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大道》第178/181页



福利院里,最小的孩子还在叼奶嘴,最大的即将成年。莫歧崖十五岁,不大不小,却是最让人头痛的角色。
他的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充满特点。母亲是暗门子,一不小心生下他,嫌他碍事,把他丢在福利院门口,还取了这么一个怪异的名字。
于是怪异渗进莫歧崖的性格里,说是俊朗的孩子吧,偏有种与生俱来的乖张。若是哪天谁用轻蔑的眼神扫了他,第二天,那个投去轻蔑视线的人,必定被莫歧崖用各种古怪方法,修理得半个月不敢出门。

另外,莫歧崖还有偷窃的习惯。
谢初来到暖阳镇的第二年,莫歧崖终于把爪子伸向了谢初房间。他在谢初四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翻来倒去,失望地发现这房间的主人穷得可以,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用,不耐烦地骂了句“操”,正要爬窗离开,一转头见谢初倚在门边,用清醒得发亮的目光盯着自己。
莫歧崖吓了一跳:“操,你没睡,怎么不开灯!”
“很奇怪吗?”谢初语气淡淡的,“你来我家,怎么不敲门?”
莫歧崖脸上微微一红,但他肤色偏黑,红了脸也还是黑色。
谢初没再理会他,躺回床上:“走的时候把窗户关好。”说完,放任黑炭似的莫歧崖傻杵在那,自顾自睡去。

莫歧崖离开时,还真给他关好了窗户。
这算是莫歧崖的进步了,因为以前,被他行凶的家庭,窗玻璃都会被砸得稀巴烂。由于从没抓到现行,又是进了警察局也会很快被放出来的未成年孤儿,暖阳镇的居民们普遍拿莫歧崖没辙,只能互相提醒着,关好门窗,防火防盗防歧崖。

那一晚之后,谢初在福利院碰到莫歧崖,莫歧崖不再喊他“喂”,“哎”,或“那谁”,而是很不客气地直呼其名:“谢初”。
谢初懒得与一个小鬼计较,随他喊着,也没纠正。莫歧崖见他没有反对的表示,似乎有点高兴,见到他也带上几分笑意,只是那笑,配合他充满攻击性的眼神,总有种小狼崽子的野气。

再之后,莫歧崖就把谢初的“懒得反应”当成“害怕自己”,蹬鼻子上脸了。
不光冲谢初大呼小叫,连“叔叔、先生”的称谓都不带,竟然还半夜溜进谢初房间里,一掀被子钻进去,要跟谢初抢床睡觉。
谢初的床铺本就不大,莫歧崖这样一闹,还真有点把他惹火了,三两下就把莫歧崖踢下床,沉着脸,冷声说:“莫歧崖,你闹够了。”
莫歧崖没想到谢初的拳脚功夫这么厉害,更没想到向来低眉敛目的谢初也会说出如此冷硬的话语,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哑了声音。过一会儿,垂低头站起来,一声不吭地离开。

那晚外头狂风暴雨,谢初怔怔在床边坐了片刻,又觉得,莫歧崖虽然惹人厌,但自己这样对一个孩子,是不是太过分了?
想着想着,叹口气,打着伞出去找莫歧崖。找到时,发现莫歧崖站在暴雨里,浑身湿透,发泄地拿脚不断踹一颗柏树。
现实是残酷的。
莫歧崖踹了半天,柏树岿然不动,用力过猛,反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最后是莫歧崖撑伞,谢初背着莫歧崖回去的。谢初让莫歧崖洗个澡,翻了两件干净衣服丢给莫歧崖。
莫歧崖双手捧起衣服,脸又红了,由于这次开着灯,谢初终于见到这少年幼稚青涩的一面。心中一软,让步说:“你想睡这里,可以,但你必须听我的话。”
莫歧崖眼中的光骤然一亮,毫不犹豫地点头:“操,没问题!”

结果,就是这样听自己的话的。
谢初无语地看着莫歧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男人?”
莫歧崖抓住谢初裤子:“我瞧你对女的,就没动过心!”
莫歧崖的手指抓上来的感觉,很像被狼的牙齿咬住。谢初不易察觉地蹙眉,拿开莫歧崖的手,“你弄错了,我不仅女人,我对男人,也不动心。”
莫歧崖一愣。
谢初凑近些,满脸严肃:“我性冷感,没治的。”
说完撇下莫歧崖,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走出福利院的大铁门。

他心中有些闷,漫无目的地走在夕阳洒落的小道上,不期然的,被一个清俊的身影气势汹汹的截住。
一个……故人。
“宗诚快死了。”叶千影连寒暄的耐心都没有,一开口就是惊天霹雳,“你他妈躲他三年,他都快死了,你总该去看一眼吧!”
谢初垂下眼睑,没说话。
叶千影低吼:“谢初!就算当年宗诚伤害过你,那也是他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才会那样做!你知不知道他还能动的时候,总是从A城瞒着一大堆医生护士跑过来,跑到这鸟不拉屎鬼不撒尿的破地方,像他妈纯情的小男生一样,偷偷在远处看你!他的身体状况,坐一次车就是要一次他的命,他对你掏心掏费,你他妈倒是没心没肺!在这儿一躲就是三年,短短两小时的火车,你一次都不去看他!”

几年过去,叶千影的批判水准是越来越高了。想到三十一岁的宗诚被愤怒的叶千影描述成一个“纯情的小男生”,谢初不由一扯嘴角,溢出低低的笑声。
谢初的笑声落进叶千影耳中,那自然是极端的刺耳极端的难听极端的怒火攻心。他把燃烧身心的愤懑化作一只抡向谢初的拳头: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早知道你是这种人,老子当年一定不会帮你戒毒,还要再给你注射三十斤海洛因,让你他妈一辈子是大烟鬼!”
……三十斤。谢初被揍到地上,又笑了。叶医生现在,真是自成一派幽默风范啊。

叶千影被他的笑弄得满肚子火不知怎么发。真是拎他不动,打他后退!恨恨不已地收手,从牙缝里迸出声音:
“宗诚爱上你,就他妈是瞎了眼!”

叶千影一拳头把谢初嘴唇打破,流了点血。谢初擦掉血渍,缓缓地站起身,转头时,与莫歧崖视线交汇。
莫歧崖定定没动,以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眼神盯着谢初:“宗诚是谁?”
谢初没回答,绕过莫歧崖,反方向走去。
莫歧崖伸手扯住谢初胳臂,谢初一把甩开,笑意尽敛,脸色冷了几分:“歧崖,不要过界。”
莫歧崖被谢初的神情怵了一下,不敢再碰谢初,怔怔地望着谢初轻踩细碎的余晖,独自远去。

加护病房里,脸色苍白,面颊瘦削的男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手臂插满各种输液线。
男人原本俊朗的外貌,在日复一日的疾病折磨中,变得憔悴而虚弱。但是病态在他的眉眼里添加一种异样的美感,戾气洗去了,留下一片孤独的沉静。
已是半夜时分,值班的护士趴在台上打瞌睡,一个清瘦的男人穿过走道,无声地推开门,走进病房。

他把房门关好,按照惯例,抽出一把椅子坐下,手伸进被子里,先给男人做了三十分钟防止肌肉萎缩的按摩,然后把手移开,握住男人僵硬不动的手,笑着:
“今天,叶医生来找我,说你快死了,让我务必来看你一趟。”
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

似乎已习惯男人的麻木,谢初仍是笑着:“他哪知道,其实你第一次跑到暖阳镇来,我就发现你了。我本来不想在意你,但看到你神色疲惫,老是咳嗽的样子,整个人就像被线操纵的木偶,失魂落魄地跟着你去了A城,结果发现你的身体状况糟糕得竟然需要长期住院。你做手术那天,我在医院的楼梯间里躲了一整天。你手术失败,变成现在的样子,每周六晚上,我都会从暖阳镇到这儿来,坐在你旁边,跟你说话……这些叶医生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我觉得,我来看你,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
“啊,对了。”谢初想起什么,“叶医生说了一句很搞笑的话。他说你,像纯情的小男生……他明明在很严肃地批判我,但我就是不能严肃起来,总忍不住笑,结果把叶医生气炸了。哎,想一想,我好对不起叶医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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