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第5/51页
“不过呢,”石履霜笑了笑,告诉两位春官府的府士:“其实在外头人人已是这样传的,这应该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有关过礼部卿如何刁难考生的事,他也不是不曾耳闻过。就是稍早在旅栈时,程子鸿也才说过类似的话。
“是么?”女官员一怔,片刻后反应过来,惊呼:“原来如此!莫怪、莫怪这两年都没有人想进春官府……”
累得他俩明明就是九品府士,却被当成匠人使唤,今日甚至还被派来修墙。她丢下被墙的抹刀,恨得牙痒痒说:“可恶!到底是谁把礼部卿是个黑心太变态的事情说出去的?”
这下子,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入地狱,竟然还出不了地狱!家里人还以为她官途顺利,都不知道她身陷火水之中啊……
此言一出,原本行经附近的路人纷份朝榜墙这儿投来异样眼色。
“惊蛰,你别那么大声。”否则原本不知道的人,现在也会知道了。
谷华殉赶紧拉着同僚的衣袖,提醒再提醒。
如今他俩坐在同一艘危船上,是该同舟共济的。
两人蹲在墙边,忍气半晌,才又重新拾起抹刀,以最快的速度将该修补的地方补好。事已至此,抱怨也无法改变现状,还是先做好眼前能做的事吧。
第1章(2)
约莫半个时辰后,榜墙修补得差不多了。
冉惊蛰看着那面墙半晌,便出脚踢去,还让华殉也踢了一踢。
谷华殉踢完墙,发现石履霜还在一旁,便招手笑道:“兄台也来试试。”
踢一踢,看看稳当不稳当。修补的成效,得预估这墙至少要禁得起九百人齐脚踢过,才能功成身退的倒下,借以代替朝廷承受落第七人的怨恨啦!
石履霜淡笑推辞:“不了,这面墙我是不会踢的。”
“哦?”冉惊蛰瞪着石履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现在不踢,以后若没机会,会遗憾喔。”看他衣着朴素,应是外地人。假如落榜,可能此生再无机会重返京城呢。
石履霜胸有成竹,却只是微微扬眉。“状元郎不必委屈自己的脚去踢榜墙。”
“哦。”冉惊蛰抿了抿嘴,似也不意外地说:“也好。我可能得留一个踢墙人次下来。我家小雪今年或许有机会来踢这面墙。”
谷华殉笑道:“应该不用吧,令妹就算没考上,也不会做出踢墙这种事的。”冉家小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挫折迁怒它方的人哪。
“她是不会,但我会。”冉惊蛰说。“我家世代入朝为官,倘若小雪今年落榜,也不晓得往后还有没有机会。”
太学里竞争激烈,小雪勉强走在合格边缘,若非刚好今年帝京户口增加,才多出一个配给的员额来给她,否则怕也是没办法赴考的。
倘若要她从地方乡试逐层考起,以各州举子身份赴试,那更是不可能。换言之,今年便是小雪最好的时机了。
小雪……似是第二回听见这名字了。石履霜忆起半个月前通天楼垮未垮时,自斜楼下信步走来的那名青衣少女。
或许这是个通俗的名?
帝京何其广大,也许走在街上随便一唤,就有千百个小雪会回过头。
不知自己为何会记住这个有些俗气、又有些小家碧玉的名字。
石履霜微微一笑,朝两名春官府士点点头后,不置一语便离开了。
没特别攀谈,因他想,明年此时,他应也是天官府中待选的官员之一了。
逢迎奉承这种事若非必要,他是不会做的。
天色尚早,虽是秋意浓,但他是京外人,没见过如此繁华的京城。以往在青州……州城的繁盛也不及帝京的十分之一。
一个国家是否繁盛,就看京城气象如何。
皇朝建国不过百余年,距离前朝未远,人心偶然思古,但在三代君主采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下,百姓生活渐趋安定,也逐渐习惯了女子可以为男子之事的观念,接受了女子入朝为官的想法。
这想法最初是何是何地开始出现的呢?
皇朝这块土地上,在过去也曾有过其它王朝,但历来的朝代皆不曾实行过这种均权的制度。要说是蛮夷习俗么,以当今四方夷来看,也只有西方海夷是由女人主政。在海夷,男人只是生育孩子的工具,这种作风又与皇朝男女平等不同。
皇朝此制可说相当特殊,他仔细考究过的。史书有载,起初皇朝百姓出于对开国皇后的崇敬,遵从了开国君主玄武帝在登基时对皇天后土、四方众民所发布的大诰,这才让皇朝从此走向男与女平等,开启了这国家前所未有的新局。
是以当今执掌东宫的太子麒麟,便是朱雀帝的长公主啊。
街道旁,一片楸叶忽然落下。
他伸出手,捉住那片边缘染上霜意的楸叶。
在在有种感觉,他会在这繁盛都城里,开启一段人生……
正当此时,帝京里多数的考生都与石履霜有着差不多的想法。
他们都想鸿图大展,在皇朝这日渐鼎盛的国家里一飞冲天,名留青史。
石履霜怎么也没想到,在考前三天,山陵崩……
正值壮年的朱雀帝,居然驾崩了!
“小姐,你快起来!”
深夜里,冉家婢女莳草一边唤着陷入梦魇的冉小雪,一边推着她的肩膀,急着将她唤醒。
那时冉小雪正作着科考的梦;梦中,她入了考场,却忘了带笔砚,惊得满头大汗,忽被摇醒,睁开眼看见莳草,还傻傻低呼;“莳草,糟了,已入闱场了,我却没带笔啊!”一时没想到既然入了闱场,又怎可能见到自家婢女。
莳草素知家中这位小姐天性迷糊,但事出突然,只是急道:“不必考了,小姐,今年不必考了!”不由分说地将主子身上睡衫扒下,三两下俐落地替她换好衣服。
小雪总算清醒到足以明白自己是在作梦了,却不知道莳草何以会在深夜里挖她起床,还替她更衣。
等到她被莳草匆匆领向前厅时,发现所有家人全都穿着白色衣衫,与其他冉氏族人一起聚在厅中,这才晓得有大事发生了。
因为,甚至连入了春官府充任府士的姐姐冉惊蛰也已回家来。
家里大人们商议要事,晚辈是插不上话的。
即使是已经出仕的冉惊蛰亦然。见到冉小雪姗姗来迟,她悄悄走近,拿了一截麻梗塞进妹妹手里,交代:“喏,系在发上。”
小雪不由得一惊。“谁死了?”只有丧家才在头发上系麻,这是戴孝啊。
“别多话,系上就是。”冉惊蛰道。
见惊蛰束发上也系了一截麻,小雪虽然照办,但还是十分困惑……
“姐姐――”
“嘘。”冉惊蛰打断妹妹的问题,只简短说了一句:“陛下宾天了。”
冉小雪吓了一跳!“怎……怎么会?”
前阵子不是才听说君王率领禁军到帝京北郊的皇家林苑去围猎么?正值壮年的朱雀帝怎么可能会在一夕之间一命呜呼?这样的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冉惊蛰还是没让妹妹问完,只匆匆说明:“总之,大行皇帝的圣体此刻已在丹凤门外,准备正寝。文武百官此时皆赶赴宫中了解情况。事出突然,大宗伯命我回来通知族人,要求咱们冉氏即刻派人入宫协助国丧……”
“这不是……很奇怪么?”冉小雪忽道。
皇朝开国百年来,朝臣几经轮替。最早担任春官府首长大宗伯一职的冉氏先祖,在为朝廷制订六典、随玄武帝封禅太一山后,便辞去官职,退隐山林。
其后大宗伯一职,皆非冉氏担任。
因此后来为朝廷执行大典的人,也不必然是冉氏了。
冉入不入春官已久,直到冉惊蛰在前年入了春官府……
“你觉得奇怪?”冉惊蛰敏锐地问。
小雪点点头。“以往春官府执行六礼时,顶多也只是派人来谘询一下咱们家的意见,算是对制礼者的尊重。就是朱雀帝几年前大婚,也不曾特别指名要冉氏来办。”因此她才觉得奇怪,何以是在国丧之时……
“小雪毕竟不糊涂嘛!”冉惊蛰感叹了声,随即解释:“你想想看吧,当今太子年纪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