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第20/51页


  前些日子,春试一结束,冉小雪便急急捧着伙食费到纪家去,尉兰却说石履霜已经不住纪家,出闱场后便没有回来,去向不明。
  坚定地将伙食费交给尉兰后,冉小雪奔出纪家大门,在京城里到处寻觅,却始终寻不着石履霜;为此,她一颗心悬得半天高,下不了地。
  她不知他考得如何。此回春试,试主果不其然是万众惧怕的礼部昙卿,考题刁钻难发挥,连试三天三夜,她写到最后一烛烧完了,耗尽脑汁与体力,才摸黑走出闱场。听说石履霜早早便交卷出闱,却不知是试得得心应手,抑或……
  固然对他是有信心的,但还是想亲自问问他,想听他说一声他胸有成竹呀。
  哪里想得到他一考完就不见了!
  连着几日恍恍惚惚,对于家人询问考得如何,冉小雪都没心思回答,只道:“尚可、尚可。”恍惚得,甚至忘了放榜的日子……
  “小雪你考中了!”姐姐、谷雨、其他堂兄堂姐、众家人们纷纷来恭贺她中了榜的消息。
  “虽是敬陪末座,可终究也是中了。”未来一年的待选之路,才是真正决定往后官途的重要契机。众冉氏纷纷笑说。
  独独冉小雪笑不出来。她奔出家门,一路冲到春官府榜墙前,看到黑压压一片人群挤在白墙前寻找自己的名字,还有些人因为落第而开始踹墙泄愤。
  她被挤着、推着、被卷入人群里,勉强贴墙而立,低仰头一看,石玄冰三个字可不大刺刺录写在一甲进士第一名的位置上么!那是履霜的正名!
  他中了!
  他高中了呀!
  放榜日子自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越来越多人踹起榜墙,被推挤出人群漩涡里,冉小雪却满心喜悦地走在街上,心里只想着他考上了……恍惚间,人群里仿佛瞥见他身影,她追着喊道:“履霜!”
  那人脚步微顿,略略转过脸来,可不正是她朝朝暮暮牵挂着的石履霜!
  冉小雪心里一喜,双臂卖力挥舞着,就怕他没瞧见挤在人群里的她。
  “履霜!履霜!是我呀!是我冉小雪,我在这儿!”
  急急奔跑起来,想向他道一声恭喜,虽是迟了一年,可老天终究有眼,让石履霜成了新科状元郎,心中喜悦不带任何杂质,只有纯粹的欢喜。
  石履霜眼色一沉,低下眉,不待冉小雪朝他奔来,已转身走入人群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再度被人潮淹没的冉小雪怔站在街道上,傻傻看着石履霜消失的方向。
  “履霜,是我呀……”
  是因为没看见她么?还是她压根儿认错了人?
  带着重重疑惑,时序来到了春暖花开的琼林宴上。
  这是帝王作东的第一场新科进士宴。
  王宫御花园里,幼帝身着金色帝服站在临时挪来的台阶上,三公与各部首长随侍阶侧,当然,今年担任试主的礼部卿昙去非也在席上。
  舍人逐一唱名,由状元开始,到进士最后一人。
  “第三十一名进士,冉小雪……”
  小雪站在石履霜之后再之后,兀自神思,随上司一同入宫的春官府府士冉惊蛰见状,连忙推了她一把,冉小雪步履一个前倾,单膝跪在年幼的帝王面前。
  幼帝麒麟原本一脸穷极无聊地赐绢花给新科进士添喜,见这位敬陪末座的新科进士竟有些心不在焉,又听身边太傅提示她名,麒麟目色一亮,道:“又来一个姓冉的!这是第几个朝廷中冉姓的官员了?进士冉小雪,朕看过你的题卷,你说幼主即位之国,国运昌隆不衰,理由何在?朕想听你亲口再说一次。”
  科考连续考三试,采汰选制,亦即每一试都会淘汰部分考生,能入最后第三试者,才有机会登科。
  今年春试第三试的策论题即为“论幼主即位之国运”,出题者不是别人,正是春官府副长礼部卿。这题目看似简单,却是机锋重重。
  史有殷鉴,幼主即位之国,国君大多无能治理天下,最终毁国亡身;可如今皇朝之君即是幼主即位,总不能说自己的国家很快就会灭亡吧,因此多数考生全将此题答成庆贺皇朝国运昌隆。
  唯有状元郎石履霜大胆地从反面立论,谈幼主即位的种种问题,先自反面立论,点出治国难处,再从立论之中提出因应之道,中间铺陈适当援引古往今来各朝史例,加诸个人慧解,使状元高位名至实归。
  冉小雪没有这样的天才。她跟大多数人一样,都从肯定国运昌隆的角度下笔。然而毕竟是自己肯定过的君王,也亲眼见识过这位幼主过人勇气,因此她相信尽管麒麟帝年幼即位,但皇朝盛世可期,理由在于……
  “信任。”冉小雪叩首膝前,回答道。
  “信任?”麒麟扬起双眉,一双金眸熠熠生辉。她发色淡,偏棕带金,正是身上皇朝血脉的表征――开国皇后也有如是发色。
  “回禀陛下,正是信任。臣子信任陛下,陛下信任臣子,群臣彼此亘信,上行下效,使皇朝子民信任在上位者会将国家带往更好的方向,共同期待着安定与幸福日子的来临,使种种信任带来正面力量,引领皇朝昌期永盛。”
  “啊……”太傅娄欢轻啊一声,但没有说话。
  好天真的想法。在场有人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像是在质疑这样天真的观点,怎么可能被选为进士,必是因为她姓冉,才破格录取的吧!朝廷终究待冉氏不薄,开国功臣之后就是不一样。
  冉小雪微低着头,承受众人不同心思的注目,却丝毫没有动摇自己的想法。
  石履霜站在进士列最前头,没有回转身来看她一眼,只逐一觑过那些嘲笑冉小雪的人。
  “进士冉小雪,你站起来。”幼帝麒麟忽道。
  冉小雪依言起身,正对上麒麟炯炯目光。
  “你这是在告诉朕,你相信朕会带领着皇朝子民走向可期的盛世么?”
  “难道陛下不这样想?”冉小雪反问。
  信任么?麒麟微微弯起唇角,忽放开揪在手中的太保衣袖,步下高阶来。
  在皇朝,没有人可以比君王站得更高,麒麟经常“委屈”自己站在令她畏惧的高处,她怕高。
  如今她忽然走下台阶,其他人连忙跪下,就是不敢俯瞰个子比他们都矮的幼帝。太傅太师太保三公虽为帝师,不必跪拜君王,但此时也略略低首。
  不耐烦地,麒麟振袖一挥,稚气嗓音喝道:“得了!统统免礼。”
  没去看其他人是否依言站了起来,麒麟走到已站起身、虽微微弯腰、却仍能俯瞰她的少女面前。
  审视半晌后,她微踮足,亲手将绢花斜戴在进士帽上。
  “冉小雪,这花很俗气,又是孔雀翎,又是大红色的,你们冉氏自己定下的礼制,可别嫌弃。”她自己则嫌得要命就是。
  她摸了摸帽顶上只有新科进士能戴的雀翎红花,笑道:“冉小雪遵旨。”
  没有再多看冉小雪一眼,是因为太傅说,不能对特定臣子太好,免得这个人因君王青眼有加而被其他人排挤。麒麟走回太傅身边,点点头,率性宣布:“如此,开宴吧!”
  麒麟执政第二年,年号麟德,第一场新科进士琼林宴。
  宴会结束会,照例,进士们由状元郎领头,骑着宫里的御马,一同到天街探春。
  科考的举行,是国家太平的重要象征。因此皇朝百姓夹道围观,津津乐道。
  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冉小雪带着一点醉意,两眼茫茫地坐在马背上。
  胯下灰马仿佛知道鞍上坐客已醉,行进的速度特别迟缓。
  眼看着自己与前头进士的距离逐渐拉大,冉小雪也不以为意,就落在众人后,远觑着石履霜背影,揣想他故作不识得她的原因。
  前两天提起这事,尉兰推测:“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曾那么落魄吧。”
  除却纪家兄妹,就冉小雪曾见过石履霜穷困潦倒的模样。
  可尽管潦倒若此,他依然有着傲骨,不教人看轻他的。小雪心里想。
  “今非昔比啊。”纪尉兰说。“如今他是状元郎君,前程似锦,过去一年多来寄人篱下的日子,大概是此生最不愿记住的吧。小雪,你不知道,有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假如石履霜是这样的人,我倒也不意外;此人性情凉薄,我们都知道的。”
  不是,他不是那种人。冉小雪觉得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和顾虑罢了。
  纪尉兰又说:“如今想来,我们也太相信这个人了。小雪,你想想,除了知道他是青州举子以外,对于他的背景,我们可说一问三不知。他就这样走了也好,省得惹来麻烦。”
  不不,他不是的,他不是尉兰口中那种凉薄的人。冉小雪心里抗拒着好友对石履霜的评价。
  “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期望他会回报我们恩情。”纪尉兰说:“虽说他曾讲过会报答,但空口白话,他就是不认这帐,也对他莫可奈何。小雪可别忘了当初他是怎么用尽心计拐你对他负起责任的。石履霜就是这种投机分子。”
  不不不,履霜不会不讲信用。他应是那种会信守自己诺言的人啊!冉小雪心里坚定着自己对于石履霜的判断。
  固然尉兰言之成理,但过去一年来,她总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
  他甚至不十分乐意接受他们的帮助,若非出于无奈,以他骨气十足,不至于向人弯腰乞怜。他甚至有挂念过她不是么?否则怎会在她被禁足的那三个月里认尉兰是她呢?可见得他心里是惦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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