理不了内心感情,该放放不开,该收已然不及,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就是不知……他是否安好?
  大娘和婆婆们强势惯了,哪里允她闷不吭声?择期不如撞日,索性今儿个就掀了盖,打破沙锅问到底!
  “婉儿你说,咱们力哥儿究竟有无胜算?那傻大个儿像苍蝇见着蜜糖般围着你绕,都绕这么长一段时候了,老婆子我瞧他也没啥进展。念他待咱不薄的分上,他不问,咱来替他问问。你说呢?”
  “啊?”云婉儿双颊闹红彩,闹得红透晕暖,额都沁出细汗了。唉,那男人早就问了她、同她表白过,是她没胆、没气魄,辜负他的情意。
  女人们尽围着她,把她困在当中,打定主意要向她讨个答复。
  她眨着眸欲言又止着,洁颚已被另一只手扳转过去。
  大娘接下去道:“那大汉子虽然不英俊也不潇洒,至少五官称得上端正;一身肌肉虽然壮得挺吓人的,性子却是随和豪爽。你别瞧他生得粗粗鲁鲁的,其实他胆大心细。婉儿啊,你别嫌弃他,力哥儿怎么也是响当当的好儿郎,你说呢?”
  怎么又要她说?
  她能说什么?
  云婉儿幽然低叹。
  她们不知呵,她怎可能嫌弃他?她……她是很喜爱、很喜爱那男人的。
  因为深懂得在意了,所以想要给他最完整美好的,却觉自己匹配不过。都说她好笨拙,想待他好,又无端端伤害了他,她真是好蠢、好坏。
  “婉儿,说啊、说啊!”大娘催着。
  “婉儿,要说就说些中听的话,老婆子心不好,大夫说咱不能受刺激,你要说了不好听的,逆了咱的耳朵,老婆子一口气怕要提不上来。”软中带硬,施加压力于无形。
  云婉儿被七、八双殷殷期盼的眼睛瞧得不知所措,连呼息都热烘烘。
  她感受到左胸房鼓动的力道,每一下都撞得她颤栗不已。
  “我也是……对他……”迷迷糊糊间,她心里话就要被催逼出来了,一旦当着“霸寨”的女人们面前坦承情意,那当真如上告御状且拍板定案,要翻供比登天还难。
  她朱唇轻启着,后头的话尚未说出,一名嘴上无毛的小少年忽然急巴巴地奔进这处寨中公用的大灶房,边喳呼不停――
  “回来啦!他们回来啦!哟呼~~就说了,咱们马帮汉子闯遍天下无敌手,西南域外算什么玩意儿?不也两下轻易就走通啦!婆婆、大娘、婉儿姑娘,哇哈哈哈~~他们就快回来啦!”
  女人们调头原要轮番把小少年骂个通天海,待听明白他兴奋地喊些什么后,人人脸上发光,双眼泛亮,而云婉儿更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听漏消息。
  大娘发话。“山子,你给老娘说清楚,究竟是‘回来啦’,还是‘快回来啦’?”
  山子两肩一缩,忙笑道:“他们现下已经走到离‘霸寨’两日路程外的玉家行会,那行会咱们头儿之前同玉家订下契约的,两边合作在一块儿,往后‘霸寨马帮’出外行走,各地的玉家行会咱们都能大大方方进驻。”嘴咧得更开。“众人如今在行会那儿稍作歇息,驮回来的货有些要跟着玉家人马往江南去,不进‘霸寨’的,所以头儿先遣了一小组人快马奔回,要把寨里几匹养壮了的骡马赶过去会合。”
  “咦?不是有现成的骡子和马匹吗?还让人回来赶其他骡马做啥儿?来来去去的还得花些时候。”
  婆婆神情古怪,和大娘们对看了看,忽地有些明白了。
  “山子,出事了是不?咱们寨里的大小汉子们都好吧?”若非路途中出意外有所折损,就用不着派人回寨赶新一批骡马。
  云婉儿一听,大抵也猜出事有蹊跷,容色白了白。
  山子两手在胸前胡挥,叽哩呱啦快语:“没事没事、还好还好!只是过西南山麓时遇到落石,咱们的骡马折损了一小部分,伤得最重的就属头儿啦!听快马回来的人说,头儿可是摔到深谷里去啊,但玉家大爷当真有情有义,独自下去把头儿救上来不说,还沿途悉心照料。头儿也是命大,悍得可以,都说她才十几二十日便又活蹦乱跳呢!”
  听到这儿,女人家全吁出口气,拍拍胸脯。
  人没事就万幸啊……
  忽而,山子精灵的眼珠子转了转,极快扫了云婉儿一眼,像是内心经过小小挣扎,结果仍硬着头皮吐将出来――
  “除了头儿坠谷受伤外,据他们说,呃……在那场落石意外里,还有一人也跟着遭殃,挺惨的啊……”
  “谁?”女人们问。
  云婉儿慢吞吞从椅上立起,肢体僵硬,她雪着小脸,心提到嗓口,两眼发直地瞪着山子,心中已知那人是谁。
  
  姑娘像是落着泪。
  她两袖不住往脸上抹,抹啊抹,泪仍涌着,脸蛋也仍旧湿漉漉,而盈盈的步履跟到最后有些踉跄,让他心绞着,彻底尝到离别的滋味。
  三十晚上讨媳妇儿,初一早上赶骡马,阿妹骂我没良心的,要赶骡马就别讨她……头骡摇玉尾,二骡喜鹊花,大年初一要出门,哎哟,我的小心肝,阿妹不舍我……阿妹不舍我……
  唉,天地良心,他又哪里舍得下她?
  力千钧迷迷糊糊在梦境里打转。
  说是梦,倒也不是,那场景确实有过,就在骡马队启程走域外的那一天。
  姑娘说他会平安归来,他没再回话,母骡的红漆铃子叮咚、叮咚地响,他越走越远,想如以往出外走货时扯嗓高歌,无奈胸口堵得难受,潇洒不起来。
  直到他下意识回首扬眉了,才见姑娘竟沿着生长桑树和柏树的黄土丘陵地一路追随,起起伏伏追了好长一段。
  她居高临下望着队伍走出“霸寨”地界,白裙黑发在风里飞扬,面容已模糊,他却知晓她落着泪。
  “回去吧。别再跟了。”心里对着她喊。
  “我会平安归来啊!”无声地承诺。
  而他的诺言实现了。
  他已归来。
  懒懒翻过身,力千钧知道该起来了,有好多事等着办,然知道归知道,极端疲惫的躯体硬是跳脱他意志的掌握,继续屈服在铺着蒲草软垫的土炕上。
  他可以在下一瞬又轻易入睡,但有谁正站在薄薄门板外说话,嘀嘀咕咕的,让他两耳不由得去捕捉那话中内容――
  “……当时情势万分凶险啊!一根绳子系紧五人,除了他,余下四个接二连三全被拽落,我还给吊在最尾端,惨的是骡马群躁动不安,顶上的落石迟迟未歇……他好样儿的,硬是给我挺住了!我阿爹在世时总夸他一个能抵十个,爱他爱得不得了,我瞧不止,应该抵得过二、三十个吧!哈哈哈……”笑声好不得意,像是欢喜自个儿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原来是他们家悍名远播的帮主大人。
  力千钧粗肩微拢,两眼仍懒得掀开。
  怎么跟人提及一个月前那场落石意外,还说得好有兴致?是玉家行会这儿的管事吗?
  门板外,石云秋笑音稍止,清朗又道:“他真是死命硬顶的,浑身血筋爆突,不仅吊住底下人,连落石砸上身也不避不退……呵呵,瞧你吓的,放心啦,他重伤没有,小伤有些多,至于暗伤嘛……嗯,也慢慢恢复中。不过待会儿见到他,别被他的模样吓着了。”略顿。“……落石意外后,有几匹驮骡和马匹陆续累倒,春花也有些状况,他一路照料,快把自个儿累垮,即便抵达这处行会,这两、三天还窝在人家的马槽棚子里看顾心爱的母骡入眠,直到昨日才被我赶去冲了澡、上炕睡觉……”
  咦?连这等事也拿出来说,帮主大人会不会太不够义气?力千钧低唔一声,眼皮掀了掀。
  不过提到春花,他的确该起身了。春花不舒服,又累又乏的,不知食量有无变好?他得去瞧瞧她,和她说说话、逗她开心。
  然后……
  他听到门外响起另一个熟悉嗓音,仿佛怕惊扰了谁,轻轻细细地说――
  “我进去瞧瞧他。”
  他蓦然一震,高大身躯猛地翻正、躺得直条条,十指紧抓那件对他体型而言着实过小的被子,意识瞬间清醒。
  她怎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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