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第6/51页


  “没记错的话,是六岁吧?”
  “不,是未满六岁。”冉惊蛰又说:“你再想想,假如此刻宫中敲响丧钟,将君王驾崩的丧讯传送到全国各地,会怎样?”
  “各地诸侯和州牧会在一个月内拼死也要赶到帝京来。”
  皇朝尽管因为开国皇后的因素,走向男女平等之路,但国家体制上却还留着不少远古封建的遗绪,导致至今仍有诸侯在境内割地为国。
  “来做什么?”惊蛰再问。
  “为主治丧啊。”
  “然后呢?”
  小雪有点不耐烦这种一问一答,她又不是真的蠢,便瞪着眼睛道:“姐姐是想说,新帝登基时会有麻烦?”
  太子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又是个皇女。
  虽然当年皇朝六典明订皇朝百姓无论男女皆享有同等权利与义务,因此女子可以出仕为官。当年朝纲旅行下,也已不再有人质疑女子的能力,但女性究竟可不可以登基为帝呢?
  她记得,六典里并没有明文记下“可”或“不可”这样的事。
  但过去三代君王都是男性,这也是事实。
  换言之,奉女为主,只是名存实亡的礼文,从来没有真正旅行过。
  所以春官长大宗伯才特别要冉氏出面,只因皇朝国仪既是冉氏所订定,在新旧帝王交替之际,由冉氏来解释礼文的定义最具有公信力。
  冉小雪想了想,忽说:“难怪咱们家先祖们最后辞官不干了。”
  “怎说?”冉惊蛰问。
  “先祖必定是预料到之后会有像这样麻烦的事,所以才干脆不干了。”
  一旦挂上了皇朝六典“原著者”的身份,这块大区,怕是好几个世代都拿不下来了。瞧,他们到现在不是都背着么?
  “我觉得我们活像是驮着巨大神龟壳的小虾米咧。”冉小雪异想天开道。
  冉惊蛰听妹妹一言,虽然很想笑,但总算还是忍住了,毕竟已入春官,就要有官人的样子。话说回来,家人对于她入春官这件事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啊。
  喜的是,冉氏原本就掌春官,后辈子孙能顺利考入朝廷,证明自己有能力,当然值得欣喜。
  忧的是,冉氏不掌春官已久矣。虽然先祖并没有留下冉氏后代子孙不得入春官的遗命,但过去几代,冉家子弟皆有默契地避开春官职位,就是被选中入府,也都会拒绝。虽不知何故,但冉惊蛰对此确实颇为在意。
  更不用说,如今春官府的副长礼部卿是个黑心鬼啊……当初她也曾想拒入春官的……两年前,她到底是怎么被那个心机腹黑变态的礼部卿给看上的?对此,冉惊蛰至今仍然不解。
  如今她身为春官府九品府上,执皇朝国礼,深深明白“礼”这种事琐碎复杂,很难处理得面面俱到,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一点小细节弄不好,就会被人嫌个半死;弄得太周到,又会累死自己。
  如此想来,实在也不难理解当年冉氏先祖何以要弃官隐居。
  虽然当年朝廷对外的说法是,他们先祖不慕名利,功成身退,也算是开国的玄武帝对老臣的一点心意了。
  “应该是爹吧。”冉小雪忽说。
  冉惊蛰与妹妹站一旁,看着家里长辈们讨论着此次该由谁出面摆平这事。
  “怎不说是爷爷?”
  “爷爷还在台省,御史台素来是不介入这些事情的。”
  “小雪,没想到一阵子不见,你居然变得这么机灵。”
  “姐姐爱说笑,我本来就不蠢啊。”只是有时会忘东忘西,记不住书里的内容而已,又不是脑袋有问题。
  冉惊蛰笑了笑,而后想到另一件兹事体大的事,她表情一沉,皱眉道:“可惜你今年没办法考了。”
  过去君王都是在考前三天才以密诏指定主考官,并在考试当天揭诏,是以考生入了闱场才知试主是谁。如今天子突然驾崩,新帝又未继位,怕是无人可以指定主考官了。
  “是啊。”小雪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国丧年,起码在帝王下葬前,是不能举行重大祭典或庆祝活动的,自然也包括科考。毕竟,先帝下葬,与新帝登基,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安排,朝廷百事纷乱,必然无法顾及科考,看来今年是不得不停考了。
  要重新开科,最快也得等到新帝登基以后吧!
  虽然这么想有点不道德,但,对于不用在今年赴考,冉小雪还是悄悄松了口气。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可若真的考不上……那还真是有点难为情呢。
  失神半晌,忽听见长辈们拍板定案,决定了入宫主持国丧的人选。
  正如预期的,是她父亲冉仁。
  冉仁在朝中官职仅四品,执掌十库,隶属地官。但论对皇朝六典的熟悉,同辈冉氏族人里,无人可出其右。
  “阿仁,就你来主事吧!”任职御史台的冉氏家主冉重决定了帝王国丧的主祭人选后,随即由冉仁点选其他助祭名单。
  除了外放各州任官的族人,几位叔叔姑姑堂兄堂姐堂弟的名字都被点到了。
  冉惊蛰本属春官,自有春官府里上司交代的事要做,不便加入助祭行列。
  冉仁数了一数,发现还少一人。
  众人的视线便随着冉仁的目光集中在冉小雪身上。
  “小雪,你也来。”冉仁说。
  冉小雪猛地眨了眨眼。“可是爹,我还未有官职。”
  同辈冉氏家人里,只有她还只是太学生,就连小她两岁的堂弟冉谷雨都与惊蛰在同年登第,是皇朝少数年纪未满十五便出仕的官员;但因登科时年纪太轻,仅十一岁,因此这两年暂时被安置在馆阁里校书,如今职等已有八品。等他年岁稍长,取得学士之位,变成官内臣,前程必也一片光明。
  不是年纪最小,才能却是最差的。如此事实,总教冉小雪在同辈家人间有些尴尬。
  并非怕其他人会瞧不起她。
  事实上,正好相反。
  正因为她才能最差,其他人为了怕她自卑,多多少少都会特别看照她、为她设想,甚而想保护她。
  身为一个被保护者,冉小雪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就像现在――
  她才智过人的堂弟冉谷雨便朝她投来鼓励的眼神,还带着一点童音鼓励道:“小雪,你不用担心,我会陪在你身边,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此言一出,其余亲人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就是这样,冉小雪才觉得自己非得振作一点不可。总不能弱到凡事都得靠亲人为她挡风遮雨吧。
  “没有官职不要紧。”冉仁说:“你是个冉氏,光凭这个姓氏,你就有资格随同爹入宫为大行皇帝治丧。”
  冉氏一向护短又团结。小雪知道自己反驳不了亲人们的意见,只得点头答应了。
  这一晚,冉氏们穿上白色的丧服,前往宫中为驾崩的帝王治丧。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悲风已起,山雨欲来。
  当丧钟回响在全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之际,这国家未来将走向哪个方向,已不是人所能预料。
  年幼的太子能否顺利继位,成为皇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帝,更全凭天命了。
  凤德十一年十月初九,皇朝朱雀帝驾崩。
  那一年是科考年,帝王丧钟在考前三天的夜里被年幼的太子亲手敲响。
  成千个赴京赶考的举子奔走京城,四处打探今年是否会因国丧停考一年。他们怀着满腔期待负竿而来,最后却落寞离去。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终于,时序进入冬季,帝京各旅栈内再无举子的白衣身影。
  尔时大雪纷飞,石履霜徒步走到春官榜墙前,瞪着那原先用来张贴登科榜、如今却只拿来公告停考消息的榜墙半晌。
  “运气真不好。”这少年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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