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113/128页
房间的角落传来异常的声响。他们同时转过头,看到米多的背影。小女孩独自对着墙角,那个小小的背影在一下一下颤动。苏扬走过去,将女儿一把拉转过来,女孩脸上满是泪水。见到不满四岁的女儿这样偷偷地闷声不响地流泪,苏扬的心都要碎了。她一下抱紧女儿,终于不再忍耐,任凭眼泪疯狂地涌出。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爸爸又要走了!我知道!爸爸又要走了!我又没有爸爸了!我又没有爸爸了……”这呼喊如此童真,又如此悲壮,让苏扬和祉明都难以忍受。他们都无法克制地哭起来。苏扬抱着米多,祉明又抱着她们母女俩,所有人哭成一团。苏扬一边哭,一边不住地安慰女儿,“爸爸不会离开我们了,我们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了……”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刚要推门进来的李昂突然停在了门口。他就那样站着,隔着半开的门,望着屋里发誓再也不会离开彼此的三个人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办完出院手续,苏扬约李昂到医院的花园走走。祉明已经收拾好东西,带着米多在住院部大厅的休息区等着。
北京的十月已经有些冷。天是多云的,秋风萧瑟,地上的枯叶轻轻打转,花坛里的几棵冬青树倒还是翠绿的。苏扬和李昂一起走在花坛边。两人穿得都少,李昂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苏扬从上海一路昏睡而来,也没有合适的秋装,此时披了件祉明脱给她的夹克。苏扬本就身形单薄,这时穿着男装外套,更显得瘦弱。两人慢慢踱步,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已有不幸的味道。
苏扬慢了李昂半步,隔着半米的距离,稍稍拖在后面。他们走走便在花坛前停了下来。这短短数十天,发生了太多事。现在,苏扬知道自己必须要给李昂一个交代。
本以为会很难开口,真的说了,却也不是那么难。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观点。当说的话,那晚在上海的小餐馆里已经说尽。如今她依然是那个决定。只是,当她告诉李昂,她决定跟随祉明去往四川的时候,她没有料到李昂会如此平静。
她甚至都已经为李昂想好了词:苏扬,你疯了吗?跟他去四川?他已经结婚了,他是去和他妻子团聚。你这样跟着算什么?你还有没有尊严?有没有廉耻?就算你爱他爱得发疯了,你不为女儿想想?你们将来的生活怎么办?就这样一辈子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还有他!他竟然同意你这么做!真的爱你,叫他离婚!亏你们想得出来啊,三妻四妾。苏扬,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如此低贱,如此不自爱,连起码的自尊都不要了,亏你还是个母亲。
她把对答的话也想好了:李昂,我承认我是爱他爱疯了。今生今世,我只能属于他。我的灵魂、我的身体,都只能属于他。没有他,我太孤独了。我孤独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他回来。婚姻,我早已不在乎。一切只怪姻缘错落,我们缘分未到。但那又如何呢?我们得到的已经足够多。没错,曾经我们做了决定,我们也分开了。但或许正是上苍的怜悯,让我们这么快又再度相聚。我死过一次了,我要珍惜这重获的生命,再也不违背自己的心。是的,我爱他爱得发疯了。但我不会低贱,也不会没有自尊。我们都会尊重世俗的道德与法律。我会带着米多多在那里生活,和他在同一座城市。我只想离他近一些,让米多能经常见到爸爸。若他的生活里没有我的位置,那我的生活里会给他留一个位置。我们不会对不起任何人。相信我,我与他之间,早已超越了世俗男女间的情欲纠缠。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李昂是那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决定。她准备好的这些话都没有说的必要了。李昂太过平静了,甚至连一个心痛的眼神都没有。苏扬看着李昂淡漠的神情,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然后说:“谢谢你的理解。”
李昂这时转过来,看着苏扬。他嘴角微微一动,像是要微笑,又没有微笑。或者说,那是一个极短的、带有嘲弄的笑,甚至只是一抹讥讽的笑意。这个细微的表情被苏扬捕捉到了,它的意思是:不,谁说我理解了?我永远理解不了你。你多么疯狂,多么有能耐,指望我理解你?我只是无力再管你了,我承认我失败了,我接受我的失败。你去吧,我们缘尽于此。
苏扬这么想着,就迎上那个笑,等着李昂拥抱她,为他们之间画上最后的句号。可李昂却没有这样做。他没有走过来,没有伸出手,没有拥抱她。他就那样笑了笑,甚至连那个笑都渐渐陌生起来,有什么东西让他快要坚持不住了,有什么东西让他快要崩溃了。于是他转开了脸,给了她一个背影。
苏扬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的声音,“那么,就这样了。你们走吧,恕我不送了。”她听到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颤抖。但她不确定,她毕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苏扬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见李昂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她突然害怕起来,想上前看一看他,问一问他。她刚一迈步,又听到他说:“你走吧,我没事。”
苏扬突然害怕起来,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正是中午,住院部的主楼前人来人往。苏扬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李昂。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立在花坛前。他一身黑衣,整个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很高、很瘦、很孤独。那一刻,苏扬忽地感到眼眶湿润,只有一瞬的犹豫,她转回来,继续往前走。住院部的大厅就在前方,祉明和米多在里面等她。他们就要一同出发,一同去往不可预知的未来,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头。
她不知道,几乎就在她刚刚转回来的时候,李昂也转过身来看她。但他看到的,已是她的背影。或许李昂的心里也闪过一丝念头,若是他回过来头的时候,恰好她也在看他,他就抛开一切顾虑,追上来,抱住她,再也不让她走了。可他看到的只是她的背影,他从那背影上看到的只有决绝,她终于还是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苏扬走进大厅,祉明带着米多迎上来,她轻轻地拥抱了他们。
而后,当他们一起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苏扬又下意识地再次转过头去。她看到李昂在停车场,上了那辆黑色SUV。片刻后,车开出来,疾驰着经过他们身旁。那一瞬间,她看到车窗里他的脸,冷若冰霜。他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当李昂开着车在路上慢慢行驶的时候,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或者说,是他强迫自己让脑子一片空白。他不能去想这八年来的任何事情。这一本翻不完的旧账,若要点点滴滴地细查,他会发疯。他是什么人,怎么可以疯?像那对着了魔的男女一样,疯得不像话?他绝不可以这样堕落。他的世界多么精彩辉煌,何至于为一个女人做出有失体面的举动?
这么想的时候,他对自己微微笑了一下。笑的同时,他发现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滑过脸颊,一直滑到下巴,然后滴落到衬衣的前襟上。他的意识还来不及辨别那是什么,又一波泪水已汹涌而出。他的视线完全被模糊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车的,他整个人处于麻木机械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生死是那么轻、那么轻的东西。
车上的广播开着,是音乐台。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打开了广播,自他给了苏扬那最后的微笑,然后转开脸不再看她,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停车场,打开车门,上了车,驾车离开医院,驶上主路,竟然还想得起打开车上的广播的,他又给了自己一个讥讽的微笑。
音乐台放的是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他想着,千万不要放《梦中的婚礼》。可越是想要抛开记忆,记忆越是像个魔鬼一样往心里钻,怎么甩都甩不掉。曲子一首一首播下去,的确没有放《梦中的婚礼》。但没有用的,那段旋律已兀自在他耳边响起来,昔日的画面浮上脑海。那是他第一次和她在一起过夜。他记得那天早晨,他撒了谎,他说在沙发上一夜醒了好多次。只有天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睡过。整整一夜,他在沙发上醒着,压抑着自己的冲动,不要自己起身走进卧室。她是他爱的人,爱她就尊重她的观念。天亮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渡到了忍耐的另一端,忍耐的另一端是坦然无欲。他起身走到钢琴边,打开琴盖,开始演奏他最想让她听到的曲子――《梦中的婚礼》。他要用这轻轻的美妙的音乐唤醒她。那个早晨,多么美好。
是的,他太爱她,所以他愿意尊重她、怜惜她。她不情愿的事情,他克制着不做。整整两年,他伴着她,守着那份痛苦的隐忍。那时他不知道,她执着的坚守,全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直到那一天,那个夜晚,他们的第一次,她终于能够接受他。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看着她充满疼痛与无助的奉献,心头涌涌起的是怜爱与感动。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好好待她,无论未来怎样,他都要在她身旁,保她安好,护她周全。那时他不知道,她脸上的泪,是为另一个男人而流。
回忆开了头就无法停下,他受不了这扑面而来的回忆。他将油门踩下去,车在路上咆哮着飞奔起来。他从没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或许真有什么东西在追他,或许那东西叫记忆,或许那东西叫魔鬼。它无形无影又无踪,但逼得他要发疯。超过一辆车,又超过一辆车,一路上的电子警察不停地闪,超速、抢道、违章,他从没做过的疯狂事这天一并做了。
他跑得还是不够快,记忆又追上他了,魔鬼也追上他了。它在他耳边不停地追问,记不记得,记不记得,那年夏天,上门求婚,为她戴上钻戒,她却偷偷跑掉,消失了整整六天?他一直以为她是在生气,为那次失控的暴行生气。但事实上,她没有,她连生气这样的事情都不愿用到他身上。她懒得同他讲理,懒得与他清算。她不在乎他做错或做对,她不需要他的道歉与忏悔。她只想摆脱他,不愿分一点点时间给她。那整整六天七夜,她在哪里度过的?定是与那个人在一起了。算算怀孕的日子,自然是错不了。她爱得发疯,而他嫉妒得发疯。此时此刻,他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她冷漠的面孔。她告诉他:我怀孕了,不是你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车的了。绿灯变为黄灯,黄灯变为红灯,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车速太快了,在红灯亮起的一刹那,他猛地踩住刹车。车轮刚好压住了停车线。泪水还是不停地流。生死已经是那么轻、那么轻的事情。
八年了,他一直在忍耐,在克制。他是男人,所以他必须宽容。宽容是强大的表现,强大是他对自己的要求。他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很严苛。他太重教养,太好面子,所以他只能压抑自己,压抑了整整八年。他对自己说,宽恕是美德,真爱高于一切。所以,当那个人再次抛下她的时候,当她失去母亲、孤苦无依的时候,当她躺在产房里痛不欲生的时候,他还是愿意来到她身旁,鼓励她,安慰她,给她帮助,给她力量,哪怕他双手迎接的是他敌人的孩子。
还要怎样?他做得还不够?竟还不能感动她?她宁可独自带着孩子过苦日子,也不愿意接受他的爱。或许她认为那是一种施舍,不爱,便不愿相欠。是不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那个人已经结婚了,她还是要选择他,宁可要那无名无分的偶尔相伴,也不要他为她提供的坚实堡垒。她究竟怎么了?他真是不懂她。八年了,他竟然还是一点都不懂她。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便那时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见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怀上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个负心汉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那个负心汉。她竟然要跟着他去四川。他与妻子团聚,她就在近旁守候。这算什么事?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逻辑与诗意。当他听到她那样平静自如却又坚定无比地诉说时,他彻底惊呆了。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着、忍耐着,心里再是乱,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这样隐忍了八年,再多忍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他承认自己彻底败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站在病房门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败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血缘关系是比任何事物都坚韧的纽带,金钱、权力、钻戒、房子、车,甚至是一颗痴恋的真心,都及不上一个孩子带来的血缘。他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女人对男人真正的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为她不愿为他怀孕生子,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发自内心的爱啊。
他知道自己该忘了她。从此刻开始,忘记这世上有个叫苏扬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大把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为何还是痛呢?泪为何还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么还是过往的一幕幕画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她。他记得那天她弹的是《卡农》。她能够弹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现得是那样随意,那样松弛,丝毫没有取悦的意思。她的浑然天成的优雅,她的自由的灵魂,她的温雅贤淑中的无拘无束,她的乖巧恬静中的热烈激昂,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娶她为妻。
还有那个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八年前,京大校园,理科教学楼里,他们的初次见面,在教室门口。教室里在放《北极圈恋人》,她被影协的工作人员拦在门外。他过来打了招呼,放了她进去。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很不经意、很自然。她或许已经忘了。她从未仔细想过,门口那人为什么会这样坚决、强硬地阻拦她?校园社团活动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块钱的会费也只是个形式,多少学生糊里糊涂地玩闹,这里混一场电影,那里混一场讲座。她也从未问过,为什么他会如此适时地出现,为什么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当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从没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即便那时她提出分手,即便那晚见到她和那人在酒吧喝酒,甚至是在她逃婚、怀上别人的孩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事情的性质彻底变了,她不再是痴痴地等待一个负心汉了。她做的事情是:完完全全、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那个负心汉。她竟然要跟着他去四川。他与妻子团聚,她就在近旁守候。这算什么事?他完全看不出这里面的逻辑与诗意。当他听到她那样平静自如却又坚定无比地诉说时,他彻底惊呆了。但他什么表示都没有,一如既往地,他克制着、忍耐着,心里再是乱,脸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他这样隐忍了八年,再多忍几分钟也不算什么。
他承认自己彻底败了,或许更早的时候,当他站在病房门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痛哭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败了。他们才是一家人啊,血缘关系是比任何事物都坚韧的纽带,金钱、权力、钻戒、房子、车,甚至是一颗痴恋的真心,都及不上一个孩子带来的血缘。他终于知道什么才是女人对男人真正的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当年要一意孤行地生下那人的孩子,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直抗拒他,不能真正地接受他,是因为她不愿为他怀孕生子,是因为她对他没有发自内心的爱啊。
他知道自己该忘了她。从此刻开始,忘记这世上有个叫苏扬的女人。他的世界多精彩,他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大把女人排着队想要嫁给他。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为何还是痛呢?泪为何还止不住呢?他的眼前怎么还是过往的一幕幕画面呢?八年前的夏天,在上海,他第一次看到坐在钢琴前的她。他记得那天她弹的是《卡农》。她能够弹得很好,他看得出。但她表现得是那样随意,那样松弛,丝毫没有取悦的意思。她的浑然天成的优雅,她的自由的灵魂,她的温雅贤淑中的无拘无束,她的乖巧恬静中的热烈激昂,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就是在那一天,他暗暗发誓,此生定要娶她为妻。
还有那个一直以来都藏在心底的秘密,他从来没告诉过她。八年前,京大校园,理科教学楼里,他们的初次见面,在教室门口。教室里在放《北极圈恋人》,她被影协的工作人员拦在门外。他过来打了招呼,放了她进去。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很不经意、很自然。她或许已经忘了。她从未仔细想过,门口那人为什么会这样坚决、强硬地阻拦她?校园社团活动本就是半公益的,十块钱的会费也只是个形式,多少学生糊里糊涂地玩闹,这里混一场电影,那里混一场讲座。她也从未问过,为什么他会如此适时地出现,为什么他一去打招呼,那人便立刻放行了。她当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 天早晨,当她在三角地的海报区徜徉,当她的目光落在电影海报上久久不离去,当她记下影片播放的时间与地点,正从她身旁走过的他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那时他们还真的很年轻,眼里只有自己最爱的人与事,此外什么都看不到。他第一次知道了一见钟情的含义。
他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鸣笛声,声音变得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尖锐、急躁。他回过神来,发现交通灯早已变成了绿色,等在后面的汽车都已是火气很大的样子。似乎是第一次,他发现这世界是这样不友好。生活糟透了,乱透了。也似乎是第一次,他再也没了力挽狂澜的激情与能耐。第一次,他对一件事情毫无办法,并且他清楚地知道,局面无可挽回。从今直到永远,那个女人不会再属于他了。
车子慢慢开动起来。他抬起一只手擦掉脸上的泪,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流了那么多泪,可能已经把这辈子该流的泪都流完了。他轻轻踩下油门,车驶到了十字路口的中央。那一瞬间,多少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走吧,快走,离她远远的,越远越好。回去吧,再看她一眼,再抓住她,问一问,为什么。天使和魔鬼在交战,他正在失去理智。八年了,他忍到现在,再多忍一会儿,就彻底解脱了。八年了,他忍够了,为何总要这样压抑自己。他不是圣人,也不是什么天使。在这一瞬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车猛地刹住了。几乎同时,他的手也擅作主张,突然向左打满了方向盘。在路的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汽车就那样停住,而后迅速左转,完成一个U形拐弯,进入了对面的车道。十多辆车在这突发情况下刹车、避让、擦碰。路口瞬时乱作一团,而他驾驶的这辆黑色SUV却是这样轻盈飘逸,迅捷又毫发无损地融入了反向的车流,又疾驰而去。仿佛没有一个人在驾驶它,仿佛它自己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突然拥有了生命。
这一抹沉郁肃杀的黑色,就这样冲着来时的方向,飞一般地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