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湖侠隐》第1/2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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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  地胜武陵源 红树青山容小隐  人飞方竹涧 蛮烟瘴雨救灵婴
 
  滇南盘江下游哀牢山附近,有一大片湖荡。那湖荡一面容纳在哀牢山溪涧中,一头又通着盘江,湖波浩浩,甚是清深。因是活流,湖床又深,无论多旱的天气,水势永不减退。遇到春夏间山洪暴发时,除湖波较急,略有涨意而外,也从无漫溢之患。加以当地气候温和,四时如春,平林绿野,花开不断,沿湖遍植梅、桃、柳、桂诸树,更有各色名花奇卉,丛生其间。每当春秋花时,不是春色烂漫,灿若锦云,便是香光百里,风雨皆馨。而物产又极丰美,土地肥沃,水源便利,自不必说。湖中更盛产菱、藕、茭、茨之属,鱼类出产尤多,肥美异常。那好处,暂时也写它不完。只是这么一片得天独厚的好地方,人家却不甚多。一则地处云南边境,与外夷交界之处,地介僻远,来路山重水复;二则菁密林深,野兽横行,虫蚁载途,到处险阻凶危,常人简直无法上路。
  那湖虽与盘江相通,那出口地方却隐在一个山窟窿里,舟船所不能通,等于伏流,人已无从发现,再加上有两重天险。一处是离湖三百余里,有一条长而大的山沟。形势之险,还在其次,最厉害的是有一种金钱瘴,其毒无比,不分早晚,时常出现在这一带地方。远望一片片一团团的五彩繁霞,内中簇拥着无数大小黄而且圆的圈儿。山行相遇,不等近前,只要闻到那一股又膻又臭,仿佛人们大酒肥肉吃过了量,呕吐出来的那一种怪味,当时倒地,人事不省。重则身化黄水,仅剩骨发而死。人畜遇之,固无幸免,便是禽鸟误由当空飞过,稍飞得低近一点,也必昏迷下坠,死于毒瘴之内。端的厉害非凡。
  另一处是亘古未辟的原始森林。那些古林木,起初自地挺生,年时一久,越生越多,越长越大。下面是密干丛集,隙地无多。那最密的地方,往往互相挤轧排列,森森丛集,绵亘数十百里。就是其中偶有空隙,前行不远,又有同样巨木密林阻路。因为林密,所以繁枝怒发,见缝就钻,密压压成了大片树幕。木本植物,滋生力强,横里无隙可入,齐往上穿,到了上面,又是互相挤压盘纠,于是越集越厚,天光全被挡住。地下腐草堆积,蛇虺伏窜,恶荆毒草,到处皆是。树上更盘踞着各色各样的龟、蚁、蚊、蝇之类,成阵而飞,散落如雨,大都奇毒非常,虽不一定咬上就死,至少也要疼肿多少天,甚或引起重病,以致送命。至于潮湿瘴气,更不必说。有了这多毒恶之物在内,休说人不能近,就算防护有方,本领高强,带有各重预防特效的灵药利器,那几百里方圆的树阵森林,也无路可通。林里黑如暗夜,点光不透,一个不巧,迷了方向,十九陷身在内,死而后已,休说向前,便是后退,也办不到。
  那湖荡和滨湖一片良田沃野,连同左右的峻岭崇山,平林绿野,恰位置在这两处天险之中。所以亘古无人足迹,以前只是许多珍禽奇兽食息游行之地。直到元初,有两家在湖南做武官的宋室遗臣,因不肯归附异族,又要躲避胡虏的爪牙凶焰,自闻崖山惨报,便选些残余的忠勇家将家奴,带同两家眷口,逃入山中。这两家为首的遗臣,一个姓赵名修,本是宗室;一个姓朱名潜。双方原是世戚至好,恰又一文一武,同在湘西做官,志同道合,情谊深厚。再遇到这等国亡家破,流离颠沛之际,益发成了生死骨肉,患难道义之交。
  这两人,赵修是武功得有名家传授,本人固是武功绝伦,便连家属奴仆,也无一个不是身怀绝技,有力如虎,矫捷轻快,纵跃如飞。朱潜虽是文官,一则生具游山之癖,人更机智,善于计谋,胆力识见,俱都超人一等,迥异恒流;二则和赵修通家至谊,朝夕相见,耳濡目染。起初为想身子强健,便于选胜寻幽,再经至友屡次苦劝,说:“世方大乱,虏氛日恶,来日大难,实未易知。就算吾兄想学诸葛武侯纶中羽扇,羊叔子缓带轻裘,一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无须亲执干戈,冲锋陷阵,效那匹夫之勇。
  可是一旦遇到变生仓猝,事出非常,或是跋涉山川,躬历险阻,便难对付。如若学会一些武艺,至少用以防身远害,忍受饥寒疲劳,总是好的。府上自侄男女辈起,连同两位如夫人,以至全家仆婢,近年俱从小弟父子学有专功,只贤梁孟夫妻仍是斯文一派,什么武功都不会,未免是个缺点。平日你又有万一事不可为,便觅地避秦,举家入山,以俟时机,再谋匡复的话。然而山中虎狼蛇虫,到处危机,你虽不似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寒酸文士,但要想跋涉长途,躬历险阻,那就难了。”朱潜看见两家男女,连同下人,俱都勤习武功,早就心活,连经良友敦劝,就用起功来。人届中年,虽不能得有深造,仗着体力还好,人更聪明,居然也学了个身强力健,远胜从前。
  事有凑巧,朱潜学了两年,刚能勉强运用,国事已不可为。勉强又过了两年,终被异族入主,受到亡国之痛。不久,元兵打到湘西,赵、朱二人先以为元兵虽强,终是异族,何况人又暴虐,人民暂处凶威暴压之下,只因势不能敌,决不致便忘汉室。与其白送全家性命,无裨实际,何如觅地潜伏,伺机而动。初意只想在湘黔深山中觅地隐居,等根基稍固,然后暗中布置,召集徒党,相机图谋,光复大业。哪知元兵矫捷勇悍,知道民心未死,仍念前朝,加上一班好民败类,只图爵赏享受,甘为仇敌爪牙,到处引导搜剔,闹得两家百十口人众流寓山中,不逞宁处,似这样流离转徙,频岁奔逃,也不知受了多少颠连困苦,饥渴凶险。
  这一年好容易由蛮烟瘴雨之中逃窜到了云南边境哀牢山中,虽然侦骑已音,无如前路艰危,几人死域,竟然逃到上文所说的那片森林以内。要换常人,决计不能走出,定必身陷绝境,全部葬送在内。总算频年在荒山中逃窜,备历险阻凶危,长了不少经历,好些危险之处,都已知道防御补救;上下人众,又是一心一德,个个精壮勇武,带的食物药品和防御器械又多,在林内辗转绕行了三个多月,终日终夜,分班守宿,与毒蛇猛兽、蚊蝇恶虫之类搏斗。到了最后两天,眼看食水将完,进退无计,行将待毙的当儿,忽然绝处逢生,由无意之间,发现前路有一线光明,居然误打误撞,容容易易穿出林来,到了那片平湖胜地之上。一行人众,仅有限几名家将奴婢死于蛇兽疫疟,两家亲丁眷口,只有两人受伤,一个废去一条左臂,余均安健无恙。仗着人多,统率的人又机智绝伦,思虑周详,所带牲畜谷类也未遗弃。一旦步人这等世外桃源,安身立命之乡,无不喜出望外,精神百倍。到后,先在湖滨扎下篷帐,排日兴建。同时四出探路,以防万一。
  等到规章建立,部署停当,同时探出两处天险。想到当地有鱼可捕,有兽可猎,土地肥沃,下种以后,一年之内,便可足用,还有存积。连穿的衣服,也可采集野蚕的丝,野兽的皮,以资应用。但到底还有不少缺用之物,尤其困难的是盐,不久即要用完。似此天险,怎能飞渡,继一想:“人贵知足。此间耕织渔猎,百物皆备,风景又是如此美妙。以前九死一生,当时只求逃得大家性命,于愿已足。如今有了这好地方,天赐已厚,怎刚得安乐,又复求全起来?”美中不足,也就罢了。本来没打算往山外去,不料随去这班幼童均届成年,俱得名家传授,个个聪明武勇,胆大非常。年轻人都爱嬉戏,爱那湖水清碧,闲来无事,便往游泳,人多争胜,不久各练会一身好水性。这时湖村早已建立,有了规模,又造了几只小船。
  到第二年夏天,赵、朱两家子弟带了酒肉,同驾小舟,意欲游遍全湖。偏巧这年天旱,山洪未发,无心中在湖对面山崖下寻到一个水洞,几次探索,居然发现了通出盘江的一条水路。乃归报赵、朱二人,前往查看。只见那出口须由一片危崖底下的一个水洞中穿进,路甚曲折。有的地方,洞顶离水只有二尺许,必须仰卧舟中,手撑洞顶而渡。
  那出口处也是在盘江下游一个底崖凹内,里面山石错落,流深且急。外崖更有千年老藤荫蔽,外人舟行经此,也无从发现。当时派了两个精细干练的少年,由山外攀藤上去探看一下,相隔三四十里,便有好几处山民寨墟聚集,山中需用各物,全可交易。经此一来,自是格外心喜,凡百无虑。由此便在湖边安家立业,开垦起来。
  开头几年,赵修、朱潜二人还在志切先朝,欲有作为,十年以后,觉得敌势太强,自家又隐伏在这等僻远闭塞的蛮荒异域之内,休说举事集人,连声气也无法与外相通。
  两家男女老幼,就说都会武功,也只百多个人。如说隐居避地,一心开辟这桃源乐土,为休养生息子孙百世之计,自无问题;如以之图谋大举,怎能办到?越想越觉无望。当地又是得天独厚,享受安逸。壮志一灰,渐渐息了出世之想,一心一意,只为子孙后人作长久打算。几经集众协议,改订章约之后,不特中止前念,反把无故出山列为禁条。
  赵、朱二人一个教文,一个教武。文的只读一些经史诗文,除自家有志文学,悉听自便外,读书只求笃伦明理,并不定要求其深造,每日只下午或夜间读上两个时辰。并且一满二十,便即辍学,自修与否,一任各人心志,决不勉强。因居深山之中,蛇兽纵横,虽经多年开辟兴建之后,不似初来两年厉害,依然随时随地,皆可遇上。更须防到万一踪迹泄漏,被山外山民得知,前来侵害。因此对于习武一节,却极认真。由少至老,每日皆有专课;遇到农隙暇时,还要集众指点比赛,察定高下,不容荒怠。又以久共患难,都是出世的人,除赵、朱二人是正副村主,由村众子弟酌派数人轮值外,余者都是通力合作,一视同仁,无什么高下之分。起初地广人稀,尚是随意耕植。过不两年,主仆名分一废,成了年的女婢,都配与了那些家将男仆。赵、朱两家连同随隐的几家子女,已各互为婚配。有这么好的天时地利,人人安乐,体力健康,生殖之力自然强盛,也和牛马牲禽一样,格外繁殖起来,共只二十年间,平添出了近两倍的丁口。
  这时赵、朱两人已六七十岁,又谋深虑远,觉着人丁如此繁衍下去,虽有这方圆数百里的沃野山泽之利和良好的教育培植,毕竟人数大多,心志难一。这头两辈老人,因都是间关万里,久共安危,百死余生,情谊至厚,无一事不可互救互谅。再过下去,这些后人生于安乐,自小席丰履厚,知什么利害艰难?尽管教练得怯,毕竟人的体力心智各有天赋,高低决难一致。年代一久,子孙或是习于晏安,染上颓废放纵之习;或因父母爱憎,引起争端嫉恨;或是羡慕城市繁华利禄,见异思迁:生出事来,流弊甚多。居安思危,既想令子孙后人永居这片乐土,图百世之计,此时必须早作筹谋,或可无事。
  二人商定以后,便在第二年的元旦,在所设公庙中,将村规重又改正:
  村主只选一人,每隔五年,经众举立一次。在任期中,村主掌着生杀予夺之权,除有几条最重要的规条厉禁,绝对不许更易外,皆可便宜行事。任多贤能,也只十年两任,以免争权,永归一人一姓,设有不幸,后继无人。另外再设一耆贤会,人数不拘,公推年高德劭,有功村众者任之;退休村主,皆人此会。此会除辅佐村主,以备咨询,随时建议与革外,并有纠察、检举之权。村主如有失德,先由香贤诸老暗中讽谏;不听,继以函诘告诫;再仍估过不梭,便在公庙鸣鼓,召集全体村众,声明经过,付之公判。惟仍许村主自行剖白,是非善恶,悉凭公议,一秉至公。任何人皆许其尽量解答,非真人证确凿,对方真个理屈词穷,无以解答,决不加罚,以免不容理论,悉凭主观,故入人罪。至于功过相抵,或是无心之失,也可减免。如若留任而贤,不特前过取消,任满仍预于耆贤之列,反更有极隆重的礼节以尊崇之。专着重勇于改过的人,以免那有本领、才气的人偶因不慎,或是一时意气,犯了村规,就此沉沦屈抑,甚而由愧生忿,转而偏激任性,以才济恶,反倒生出祸害。
  关于刑罚,也极慎重简单,除体罚系由村主下令,唤来本身父母或是叔伯尊长,当着村主一人用刑,重在使其愧悔自励,不重形式外,徒刑、拘禁至半年以上,便经公审,听犯人畅所欲言,自行剖白。定刑以后,也并不把人下在监里,阻其生趣,兼养情习。
  因为村规最忌坐食不事生产的人,加以兴建的事又多,这类犯人,只不过不许随众在好风景的地方享受,在刑期内,必须去往指定既艰难而又辛劳的地方,去做苦工罢了。此外又有以功折罪之条,只要工做得多而且好,出于预期,可提前开释。如真犯了重规,必须监禁之期在一年以上者,除公审之外,尚须耆贤会全体人等通过,咸无异词,方可执行;而这个犯人,必是惯于为恶,不知悛悔,村众均所不齿的人。
  村规习惯,是人不怕有过,贵在能够省悟回头。如其不知悔过,熬到期满释出,依旧是个好徒宵小,要他何用?加以地隔尘凡,时忧外患,这种害马,行事实难预防。所以对这类犯人,监防甚严,连父母家属,俱有监察之责。同时附有时足之刑,即在刑期中,如查出毫无悔悟迁善的行为心意,期满释放,由此不许出山一步,至少也须废去一根主要足筋,免其由险径中攀越出去,引来外患。从此专做动手而不动脚的轻松工事,享受虽仍随众一样,但谁也不喜和他亲近了。
  关于死刑,尤为慎重。哪怕耆贤会全都认可,只要犯人一声呼冤,便须集众重新公审,非当众问得犯人无一句话可答,村众也无异言,方始行刑。只有第二次公审,如与前判无异,便无须再经耆贤会通过,径由村主定日执行,以防狡诈、拖延、迟疑不决关于田业一节,施行井田之制,设有公田、公仓,轮耕分作。父母死后,除首饰、衣被、玩好、器具而外,只有房舍因都背山面湖而建,直似千百人集居在一个大花园里,只备人取景不同,爱好各异,仅按丁口,和平日喜营建的心思,略有多寡之分,并差不多,所以父母死后,子孙仍可继承,下余农田、牧场、渔塘,悉以归公。无论何人所生子女,一到十六八岁,便可在自己经营的产业项下,拨出五十亩田地或是牧场,另外再分给五亩桑园果林和一条小渔舟,先令习作农牧渔猎。满了二十,至多二十五岁,便即分家,任其自立营生。父母如因平日体力不济,或不善治生产。无力开辟田业;或是子女众多,不敷分配,子女幼时,可以取给公家,大半仍照上列之数,向公家具领。
  所有村众,均由耆贤会课其勤情,量其能力,以定奖惩。假使本身能够勤劳操作,开辟广大,及身享受,自不必说,而且死后仍可分遗子女。同时还能得到公家奖励,村众礼敬,并可免去公农。公牧。公渔、公猎等等劳役。
  初上来几年,有那人丁又多,生性懒惰,以为及身田业,足敷衣食,生前在自经营,死后落个为他人忙,连子女都得不到,更有公给之制,不愁子孙没饭吃,于是偷懒取巧起来。时日一久,自然被发觉这是最犯规的事,除了按规处罚而外,往往还要出些难题,使其加倍劳作,格外吃上许多苦楚。村规公正严明,不论亲疏,有几个一吃亏,谁也不敢自私自利,受罚取辱了。
  作者写了许多,未入正文。那村规甚是周详,只能以“法良意美”一语尽之,一时也写它不完。照着赵、朱二人这等作法,按说可以长居桃源乐土,成子孙千百不朽之业。
  哪知世事终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乱相寻,迭为兴衰。习俗难移,环境易迁,人心不同,善恶各殊,智愚不肖,相去天渊。得于此者,未必不失于彼。何况人数日益加多,年时一久,自然生出事来。
  原来村众只赵、朱二人位德俱尊,又是众中首领,独受崇敬爱戴,始终居于领袖地位,轮流做了多年村长。自从最后一次规章订好,二人也俱到了年纪,意欲退休,想在身前实行前订章规,看看有无遗漏。又以随隐诸人,除却两三家至亲,其余全是旧属下人,为免世俗尊卑之见,头一任先示意众人,在随隐赵氏家将中,选了一个以前地位极卑,而人却精明贤能的人,来做村主。自己连和一些以前较有声望齿德的人,全退入了耆贤会,从旁赞助。此时村众对赵、朱二人奉如神明,虽有一点世俗之见,但因新村主名叫王成杰,虽是武弁,文武皆能,久共患难,出过死力,加上赵、朱二人同声力主,故私下虽免不了有所议论,并未公然作梗,赞可和听命的还占最多数。王成杰也真要好,接任以后,始而不辞劳怨,竭力任事,继而又为村众谋求了许多福利。对人更是温和诚厚,处事公正。两三年过去,连那极少数不服的人,也都感化。
  五年期满,众议本应连任。一则王成杰自知出身卑微,日夜劳心,好容易有此成就,意欲见好就收,再四谦辞。二则赵、朱两人又想改选别人试试,这次却不示意,由众公推,取决多数。当时本有二人可以当选,辈分出身,却是一尊一卑。毕竟众人门弟之见未能免除,结果仍是尊的一个以最多数入选,推为村主。那卑的一个名叫杨玉,是朱氏老家人,人既能干,逃难时并还以孤身犯险,救了大众性命。平日村众全都对他感爱,人缘极好。尊的一个,是赵修的表侄,姓丁名泰,从小便随表叔长大,文武双全,人极能干。人山时年十二岁。父亲做过两湖统制,曾得世袭。因是少爷出身,逃难途中,不特无功于众,反因年幼无知,自恃一点武功,约同三四个小兄弟,背了大人,去寻对头山民晦气,惹过两次大乱子,几乎累得众人全受其害。论功劳和人缘,全不如那老家人,偏以最多数入选。此是积习使然,众人全未在意。赵、朱二人老谋虑远,因此却添了隐忧。无如事经公推,不便再说别的。还算好,丁泰聪明绝顶,人又好胜。看出二老心意,也和前人一样,格外求好,把平日好些世家嗜习,全都改掉,每日一心治理村务,居然又博得了全村赞佩。赵、朱二入觉得可以放心,加以年岁日近衰老,智计体力俱不似前;况当根基已定,正是全村极盛时期,人才辈出,个个有为,偶然想起点事,也是想过拉倒。丁泰这一任,还没有满,二人便相继去世。村众悲思崇敬,尽哀尽礼,自不必说。
  由此以后,倒也一秉前人成规,轮选村主。几十年后,把当地治理成了锦铺绣叠一般。湖山本就明丽,加上人工部署,以千万人之心力,日常变方设计,刻意求工,无数楼台亭舍,掩映分列于青山绿水,花树琼林之间。湖上是沧波浩渺,一望无际,山光云影,天水相涵,小舟三五,出没其中,一片清灵空旷景色。湖边是花树垂杨,绵亘不断。
  水中游鱼往来,清澈可数,不时跳波嬉驰,拨刺有声。平波断岸,柳荫之下,时有村童野老,卧流垂钓,偶一扬手,便有巨鳞腾蹿,随竿而起。一年四季,无时无花,不是梅雪争春,冷香十里,便是荷塘处处,千顷花光。至于李艳桃称,桂馥兰馨,枫叶流丹,秋花似锦,更是常年享受,观赏不完。滨湖田野山泽之利,又多开辟。端的人人安乐,享受无穷,真好一处世外桃源,人间乐土。
  按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无如人心喜动,见惯无奇。尤其山中缺少盐、铁和一些零星有用东西,而出产又极丰盈,年有存余。村规每隔三年,派人由水洞险径出山一次,拿山中出产的皮毛、粮食、药材、金砂,向外交易,采办应用各物。始而因水道奇险,进出费事,每次二十人。除一两个通土语,负有专责的熟手,必须借行外,下余都是轮流应值,以均劳逸。去时往来踪迹,均须隐秘。所交易的山寨墟集虽都蛮野,总算性还爽直,去的人又守着诚信谨慎的信条,两下相处久了,倒也水乳交融,互相信任。每一寨墟,都难免有土匪生番,野猓之类,杂在其中,凶野异常。尤其是汉人的流军逃犯,刁狡狠毒,无恶不作。每遇上他们,不让他们占点便宜,巧取豪夺,必起凶杀,或受暗算。如一退让,又被认为良懦可欺,诛求无厌。仗着去人多是精选能手,机智武勇,足能应付,可是每去都短不了有些事故发生。山川跋涉,更多险阻,人多视为畏途,不奉村主指派,极少有人自告奋勇的。
  后来人口日益增多,三年一次采办,决不敷用。渐由村主向眷贤会提出,当众重议,由三年两年,改到每年一次。过了些年,又发生变故。彼等不善营运,记性更劣,隔年所定各物,不是不能如约交货,便是受了劫夺,或被诈骗了去。
  这一年,最紧要的盐、铁两样全没买到,正在为难,打算会商二次派人,往远方山寨采购。恰巧水道崩塌了一大片,修治期中,忽由小洞裂缝中,无心发现一条满生钟乳的洞径,可以通到崖上。那任村主人甚精明强干,青贤中恰又有几个好事的,知道村中惟一缺点,是这一条通外险径,好似崩山由于天助,集议由水洞中开出一条通到山外的洞径,索性开得方便一些,内里再设下防御封闭之具,上面又是险峻峰崖,素无人迹,何愁外人得知?这样自然方便得多。人情畏劳就逸,当众一说,全数赞同。集全村丁壮之力,兴修了半年,居然开通出一条又险又秘,防御重重,而自己人却可容易出进的洞径,比起以前,一难一易,相差天渊。
  洞开以后,又想到上辈人山已有多年,踪迹久已不为世知,就走到城市中去,也不会有什妨害,何不派人先往附近小城市中试试?这次去人,便未趁墟,先到附近城市采办。山中居久,偶出采办,也都趁墟,对于元虏凶威,犹有畏心,上来也颇慎秘。哪知胡虏气运已衰,一面是淫凶骄恣,本质大亏;一面是官贪吏酷,民不聊生。尤其边远州县,那些官吏最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村人多半文武双全,武功尤有根抵,而奉命出山的,更是千百选一良材。平日急功好义,习与性成,大都具有侠肠,哪见得惯这等贪污卑劣,凶顽残酷的行径。初去时,因村主、眷贤再三严命告诫,不许在外多事,惟恐生出是非,给村中惹下乱子,因而见了不平之事,始而还能隐忍,至多暗中送点钱与被害人或是他的家属,并未轻易出手。后来一连出山几次,足迹渐远,去的城市越多,所见不平的事也越多。这一队人除照例两个老成先进,领头主持外,余者俱是一些少年壮士,个个年轻气盛,实在隐忍不下去,便伸了手。那伙昏庸贪污的官吏和些土豪劣绅,如何能是这班幼承家学的英侠之士的敌手。先还是三两个少年人,偷偷摸摸暗中出动,日子一多,同辈互相效尤。有一次,连为首的老人也动了真火,众人已不得大家打成一气。经此一来,仗着人数既多,个个武勇,行事又有策划,虽管过许多不平的事,并未惹出乱子。渐渐连村主、耆贤俱都知道,先还禁止,嗣知众人义侠根于天性,除非永绝采购,简直无法禁其多事,一晃多年,并未惹什乱子,也就装不知道拉倒。
  这一年,又当派人出山采办。领头的人名叫赵霖,只有二十六岁,论年纪,本不该做一行主脑。因他从小用功极勤,本领甚大,人既机智,又是赵家么房子孙,辈分独高,生性义侠;从十六七岁起,便随众出山,已有十年以上经验;更通各地方言土语,是个全才,因而做了领头的人。同行还有两人:一名王谨,一名朱人虎,也是村中有名人物。
  三人至交至戚,特意结伴同行,想借出山之便,去往昆明、大理等地,一览滇池、洱海之胜;就便再往点苍山,探访一个以前途中相识的朋友。众人每次出山,照例扮作各行商客。如遇不平的事,上来先由一二人装作外省来的异人侠盗,下手行事。余人故作不知,暗以全力相助;有时还要装作自己也吃了外来异人的亏,大惊小怪,故布疑阵。回时也不同路,出手的人多半后走,不时故显行迹;甚或等到第二拨采办人来,才行回山。
  故此无人生疑。归途因带不少东西,往往一装好几条船,照例不许多事,遇上多么不平的事,也只留一二人在当地;再着快腿跑回山去,另唤能手,赶来相助。这次赵霖见山中需用之物,俱已采办齐全,且喜无事,便命众人照着向来转运方法,运到盘江中部乌石峡附近本村近年所设的接运寨内,再由自备舟船载运回山。自己同了王、朱二人,径往大理进发。
  大理为滇西胜区,气候清淑,风物灵秀。尤其离城不远的点苍山,海拔二三千公尺,高出云表,终年戴着积雪,经夏不消。那么高寒的山,半山以下,深谷之中,却又花木繁茂,经霜不断,泉石幽奇,情景如绘。山色更是翠色鲜凝,终年如染,朝晕夕阴,容光无限。点苍之名,便得于此。
  二人所仿友人,原是上一年在路上行一义举时所结识。对方乃当地土豪,虽养有不少武士,并非赵霖等对手,已然占了上风,人也救出。只土豪好猾,事先溜脱。赵霖正打着除恶务尽的主意,忽得一异人警告,说:“土豪结交了一个红衣蛮僧,势力甚大,并还精通邪法。再如见好不收,便土豪被杀,不去寻他,蛮僧在省里得信,必赶来报仇。
  此时土豪厄运未终,论力论势,均非其敌,赵霖等一行固要受害,山中踪迹,也必被查知,从此引鬼上门,安居不得。事关根本,最好适可而止。蛮僧因通神教晶球视影之法,本来一行还难免受害,尚幸土豪贪淫自私,大背蛮僧本意,此次仅着了一把火,将所害的人救走,不被逼到身家性命关头,决不敢向蛮僧求援。再者,一行下手时,神速缜密,对方不知来踪去迹,更未遗留下物事笔迹,蛮僧行法更难得多。此法最耗行法人的精血,如果迫不得已,便经请求,也必不肯以全力大举。那土豪出身川江钜贼,真名已隐,乃昔年有名的水陆判官,又名火狮子秦阔,本领并不甚高,全仗心辣手黑,刁狡机智成名。
  因见对头未多杀伤,只当无心路遇,一时仗义拔刀,不欲多事,此时必在避风观望,不见再有下文,也就忍痛拉倒。如再相遇,却是难说。贵村隐居安乐有年,何苦为此一个匪徒生事呢?”
  那异人是个中年文士,生得骨秀神清,言动温雅,常年穿着一袭青衫,以青衫客自称,不肯吐露姓名。近几年赵霖每次出山,必与相遇。起初两三次,只当无心巧值,未怎注意。后来见他不分冬夏,老是一件青衫,又那么整洁如新,气味谈吐又那么好,再加去的城市甚多,途向不同,偏都相遇,渐渐觉出有异。因外人不能入山,赵霖本心只想结识山外之友,自己行藏并不吐露。谁知对方并无交友之心,共只交谈两次,俱当外人,并且谈不上几句,便设词走去。几次想要设法亲近,均吃事先避开。以为他隐迹风尘,不愿结交,自己也是避世的人,何必强人所难?每次遇时,都是互相微笑,将首微点,各自东西。赵霖本已息了初念,除觉此人脚底稍快,目有神光内蕴外,也未见什异处。及至最后一次,往土豪家中救人,发现暗有能手相助,省了不少的事,心正奇怪,青衫客忽然出现,料定是他暗助无疑。再听说明利害,王谨、朱人虎首先赞同,赵霖也觉有理,由此订交。因以前并未交谈,对方竟知自己来历,好生惊异。青衫客说是听一好友说的,并说他全家隐居点苍后山向无人迹的山谷之中,每年六、七、八月间必在山中消夏,便中可以前往一聚等语。
  这次出山,正是三四月间,事完恰值七月上旬。赵霖本欲践约,又以途中未遇,越发想念。夏日行李简便,到了大理,三人连旅店都未投,径往点苍山中走去。后山乃系人迹不到之域,所有途径,虽经青衫客说过,但赵霖等三人自恃武勇,从小生长深山之中,十几岁便冲冒蛮烟瘴雨,往来出入于穷山恶水之间,多么厉害危险的形势都见识过,尽管青衫客说所居中隔险阻,当时听过,并未放在心上。事隔经年,只知此人僻居山巅不远的幽谷之中,有的途径未免忘却,又是初次经历。开头还好,等把仙霞峰、碧螺盘、百五天梯、仙猿摘果、三翻崖诸险越过,人山越深,到了半山以上,转向山阴一面,便难走起来。仗着身轻力健,估量途向没有走错,依然勇往前进,仍未在意。一路攀萝附葛,纵跃绕越于危峰峻壁之间,又上下穿行了十多里路,前进越加险阻。未了走到一处,右边是峭壁排云,左边为一片绝壑,长约百丈,上面满布苔藓,一片苍翠,肥鲜欲滴,露气嗡郁,俯视沉黑,望不到底。对面峻岭,比危崖略低,势绝峙峭,时有成抱古松挺生盘舞于盘陀之上。那壑夹在其中,只二十多丈宽阔。无奈阳光全被右崖挡住,暗影沉沉,景物本已阴森。加上空谷回音,绝壑留响,人一说话,立起回应,余音荡漾,半晌方歇,声音诡厉。乍听上去,仿佛壑底藏有不少山精木魅,忌恨生人,纷起怒啸,令人生悸。可是下面景物虽如此幽晦凄厉,头上偏又是碧空澄雾,白云在天,清风不寒,沾衣欲湿。衬着下面的苍崖翠壑,怪石古松,又觉景物清丽,形势幽奇,胜绝人间,观之神往。
  朱人虎首先惊异道:“我们一点也没走错,这不是青衫客所说,青衣十三盘的那片危崖么?”王谨道:“他说那些途径,我还记得一些,果与所说青衣崖危壁绝壑形势相似。但他曾说,此地形势,外人望去固是奇险,便是猿猴也难攀越,所以自来无人到过。
  自经他把十三盘蹬道开通以后,只稍会轻功的人便能过去。你看这崖壁,从上到下,尽是积年生的苍苔,又滑又湿,休说不能着手足,便是条蛇,也没法由横里滑行过去,如何走法?”朱人虎道:“这崖壁立于尺,就有一些矮松老藤,也都稀稀落落生在上面,不相连接,自然没法走,他偏说得容易,必是十三盘还没找到的原故。此公既愿友人来访,说时又那么详细诚恳,哪有强人所不能的道理?”王谨道:“人家起初倒是诚恳,我们偏是心粗自恃,以为惯在荒山里奔驰,只要有方向,便能找到,当时没怎在意去听,才吃这难题呢。没听此公把青衣十三盘的形势说了又说,别时还说只要这里一过,略微转折上下,便到他家的吗?此公虽没见他当面动手,看那晚暗助行径和所说口气,实比我们高明得多,年纪也必不在小处。虽然我们入山多年,山外没有什班辈可论,为人谦和总好。在他固是忘年论交,我们终以谦恭为是。”
  王瑾还待往下说时,赵霖始终留神,往上下四外查看,没有发话,忽然插口道:
  “我真喜此公的人品气味,照他语气神色,若说有心以难题相试,来掂我们的斤两,那决不会。来路有几处何尝不险,他都淡淡一说。也许人家走惯不以为难,把我们估高了些,以为山中居久,经常涉险,想必能走,才有此事。不过话尚难定,十三盘乃是他近年开通,必非无路,也许地大险秘,一时难以发现,还是细心找寻。真找不到,也须设法前进,中道折回,实太丢人呢。”朱人虎最是好胜心粗,因是朱家嫡系子孙,习于安乐,当日随众出山,只是好奇心理占了一半。这次三人急于和育衫客相见,特意在头一天日里打完午睡起身。次日一早赶到大理,进了饮食,便即入山。连经险阻,未免劳苦,不由兴致大减。闻言不快,正要答话,王谨忽然喜道:“我看下面有一片地势倾斜,有小松藤蔓遮住,看不甚真。好在由此向下,小松颇多,就失足滑落,也有法想。回去实太丢人。地势方向,我记的不差,十三盘定在这壁上。待我冒险下去,试上一试。”王谨乃朱氏家仆之后,人最诚谨谦和。赵霖与他交情最厚,闻言知他平日对己最为忠实,必是为了折回丢人这一句话,犯险寻路。见状大惊,方喊:“下面又滑又险,三弟如何去得?”随说一把未拉住,人已下去。
  王谨武功本好,又肯下苦用功,心思更细。料定赵霖对己情胜同胞,必不放心,早已相好地势,贴壁往下溜去。那崖壁立千寻,只夹路一段有些突出的山石和一条七八丈长的天然石栈,上面偏又是危岩中凹,无法上升。王谨所滑之处,乃是壁腰下面一片坡地。王、赵二人先前仔细观察,那一带斜坡作斜长形,好似可以通到前面,偏又有突石、藤松之类阻蔽,看不真切。坡既朝下倾斜,苔又奇滑,稍一失措,立坠入无底深壑以内,粉身碎骨。赵霖早就看到,因地势奇险,不敢尝试,不曾想王谨竟然先下,已经滑落。
  不敢再多发话,分他心神,转易误事。良友关心,好生焦急。定睛朝下一看,见王谨身法真个轻快,才一起步,便把家传轻功绝技腾蛇游壁之法施展出来。那斜坡距离上面立处也有三丈多高,以三人的本领,纵往斜坡并不甚难,最难的是上面布满滑油油的苍苔。
  王瑾开头先是贴壁飘坠,下才丈许,忽将身子一偏,往侧倒转,改成头下脚上,往斜刺里一株小松游去。等一把抓住松根,再用前法,或左或右,朝那有松之处游行过去。有沿途小松一挡,势于自然略缓,不致降得太骤而滑落,却又看不出一毫停顿神情。看过去活似一个大壁虎,游行于绝壁之上,故意出没蹿逐于绝壁群松之间,姿态灵活,动作如飞矿晃眼工夫,便到斜坡上面一株半人多高的较大盘松之下停住。
  王谨身子已早掉转,先往四下看了看,斜骑着松根,朝上说道:“这片斜坡好似能够通到前面主人所说的转角平地上去,不过我拿不定。这里苍苔已生多年,也颇结实。
  小松、老藤,到处都有,与上所见不同,寻常人臼悬不任身于,如照大哥二哥的身法,只要将气上提,便可无妨。小弟前行,姑妄试之如何?”赵霖虽和王谨从小一起,因他为人谦虚,从不矜夸,一味背人下苦功,不似朱人虎,自恃天赋,得意骄满。所以见他功候如此精纯,竟出意外,喜慰之余,不禁看了朱人虎一眼。闻言答道:“要去都去,你我弟兄,向共安危。这苔藓我也试过,我三人足可附身。但路太长太陡,沿壁攀越,悬身而过,太险罢了。既然如此,前进总有法想,我们都下去吧。”说完,先把三人所带随身小包裹,照准王谨扔去。由王谨先行接住,然后招呼朱人虎下降。朱人虎虽觉着有点力乏,但天性好胜,不肯示弱,其势不能独留,只得鼓勇随下。赵、朱二人先学王谨的样,双掌附壁,贴背滑落。子!了中途,再行翻身掉头,往下游去。到了斜坡之上,先各寻了一株小松,将降势缓住,一面歇息,一面观察去路。见那斜坡直似一条长蛇,蜿蜒盘曲于崖壁之上,果然可通前面。因路太长,势又过于朝下倾斜,加以苔滑不能立足,必须运用轻功,强提着气,面朝里,双手附壁,觑准去路,横移过去。人体甚重,苔藓怎吃得住?休说失足松手,一个气提不住,立即粉身碎骨,万无幸理。三人虽是艺高胆大,遇此奇险,也由不得生了戒心。当即把衣包和随身软兵器整理停当,分别扎向背上。仍由王谨当先,赵霖随朱人虎之后,往前面贴壁移去。
  朱人虎平日起居舒适,随众出山,除和敌人动手而外,并未吃过什大苦。加以娶妻美艳,过于恩爱,不比赵、王二人武功精纯,王谨更是童身,如何比得。这一相形见绌,未免愧忿。又见赵霖飞索软抓业已解下,一头紧系腰间,再用左手二指紧夹抓柄,抓头倒垂,附在手背之上,虽然一同滑行,目光却不时注定自己身上,分明见己功力不济,为恐失足,暗中防护。想起幼时一同习武,自己天分独高,秀出群伦,只因习了两桩绝技,便尔自满,如今被人赶过,越想越不是意思。正在难受,三人已落到一片突石之上,同坐歇息。
  人虎猛见石下冒起团团白烟,升出石上丈许,结为云幕,心中奇怪。忽听崖顶一声呼哨,其音清越,回音荡漾,响震空山。还未停歇,紧跟着又听到一声极洪厉的怪啸,起自去路一面,相隔颇远,仿佛由极深的谷底发出,似与先听呼哨相应。时已申西之间,崖腰一带光景更是明丽。三人常在蛮荒深山之中跋涉,见的事多,头一声事起仓促,未怎留意。知后一声异啸,不论蛇虫鸟鲁,定是一个猛恶的东西,绝不是什么好相识。无奈悬身危壁之上,除了前进,走向青衫客所说山环平地,毫无办法应付。
  赵、王二人先颇惊疑,继一想:“啸声虽甚猛烈,像是一种不经见的恶物,但是这片危壁形势陡峭,其滑如油,稍长大一点的蛇蟒都难附身其上,猛兽之类更难立足;再者上下相隔这么高,也没法下来,这东西似非猛禽一类。反正暗器已各准备好,随手可发,怕它何来?”又以啸声来处,相隔尚无,啸完一声,便自停歇,崖顶也不再有别的异声,认为偶然相值,不似被什恶物发现,有心侵袭,就此忽略过去,依旧附壁而行,朝前移去。这时崖顶吼啸之声越急,再如附壁前移,惟恐怪物跟踪伏伺在尽头转角之处,狭路相逢,骤起发难。如停当地,不再前进,一则危石孤悬,后退一样要防怪物侵袭;再延下去,挨到天色转暮,暗夜沉冥,此处奇险境地,更无幸理。彼此相顾为难,毫无善策。
  王谨平日谨慎,因事由自己而起,以前出山多少次,向不越众上前。这次因同行是两至交密友,又知赵霖为人刚毅,听出有进无退,不合一时高兴,自信贪功,头一次领头涉险,便把两位良友一同引入危境,心中本就不安;再见朱人虎神色不善,似有嗔怪之意,越发愧悔交集。觉着前进固险,尚有活路,怪物啸声虽猛,看它踞崖怒啸,不敢下来神气,必是山中不经见的猛兽,并非精怪一流,凭着一身本领,估量还能应付一时。
  与其越挨形势越糟,坐以待毙,转不如当先前进,就被猛扑上来,也可拼个死活。只要能和它对敌些时,或是将它引开,三人合力,多厉害的恶物,至多不能除去,脱身当能有望。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说:“眼前危机四伏,这等枯守,情势只有更糟。还是由小弟向前开道,把这片危崖走完,脚踏实地就无险了。”
  赵霖原和王谨一样心计,本在心中盘算,闻言一想:“怪物如此怒吼不去,必是饿极,意欲搏人而噬,偏为危壁所阻,无法下来,虽然情急万分,但它志在得人,决不至于据险下击,将人打入壑底,此策非不可行。不过三人中,自己本领最高,又是长兄,一行表率,理应当先,方显兄弟义气。还有朱人虎本领较差,现已有些力乏,如再和先前一般走法,到了前面,怪物骤起发难,他这第二人定难应援,岂不误事?”忙道:
  “我硬功稍好,又带有特制兵刃暗器,还是改由我在前面当先,三弟为我接应,朱二弟断后,我一到,不问能除此物与否,必能将其引开,那就无碍了。”说时,石下白烟依然一团团相继冒起,与当头烟幕凝合,色愈鲜明。怪兽也依然怒啸不绝,狂风大作,山鸣谷应,轰轰之声,震耳欲聋,仿佛千丈危壁均在摇撼,声势越发惊人。人语已为所断,只可意会,听不真切。三人都急于脱身,加以其势不能退回,目光齐注前路,一个也未留意查看来路。内中朱人虎本领虽差,耳朵却尖,坐在松侧,一任赵、王二人争先,并未开口分心。当此悲风怒吼,恶兽厉啸,一一片叫嚣声中,仿佛听到远远有人喝喊之声,匆匆未辨来路,再听已听不出。
  王谨不等赵霖把话说完,早相好了地势,仍用前法,攀萝缘藤,贴着千寻削壁,往前移去。赵霖知王谨为人心性如一,说出便做,既已抢先,不能再阻,惟有赶紧随上,以备接应。刚说得一声:“二弟,你随在我后面,与三弟打接应吧。”人才站起,王谨缘壁移行出去也只两丈以内,猛瞥见石下面有一股粗约碗口的白气,箭一般激射起来,照准王谨射去。赵霖眼快手疾,见状大惊,知道不妙,良友关心,情急之下,一面忙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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