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第4/51页
她与纪尉兰情同姐妹,才能开这样的玩笑,否则问人年纪,是极其无礼的。
纪尉兰果然不介意,只微微耸肩道:“不就跟你一般年纪么。”
十五芳龄,尉兰却不觉得在这时候讨论未来的规划稍嫌过早。
尽管皇朝无论男女皆以十八岁为成年之龄,然而民间早婚男女比比皆是。既然要当一个“不仕”,以婚姻生子为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她确实得及早计划。
“不说我了,小雪。”尉兰看着一身青衣的冉小雪说:“再过不久就要科考了,你准备得如何?”
“惊蛰说,考得上算我运气。”冉小雪噘起嘴往自个儿垂落下来的一缯额发吹了口气,也不沮丧,只随性笑笑。“嘿嘿,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个尽人事听天命,就像你会讲的话。”
冉小雪闻言,仅是哈哈一笑道:“没办法,我本来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呀。”
那一日,是凤德十一年九月十九,融融秋日。
当两名正值豆蔻的少女各自抱着几本书踩着秋光回家之际,闲步京城大街上,满城已尽是为即将来临的十月秋考赴京赶考的白衣。白衣似雪呵。
不期然想起先前那双墨染似的眼睛……那个人……对着秋阳,冉小雪微眯了眯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往后应该会有机会再见面哪。
“生辰?”
帝京一处旅栈里,石履霜扬起俊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相貌憨厚的男子,同时扫视过男子身后另一张桌子旁三五成群的举子。
“是啊,石兄,难得我们同住在这旅栈里有半个月的时间了,科考将近,考完后也许便各分西东,所以想说若有机会,定要问上一问。”
男子姓程,名常安。但皇朝男子以字行于外,因此稍微熟识一点的人都唤他程子鸿。
“程兄没信心能登科么?”石履霜不答反问。如今聚在帝京里的举子皆是各州才俊,能来到京城考这最后一试,好歹得该对自己有些信心才是。
“可不是。你猜我考了几次?”程子鸿脸上有一抹无奈的表情。不待石履霜回答,他已道:“这是第三回了,我真怕今年又落榜。”
石履霜微微笑道:“程兄多虑了,还没考怎能知道结果。”
“那可不。京试的试主若依往年,是春官府那位性情古怪的礼部卿,我今年恐怕又没希望上榜了。”
过去,皇朝科考为了避免关说和贿赂等等不公平的情事发生,试主名字往往会在考试当日才公布。因此,尽管礼部卿昙去非已担任过上回科考的试主,但今年会不会换人,还不是非常明朗,一切仍得由当今天子做最后决定才行。
“哦?怎说?”
“那位大人出题方向一向古怪,怕一个不小心,审错了题意,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就给你批个‘文不对题’,往年落榜的举子多是这么被淘汰的。”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程子鸿唉声叹气道:“唉,更别说我朝科考无分男女皆可应试,倘若输给女子,岂不是脸面无光?三年前的头榜就是一名女状元;女人不相夫教子,却在朝廷里与男人一争长短,你不觉得这种情况很令人忧虑么?”
“程兄是指,令夫人也想与程兄在官场上一争长短,这情况十分令人忧虑?”
说穿了,这人只是因为考前焦虑,才特别与他攀谈的吧。否则他们入住这间旅店也半个多月了,就不见他像今日这般热络,还邀请他同桌吃饭呢。
“正是!”程子鸿连连点头道:“拙荆说,我今年再要考不上,下一回干脆她出来考,叫我改当个‘不仕’,留在家里奶孩子。”
“听起来也还不错。”
“那可不!”程子鸿反应有些激动地说:“我若留在家里奶孩子,这十年来苦读寒窗,岂不是没半点意义了!换作是你,也不想堕落至此吧!”
“不知道,石某尚未婚配。”还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想留在家里奶孩子,但眼前他只想登第入朝,官拜一品。
一听见石履霜还没娶妻,程子鸿以过来人的立场劝道:“既然如此,我真的建议石兄,往后若要娶妻,可得娶一个不仕女啊。”否则像他现在这样,家中妻子一直想出来做官,成天吵闹不休,可叫他怎么有办法齐家治国?
“再说吧!今日多谢程兄款待。”石履霜吃饱喝足,想离开了,便道:“倘若没有其它的事,石某有些倦怠,先告退了。”
这旅栈吃、住的开销是分开算的,他身上盘缠不多,若非下楼时刚好看见程子鸿点了一桌菜吃不完,见他出现,拼命向他招手,他大概买块炊饼嚼一嚼,就算解决了一餐。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石履霜自觉还算尽责,至少让程子鸿发了发牢骚。
这种事情,若非真令程子鸿深觉困扰,又不好对其他自恃甚高的举子提起,他大概也没机会吃顿有菜有肉的热食吧。
程子鸿见石履霜要走,也没强留,他还烦恼着今年若考不上,该怎么办呢。
怔愣半晌才想起,石履霜似乎始终都没怎么透露关于自己的事。
只知道他姓石,字履霜;而大名、生辰、籍贯呢,竟没一样听他说起的。这人年纪看似轻轻,但举手投足间却隐然有种老成与世故。
距科考还有十天,一般由外地来到京城的士子,无分男女,谁不是一天到晚躲在旅栈客房里勤作文章,或者再多熟记几篇经书。
但石履霜似乎不这么做,他总是大清早就步行离开旅栈,入夜后才回来休息,也没见他拿书出来读过。
入住旅栈那天,他曾瞥见他行囊,里头只有几件替换衣物,书也没几本,显然是个寒微士人,不似他家财颇丰。
不知道他都去了哪里?
一般人若是第一次从外地入京来,必定会被帝京的繁华胜景给迷住。
他,每天离开旅栈,不会是趁机去观光吧?
石履霜正是去观光。
皇朝帝京在历代君王开明的统治下,商业繁荣,贸易兴盛。
不同于其它州郡,入夜后甚至没有宵禁。京城文风鼎盛,处处有美食美酒,街上人人衣冠楚楚,更别说朝中大臣,人品相貌皆是一时之选。
当今天子朱雀帝癖好美色,果然名不虚传。
他刻意在官府林立的城北一带走动,虽然碍于身份低微,无法自由进出有甲七护卫的六部府厅所在的皇城。
但此刻,他站在皇城正南的丹凤门外,以石履霜这名字起誓,总有一天,他要进得这门,当一个人上之人,官拜一品。
“唉,又一个来探路的。”左侧不远处一个男性嗓音道。
“说不定是来观光的呢。”同样是左侧走来,另一个语带戏谵的女声说道。
石履霜转过头去,只瞧见两名身着公服的小吏。从衣着颜色是青底白缘来看,应是春官府的小吏。
也是。此刻他所站立之处,正是明年二月初春时,要贴上新科进士榜的榜墙。
这白墙立在皇城南门左侧,每隔三年都会被人踹倒一次。原因无它,只因落榜者众,众人落第后心情愤慨,纷纷踹墙泄恨,也是人之常情。
两名府吏,一男一女,拎着补墙的工具前来,见石履霜站在墙边,并不驱赶他,只是相继蹲下,对着这榜墙研究起来。
石履霜觉得好奇,就在一旁看着。
那年轻女官员察看了半晌,忽然笑道:“好了,动手吧。”
那年轻男官员点头答应了声,果然拿出两把抹刀,并将其中一把交给他的同僚;然后,两人便开始将和好的石泥浆抹在墙面上。
两人显然对手上工具不拿手,没半晌,便满头大汗。
男官员开始抱怨:“这种事怎么不叫冬官府的人来做?”冬官府掌工部,做起版筑必然比他们得心应手。
女官员喃喃低语:“若早知道上头某人心肝颜色异于常人,当初抵死不入春官。”还以为才待选不到一年就被选中入府是一件好事呢,结果……
男官员见石履霜还没离开,便告诉他:“唉,这位兄台,往后你若考上了,可记得别入春官府哪。”
女官员赶紧阻止:“喂,华殉,你别那么好心,万一礼部卿是个大变态的事被新人知道了,没人敢进春官府来,届时我俩要怎么升迁?”
一个官府里总得有人垫底,倘若没有新人补进来,旧人怎么升得上去,又或者有机会转职到其它地方呢?
“是是是,这我倒没想到。”刚刚只是想说同是男性,好心提醒一下人家。可若因此而害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谷华殉赶紧亡羊补牢道:“呃,这位兄台,我刚刚讲的事,你可别告诉别人,自己明白就好了,知道吗?”
虽说只救了一个人,但也算是救人,希望上天念在他有好生之德,让他早日脱离春官苦海吧。
石履霜听得津津有味,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春官府的礼部卿……”
(“是个大变态。”)三人一致消音,会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