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子峭)》第60/98页


尹孜为跟我说他今天去参加了一个招聘会,应聘了两家公司,都还不错,一家在广州,一家在深圳,待遇都蛮好,深圳那家工资更高些,但试用期也更长一些。两家公司都要求他下周就去上班,他一时还定夺不下。我没给他什么建议,实在也说不上来。他现在一心想着工作,而我却还在关心康德所关心的那些问题,这些问题足以折磨一个好思索的人一辈子,甚至可以带到坟墓去。

关亨他们几个半夜才回来,喝得醉醺醺的,显然又去那类千篇一律的混账地方玩了。我已经在床上,快睡着了,但还能闻到那一阵摇滚般的酒气——我甚至觉得我不是闻到而是听到了那一阵混账酒气。

这一夜关亨的呼噜声空前嘹亮(当然是因为酒精的作用),简直就像在吹大号,一阵高过一阵。金以恕和沈优子的床上交响曲都被淹没了。我的梦境在那一片大号声中惨遭强暴,支离破碎到天明。

52

我一连三天都窝在图书馆看《纯粹理性批判》:每天早上带上书和一瓶辣椒,中午也不回来,直到晚上很晚才回来睡觉。我打牌赢的钱,可以让我暂时不用去地铁站弹琴,有几天时间来进入这本书。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只要活命不成问题,我就要投入思想中去,就像酒鬼投入喝酒中去或金以恕投入数钱中去一样。

这几天困扰我的问题简直像一堆乱稻草,但最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是上帝。康德在书中用归谬法来证明上帝是否存在,结果导致二律背反,也就是说,对于上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人类理性总是自相矛盾:你既可以设想上帝存在,也可以设想上帝不存在,反正理性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这实在太他妈要命了!在这之前,我有意无意触及上帝这个问题大概不下九千次了,关于上帝存在的各种论证,诸如阿奎那的五大论证,安瑟尔谟的本体论论证,还有宇宙论论证,知识论论证,道德论论证(康德就是这方面的代表),等等等等,我都略知一二。近来看到尼采“上帝死了”的说法后,我觉得这个问题非得好好想一下不可了,否则我真怕我突然自杀掉,真的!你可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

现在看了康德的书,我觉得以前我对上帝的想法都很他妈荒谬,至少是行不通。可康德自己也没法给出一个定论,这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可能觉得我说话夸张,其实不是,我没有夸张,一点也不。你想想,如果竟然没有一个万能的上帝,你如何来解释这宇宙中的一切?即便不说宇宙中的一切罢,就说一个具体的东西,就比如女人的乳房,如果没有一个上帝来设计的话,那乳房之为乳房如何可能?你可不要小瞧这个问题,这与康德问“形而上学如何可能”或“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其实是他妈一回事。康德最后把上帝之有无存而不论,人类理性还是不要去过问这等鸟事为好,因为过问也没有结果。出于道德上的原因,康德主张为信仰留地盘,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设想一个上帝存在。这些说法固然不错,但没法让我的思想踏实,不可能踏实。

当然,我也可以像帕斯卡那样,他说既然我们没法确定上帝是否存在,也就是说我们既可以设想上帝存在,也可以设想上帝不存在,这在他看来就像一种赌博行为:你可以把赌注下在上帝存在这一边,也可以下在上帝不存在这一边;而他认为,把赌注下在上帝不存在这一边,会有不好的结果,把赌注下在上帝存在这一边呢,则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主张把赌注押在上帝存在这一边。可是要我这样做,我觉得不爽,不踏实!竟然把上帝之有无当作赌博,天哪,太要命了,这不符合我内心的要求。我倒宁可把上帝当作虚无来对待,也不愿拿它来赌博。想想吧,堂堂如上帝者,竟然被丢到麻将桌上,这……真他妈岂有此理!

你不要以为我跟你说这些都他妈无关痛痒,与正事无涉,你要这样以为,就大错特错了。也许你并不关心这些问题,觉得无所谓,可我那阵子真的被这些问题折磨得无以复加,几乎可以说我被上帝缠住了,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完全可以说,那几天我的思想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一直紧锣密鼓,简直就像他妈一场世界大战在进行。而战争打下来,结果还是一片茫然。最后没办法,我只能用康德那句话来暂且安慰自己——康德如是说:

“有两种伟大的事物,我们越是经常、越是执着地思考它们,我们心中就越是充满永远新鲜、有增无已的赞叹和敬畏——我们头上的灿烂星空,我们心中的道德法则!”

这句话你也许是第一次看到,也许看到一万次了。鉴于我不是在写什么混账学术论文,我不打算注明这句话的出处;你若有兴趣可以自己去找。

值得一提的是,真正领略了这句话的意味,我有意无意中养成了仰望苍穹和扪心自问的习惯。这两个习惯的共同表现就是发呆,有时候是望着天空发呆,有时候是看着自己发呆。要我说,你可不能小瞧发呆。在我养成的所有习惯中,我最珍视的就是发呆。在我看来,发呆乃是人之为人的关键——发呆对于人的意义就像摇尾巴之于狗:不会摇尾巴的狗不是地道的狗,不会发呆的人不是真正的人。我甚至想说:万般皆下品,唯有发呆妙!说真的,我希望你也养成发呆的好习惯,它并不妨碍你去追求面包、乳房或者数钱,诸如此类。

53

三天之后,公历是2月9号,农历我忘了,好像是正月十八还是十九。我希望你从现在开始对时间敏感一点,因为重要事情的前奏已经开始了。

话说这天晚上十点过我从图书馆出来,像个幽灵样在校园转悠了一圈,体验体验发呆的妙处,也就是说,我一边走路一边仰望苍穹,或者扪心自问。我一手拿着《纯粹理性批判》,一手拿着辣椒瓶,时而仰头望天,时而扪心自问,那神态在旁人看来肯定像绝了一个疯子。可惜这天天气不佳,仰望苍穹没看到任何星子。即便天气晴朗,在污染严重的混账广州,要看到星空也不可能,那天空总是他妈灰蒙蒙一片,就像一张从没洗过的丑八怪的脸。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体验发呆的伟大习惯。你要是真想体验发呆,那即便是在战火中或是蹲茅坑的时候都可以体验个够。

我就那样悠哉游哉,体验着发呆,直到一个鸟人骑单车差点撞到我为止。这鸟人骑车很自以为是,自以为车技很他妈棒,没有把手握住车头,只用两腿控制方向。要命的是,他恰恰又遇到一个正在体验发呆的人,所以差点就撞上了。

“妈的你不长眼睛啊?”他骂了我一句。

“你这鸟人!”我回敬他一句。

我和他互骂一句,就各走各的,我没心情理会这类鸟人。

回到宿舍,那四个鸟人又在打麻将。四个鸟人当然是金以恕、沈优子、关亨、贾力勍,不用说你都知道。人不够时沈优子就陪他们打,人数够她就坐在金以恕那混账大腿上观战。我没看到尹孜为,不知去哪里了。

我一进来,他们脸上就现出那种阴阳怪气的混账神气,这种神气使我一瞬间就被网入了那种狗娘养的氛围中——具体是什么氛围,我不用再说了,我完全信得过你的想象力。而金以恕的神气尤其混账,这几天他总看到我拿着那本他自己看不懂而且咬定我也看不懂的《纯粹理性批判》,早出晚归,这对于他简直是一种折磨。何况,我还是用赌赢他的钱来保证生活去看一本他看不懂的书,这就更是折磨了。但这鸟人不愿视之为折磨,于是就变成了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可今天我觉得他们的阴阳怪气中多了一点什么。当我走到自己书桌边,看到桌上我的手机下压着一张留言条,我就明白过来了。纸条是尹孜为留下的,上面写着:

孟荦荦:

我有事去一趟佛山。我今天买了手机,你的手机还给你,谢谢!中午一个姓蓝的女士找到宿舍来问你,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看书,不好乱跟她说。后来她生气走了。她给你写了一张留言,好像夹在一本什么书里,她说在短信里跟你说了,你尽快用手机看看短信。

我当即把卡装入手机,开机一看,才发觉这几天蓝猫给我发了大概一百条短信,从最近的一条短信我知道她给我的留言夹在那本《善恶的彼岸》里。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就因为我把手机借给同学没跟她说?我翻开书拿出留言条来看,原来不是这么回事。留言条上字迹匆匆,这样写着:

“你把手机借给同学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我今天实在担心,才找到你宿舍来,我真后悔我不该来,看到这留言你马上打我电话。我现在要去澳门了,大概六七天后回来。”

我马上到寝室外面跟蓝猫通电话。她早就到澳门了,但一说起今天的事,还是气呼呼的,听她的叙述,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今天她在宿舍里等我时,金以恕这杂种用调戏的语言侮辱了她。当时沈优子不在,金以恕、关亨、贾力勍在斗地主,尹孜为在忙自己的事。蓝猫本来也想跟金以恕几个说话,但她一说来找孟荦荦,那三个鸟人立马就显出一种很混账的鸟神气,蓝猫就不想理他们了,只跟尹孜为说了几句,就过去坐到我书桌前,随便开我电脑看看。

那三个混蛋一直在斗地主,说一些风言风语。反正就是当有一个女人在一边而又不搭理他们时,你可以想象他们会说些什么鸟话。贾力勍跟金以恕两位窃窃私语了一阵,金以恕突然浪声大笑起来,笑得他妈放诞之极。

“我说你那位靓女,”金以恕以一种极度无耻的口气对蓝猫说,“你可不可以多包养几个啊?你看我,怎么样?够得上你的标准吧?哈哈哈……”

蓝猫当时就懵了。

“你不用装,”金以恕继续说,“也不要不好意思,大家都不是小孩了嘛!孟老兄是不是床上功夫很猛啊?我也不差的,这两位可以作证,”他拍了拍关亨和贾力勍,两位就狗腿样呵呵笑了起来。

蓝猫气傻了,气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说她真想冲过去扇金以恕几大耳光,要是她是个男人,她肯定就冲过去了。

“你……这么不要脸!”蓝猫总算爆出一句。

“我不要脸?”金以恕笑道,一副嘻皮涎脸的杂种样,“我还真的不想要脸了!怎么样,别不好意思嘛!说吧,你愿不愿包养我?我保证满足你!保证你每次都享受五次高潮!你跟孟老兄干没体验到五次高潮吧?”

蓝猫死命忍住气,撕开一张纸,匆匆给我写了留言,夹在书里,过去跟尹孜为打个招呼,就离开了。她出门时,金以恕还送了她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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